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想了想时鸣平日里爱穿的衣服,似乎并不是素雅风格。时鸣的打扮总是很大气的,有时候颜色嫩了些,娇而不妖;有时候颜色深了些,端雅庄重。其间浓墨重彩,很少有穿得素雅的时候。
江行摆摆手: “这一件不太合适。掌柜能推荐一些别的饰品么?”
掌柜了然,又拿出了一枚红琉璃耳环: “这对耳环用琉璃制成,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几可透肤,配什么衣服都很合适的。”
这话倒没作假。江行将那对耳环轻轻托起,对着阳光一看,果然见其光彩夺目,红得鲜亮,煞是美丽。江行不由得想象了一下这么一对耳环佩在时鸣耳上的情形,刚要买下,他又迟疑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时鸣似乎并没有耳洞。
没办法,他又只好把东西退了回去,道: “不好意思啊,这个也不太合适。”
耳环虽好,也得合适才行。逛了一圈,江行百般纠结,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礼物。
今日无功而返。
回到家时他心情有些沮丧。阿摇也不似平常那般迎他回来,反而安安静静的。
江行心知她又去时家玩了。看了看天色将晚,阿摇老待在别人家也不是个事儿。他正要出门把江舟摇揪回来,打开院门,就远远瞧见江舟摇和一个青衣男子走在一块儿,举止甚为亲密。后面似乎还跟了个女孩子,瞧不清脸。
江行: “???”
我靠,黄毛出现了。黄毛还要拐走他妹妹。
江行有点生气。阿摇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怎么有人连孩子都下得去手?
江舟摇居然还敢远远地朝他招手!
江行更生气了,索性站在门前,擎等着两人走近,瞧瞧到底是谁。他在脑子里过了一万种可能性,不料那些可能性在江舟摇带着那人走到门前时,悉数消失了。
那青衣男子容颜似玉,手上一把折扇收起,在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敲着。如瀑黑发用了一顶金丝玉冠束起,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岁。
尤其惹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上蒙了一块三指宽的布,瞧不见真容。
那人开口,竟是熟悉的清润嗓音: “哥哥,不认得我了?”
江行这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这哪是什么黄毛,这分明就是他另一个好妹妹时鸣啊!
她气质本就脱俗,这么一穿,倒显得那张脸减了些娇憨,多了几分俊朗,走到哪里,无疑都是惹人注目的存在。
江行心说虚惊一场虚惊一场,看向时鸣时心尖一颤。
江行上下打量了她许久,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他的心像是死水中投入了一粒石子,久违地感受到波澜。
从前阿鸣女装的时候,虽说时鸣的容貌不需要衣服妆点,但江行总觉得时鸣原本十分的美貌,穿上女装便成了九分,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如今穿上男装,江行总算是知道了症结所在。以阿鸣的骨相,穿男装才合适呀!十分的容貌能显出十一分,真真绝了!
江行啧啧感叹,心说真正的美人果然都是雌雄莫辨的。就比如阿鸣分明是女孩子,穿上男装竟更合适一些。
江舟摇吃吃笑道: “哥哥,你怎么一直盯着阿鸣看。”
江行这才发觉自己的目光有些毫无遮拦。他轻咳了一声,狡辩: “胡说。我哪有一直盯着她看。”
还好阿鸣看不见,可以狡辩一下。不然,要是阿鸣能看见,那他就是板上钉钉的见色起意了。
但他真的真的很喜欢好看的人,这点毋庸置疑。江行见时鸣偷偷笑了,知道自己被识破,有点恼羞成怒: “干什么干什么,不许笑。你们今日去哪玩了?怎么穿成这样?”
这句话显然毫无威慑力。时鸣故作无辜道: “不好看吗?”
江舟摇也跟着瞎起哄: “不好看吗?”
江行: “……好看。”
他不会撒谎。好看就是好看,这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甚至于阿鸣的男装,看着要比他更好看一些。
江舟摇道: “话本子里写李生为了摆脱束缚,男扮女装去游历,多有意思啊。阿鸣就说,我们虽然不能男扮女装,但是可以女扮男装呀。所以,阿鸣就穿上了男装,带着我还有玉竹姐姐出去玩。”
江行道: “阿鸣扮了男装,你怎么没扮?”
“玉竹姐姐说我不合适。”
江舟摇撅嘴,有点不高兴。江行看了玉竹一眼,再看看江舟摇,笑了: “你还没有长开,小孩子扮男扮女都是一样的,所以玉竹姐姐才没给你扮。等你长大一些就可以啦。”
此话不假。小一点的孩子五官圆钝,漂亮的男孩看着也像女孩;有着深邃五官的女孩有时候也会被当成男孩。
这本就没有什么。
第23章 无意听得有意话(修)
江行看了看时鸣手中的扇子,心里有了主意,问: “阿鸣,你原来的扇子呢?”
原来的扇子,也就是之前他考完院试,时鸣乘着轿子来接他的那次,用来挑开帘子的那把。
那把扇子他记得,扇骨似乎是象牙,摸着莹莹润润的,扇面只有黑白山水画,看着很淡雅。
而如今时鸣手中的扇子是翠玉,与这身衣服正好搭配,显得她整个人风骨天成,俨然是个玉面小公子。
时鸣想了想,道: “那把扇子被我收起来了。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行笑而不答,只道: “没什么。”
江行觉得,送给阿鸣的及笄礼物,他有头绪了。
几人进了门,饶是江舟摇看了时鸣一天,她依旧移不开眼,由衷感叹道: “阿鸣,你真好看。”
时鸣自己不能看见自己的脸,但这种话她并不少听。面对江舟摇的夸赞,她只微微笑道: “好看不好看,我并不能看到。我这张脸,你们看着舒心就好。”
对一个瞎子夸好看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江舟摇道: “什么舒心不舒心的,这说的什么话。就算你长得丑,我也不会不和你玩。哥哥说交人交心,你怎么不听进脑子里呢?”
时鸣手指微动,道: “哪怕是没有这张脸?”
“脸算什么。”江舟摇不屑道, “我又不是见你好看才跟你做朋友的。好看固然能赢得他人的好感,那也只是初见罢了。我们都相处这么久了,我不会在意你的脸,哥哥也不会。”
“我不会什么?”
江行忙着做饭,听到两人叽叽咕咕在说话,不禁探头插了一句嘴。
江舟摇正要说什么,时鸣竟有些着急,道: “阿摇!”
江行奇了: “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江舟摇也很奇怪,于是无视了时鸣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警告,言简意赅道: “阿鸣说她这张脸,我们看着舒心,她就很开心了。”
江行果然皱眉,放下手中的锅铲,忙上前道: “什么舒心不舒心,阿摇,你欺负她了?”
江舟摇大声道: “我冤枉啊哥哥,我还夸她呢!”
江行细细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无非是时鸣眼睛看不见,患得患失,以为他们是因为她这张脸才与她做朋友。
江行心想,他确实非常喜欢好看的人。
非常非常喜欢。
以至于当看到好看的人时,他真的会多很多好感,在心里偷偷加分。
但、但是,天地良心,江行敢发誓,他是真心把阿鸣当妹妹看待的,才没有顾及到什么容貌。
或许一开始会因为小姑娘漂亮而多关照几分,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了,就是石头做的人都有几分感情了,他对阿鸣好,现在完完全全就是出于对妹妹的照顾。
就算换一个不那么好看的孩子,也是一样的。
江行叹气,道: “阿鸣,我不知道怎么同你说,但我确实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江舟摇急了: “哥哥,你乱说什么!”
时鸣眼睫一颤。
江行话锋一转: “但我对你好仅仅因为你是你,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你有钱,更不是可怜你。我想你也不需要我的可怜。”
时鸣讷讷道: “哥哥……”
江行对江舟摇使了个眼色,江舟摇会意,立马跑没影儿了。江行这才坐下,继续道: “应该有很多人都夸过你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时鸣抿了抿唇。
江行温声道: “你今天穿上这身衣服,反而被拘束了,怎么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的?你只是换了一件衣服,不必那么紧张。你从前穿衣服不是一个多月都不带重样的吗?”
时鸣羞恼地去捂他的嘴: “哥哥!”
江行感受到按在自己嘴唇上的温软触感,蓦地笑了,轻轻拿开了时鸣的手,道: “我也没有说错呀。我不知道你来这里之前是什么样子,但你放心,你是我妹妹,我对你好就是应该的。”
时鸣道: “如果是别人,你也如此?”
江行笑道: “哪有别人?没有别人。我每日做什么,与什么人来往,哪有瞒着你的?”
时鸣道: “那、那个聒噪的家伙……”
江行: “……”
这说的是徐樵吧,应该是徐樵吧。
肯定是徐樵。
江行哭笑不得,道: “他是哥哥在书院交的朋友,人很好。嗯……性格大概和阿摇差不多。所以,是他主动来找我当朋友的哦?”
时鸣颇不好意思,道: “原来如此。”
江行捏她的鼻子: “小骗子。其实你对你这张脸很自信吧,你就是想哄我说好话。”
“冤枉啊,我可没有。”时鸣道, “我确实担心你只是因为我的脸才……算了,哥哥,我很喜欢你。”
江行没多想: “唉,所以今天这么别扭,就是因为喜欢我?我当然也喜欢你呀。小祖宗,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实话真是不容易。”
真是的,江行简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用这种方式表达喜欢,这也太别扭了。
江行心想,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成了知心大哥哥,阿摇和阿鸣都很喜欢他。他颇有成就感,还没来得及翘尾巴,鼻尖闻到一股焦糊味。
坏了,他的饭糊了。
时家来番城不久,没多少故交;时鸣没有双亲,更没有什么女性长辈,笄礼便一切从简。
江行作为宾客,全程看着时鸣走完了流程。时先生眼神复杂,末了,千万种情绪便凝结成了一句: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如今,我便赐你小字‘子鸣’,望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时鸣道: “谨遵先生教诲。”
江行心想,经了这么一遭,阿鸣长大了,往后一起玩什么的,就要注意一下分寸,不能再没轻没重的了。
及笄礼毕,时鸣走入里间。江行同时先生说了一声,藏好了袖中的小匣子,深吸一口气,找时鸣去了。
也不知道这个礼物阿鸣会不会喜欢。
玉竹正在卸时鸣头上的钗环。江行见此情景,悄悄同玉竹使了个眼色。玉竹会意,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江行接手了玉竹的工作,帮时鸣卸着装饰。岂料时鸣早就听出不对劲,朝后握住江行的手腕,笑嘻嘻道: “哥哥。”
江行也没想着能瞒她多久,道: “在呢。”
时鸣道: “我猜你是来送我礼物的。”
江行笑道: “猜对啦。那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时鸣挑了挑眉,道: “我不用猜。你是不是给我准备了扇子?”
江行一下子就被猜中,多少有点没面子。他摸了摸鼻子,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扇子,递给她: “打开看看,我自己做的哦。”
时鸣依言打开。
那把扇子扇骨以白玉制成,清润剔透,几可透指。扇面却不似寻常扇子那般以墨绘制,而是用针戳出了一幅图案;再在图案上下层各覆上一层上好的丝绸,经过特殊处理后使之不易损坏。
而中间那层戳了图案的纸,在阳光照过时,纸上的图案连点成线,继而成画,美不胜收。
如果仔细摸上去,隔着薄如蝉翼的丝绸,甚至能摸到凹凸不平的肌理。
江行见时鸣换扇很勤快,心知她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扇子。但普通的扇子或画山水或画花鸟,总是平面的。时鸣又看不见,无法欣赏,也是一大遗憾。
于是江行另辟蹊径,加上自己粗通绘画,就动手做了这么一把扇子。但图案选什么才能不落俗套呢?
他便想起两人初见时,时鸣要定制的那块印章的底部图案。那个花纹他虽不知是何来历,但既然被阿鸣用在印章上,必定意义非凡。
江行就找出了那幅纹样,照着原本的样子在纸上用针戳了一幅。末了,再用浓墨绘上一个讹写了的“时”的篆字,把扇面覆到白玉扇骨上后,这把扇子就完成了。
是独属于阿鸣的扇子。
时鸣在扇面上摸索着,感受针戳出来的凹凸不平的质感,惊喜道: “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江行道: “喜欢就好。”
他往后藏了藏自己满目疮痍的手指头。江行会绘画,会写篆字,但用针戳图案究竟还是太难为他了。
中间那层带着图案的纸他换了不下数百张,但凡有一个点错了,都要重新来过。
时鸣是个瞎的,即使有哪里出了瑕疵,她也看不出来。但江行不能拿这个当借口,要做就做到最好嘛。
以至于手指头上被扎了那么多血口子,江行都甘之如饴。
086看他把手往背后藏,气得恨不得给他来两下: “你把手伸出来啊!让她看,让她心疼!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回事?你行不行啊?”
江行看着镜子里对那把扇子爱不释手的时鸣,心里默默斥责系统: “你别管了。我给妹妹送东西,你瞎掺和什么?”
086恶狠狠道: “你把手指头戳成这样,还抄了那么久的书,我看你上学的时候怎么办!你现在这个手还能写字吗,啊?你真是不管我的死活啊!”
江行的手指头被戳成那样,再小的口子,多了也会酿成大祸。比如他现在的手指头根本不能拿笔,拿起笔手指头乱颤,根本写不好字。
江行应付着系统的咆哮,面上却波澜不惊,又悄悄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时鸣似有所感,摸着扇面上戳出来的一个个小孔,又轻轻放下了这把扇子,道: “哥哥,这把扇子要费不少工夫吧。”
江行语气温柔: “不用费多少工夫,很快就能完成了。”
时鸣当然不可能信,转了身,伸手往背后想摸他的手。
第24章 倒v开始
江行怎么可能让他摸到?当然藏得更深了, 一直往袖子里缩。时鸣没摸到,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道: “哥哥, 我想牵你的手。”
江行避而不谈: “你要出去吗?你抓着我的袖子就可以啦。”
“哥哥。”
时鸣语气变得严肃, 道: “你的手,给我看看。”
江行心说完蛋, 孩子果然发现了。
他早就说了, 孩子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
086幸灾乐祸: “该!你应得的。”
江行: “滚啊。”
眼看就要藏不住了,时鸣忽然放弃去摸他的手, 转而朝那把扇子撒气: “我很喜欢它。但是如果这劳什子让哥哥的手受伤,那我宁可不要它。”
话毕, 时鸣作势要将扇子摔在地下。江行大惊失色,也不顾藏着伤痕累累的手,连忙去接。
——扇子并没有掉到地上。
时鸣只是假意要摔,实则听风而动, 凭感觉捉住了江行伸出的手腕,笑道: “抓住你啦。”
江行挣了挣,想挣开;但时鸣抓得紧, 要是强行挣开,可能会让小姑娘受伤。
江行又气又无奈,道: “你故意的。”
故意用这种方式骗他伸出手,又光明正大用自己为赌注,赌江行绝对不会为了缩回手而不惜伤害她。
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性会使她受伤,江行很显然也是不会去做的。
很明显的把戏,没什么可称道的, 就是吃准了江行的性子。
时鸣理直气壮: “我就是故意的。明明是哥哥隐瞒在先,怎么能怪我?”
她一只手制住江行的手腕, 另一只手轻轻摸上江行的手指头。
手指头上密密麻麻全是血口子,有的还没好,被触上时带来一阵钻心的疼。力道重了,江行轻轻“嘶”了一声,又立马收声,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但身体上,手指头的下意识颤抖不会骗人。
时鸣越摸越惊心,越摸越沉默。最终,她收了手,眼泪蓄在眼眶里,欲掉不掉的: “哥哥……是不是很疼?”
当然疼。但江行见她这样,心里也难受,伸手想去擦她的眼泪。但眼泪是咸的,碰到他伤口上疼得要命。就这,江行嘴上还在说: “不疼,不疼。哥哥一点都不疼。不哭了,好不好?”
086唾弃他: “你就是欺负她看不见!”
确实。江行刚刚被她那么一番乱摸,再加上眼泪一腌,额头上已然渗出了点点汗水。无他,疼的。
时鸣拂开他的手,自己擦了眼泪,把那扇子放回了小盒子里,道: “我会好好珍藏它的,哥哥。”
江行受宠若惊: “好,那你便好好收着。以及,我们阿鸣现在是大姑娘了,往后可不能和哥哥那么亲近了,旁人看去要说闲话的呀。”
他旁的不担心,只有这一点,江行真是操碎了心。不提别的,他这个妹妹有时候一些举动实在过界了。往常妹妹还没有及笄,一团孩子气,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个孩子,江行也不甚在意。
如今真的不一样了。
时鸣嘴巴一撇,道: “说什么闲话?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我又不在意。哥哥你……在意吗?”
江行自然也是不在意的。但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得不防。他一个男的,还是个断袖,他在意什么?名声再难听点都没关系。
怕只怕时鸣的名声。江行不是有意封建,只是在这个时代,名声对女孩子来说确实很重要。
但看时鸣的反应,似乎根本就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
江行叹了口气,道: “罢了罢了。”
看着阿鸣办完了及笄礼,江行养了几天手指头,马上满血复活,又去书院读书蹦哒了。
虽然他现在是一条大咸鱼,但为了阿摇的病,当卷王才是他的归宿。
听梅夫子讲了一上午的策论,江行头昏眼花,努力消化。实在不是他太笨,而是梅夫子讲得太深。不仅是他,梅夫子手下的学生们个个面如菜色,根本听不懂。
梅夫子讲完倒好了,拍拍屁股便走,临了了还留下一句“回去温习,下节课考”。
只是苦了一众学生们。
徐樵趴在桌子上嚎: “啊——江行,我听不懂——”
另有同窗也嚎: “啊——我也听不懂——”
有这两人打头,课室里顿时哀嚎一片。江行默而不语,脑子里却在疯狂呼唤系统,让系统把知识点讲解清楚。
系统好端端的被薅起来,照样也是一阵哀嚎。
这阵哀嚎里,有一道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我、我听懂了,你们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徐樵眼睛放光,江行心生敬佩,同窗们亢奋不已。
这哪是什么大学霸,这明明就是救世主!是救苦救难大菩萨!
江行心说他真的,我哭死。他听懂了明明可以自己藏着掖着,偏偏要拿出来分享,这不是菩萨是什么!
还没等同窗们感激涕零,又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季明德,你装什么装?大家谁不知道你是吊车尾,你能听懂,那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哈哈哈哈。”
徐樵忍不住打断: “我说林予和,你别太嫉妒了。还有,吊车尾明明是我!是我!季兄弟吊车尾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啦。”
江行汗颜。
吊车尾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吗!为什么要抢着当啊喂!
徐樵实乃奇人也。
被拆了台的林予和恼羞成怒,道: “你们还真相信季明德这家伙能听懂啊?”
有同窗忍不住反驳: “你说他没听懂,怎么没见你说说你的看法?”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行。我们这一个班里,除了徐樵想不出来,其他人都有能听懂的可能性好吗?”
徐樵无辜躺枪,道: “喂喂,说话就说话,不要带上我。我也是有能听懂的可能性好吗?”
有一人道: “你根本不听,你上哪听得懂啊?”
江行没忍住,笑了。
这倒是实话。徐樵家中巨富,就算不读书也有家业可以继承。因此,徐樵平日里的学习大多吊儿郎当,时不时抄抄作业什么的——啊,这就是入学前,他同江行说的互相帮助。
江行原以为是交流学习成果,结果没想到他口中的“互相帮助”竟是这个。
算了,抄便抄吧,也没什么的。谁上学的时候没抄过作业呢?
徐樵被这么一说,想想也对。他心又大,一点儿也没计较。
那名叫季明德的学生看起来怯怯的,江行从前没注意过。他与徐樵提了一嘴,徐樵马上将他拉到一边,同他低声说: “季明德是季家庶子,有个极出色的嫡长兄在上面压着。”
“季明德呢,庶出,不聪明,性格也不讨喜,慢慢成了透明人,家里也不重视。从前他确实是班里吊车尾,但后面成绩慢慢上来了。我才是稳定的吊车尾。”
江行无语了,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 “吊车尾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好像还很骄傲?”
徐樵道: “做人做事就要做第一。正数第一和倒数第一一样万众瞩目,有什么不好?”
江行不理解但佩服,给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他又问: “那个阴阳怪气的林予和呢?什么来头?”
徐樵翻了个白眼,言简意赅: “半瓶子晃荡的蠢货。”
江行没想到徐樵能这么评价那个阴阳小子,问: “为什么这么说?”
“这人特爱吹牛。”徐樵想了想,又道, “宋正已经很爱吹牛了,但宋正好歹有考第二名的能力。但这个阴阳小子林予和,他不仅没啥本事,还特别热衷于以贬低别人的方式来抬高自己,无差别贬低的那种。”
江行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边,一众同窗们围着季明德请教了起来,林予和在旁边,脸色黑得吓人。
江行倒不是相信徐樵的判断,只是单凭之前遇到江年那次,徐樵能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不顾形象躺地上,他就觉得,他和徐樵是双向奔赴的病情。
他的判断和徐樵的判断从理论上来说,就是十分相似的。因此,江行对阴阳小子的印象已经不是太好了。
但毕竟没惹到自己头上,江行这条大咸鱼选择当没看见。总不能因为林予和阴阳了几句,他们就要去教训这人一顿。
这样不好。
徐樵嘿嘿地凑上来,道: “江行,今天夫子讲的策论,你有思路吗?”
今天梅夫子讲的是有关商业与农业发展的问题。梁朝对商业的抑制不像前朝那般严苛,反而宽松许多,让商业有了更好的空间发展。
但商业毕竟不是国之根本。若是大家都去从商,渴望一夜暴富,那地谁来种?久而久之,社会自然会动荡不安。
梅夫子的意见是照搬前朝旧例,重农抑商,大力发展农业。江行则觉得不妥。
商业的发展会催生资本主义萌芽,帮助社会制度的平滑过渡。但在这里说资本主义,估计没几个人会懂。
江行便道: “可以市场和官府一同调节商业发展。比如东西多了就会便宜,东西少了就会变贵。但东西的贵贱并不能到一个极端的程度,譬如一斗米只卖一文钱,那就太便宜了。谷贱伤农,其中还需要官府介入才是。东西卖得贵也是同样的道理。”
其实就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市场经济体制。徐樵听得昏昏欲睡,道: “别念了,兄弟。我觉得比起挣扎一下,我还是直接自挂东南枝吧。测验什么的,我果然做不来。”
江行扶额: “那你还来问我?罢了罢了,随你。”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有心人若是想听,自然能听去。江行并没有发现,原本脸色不太好看的林予和在听到他这番话时眼前一亮,不知又盘算了什么。
梅夫子的随堂测验。
测验考的策论, 题目么,梅夫子早就在课上说过了,要的就是让学生们课下去准备。江行见徐樵抓耳挠腮, 就知昨日讲的东西, 徐樵根本就没有进脑子。
……算了算了,随他去吧。
江行对策论的问题早有准备, 很快便写完了。他起身, 正要把卷子交给梅夫子;那阴阳小子林予和也站起身来,率先交了卷子。
过道就那么大, 他两人一齐走必会拥挤。江行不防,被他撞了一下肩膀, 心里更疑惑了。
奇怪,谁惹他了?没人惹他吧?
江行蹙眉不解,将卷子交给了梅夫子。
过了几日,梅夫子却将江行与林予和两人都叫去了。
“你们自己解释解释。”
梅夫子把卷子推到两人面前。江行打眼一瞧, 他写的他自己自然清楚;但是林予和写的……
怎么和他跟徐樵说的差不多?
也就是说,他俩的观点高度重合了,夫子怀疑他们谁在舞弊。
林予和先发制人: “夫子, 我不知此事。测验前一日,我与同窗沟通了一下策论题目,兴许是被听去了罢。”
江行心说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古代又没有监控,这事儿也难查。江行道: “既然他认为是我听了他的,那他的见解一定比我的更加独到。夫子不如就这个问题深入问问,谁抄的谁没抄,就一目了然了。”
江行不信林予和能说出来。果然, 林予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强撑道: “问就问!”
梅夫子指节敲了敲桌面, 问: “你们同样都认为,可以让官府介入,来调控商业发展。那你们说说,官府干涉商业发展,可采取的措施有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