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 by一只猛禽
一只猛禽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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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锃——!”
江御提剑横空而出,打落了他的刀。
“无辜之人,何故要取他性命?”
“嘁。”
梦空花耸了耸肩,噘嘴道,“你果然和简遐州说的一样。没意思。”
季凌纾还嘴道:“你才没意思。”
江御倒不在乎,打量了梦空花一番,问:
“你刚刚说什么?我身上被天道动过手脚,你能闻到?”
“倒不完全是嗅觉,也有一部分是直觉,”梦空花抱着手挑了挑眉,“我没听错的话你们在查偷那个什么皇子东西的人?我不是留了名字吗?真亏你们还能找那么久,笨蛋。”
“谁知道你还没死?”
季凌纾没好气地瞪了他好几眼,
“你到底什么意思?知道我们在抓你还坦诚认罪?”
“是我做的事,为什么不认?”
梦空花无奈地看向季凌纾,
“都说了我留过字条。”
季凌纾被他的坦然堵得无话可说:
“那,我们就要抓你回去了。”
“你打得过我么你?”梦空花懒洋洋看他一眼。
“刚刚是因为你偷袭!”季凌纾果然被戳中痛处,急匆匆地看了江御一眼,好像想证明他没有那么弱。
江御轻轻抿了抿唇,转而看向梦空花:
“你跟踪我们跟了那么久,动了手又主动放了人质,到底是为何?”
季凌纾身后有尾巴的话,此刻想必是委屈地耷拉了下来。合着他只是江御口中的“人质”而已。
“因为你呀,”
梦空花双手枕在脑后,
“真是的,我刚刚不也说了我要你吗?这世上的人怎么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呢?”
江御展眉:“不是人人都像简遐州那般好性子。”
“你这话说得也是。”
少年伸了个懒腰,
“我家就在那边,来喝杯茶吧。不然半夜站在街上吹冷风像个傻子似的。”
季凌纾握了握拳头,忍住了想给他一拳的冲动。
要不是看在他说出了“天道动过手脚”的话,他高低要揍他一顿。
“对了,我有名字,梦空花只是个外号而已。”
少年在前头带路,手里不断把玩着他的弯刀,似乎随时注意着身后两人有没有逃走的念头。
当然他已经抛出了那样的话,季凌纾和江御是必不可能离开的。
“空花阳焰,梦幻浮沤,所以叫梦空花。”少年顿了顿,继续道,“我本名叫独夏。”
季凌纾有些意外:
“当初金霞宗可是下令要捕杀你,你对我们就没怨恨之心吗?”不仅没有怨恨,季凌纾甚至感觉到独夏对他们……还有几分友善?
“我这不是没死吗?”
独夏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那是一种觉得他脑子有病的眼神,
“简遐州说金霞宗里好人很多,尤其是兰时仙尊。我信他。”
“那漱……”
季凌纾想追问简遐州的下落,却被江御捏了把手心,拦下了他的话头。
季凌纾只得僵硬地调转话锋:
“那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天道动的手脚,那是什么?”
“好了,我们到了。”
独夏并未回答他,略过季凌纾的问题,一脚踹开了某户再普通不过的人家的大门。
屋内陈设杂乱,像是被洗劫过一遍似的。
“你就不能好好进自己家门吗?”季凌纾无奈道。
“我没钥匙开锁。”独夏理直气壮道。
“合着这不是你家啊?”季凌纾震惊。
“一个月前不是。但现在是了。”独夏说完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江御,又解释道,“本来住这里的屠户要强娶对门的丫头,那丫头哭得烦死人,我只好把那屠户赶走了。你们随便坐,我来找找这屋里有什么茶。”
独夏进屋后摘掉了遮面用的黑纱,那是一张十分清秀、充满少年气的脸,看起来人畜无害,和血腥气沾不上半点关系。
他自顾自泡了一壶茶来,有模有样地给江御和季凌纾都倒了一杯。
江御的注意力被他屋内的陈设吸引,看也没看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忍住蹙起眉做了个十分痛苦的表情出来。
季凌纾一看就知——他嫌人家茶不好。
趁独夏又去翻找第三只茶杯时,季凌纾以极快的速度倒掉了江御杯里的茶渣,帮他换了杯无垢的白水。
独夏没能找到给自己用的茶杯,懊恼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
“算了,反正我也不渴。”
安慰好自己后,他像只猴子一样蹲上了桌旁的木凳,左看看季凌纾,右看看江御,开门见山道:
“三皇子我一定要杀。你们想阻拦就阻拦,干脆当成一场比试如何?看看究竟是你们能保住他,还是我能杀死他?”
江御按住季凌纾,开口问:“他非死不可的原因是什么?”
“是他先抢了我的东西。”
独夏又把凳子当做秋千,一晃一晃地,纯真地咧了咧嘴角,
“我这人,遇到好人就想善心大发,遇到恶人呢,就会忍不住想把他们都杀光。”
“抢你的东西?”
江御上下打量了独夏一番,“抢了你的花瓶?你的牙齿,你的手指,还是你的脊梁骨?”
“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东西。”
独夏突然荡到了桌前,双手搭在桌面上,看起来十分乖巧,语气也非常认真,他说那些关乎人命的东西“无足轻重”,似乎并非在反讽。
“你们既然调查过了,应该就知道,之前那畜生放火烧过一间衣料铺子吧?”
“所以你重要的东西是一件衣裳?”
江御的视线越过独夏,看着那件被挂在里间的白衣,衣襟上绣着墨色的淡竹,十分精巧,可惜衣摆和袖口都被烧得破破烂烂,沾满了烟灰。
“对啊,”
独夏也回头,看着那件衣服时的神色十分安然,
“几个月前我路过那间铺子,一眼就瞧中了这衣服,可惜尺寸不合适要订做,我等了那么多天,终于可以去取衣服的时候,宫里那畜生竟然放了一把火。兰时仙尊,你说他该杀不该杀?”
“三皇子草菅人命确实该死,但不该是被你杀死,”季凌纾缓然道,“一件衣裳,并非不能再做……”
“来不及了。”独夏小声嘟囔了一句。
江御将目光从那件白衣上挪开,静静地看着独夏:
“可我看这件衣服尺寸宽大,并不像是你穿的。”
“对啊,”
独夏忽然嘿嘿一笑,
“你们都认得这衣裳的主人,这是我打算烧给简遐州的。只不过是要在他墓前烧,而不是这样被一个畜生给烧毁。”

第67章 重蹈覆辙
虽然早已知道,漱冰仙尊的陨落是既定的事实,再次听见独夏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出来时,江御和季凌纾都不觉怔愣了一瞬。
有关简遐州的记忆,江御其实已经恢复不少。
在江御印象中,简遐州是一个天才。虽然相差百余岁,他却可能比羡阳更早一步突破飞升之境。
不仅有天赋,简遐州的人品也在宗内数一数二,人生的座右铭是不以善小而不为,年年积攒下来的功德都在宗内夺头筹。
唯一的缺点就是唠叨。
他唠叨玄行简身为宗主却畏首畏尾,不敢独自做主;唠叨羡阳修为高深却自私桀骜,太过有架子;唠叨敬玄避世死板,只会尊天命;甚至连江御他都敢唠叨上一两句。
——江师祖,你让那墨族的小孩子天天起那么早练剑,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对他别太苛刻了。
——江师祖,季凌纾又逃了我管的课业,听说你由着他睡了一天大觉,你对他别太娇纵了。
以至于江御有段时间见了他就捂耳朵。
——苛刻了也不行,娇纵了也不行,要不这孩子你帮我带?
江御这样问他。
简遐州闻声愣了愣,竟然当了真,深思熟虑了一番后,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
——那江师祖就把他交给我带上一年半载?我保证他茁壮成长!
江御见状当即变了脸色,把小季凌纾塞到了自己身后:
——不给。
然后就要继续听简遐州唠叨,你太惯着他啦、你独占欲太强啦、你也该让他多和别人接触接触……之类的。
只是不知哪天开始,唠叨声突然不见了。
前几天江御还偷偷高兴,可十天、半个月、甚至一年,他都没再听到简遐州的唠叨。
向来懒得插手宗中事物的江御主动造访了宗主堂,才得知简遐州接了任务,去平玉原处理一个什么邪盗去了。
“处理个小偷需要那么久吗?”江御问道。
玄行简耸了耸肩,“什么小偷,早就正法了,现在漱冰是在平玉原云游历练呢,说人间比仙宗更值得经历,我看他悟性那么高,说不定下次见就飞升成圣了。”
江御“哦”了一声,“也许吧。”
金霞宗等了数年,等到的不是飞升的喜讯,而是漱冰仙尊的死。
大殿中那颗由简遐州的神雾升起的星星变得支离破碎,漱冰仙尊无疑死得很透。
能和江御处得来的人本就不多,敬玄算半个,漱冰难得能算整个,这一下子,不仅没了能说话的人,他托漱冰一起拼凑的无极山海图也只能搁置了。
关于简遐州的死因,因为金霞宗耗费许久也没能找到他的尸骨,故而宣布为修炼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江御自然是不信。
而且看样子,面前这个本该被简遐州杀死的独夏显然知道实情。
“你说要在他的墓前烧给他……简遐州的墓碑在哪里?”江御微不可见地抓起了衣摆,难道简遐州之死也是天道的手笔?以简遐州的修为和道心勘破天机并非不可能,他是和明宵星君交过手么?
如果能见到他的尸骨,江御有八分把握能判断出他的死因。
“那个啊,为了方便祭奠,我随身带着呢。”
独夏乖巧地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做法非常天才。
“随身带着是什么意思?”季凌纾替江御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于是他们看见独夏从腰间掏出了他的短刀,刀刃流转着玉般的光华,无疑是一把好刀。
独夏轻轻抚摸着月白的刀柄,似乎是因为他摸了太多次,那刀柄泛着淡淡的黄。
“就在这里。”
独夏一字一句道,语气轻快悠然,
“我把他的骨头做成了刀柄,你们看,是不是很漂亮?我做了足足三个月呢!”
“你……!”季凌纾骤然起身,利剑出鞘,抵在了独夏的胸口,“是你杀了漱冰仙尊?!”
独夏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地看了他几眼:
“对。是我杀了他。但我杀的人已经不是他了。”
“你疯了……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杀的不是简遐州还能是谁?他放过了你,你却恩将仇报杀了他?!”
“我没疯,而且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看你才要疯了。”
独夏平静地看着季凌纾,
“难得我们有缘,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吗?虽然故事有些长就是了。”
“不需要。”
季凌纾稳住心气,“我只要知道凶手是谁就够了。三皇子固然该死,你也罪不容诛。”
“真不听吗?”
独夏弯起眼,笑得非常漂亮。
他扫了一旁一言未发的江御一眼,
“可有趣了呢。而且啊不久之后你就要像我一样杀了你身边这个哦。”
“你说什么?”
季凌纾顿住了手里的剑,犹豫地看向江御。
独夏双手背在身后,完全不怕那随时能要了他的命的剑锋,晃着双腿悠悠问江御道:
“说起来你是哪个呀?原来的那个?还是所谓外来世界的那个?”
“……!!”
江御和季凌纾相视一眼,不禁震愕住。
“我就是江御。”
“哦,原来的那个啊,”独夏闻言点了点头,又吸了吸鼻子,“好奇怪,你和简遐州闻起来很像却又不完全一样。你的灵魂好像更轻一些,不像他,重得让人感到恶心。”
江御蹙起眉,尝试去理解他的话,
“你是说,简遐州的身体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就像他和蒋玉这样,只不过蒋玉有崭新的身体,而那个将要代替简遐州的人只有灵魂。
“和仙尊说话就是轻松。”
独夏打了个响指,语气里充满了讥讽,
“看来那高高在上的圣神也会变着花招给自己做玩具啊。季凌纾,你说我们怎么就那么惨,怎么偏偏就是我们身边的人被那混账圣神给选中了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明明知道的,你只是没法细想,”独夏对季凌纾的迷茫表示出十分的理解,“像我一样,不过等你杀了兰时仙尊就好了,就会像我一样能看得清了。”
“我不是你,不可能杀他!”季凌纾义正言辞道。
“哈!”
换来的却是独夏无尽的嗤笑,
“我当时也这么想呢!我也以为我这辈子杀谁都无所谓,唯独不会杀他简遐州!”
他分明在笑,被笑意填满的眼里却流出了泪。

在遇到简遐州之前,独夏过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他本出身仙宗大族,可一直到十二岁都不能操控神雾,便被族人赶出家门,扔上了平玉原。
说来也巧,他虽不能运转神雾,习起武来却天赋异禀,到成年时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甚至连琉璃海下的普通修士都敌不过他。
凭着一身本事,他随心所欲,看谁做了让他不爽的坏事就去洗劫谁,几乎每天都在杀烧抢虐,不知不觉攒出了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钱财和一个鼎鼎臭名。
直到某天,他遇到了那个叫简遐州的人。
那是独夏第一次不敌对手,不仅不敌,他连简遐州的头发丝都没碰到就被神雾压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他以为这琉璃海里来的仙尊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杀了他。
可简遐州却在他面前坐下,突然摊开了一本墨迹满满的册子。
“十二岁零三天,在平玉原葵城生抢三个猪肉大葱包,是罪孽。”
简遐州的声音温润好听,不过那时独夏听着却觉得刺耳。
“你要杀就快杀,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简遐州没理会他,继续道,
“十二岁零三天,把三个猪肉大葱包分为了城外的难民,是功德。”
独夏红了耳朵:“你到底杀不杀!什么功德不功德?我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简遐州兀自道:
“十三岁零一个月,把平玉原骆城原住民刘裁缝推进河中溺死。”
独夏撑着脸:“对,我杀人了,不止这一个,我自己招了,用不着你来审判。”
简遐州淡淡看他一眼:
“经我查明,刘裁缝杀妻杀女,因和骆城城衙为堂兄弟,故获免罪,你这算是为民除害,也是功德。”
独夏尖叫:
“你是变态吗那么多年的事都查!你是来杀我的行吗!”
简遐州抬了抬手指,独夏的嘴巴便被封上了。
“十三岁零五个月,连杀十二人,”
读到这里,简遐州轻轻蹙了蹙眉,独夏以为他终于看不下去要把自己给除了的时候,又听他缓缓道:
“经我查明,这十二人闯进了你暂居的孤儿庄,掐死了男童五人,女婴三人,妇女八人,你这是为自保,也算不得罪孽。”
“……!”够了你这疯子!
独夏无声地抗拒,简遐州却完全不顾,一条又一条把他所做的所有罪孽与功德都读了个遍,读到天黑时还给独夏披了件外衣怕他冻死,等天亮独夏睡醒时,这人居然还在念。
“十九岁,也就是昨天,杀害平玉原湖城商贾之子周少爷,原因……我未查明,正好你醒了,不妨和我说说?”
独夏有些无言。
为他的作为竟然足够这人念上一宿,也为这人竟然真的念了一宿。
“哦,我忘了你的嘴上被我施了法。”
简遐州缓缓起身,抚平一袭白衣上的褶子,走到了独夏面前。
他蹲下身来,拇指轻轻掠过了独夏的薄唇。
那温暖让独夏惊得往后一趔。
简遐州连忙收回手,“不好意思,弄疼你了?”
“……滚开!”
独夏别过头去,懒得再看他一眼。
二人沉默良久,独夏定力终是不如简遐州,再者脖子也扭疼了,只得悻悻转过头来,闷声道,
“我和你说了原因后,你就能给我个痛快了吧?”
简遐州点点头:“已经念到最后。”
“哎,”
独夏叹了口气,
“我在他们府里得了份差事玩儿,溜溜马看看门,昨天是我生辰,柴房里有个大姨多管闲事,非给我煮了碗什么长寿面让我吃。”
他顿了顿,忽然朝着简遐州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可你猜怎么着?那面我没吃到。被周少爷一脚踢翻了,他说狗哪里配和他吃同一个灶台烧出来的饭。仙尊,你说我杀他是罪还是德啊?”
“原来如此。”
简遐州沉眸。
他觉得,这是德。
他没告诉独夏,那给他煮了长寿面的大姨被周少爷赏了二十大板,悄无声息地拖出宅院埋在了乱葬岗。
“谢谢你,我终于懂了为什么兰时仙尊总说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了。”
简遐州郑重地朝独夏鞠了一躬。
独夏只觉得这人真好笑。
“兰时仙尊又是什么东西?”他问。
“是我的好友。若此次来的是他,我想他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指把我按在地上听你们念一晚上经吗?真无聊。好了好了,我也把原因告诉你了,要杀要剐,怎么判我,你总该得出结论了吧?”
独夏懒散地躺在地上,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他知道自己总是要死的,他不怕死,只是有点后悔,昨晚要是吃一口那长寿面就好了。
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长寿面是什么味道呢。
也不知道给他煮面的大姨知不知道他就要死了,她总说自己像她夭折的儿子,真惨啊,像她儿子的人也没能活到二十岁。
早知道就当着她的面吃一口了。
独夏静静地想着。
希望她以后还能遇到像她儿子的人,希望那人不像他这般别扭顽劣,会当着她的面吃下她煮的面,再夸她一句煮得真好吃。
怪不得叫长寿面呢。
像他这样没吃过一口长寿面的人,是不是活该短寿呢。
独夏失神地看着那晴朗到该死的蓝天。
希望大姨会在生辰的时候不忘记给她自己煮碗长寿面,那样愚蠢的好人应该要长寿,要活很久很久才行……
咚,咚咚。
简遐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他耳畔。
独夏闭上了眼睛,嬉笑道,
“仙尊,你杀人疼吗?”
简遐州怔了怔:“问这个做什么?”
“希望你能让我痛苦地死去,”独夏笑弯了眼,陈述着自己的美梦,“让我变成厉鬼,多杀几个该死的人。”
“那,恐怕我无法如你的愿。”
“怎么,你杀人很利落吗?”
“想要痛苦,倒也有法子,只是我并不打算杀你。”简遐州的声音很轻,像落在独夏耳边的云。
独夏闻言愤然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身上的神雾已经被收回,他随即翻起身来:
“你在搞笑么!你刚刚准备了那么久不是在想我这样的罪人要如何被处死?你到底在…………!”
独夏忽然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葱花面。
简遐州递给他一双筷子:
“时间仓促,食材也不多,而且还晚了一天,但也还能算是在为你过生辰吧。我方才查过了,平玉原没有不能晚过生日的忌讳…………那个,你眼泪要流进碗里了。”

独夏本能地颤了一颤,挥手打开了简遐州伸过来的帕子。
面碗里的清油亮汤被一滴连着一滴豆大的眼泪撞出水圈,他用手肘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脸颊,把眼下磨得通红,
“什么眼泪……你骗人,我才不会流眼泪,这是汗,一定是汗!你审了我一天一夜,把汗都审出来了!”
简遐州闻声怔了怔,忽而展眉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他将被独夏拍开的手帕又细细叠好,重新递到少年手上:
“这世上哪里有人不会流眼泪。我们宗门里有个墨族来的孩子,天生没有痛觉,连感觉不到疼痛的他都会掉眼泪,更别提你了。”
“骗人,要真有这样的人,你们这些仙宗不早把他给生吞活剥拿去炼丹了?”
独夏闷哼一声,没接简遐州递来的手帕,倒是伸出手想去拿碗旁的筷子。
但他很快又缩回了手,警惕地盯着简遐州: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不是被派来杀我的吗?为何要这般好心对我?”
“除魔卫道之事,杀的是妖,屠的是恶,你非妖非恶,我为何要杀你?”
“虚伪。”
独夏冷笑一声,
“死在我刀下的人可不比死在妖怪手里的人少,你手里那册子上不是记得清清楚楚么。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其实是我手里有你们想要的宝贝吧?”
独夏这样替简遐州解释着他的行为,如此才释然地拾起筷子从碗里夹了一大口面出来,喂进嘴里之前他“呼呼”吹了两口,抬起眼睛打量简遐州:
“说吧。看在你给我煮了送行饭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些年收揽来的宝贝都藏在哪里。”
简遐州笑意更深,眼睛弯起来时为那不可触及的仙风道骨增添了几分柔和丽色,他问道,
“你觉得我还是会杀你?”
“废话。仙宗来的人见了我这作恶多端的怪盗还不杀我,难不成你想违背你们的仙律道义?”
独夏的腮帮子被长寿面塞得鼓鼓的,些许是最后想要吃碗面条的愿望也被满足,他的心绪更加平静释然,身体也不再紧绷,反倒放松起来,扬着筷子点了点简遐州,
“我这人呢,向来愿赌服输,我打不过你,你该杀我。”
“我这人呢,也向来只依我自己的道心行事,”
简遐州悄然将碗又朝独夏面前推了推,
“你手上的血债无不是被逼无奈或是为求自保,命途多舛至此,却努力活到了现在,足以证明你天资聪颖。”
“那又如何?我不还是落在你手上。”
“那是人师难遇,”
简遐州顿了顿,琥珀般色彩淡薄的一双丹凤眼倒映出独夏略有犹豫和不解的神色:
“从今往后你跟着我,你虽罪不至死,但也应由人渡化、修身养性,以抵消此前的杀孽。”
“我若不从,你能怎么样?还不是要杀了我?”
独夏弯起唇角。
修身养性?那还不如现在给他个痛快。
“这个……恐怕你不得不从。”
简遐州勾起手指,只见他指间有金光洒露,独夏随即感觉到双腕一紧。
这人什么时候给他上了枷锁?!
“你……!”
独夏奋力撑开双手,腕上的金光却不熄不灭,虽不会弄疼他,但几乎完全限制了他双手的自由。
“你是要把我当奴隶使唤?!”
“我并不缺侍奉的仙童,”
简遐州放下手指,那金光镣铐便消失不见,独夏的手上瞬间如若无物,可以放肆活动。
“只是为了防止你逃跑。况且跟着我你也能得到些好处,为何不从?”
“那你便说说能有什么好处!”独夏没好气道。
没想到简遐州竟认真思索了片刻:
“唔…比方说我可以每天都煮面给你吃。”
“这算什么好处?谁要吃你煮的面!”
独夏当即扔了筷子,把面碗有多远给推了多远。
“我见你狼吞虎咽,还以为你喜欢。”简遐州抿了抿唇,“你刚刚问我想要什么宝贝,那我便找你要一件吧。”
“绕那么大弯子还不是有目的,你们这些修仙的还真是喜欢钻研嘴皮子上的功夫。”
独夏哼了一声。
果然还是想从他这儿揩些什么好东西走。
少年的眼底有一瞬晃过了一丝莫名的失落。
那对于独夏而言是比眼泪还要陌生的东西。就像简遐州说的那样,他命途多舛,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没有一天不是活在平玉原最底层最黑暗的褶子里,早已知晓人性恶劣冷漠,故而也从不会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没有期待,也便不会有失落。
可刚刚他却觉得心口发堵。
——他怎么会对一个第一次见的人生出期待,就因为那个人给他煮了碗面?
真是人之将死,什么莫名其妙的念头都会涌出来。
就在他刚刚在心里把简遐州也归为“讨人厌的破修仙的”的时候,简遐州似乎也思考好了要从他这里拿走什么,轻巧开了口:
“我就要你吧。”
“…………什么?”
独夏蹙起眉心,没能理解。
简遐州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道,
“你拜我为师也行,尊我为兄长也可,刚好我要在平玉原寻找有关一件上古神器的消息,约莫要呆上许多年,你便从头开始,与我一同历练。”
“你说什么疯话……你知道我生自哪里吗?当年我可是被全族唾弃扔出了琉璃海,你竟要收我为徒?我再告诉你一遍吧,我天生朽木,戒不掉杀业也悟不出道心,朽木难雕!”
“朽木只是无能教养你之人的借口而已,”
简遐州顿了顿,
“况且这世上修道之人成千上万,并没有一条铁律来约束道心应该为何,你的杀业何尝不是你的道,跟着我并不意味着要让你放下屠刀。”
“你……你难道觉得我杀那些人、抢那些东西,都做得对?”
“如若是我,恐怕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那你刚刚还说要我修身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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