藏仙—— by一只猛禽
一只猛禽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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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御向来出手阔绰,别人家当传家法宝的东西他随手就塞季凌纾手里,相较起来,这银制的香铃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里头的香丸也味道淡然,不似寻常花露香。
师尊还是……在怨他拿两族婚约压他?
季凌纾垂着脑袋,今天的日头又高又晒,他本就穿着薄衫,竟也觉得有些炎热发汗。
正想抬头问师尊晒不晒,没想到江御突然顿住了脚步,他“嗷呜”一脑袋撞了上去。
下巴磕到了江御的后脑勺,季凌纾有些发怔,不知不觉间他竟已经比师尊要高了……
江御和他比起来显得单薄,揉着脑袋回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季凌纾的喉结动了动。
他似乎已经完全能把师尊打横抱起了。
“磕疼了没?”江御问道。
季凌纾猛地回过神来,喉咙不知为何有些发紧,师尊身上清清凉凉的,还有淡香,他却觉得闷热不已,只想和师尊贴近些。
“没,不疼……”
季凌纾还没来得及稳下心神,下巴倏然一凉,竟是被江御擒住。
江御捏着他的下巴,微微抬着头,左看右看了一番,
“嗯,好像是没磕出毛病来。”
他突然靠得太近,讲话间二人的鼻息都交错在一起,季凌纾甚至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季凌纾的错觉,师尊这次靠得也……太近了些!
几乎是贴在他怀里,发丝垂落在他锁骨间。
季凌纾忽的一僵,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了江御的手。
他……他竟然……竟然起反应了……
师尊只是看看他有没有撞疼,他却大逆不道地有了反应……
季凌纾又连忙往后趔了趔,江御那么高不可攀的人,知道了会不会厌嫌他?
他因为墨族血脉第一次控制不住发情热时似乎就吓到过江御,他可不能在大婚前一日再把江御吓走了。
江御见他抗拒自己的触碰,眼底闪过了一瞬的黯然。
但仅仅是一瞬,眨眼间他便风轻云淡地收回了手,语气和往常无异,
“既然不疼,就进来吧。”
季凌纾这才抬眼,发觉江御竟是带他来到了明宵殿。
师尊不是向来不屑来此处参拜吗?这是要带他来做什么?
江御没多言,迈进了殿里,神色淡然至不屑地扫了眼那坐落于此处的巍峨神像。
季凌纾身下的热意还未消解,因此不敢和江御站得太近,只能假装在端详廊上悬挂的歌颂星君功德的玉碑。
“当年你的神洗礼,我没赶上。”
江御突然开口。
季凌纾愣了愣,神洗礼?那是他刚出生时的事,他自己也没什么记忆。
琉璃海中每个新出生的孩子都要接受神洗之礼,受星君祝福,方能存慧根,长悟性。
没等季凌纾说话,江御又自顾自道,
“若是我在,一定不会让玄行简抱你来神洗。”
“……”
季凌纾的脸色僵了僵。
师尊总是这样。他没有痛觉,师尊就非想帮他找回痛觉。他想学炼化神雾,师尊就把花坞里有关的典籍都给烧了。就连每个孩子都该得到的圣神洗礼祝福,师尊也不愿他享有。
在师尊心里,他到底是什么?
江御也垂眸回想着那时的事,他在鸦川血战了一场,从血海中带回了季凌纾,因为受了重伤,不得不暂时闭关修养。
三天,他只是调养了三天就匆匆出关,可还是晚了一步。
得知玄行简已经自作主张给季凌纾进行了神洗仪式后,江御气得整整三年没怎么搭理过他。
注意到季凌纾的神色,江御淡淡解释道:
“那神洗没什么好的,我出生时也未经历过,你看,也并不影响日后作为。”
当然那是因为他出生时明宵星君还没成圣。
季凌纾扯了扯嘴角:“师尊天赋异禀,本就不需依仗圣神祝福。”
江御瞥他一眼,背在身后的手心里不知何时沁出了几滴细疏的汗珠。
看到季凌纾发尾那银铃里的香丸已经消散了大半,江御轻轻闭了闭眼,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季凌纾并未注意到江御的异常。
他自己正忍得难受,刚刚都在心里把师尊对他的不好给想了一通了,结果却是更热得发紧,现在他连看都不敢看江御一眼。
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血管里像被燃了把连天的野火,熄也熄不灭。
要不……要不他找个理由溜出去泡个冷泉好了?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江御发现的。
季凌纾正专心思量要找个什么借口,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尾巴不知何时已经不受控制地现了出来,正巴巴地举尾摇晃。
江御稍一靠近,狼尾就不受季凌纾控制地卷住了他的腰。
季凌纾反应过来,惊慌失措:
“师尊……?!我、我……”
江御抬手,轻轻将他的软尾压在腰侧:
“季凌纾,我教过你双修是什么意思吗?”
“我……师尊、师尊没教过……”
季凌纾的耳朵红得快要烧起来,江御是没教过,但都是成年的狼了,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
“那我现在教你,你愿意学吗?”
“什…什么……?”
季凌纾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但江御却已经握住了他的,似乎是被惊到,微微睁大了眼。
季凌纾只能无措地看着他,耳朵也不听话地冒了出来,可怜兮兮地耷拉着,师尊不会惹完火又要改主意吧?
江御的喉结动了动,语气颇有几分无奈,但纵容更多:
“别着急。”
他边说边取了发冠,墨发顺着手指铺散而下,像下坠的白茶花梗。
“师尊?这、这里是星君殿……!”
季凌纾心有余悸,抬头看了眼那威严庄穆的星君神像,于伦常于礼法,在神殿里做这种事都是在渎神。
江御轻轻嗯了一声,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凑近了季凌纾发烫的耳朵:
“不必管他。”
“师尊……”
季凌纾受不住这样的撩拨,再也忍不下去,勾手揽起了江御的腰,顺势将他放在了殿中的玉案上。
祭神用的熏香经书被推散在地上,季凌纾俯身咬住了江御的肩膀。
他哪里是狼,分明像狗,喜欢啃啃咬咬。
江御勾住他的脖颈,声音发哑:
“……去拿我的外衣,刚被你丢在地上了,袖中有瓶香膏,你知道该怎么用吗?”
边吩咐边伸出手握住了季凌纾,
“别弄疼我了。”
季凌纾的理智几乎全都要崩散了去。
他根本等不及香膏完全融化。
外头的万里晴空缓缓染上了翳色,泥一样的乌云开始笼罩汇聚。
江御有些后悔了。
他以为季凌纾不愿亲近他,为了这场渎神,送给季凌纾的银铃里装着他从怡宵塔里寻来的药。
可这药效……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江御想逃,却被季凌纾扯了回来。
他只能埋下脸去,不想让自己此刻的神情被人看了去,季凌纾却追着吻他,执拗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师尊……好看。”
季凌纾的汗滴在江御心口,灼得他险些晕了过去。
轰隆——!
殿外雷声大作。
季凌纾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眼里心里,只剩下江御。
江御拽着最后一丝清明,不动声色地在二人周身筑起了结界。
雷鸣阵阵,侵邪不进来半分。
直到季凌纾抽身。
余韵未了,季凌纾刚想帮江御理顺耳畔的碎发,江御却先他一步,点住了他后颈处的穴位。
季凌纾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意识却已经不可抗地开始流失,视线四周泛起漆黑,那漆黑越来越大,像浸开的墨渍。
最后他只听见江御伏在他耳畔轻声呢喃。
——快些醒来吧,季凌纾。
江御牢牢接住了他。
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衣服,又将季凌纾身旁的结界加固了些,他才拖着酸胀的身体推开了神殿的大门。
震雷曜电,如龙腾万里,直朝他而来。
黑云骤生,如潮水相击,两道神怒闪电硬生生地劈在了江御身上。
此谓天罚。
电闪雷鸣过后,江御轻轻擦去唇角的血迹。
天罚还不足以要他性命,只需修养些时日便能痊愈。
他回头看了眼殿中的季凌纾,在成年时能以渎神之罪抵去洗神印记,此后季凌纾便无需受圣神和信仰的掣肘。
正欲把季凌纾带回花坞休憩,身后还未散去的乌云中突然又洇出了第三道闪电。
江御想也没想,召出了冰玉剑——
可怎么还会有第三道天罚?

江御秀眉微蹙,加固神殿内结界的同时冷然盯向天边飞电横生的云巢。
日脚倒射,长虹垂落,第三道天罚远比前两道迅烈,猎猎紫电牖飞千里,状若奇观,直朝江御劈来,似誓要将此处夷为平地。
江御长身玉立,并不惧这神怒。他抬手抚掌,独剑起阵,浩然的剑气便从通体晶明的冰玉剑中涌出,寒光飞洒,倚天之剑直斩向那雷鸣。
光摇千尺雪。
圣神降下的滔天神雾在江御的剑气下断裂支离。
江御微微喘了口气,虽以一剑之力抵挡了天罚,虎口却也被震得生痛,因前两道天罚而受的内伤也因这一击而加剧。
积压在黑云间的电光似被他击散,溃塌成了淅淅沥沥的雨,水雾将金霞宗笼罩。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兰时,竟敢用剑阻挡天罚,是该说你胆大包天,还是说你恃才傲物呢?”
“……!”
江御猛地旋身,冰玉剑不留情面地朝身后的阴影削去,毫不掩饰藏在波涛般清气下的凌厉杀意。
星君殿门外用翡玉凿刻的镇守灵兽轰然倒塌,那发出声音的黑影也一同被削成了两截。
然而这一剑却像抽刀断水,稠密的神雾从四周源源不断地汇向黑影的断口处,眨眼间竟汇成了人形。
江御冷淡地瞥向那人影:
“柴荣,你这是自觉修为精进,又想来向我挑战了?”
“哈哈哈,兰时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把我放在眼里。”
彻幕的污雨在滴落在那人形周身时皆悄无声息地蒸腾而散,随着低和的笑声,缓缓有人背着手从透明的水色中走了出来。
满面慈悲,却宛如鸿沟,再敦和的神情也掩盖不住面相里的威严。
和星君殿里的神像一模一样。
被江御直呼大名的,竟是天下苍生心中的圣神。
柴荣走到江御面前三步远的地方顿住了脚,徐徐伸出手来,只见二人身边的落雨全数被引到了他指间,融入巴掌大的光晕之中,映照出的却是普天生灵。
神雾流淌之处,信仰诞生之地,皆受天道掌控。
柴荣望着自己掌间的浮生世界,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兰时啊,我已成圣,世间所有神雾皆为我所用,又何来修为一说?你怎么也有糊涂的时候。”
“圣神不入尘世,”
江御顿了顿,
“今日也不是祭神日,你这圣神何故纡尊降贵,现世显摆?”
话里话外都不见对明宵星君有半分敬重。
柴荣倒不恼怒,他周身光华万千,神雾泉涌,雷雨尘埃都近不了他的身,反观江御,除了手里的那把剑淡淡显露几分冷光,有些皱皱巴巴的衣衫都被这暴雨淋得黯了颜色。
圣神眼底露出几分怜惋,他始终不言明来意,只风轻云淡地问道,
“注春玉神,这名讳你不喜欢吗?”
江御讥讽道,
“神这么重的字眼,我一介小小修士可担不起。”
“你是觉得我也担不起圣神之名?”
“天罚用得如此顺手,你有何担不起的。”
“生气了?”
柴荣展眉,勾了勾唇,悲悯如佛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几分人性的色彩,
“你向来不敬神,此前我也一直纵着,”
天道于圣神而言并非像神雾对修士一样,神雾只是炼化的根基,天道却有自身的神格,但这神格会受圣神的影响,自然也就对江御格外宽容些。
柴荣说着,眼神扫向了江御身后的神殿,
“这次你又做了什么不敬之事?引发的天道之怒连我都压抑不住。”
江御只冷嗤:
“那我还得感恩戴德,多谢你之前没与我计较?”
同时牢牢挡在星君殿前,毫无退让之意。
现在还不能让柴荣发现季凌纾。
江御暗暗思忖着,季凌纾和鸦川於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让柴荣发现那唯一能束缚季凌纾的洗神印已经消去,柴荣无疑会把他视为眼中钉,千方百计地将他除掉。
他刚生捱了三道天罚,柴荣又有天道护体……江御掂了掂手里的剑,更重要的是,弑杀圣神,陨落天道,会不会影响明日吉时?
“兰时,让我进去。”
柴荣见江御此番,便明白在星君殿里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在他还未成圣前,那种常伴他数百年的不安再一次环绕在了心头,或者说,哪怕是在他成圣之后,对江御的忌惮也始终未曾消减过。
一个比他更加天赋异禀、也更加高深强悍的人和他同时历劫飞升,连他都能破境成圣,江御却选择留在了人间。
坊间虽有传闻说是兰时仙尊功德不够,没能成功破境,柴荣却清楚得很。
江御那不是不配,而是不屑。
仿佛他追求了一生的,于江御而言却是唾手可得的。
江御的选择甚至撼动过柴荣的信念,让柴荣也不禁怀疑,难不成飞升成圣其实并不是件好事?
但千百年过去了,柴荣笃定,这一次,是江御选错了。
比力量之巅更高,比权力之顶更甚,江御的剑再厉害,他那形销骨立的凡人之驱也终究承不住天。
江御没有让步的意思。
柴荣脸上无悲无喜的佛性终于又淡了几分,他目光炯炯,似有威胁之意,
“江御,这是你逼我动手的。”
他话音刚落,雨点倾覆,千钧重的神雾形凝虎啸,卷着盛怒的长风直朝江御面门袭来,威力并不亚于此前的神罚。
江御轻哼一声,剑舞游龙,斩断神雾连接的最薄弱之处,不等柴荣有下一步动作,一剑掀山月。
剑气的余波甚至能够震碎神雾,虽未伤及柴荣半分,却硬生生将他打出了十里多远,直接从星君殿轰至了最偏僻的山崖边。
此间山凸削平,溪水断流。
但除却他们二人却无人听到任何响动,弥满了琉璃海的神雾皆听柴荣调动,掩盖住了他们二人所有的动作。
柴荣尊为圣神,真身人面,常人怎配一见。
尘烟散去,江御提着剑一步步逼近,看见柴荣毫发无伤,只是皱了皱眉。
圣神和肉体凡胎,果然还是不可同语。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章太长了分成两章,同时更,后面还有一章,以及上一章因为锁了一会儿,解冻时没有更新提醒,宝宝们不要漏看啦,谢谢支持~

柴荣咳了两声,虽未受伤,胸口却被震得闷疼。
他没想到江御连受三道天罚竟还能出此杀招……原本他还有所犹豫,如此一来,只怕再耽误下去,江御早晚会招致天道崩坏。
“多年未见,你身手似乎退步了不少。”江御淡淡道。
飞升前的柴荣还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往,现在竟连他一脚都招架不住,看来就连圣神也免不了过度依赖神雾,反倒本末倒置了。
柴荣低笑了一声,开口却是在言它,
“你若瞧不上注春玉神,自己取个喜欢的也无妨。江御啊,看在我们做了数百年的师兄弟,这圣神我当得,你便也当得。”
江御闻言,面露厌恶,
“你不是最喜欢凌驾于所有人的感觉了吗?你这样的人,会容得下另一个人和你一起站在顶峰?”
“我仅容得下你。”
柴荣顿了顿,又道,“我需要你,兰时。”
江御冷笑,“你当你的太岁神,我做我的逍遥仙,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他话音一转,近乎轻蔑地看着柴荣,
“这么急着要我成圣,你怕我就算了,看来连天道也惧我。”
“……”
柴荣脸上终于露出了不悦。
江御看得太透彻了。
天道以神雾为运转绵延的基石,也依靠神雾掌控万物生灵,而江御偏偏不修神雾,也不受神雾制约,他的存在对天道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威胁。
更掣肘的是就算他已经强至圣神,也根本没把握能除掉江御。
既然除不掉,便只能想办法牵制。
不谈圣神不该有的私心,柴荣也千方百计地想要江御成圣,以此来将他拉入天道的潭,给这把能够斩天弑神的利剑封上枷锁。
可江御却依旧如此不屑一顾。
柴荣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虽然江御表现得寸步不让,但那三道天罚肯定还是伤到他内里了,否则以江御的脾性,惹他不喜一定已经追着他砍了。
那他的把握便又大了几分。
他已经在简遐州身上试过一次了,不过他亦有惜才之心,不舍得江御就像简遐州那般悄无声息地魂飞魄散了去。
“兰时,我可以容忍你刚刚的出言不逊,但这也是天道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柴荣声音冰冷,带着不容人反抗的压迫和从容。
江御心中隐隐升起不安,他清楚二人实力,知道柴荣就算作为明宵星君也杀不了他,所以才敢应下这天罚。
可柴荣却像是留有后手。
到底有什么……
轰——!
惊雷骤鸣,雨若狂矢,星君的神雾裂破碧穹,垂震山川,将江御猝然卷入风暴之中。
江御察觉到朝自己袭来的神雾陡然增重,逼得他五脏六腑都阵痛不已。
柴荣冷笑,
“那可是三道天罚,江御,你太自负了。”
一道已经足以让未成圣的修士灰飞烟灭,何况三道。
江御虽用剑接住了其中一道,没用身体硬捱,但带来的损耗恐怕也不可忽视。
“闭嘴。”
江御稳住心神,脚下竟已有些发飘……偏偏在他被季凌纾磨得双腿酸软后发难。
铿——!
有剑锋破开神雾刺向江御,被冰玉剑横生阻挡。
那是神雾凝成的一柄诡异的剑,通体玄黑,流光溢彩,在冰玉剑剑身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裂痕。
江御眉心跳了跳,此前冰玉剑在他手里从未受过损伤。
他来不及多想,和柴荣再次缠打在一起,刀光剑影,招招杀机。
柴荣将他逼入了神雾构成的漩涡,在其中江御如同负重千钧,换了别人早已动弹不得,他却连出剑的速度都未曾减慢。
果然难杀。
柴荣抿了抿唇,但无所谓,他的目的本就不是杀死江御。
“兰时,你知道吗,和天道融为一体后,我常常能看见一些既定的‘未来’,好像天道如何运行是早已被写好的诅咒一样。”
“……不感兴趣。”
江御不知道柴荣为何突然要和他说这些话。
柴荣不顾冰玉剑在自己身上造成的小瑕小伤,幽幽继续道,
“你猜我都看见过什么?”
江御横他一眼,斩断了他握剑的手腕,可断骨处很快就被神雾黏合起来,刹那间已变得完璧无瑕。
柴荣全然不顾江御冰冷的剑气,忽的凑得极近,江御往后躲闪,可一缕神息还是不容遏制地钻入了他的意识。
占满脑海的画面让江御震愕住了一瞬。
他看见自己双手被锁了铁链,囚在塔楼之中,衣衫不整,墨发披散,脖颈上布满了粗暴的痕迹,比怡宵塔里最不堪的玩物还要艳情许多。
而引他分神的却不是自己的腌堪,而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被人施暴的季凌纾。
季凌纾的眼里只剩戾气和死意,仿佛皮囊之下的是一具江御完全陌生的灵魂。
软肋被戳中的一瞬,柴荣果断抓住了江御露出的破绽,毫不避讳他的剑芒,一掌直朝江御的胸口摧去。
“兰时,既然圣神你不愿意做,那我便等着你沦为圣妓吧。”
柴荣的声音变得辽远。
江御闷哼一声,本能地挥剑。
这一掌要不了他的命,可他却觉得冷到了极致。
那缕神思很快在他脑海中散去,视线所及一片漆黑,只能看见他心口处那像山茶花一样的咬痕被一掌击中。
艳红的茶花陨落消散,一瓣一瓣碎在了风声中,离他远去。
单薄的身躯如鸢尾一般落下了山崖。
雷声间歇,冷风呼啸,过了许久许久,柴荣才狼狈地从山岩的缝隙中爬起。
此时的他几乎快没了人形,右臂被生生砍断,胸口也裂开一道大口,迟迟都不能被神雾治愈再生。
“兰时……怪不得我不能容你。”
柴荣叹息。
负伤至此,强弩之末之际,竟还能伤到他的根本,差点与他同归于尽。
若不是他在那瞬间几乎抽干了琉璃海中的神雾调转至此,恐怕还压制不住江御。
不过胜负已定,天道始终都站在他这边。
柴荣又缓了许久,才起身再度凝聚神雾,微风般的雾气捎起山岩上的碎发和血迹,缓缓显现出人形。
宸宁之貌,一如江御。
柴荣摊开手掌,萤火般的不属于这天地间的灵魂被他送入了那躯体。
“以后,你便是这世间唯一的兰时仙尊。”
柴荣沉沉道,语气淡薄到没有任何情绪。
最后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了悬崖边,静静地垂眸看着那流淌不息的山河。
半晌,他将从江御右手上取走的指骨融成了齑粉。
他虽无力彻底废掉江御修为,但对于剑修而言,指骨无异于内丹,拿不起剑的江御再也配不上剑圣之名了。
“这都是你自找的。”
柴荣闭了闭眼,下一阵晚风吹过时,山崖之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那日也被江御重创,所以来不及细想。
三道天罚,第一道是天道罚江御不敬神,第三道是他为削弱江御而额外降下的。
那第二道是缘何而生?
江御又是为了谁,生捱了这多出的一道神罚?

冰冷的雨打在江御脸上,淅淅沥沥越来越轻,最后化开成淡淡的水色神雾。
仝从鹤大口喘着粗气,白乎乎变成小小的一团缩在他身旁,伸出毛绒绒的舌尖一点一点奋力地帮他舔舐着被灼得皮开肉绽的手臂。
他看着面前盍着眼、眉头紧蹙的江御,苦笑道:
“到底是人难胜天,小生的神雾已经快耗尽了……”
“咕呜……!”
白乎乎在一旁着急地拱来拱去,泪花花地看着仝从鹤唇边溢出的污血。
为了帮江御突破天道的封印,他不仅耗费了大量神雾,更是遭到反噬伤及了经脉。
“那位果然忌惮你到了极点,光为封印你的记忆就如此大动干戈,小生恐怕爱莫能助了……”
仝从鹤的声音和此前相比虚弱了许多,话没说完又止不住地埋头咳出了一口血来。
他擦去白乎乎眼下的泪光,咬着牙运转吐息,企图压制住此刻在他体内乱窜的那股不属于他的神雾。
可明宵星君的神雾纯粹而强悍霸道,压迫着他的肝胆血骨,似是在惩处他竟敢触碰天道禁忌。
仝从鹤自嘲般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大半的修为恐怕要折在此处了,这趟浑水他可真是……
“别放松。”
江御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平淡无波,春风渡物。
江御一掌抵住他的心脉,温和的,似生命力般的暖意源源不断地涌入仝从鹤的筋脉之中,他怔然抬起头,心眼感知到了平静的安心。
仝从鹤展开了眉心,听从江御的话重新调动神雾,这次有了江御的助力,五脏六腑间的疼痛渐渐也缓和下来,如暴雪逢春,枯木见绿,在他体内乱窜的污秽死气全然被挤溃了出去。
“多谢仙尊,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要仙尊救我……不过看起来,小生并没有在做无用功。”
仝从鹤长舒一口气。
但他不确定自己能助江御恢复几成记忆,也不知明宵星君是否还留有更难以突破的封印。
“我谢你才是,这封印强蛮,若无外人助力,不知我要多久才能突破,”
江御只垂眼看着自己软若无骨的右手,
“当年我救你时,你便问过我,本身无一物,何故惹尘埃,如今倒该我反过来问你了。”
仝从鹤闻言笑了笑,
“小生所修之道虽卑鄙冷情,但却一直是个快意恩仇之人,仙尊当年于我是救命之恩,更是仙尊助我点化了仙骨才有今日之我,小生今日之为只是在报恩而已。”
“快意恩仇啊……”
江御轻轻看了眼缩在他身旁的白乎乎,那可不是什么灵兽灵宠,而是货真价实的凶煞,是因为仝从鹤的仇恨而生出的凶煞。
仝从鹤把白乎乎往后踢了踢,小白毛球便乖乖滚到了他身后。
江御收回目光:“……我并不是逢凶必杀。”
仝从鹤呵呵笑着,“小生知道仙尊不会插手,只是他是个贪得无厌没分寸的,小生怕他冒犯了仙尊。”
江御没再多言,找出了之前季凌纾硬塞给他的灵创药,递给了仝从鹤。
“金霞宗的灵药,涂在伤口上不会留疤。”
当然仝从鹤应该也并不在乎留不留疤。
仝从鹤欣然收下,也看出江御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便没再留他多寒暄。
江御朝都皇城皇宫的方向离开半晌后,白乎乎才银光一现,显出了人形。
皮肤苍白却面若桃花的单薄少年跪在地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仝从鹤还洇着血的胳膊:
“阿鹤……上药……止血。”
仝从鹤闻声垂眼,毫不敛力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白苑的脸上被捏出淡红的痕迹,他吃痛地红了眼尾,嘴里却还是不停念叨着要仝从鹤上药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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