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 by一只猛禽
一只猛禽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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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这不是江御!”
蒋玉往后退去,冷汗从额角流下,
“江御他是剑圣……是拯救苍生的剑圣啊……!”
剑圣的手怎么能用来服侍别人??
“别傻了,它就是串代码而已。”前辈冷笑道,一步一步朝他靠近,“小蒋啊,江御真正的模型参数你是知道的吧?我们再怎么调也还原不出他的美丽,你也想让你们的心血能被玩家认可吧?告诉我,好不好?”
“不可能……!”
蒋玉摇着头,心一横,大步迈上前去抢过了鼠标,他要删掉这可耻的数据,制止这淫乱游戏继续进行下去!
就在他触碰到鼠标、获得了那名为“季凌纾”的主控人物的控制权的瞬间,耳畔的一切靡靡之音陡然化作了呜咽的潮水,咸腥浑浊的眼泪像海潮,扑了蒋玉满身雾气。
求你杀了我……
少年原本意气风发的声音已然变得沙哑,蒋玉愣在原地,不知这是游戏的音效,还是他遇到了幻听。
怎么样都好……快些杀了我……!
季凌纾的哀求声愈发清晰起来。
蒋玉顿觉浑身寒毛陡立——季凌纾不是被玩家操控以施虐泄欲的工具,他有自己的意志……!
“杀了我……杀了我啊!”
少年的恸哭声犹如一道眩亮的霹雳,赫然刺入蒋玉的脑海,让他如坠十里冰窟,心脏猛的一痛——
“季凌纾……!”
蒋玉从梦中惊醒,后背已经全都汗湿。
他突然惊坐而起,因梦潮还未完全退去,本能地瞪大眼睛抓住了面前季凌纾的胳膊。
季凌纾被他吓得不轻:
“师尊你……你干什么?”
蒋玉无言地看了他两眼,迅速挪开目光,看到了正坐在一旁的香案前翻着书看、完好无损的江御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糟糕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睡了多久?”蒋玉问道。同时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背,象征神颂的褐色印记依旧刺眼清晰。
“整整一宿,”季凌纾答道,“现在已到巳时,师尊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敬玄仙尊说你身体无碍,但我们见你一直在出汗。”
“我不打紧,”
蒋玉接过他递来的茶水,目光始终落在江御身上,
“你们听我说,其实我……”
他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讲给季凌纾和江御听。
他相信能看见神迹的江御一定能够相信他的话,可他的嘴唇刚刚张开,喉咙里就一阵生涩,不仅发不出任何声音,手背上的印记亦开始隐隐作痛。
眼看蒋玉就要再次失去意识,他狠狠咬住舌根,暂时稳住了清明,也放弃了要告知他们真相的意图。
什么神恩神颂,分明只是明宵星君在他身上种下的蛊、把他害哑的毒!
“你如果是想说星君殿里的事,恐怕再怎么努力也开不了口,”江御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蒋玉,平和的目光莫名让蒋玉感到鼻子微酸,“敬玄仙尊说天机不可泄露,不仅是提醒我们不可多问,也是要告诫你,不可多言。”
“可我……”
“你说不出来就别强求了,我自己也会想办法查的。”季凌纾道。
“好吧,”蒋玉垂头丧气道,“那你们打算从何处查起?”
“去平玉原,”江御顿了顿,“你还没醒时敬玄仙尊来看过你,也带来了些消息,他说平玉原的都皇城里近日来有邪物作祟,城主祈愿能请你出面平乱。”
“请我?”蒋玉迷茫地歪了歪脑袋,他哪里有平定邪祟的本事……
季凌纾解释道,“都皇城每年供奉的香火数极多,玄宗主很是重视他们,城主一族遇到妖祸,自然是想请师尊出面。”
蒋玉这才又想起来,他现在的身份是大名鼎鼎的兰时仙尊。
他问江御道,“你的意思是想要我答应他们?可为什么要去平玉原?”
“那里的东西你应该也会感兴趣,”
江御淡淡道,
“敬玄说都皇城曾经有一个出了名的疯子。”
“疯子?”蒋玉屏住呼吸,认真地听江御说话。心里却在哀叹他们二人应该都还不知道,不久的将来季凌纾才会成为真正的疯子。
“嗯,因为他一直坚持说自己见过‘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所以大家才说他是疯子。”
“……!!”
蒋玉这次完全坐直了身子。
不仅是因为都皇城里可能有同为穿越者的存在,更是因为他能感觉到,江御之所以会在意这条情报,一定是因为他猜出了些什么。
虽然无法宣之于口,但聪慧如江御,蒋玉想要传达给他们的讯息,他也许真的能心领神会!
“什么另一个世界,地府吗?”季凌纾听不懂他们二人在心照不宣些什么,没好脸色道,“虽说答应了敬玄和宗主我们师徒会去平乱,但师尊你还没有恢复,江……公子也身无长技,说不准是我们端妖怪,还是妖怪端我们。”
“这倒也是……”
蒋玉瞥了眼手背上印咒,忽而开口问道,“你们听说过‘侍卫我真’吗?”
他本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季凌纾竟然点了点头:
“这不是《天心诀》里的咒语吗?是涤除浊气、召唤神灵护身之意……师尊你都罚我抄过多少遍《天心诀》了,怎么自己却不记得?”
“……没什么,我就考考你。”
反正真相也说不出口,蒋玉干脆也不再多解释。看这样子,这多半是天道给他的护身符。
他更在意的是,从星君殿回来后,季凌纾似乎就没再怀疑过他的身份,一口一个“师尊”叫得真切,此前那些怀疑的苗头全然都被天道横行压制住了一般。
蒋玉不禁叹了口气。冰玉剑之后就是季凌纾么?看来天道依然在坚持不懈地把原本属于兰时仙尊的一切都往他身上堆砌。
想到这里,他对江御的愧疚之意不禁又多了几分。
而且季凌纾考量的没错,面对邪祟又不是说着玩的,如若还像在天沼山里遇到巨蛛时那般,季凌纾会出于本能地先保护自己的“师尊”,这样一来手无寸铁的江御岂不就被置于了危险之地……
正犹豫此事时,花坞的大门忽而被金霞宗宗主玄行简叩开,他恭顺地朝着蒋玉笑了几声:
“江师祖,我听敬玄说您终于肯出门活动活动了,我这不来给您送任务令牌了……顺带再给您带来个帮手。”
任务令牌是宗内用以累计功德的凭证,功德攒够了才能破境飞升。
玄行简来得太突然,江御没来得及躲,好在季凌纾反应快,一步迈向江御将他后脑勺一揽,把他整个人按进了自己怀里。

这样的姿势刚好能掩藏住他的面容。
“玄宗主,是我师尊失忆太久你忘了他的脾气么,花坞岂是你不得允许就能随意踏入的?”季凌纾将江御揽在怀里,语气冷戾。
“冤枉啊江师祖,我只是想敲门,谁知你们门没锁……”玄行简看清屋内的情形后不禁露出了迷茫的神情,怎的兰时躺在床上,季凌纾怀里还有个别人?
他是不是撞破了什么不该看的?
为了避免玄行简起疑而节外生枝,蒋玉琢磨着兰时仙尊的脾气,端着张冷脸语气平淡道:
“无妨,劳烦玄宗主亲自来送令牌,你刚刚说的帮手是?”
蒋玉探头看了好几眼,玄行简分明是一个人来的,怎么说带来了帮手?
难道是他要亲自和他们一同前往?都皇城里能有什么邪乱同时惊动金霞宗里的两位仙尊?
“嗐,在花坞外站着呢,”
玄行简解释道,“百十年前您不是下过令,禁止那孩子踏入你花坞嘛。”
“哦?”
蒋玉眨了眨眼,和季凌纾一齐往门外看去。
看清来者后季凌纾径直炸了毛,刚收回去没多久的尾巴又毛刺刺地立了起来。
江御的双手在外衫的遮盖下悄无声息地绕过季凌纾的腰,帮他把尾巴压了回去。
“兰时仙尊!”
远在院外的木羽晖激动地招了招手,“弟子主动请缨,愿和仙尊一同前往平玉原,护佑仙尊平安,为仙尊分忧解难!”
季凌纾见状狠狠瞪了玄行简一眼。
肯定是羡阳仙尊托他把那小混蛋带来的……这木羽晖向来爱黏着江御,真是阴魂不散!
玄行简无奈地笑了笑,身子偏向蒋玉,颤巍巍地低声道,
“江师祖您给我一次面子吧,现在羡阳要是放三昧真火烧我大殿,就是您去也拦不住啊。这木羽晖高低跟着羡阳修了这么些年,不会拖您后腿的。”
“你意思是他也是三昧真火的传人?”蒋玉眼里顿时开始冒光。他不知晓羡阳叔侄二人和季凌纾有什么纠葛,只道他们不是正好缺一个强有力的打手吗?
“师尊不可……!”
季凌纾想上前阻拦,无奈玄行简已经抢先一步把木羽晖的名字也刻上了任务令牌。
“那这孩子就交给师祖了,”
玄行简如临大赦,谄媚地要给蒋玉捶背捏腿,“都皇城向来平静安定,来往修士成百上千,不会有什么棘手妖物的,您此行只当复建,说不定动动手有益于恢复记忆,不必太过担心。”
“好。”蒋玉点头。
玄行简随即悄悄看了眼季凌纾那边,自他进来就把那男子抱在怀里……有这么腻歪吗?也不知道兰时怎么忍的。
“我也让敬玄为你们此行卜过一卦,他说结果是吉人自有天相。”
“多谢宗主。”
“江师祖客气了。”玄行简在心里松了口气,反正季凌纾也不归他管,把木羽晖那小子给打发了就行。
也不知那孩子怎么想的,以往都好吃懒做瞧不上平玉原里的小妖小怪,这次却巴巴地求着想和兰时一起去。
“玄宗主,还有一事想麻烦你,”蒋玉顿了顿,叫住了玄行简,“你能帮我易容换面吗?”
“……可以是可以,”玄行简疑惑道,“可怎的突然想要换面?”
“我这张脸去平玉原有些招摇,容易徒惹事端。”蒋玉解释道。
“唔,有理。”
玄行简点点头,抬手掀起一层神雾,溶月碎金一般的雾气扑洒向蒋玉的面庞。
蒋玉有使用过易容符纸的经验,在法术催动时努力在脑海中想象着自己本来的面貌。
他再睁开眼时,俨然已是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
“江师祖还有什么吩咐?”玄行简边问边没忍住,又往季凌纾那边瞥了眼。
怎么还抱着呐!
真真是被他师尊惯坏了!
怪不得兰时被寻回来后这小子也没再念叨着婚约之事,原来是另寻新欢了……玄行简转念一想,这般也好,省得他们金霞宗的半边天要被迫下嫁去鸦川墨族。
蒋玉并未发觉玄行简的心思,只认真道,“都皇城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乱子?我还一无所知。”
“没什么,就是闹鬼了。”玄行简言简意赅道。
蒋玉闻言足足愣了三秒:“……啊?”
真是和地府有关啊?
“用凡人的话来说么就是闹鬼,我估摸着只是白鬼或者妖兽之类,你徒儿两三剑就能铲除的那种,否则早该死人了。”
玄行简自己找了个木凳坐下,向他们几人仔细介绍道,
“都皇城的城主膝下有两女一子,出事的是年纪最小的三皇子,最初是他宫中发生了盗窃,丢了几件衣物。”
“半个月后,三皇子宫里又出了事,丢了不少名贵的摆件儿,不过当时没人当回事。之后果然又丢了东西,你们猜他又丢了什么?”
“还能丢了命不成?”季凌纾冷哼一声。
玄行简意味深长地抿了抿唇,“摆件之后,又丢了指甲盖,再过了五日,三皇子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满脸是血,这一次被偷走的是他的左眼眼珠。”
“……”蒋玉无声地动了动喉咙,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可不记得这游戏里还有这种阴森的环节。
“既然伤残又不至死,不请敬玄仙尊前去医治,请我师尊出面做什么?”季凌纾问。
“他们王族有护族国师,据说修习过巫医之术,已经为皇子治疗过了,”玄行简顿了顿,“可三天之前一支箭矢射进了三皇子的寝殿,箭尾挂着张纸条,点名道姓七日之后要取走他的脊骨。”
“指甲和眼珠都不伤及根本……要是脊柱被人抽出来,还能救活吗?”蒋玉光是想想都觉得背后发冷。
“他们国师实力有限,所以城主只能来向仙宗求助,希望金霞宗能派修士去保护皇子性命。”
都皇城富庶繁复,人口稠密,修筑的神殿神堂数不胜数,金霞宗年年都仰仗都皇城的香火和供奉,因此玄行简没理由拒绝城主的请求。
“意思是我们只要留住那三皇子性命,抓住偷盗之人就行了吧?”
季凌纾边说边往屋外瞪了一眼,
“这事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不需要带别人。”
“你师尊都答应了,你可不能反悔。”玄行简说着还拿手指点了点任务令牌上“木羽晖”的名字,“或者你宁愿让他坐享其成,和你们平分此次平乱功德?”
“……”
季凌纾当然不愿让木羽晖如此好过。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长长叹了口气。
自己的力量并不稳定,时不时还有幻象侵扰,师尊和江御都又手无缚鸡之力,再带上木羽晖那个纨绔二百五……
真不知此行是不是凶多吉少。

玄宗主赠予了他们一行四人两架轿舟,以便他们逆流而上,穿越琉璃海抵达平玉原。
轿舟两人一席,状似木轿,前后都有遍体银光、几乎半透明的无面游鱼载行,蒋玉想也没想,拽了被季凌纾挤到最远处的木羽晖共乘一辆。
木羽晖受宠若惊,一面得意洋洋地瞪了季凌纾一眼,一面躬身扶蒋玉上舟:
“季师兄放心,此行我一定好好服侍师尊,绝不会惹师尊不快。”
季凌纾翻他一眼:“不过是带你一起历练,谁许你喊‘师尊’了?你看我师尊应你了么?”
他把“我师尊”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听得木羽晖又是一顿撇嘴呲眼,他瞪视季凌纾的同时也瞥向了站得远些的、戴着帷帽的江御,忽而咧嘴笑道:
“你若是眼红,我也不是不能把这位置让给你。”
“谁知道你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季凌纾往前迈了一步,将木羽晖打量江御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这时候可千万不能让木羽晖发现有人和师尊长得一模一样。
“行啊你小子,”
木羽晖见状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笑意愈发挑衅,压低了声音道,
“昨晚我可是看见你当着宗主和师尊的面还对他爱不释手了……嗤,墨族就是下贱,还真是随时随地都会发情……”
锃——!
他话音未落,剑锋已至,眉畔的一缕墨发被季凌纾斩断,吓得木羽晖怔愣了许久,才忽地双腿一软,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怎么可能……”
木羽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掌心里的断发。
这不可能!他有羡阳仙尊赠予的三昧真火护体,效果堪比兰时仙尊送给季凌纾的雪柳花,以季凌纾的修为,单靠剑气根本不可能突破真火的防护伤到他的发肤……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木羽晖大口喘着气,瞳仁颤抖着打量着季凌纾。
明明哪里都没变,可刚刚他出剑时为何自己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连躲避的步子都迈不开?
除了凌厉的剑气,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像怪物一般盘桓在他身后,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有本事的话,”
季凌纾挑剑,利刃再次指向了木羽晖,但这次对准的却是他的喉咙,
“就再叫一声‘师尊’试试?”
木羽晖抖了抖,嘴硬道,“你、你……你大胆!这可是在金霞宗里,在师……在兰时仙尊面前!不容你这般放肆!”
“哦?”
季凌纾的声音发冷,似乎对他刚刚差点脱口而出、欲言又止的那句“师尊”颇有不满。
“好了。”
就在他握紧了剑柄时,蒋玉忽而掀开了轿舟侧面的舆帘,装作老成道:
“你们两个都收敛些,既要同行,便不许内讧,别让平玉原的人看了笑话。”
“师尊说得是!”
木羽晖立刻狗腿地应了一声,慌忙爬上了轿舟,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舟厢里。
季凌纾却伫立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作。
他拿着剑的手臂微不可见地震动着,眼底的翠然墨色浓厚深重,酝酿着一潭未被发觉的杀意。
削断木羽晖的脖子,或许就像刚刚他削断那节发绺一样简单。
不如就趁此机会,旧愁新怨全都了结,省得木羽晖阴魂不散地缠着他师尊,也省得他要和那种货色同为选项由师尊去选、没被选择的那个多余还是他自己……
谁都没有注意到季凌纾提了剑冷着脸,步履匆匆地走向了木羽晖和蒋玉所在的轿舟,眼看他就要有所动作,忽然有只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季凌纾,你在干什么?”
江御微微蹙着眉,他只不过是懒得听他们斗嘴所以站得远了些,微微望着远处散发着金光的星君殿出了会儿神,一回头竟感觉到了季凌纾身上散发出的、完全不该属于他的欲望。
一种十分具有破坏力,仿佛要摧毁一切的破坏欲。
堪比野兽的暴躁、胜过神祇的压迫感,不由得让人想到那沉没在湖底的兽形神像。江御意识到如果不及时拦住他,季凌纾一定会酿下大错。
“……”
季凌纾怔愣了一瞬,目光散了又聚,缓缓才将江御映得清晰。
杀意也随之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眨了眨眼:“不早点吓唬吓唬木羽晖,他这一路都不会老实的。”
“是么,”江御将信将疑,刚刚季凌纾表现得可不像是只要“吓唬”,“那他已经上舟了,你还不走?还是你也想和……兰时仙尊共乘一舟?”
“我上赶着和他坐一起干什么。”
季凌纾冷哼一声,跟着江御一起上了另一架仙舟。
舟厢内铺有鹿皮软垫,浮着盏攒火流香的金炉,檀香味缭绕着舟上的琼轂错衡,将珠盖华攆熏成玉色。
江御靠在角落坐下,和季凌纾隔着一台香案。
案上摆着些瓜果清茶,无面鱼载着轿舟腾起驾雾之时不断有清风灌入厢内,珠帘被吹起时将盛茶的银壶挂翻在了桌上,茶水洒了江御满袖。
“小心——”
季凌纾怕他躺着,习惯性起身去抓他的手腕,没想到这次却被江御不动声色地回避开。
是他的错觉吗?
打从昨晚开始江御就在回避他。
玄行简交待完都皇城的情况离开花坞后,江御连半个字也没说,推开把他揽在身前揽了快一个时辰的季凌纾,一言不发地回了他暂住的厢房。
季凌纾追去想问他怎的突发奇想要淌都皇城的浑水,结果也是被拒之门外。
直到刚刚那句“你在干什么”,是那之后江御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季凌纾不知怎的突然就气血上涌,堵在心头一样顺不下去,像是要寻求一个答案一般,强硬地欺身上去再度伸出手去。
江御被他赌在角落,躲也没地方躲,无奈被扣住了手腕: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
季凌纾好笑道,“不是你一直在躲着我吗?昨天突然应了都皇城也是你的主意,你到底在谋划什么?以为到了平玉原就方便你逃走吗?”
“我没想躲着你,你先松开我,这样说话像什么样子……”
“你就是在躲着我。”
季凌纾执拗道。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刚刚师尊选了木羽晖同行他都没有这么生气。
江御却像是不知他心中沟壑万千,还在蓄着力想把手抽走。
他越是想脱离季凌纾的掌控,季凌纾越是觉得气结于心口,偏偏江御十分会使巧劲,眼看就要挣脱开他的束缚。
唰——!
剑风又起。
掀翻了江御的帷帽,冰凉的剑尖挑起他的下巴。
季凌纾看着那双恬淡无欲的眼眸,一时间心中无名的怒气包括那一丝带有期许的侥幸都褪了去,转而被酸苦的涩味填满。
连眼神都和他师尊一模一样。
像是水自然会流向低处,怜惜又平静地注视着他如同注视一草一木。
他季凌纾在那双眼中从不占独特之处。
“你这是要杀了我吗?”江御问。
“你明知答案。”
季凌纾垂下拿剑的手,这次他没问江御为什么要躲着他,而是哑着声音自嘲地笑了一声:
“是连你也厌倦我了吗。”
厌倦他这个得了一点温柔就想要把对方全都占为己有、有了一点依赖就压抑不住兽血黏人到像是“发情”了的墨族了吗。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一直在高铁上TUT,抱歉更新不稳定,今天开始恢复日更啦!

江御没料到季凌纾会突然没来由地这么问一句。
虽然他记得收起了兽类的尾巴和耳朵,江御却好像能看见他脑袋两边怏怏耷拉下去的狼耳。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御微微别开目光,正欲开口时下巴又被季凌纾执拗地掰了回来,强迫他只能看着他似的。
江御无奈:“我没有要逃的意思。不然早把你扔在狗牙村了,还费劲带你回金霞宗解毒做什么?”
“但你刚刚就是在躲着我。”
季凌纾不满道。冷凶的语气淡了不少,显露而出的是藏在深处的撒娇意味。
面前的人到底是谁?是师尊,还是一个仅仅因为模样相同而被他潜意识当做替身的凡人?所有人都在阻碍他去分辨清楚。
蒋玉在场时他几乎感知不到江御的存在,而只要蒋玉不在,那层糊在他神智上的雾气便也随之消散,仿佛拨云观月。
哪怕敬玄、宗主、冰玉剑乃至天道都不承认,他也义无反顾地坚信面前的人才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师尊。
不凭仙骨修为,不凭体香胎记,全凭他诞生至今的一百八十年里,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伴在江御的身旁。
感受到异常的并非只有在神殿里见证了神迹的蒋玉和江御,连天道似乎都没有意料到,季凌纾只是单凭对江御的执念,竟也探知到了一二。
他未动声色,像一只蛰伏在江御身边的雪狼,将成为被剥夺所有的江御对抗天道的第一枚弈子。
江御少见地微垂下眼睫,平缓道:
“我躲你,原因不在你。”
季凌纾跟随着他的目光也俯下身来,就是不愿意从江御的视线里出去:
“那在谁?”
“……”
江御启唇,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又抿了回去。
原因大概在他自己。
被季凌纾揽在怀中的那一个时辰里,他平滑的心口处不可遏制地发起了痛。
滚烫的、炽热的痛感,仿佛在悬崖处被明宵星君一掌抹去的痕迹又开始发了狠地生长,不可观不可察地丰裕灵动了起来,将他的心跳连带着思绪一起搅乱得一塌糊涂。
起初江御还能调息静心,就好像他曾经习以为常的那般,但与从前不同的是此刻他身上还挂着印刻着季凌纾烙印的怡宵锁。
那锁锁的不仅是人,更是情动。
怡宵锁不允许塔中卖出去的玩物对主人之外的人动情,但若是对所属人哪怕只流露出一丝动容,由九尾狐塔主注入锁中的秘术便会发挥出催情之用。
垂在江御腰窝处的玉石变得温热,一如被人把着腰在细细舔吻。
异于常人的感知在那瞬间将点点星火吹得燎原,昨晚江御曾有一瞬克制不住,咬着唇往季凌纾怀里贴了贴。
季凌纾对他的难扼一无所知,一面询问着玄行简有关都皇城的情报,一面揽住江御的后脑,似乎并不推拒。
江御吃不消,便只能躲着他,好让那贴着腰根的石头快些降下温来。
没想到竟会惹得季凌纾露出这副可怜兮兮的神态。
“所以,怪谁?”
季凌纾依旧执拗,不得到答案便不愿松开他。
江御的下巴都被他捏得疼了,只能随口道:
“怪你的狼毛。”
季凌纾:“……啊?”
江御义正言辞,不由怀疑:“掉得到处都是,叫人老想打喷嚏,身上也起红疹子。”
季凌纾闻言拉起他的胳膊要抹开他的袖子:“起红疹子了?我看看。”
“现在已经好了……你今天不是把耳朵尾巴都收回去了吗?”
“在宗里你也不说,让敬玄给你捏个诀不就没事了,”季凌纾一副把他的话当真了的样子,“那以后我现原身还得提前和你说一声?好让你躲远一些。”
“那也不必。”
江御思忖片刻后,朝他勾了勾手:
“你现在把耳朵变出来给我摸摸。我习惯了就好了。”
季凌纾:“……”
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但又有点想被江御摸耳朵。
季凌纾:“那,尾巴要摸吗?”
江御大概知道了季凌纾该怎么哄,缓缓点了点头,又问:“从金霞宗到都皇城要多久的路程?”
“我御剑的话两个时辰。玄宗主的轿舟有灵兽,就外面那流沙鱼载动,加上他的神雾像风一样,会快一些,大概……”
“吱嘎——!”
季凌纾话音未落,轿舟已然哐当一声砸在了平玉原坚实的地面上。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已抵达都皇城城外。
无面银鱼缓缓绕着轿舟游动了一圈,身旁泛起一圈涟漪,那是玄行简给他们的千里传音:
“皇城禁止灵兽入内,国师会派凡人座驾来迎接。”
季凌纾暗骂一声,“……怎么这么快。”
江御收回手,捡起被季凌纾挑落在地的帷帽,重新把面孔遮掩了起来,以免被木羽晖那个好事之徒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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