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和徐樵也想问,为什么啊。
宋正抬眼,道: “为什么?”
“你昨晚睡觉的时候,你应该没有察觉到吧。”宋招儿道, “爹早就怀疑你的血脉,昨晚差下人取了你一滴血,滴血认亲。”
江行: “我靠!”
徐樵: “我靠!”
这个瓜也太大了,一个接一个,有点噎。
宋招儿接着道: “你那妓子娘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爹怀疑你是野种也正常。你不是狂吗?你仗着你是儿子,你就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今天就过到头了!”
宋正听不得别人说他母亲,眼睛红得像发怒的豹子,上去就要打宋招儿,怒道: “我不准你这么说我娘!”
宋招儿早有准备,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几个家丁就将宋正制住,动弹不得。她不管宋正的死活,接着道: “你看看你我的这张脸,其实,你是不是爹的儿子,大家心里都清楚。”
江行想了想,这话确实有道理。两人长得有三四分像,很明显就是一个爹生的。
宋招儿笑了: “可那又如何?大家都知道,不还是把你当弃子了?滴血认亲就是个笑话。我在水里面动点手脚,你和爹的血就溶不到一块了。”
“我动的手脚,爹未必不知道。他只不过顺水推舟。究其原因,他本来不想要你这个妓子生的儿子,哪怕你再怎么聪明再怎么优秀,也摆脱不了你的出身。”
“爹忙着去攀那位千金的高枝儿,当然对那个小东西偏心。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毕竟我们处境都不好过。但你放心,无论是你还是他,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小东西,应该就是方才同窗们说的,京城大官家流落在外的千金与宋知县生的小公子了。
江行脑子有点疼,同徐樵耳语: “这宋知县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儿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徐樵拍了拍胸脯,一言难尽道: “大家族,谁家里没点后宅的腌臜事?也就是我爹从不纳妾,我娘只我一个,这才好些。”
江行感慨: “后宅阴私有时比堂前争斗还要恐怖。平民百姓总有平民百姓的好,至少没钱纳妾,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那边宋招儿晃了晃手里的五石散,道: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真是个光滑的蛋,叫人挑不出错处,我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抓到你的把柄。不过,谁让你自己不争气呢?”
宋招儿啧啧道: “你胆子真是大得很,这可是五石散,弄到要费不少劲儿吧?你日子也不好过我理解,但这可不是你服散的理由啊。再说了,你日子再不好过,能有我难过吗?”
“让我猜猜你原本想干什么?你想考科举,给你那死了的妓子娘光明正大立个排位。要是可以的话,顺便把爹也做掉。可惜想象很美好,好弟弟,如今不烦你动手,我自己就能做。至于你,这辈子也别想考科举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宋正低头,面如死灰。
宋招儿懒得同他废话,挥挥手让家丁押着他去了办事处。徐樵有点于心不忍,不想再跟了: “我们还是不要跟上去了吧。”
江行也迟疑了,道: “就到这里吧。”
宋正不是什么好人,江行也不见得有多待见他。但是这种事情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是人家私宅里的事情。现在闹到明面上来,给大家看了笑话不说,也并不光彩。
这件事情,宋正和宋招儿谁对谁错本来就很难说清楚。他们两人相斗那是积怨已久,而始作俑者宋知县竟对此采取一种漠视的态度,坐视不管,实在枉为人父。
两人眼见着宋正被宋招儿捉进了办事处,又从办事处出了书院的门。江行看到宋正往书院回头看了一眼,表情什么样子他并不能看清。
这么一出去,宋正可能这辈子也没法进来了。
徐樵有点心酸,道: “宋正还怪可怜的。”
江行叹: “当真是造化弄人。”
一路走来,或许从一开始,宋正的母亲将宋正送回去,就已经埋下了今日恶果的诱因。但其中弯弯绕绕,在一开始的时候本来就很难看清楚。
命运如此。
第31章 冰糖葫芦真好吃
宋正走了, 果然接连好几个月都没有再出现过。这件事情就像海里滴进了一滴水,没有掀起丝毫浪花。
毕竟名义上是知县的儿子,就算是为了名声着想, 宋知县再怎么不喜, 多少还是要帮忙掩盖一下。
好歹曾经是同窗,他俩虽然不对付, 但江行还是着实惋惜了一番。从前在宫斗剧宅斗剧里面看勾心斗角, 江行脑子就不是很够用。现在头一次直面大家族的腌臜事,他说不震撼是假的。
时光飞逝, 转眼间年关将至。书院早就放假了,篆刻店也不用再去, 江行正好乐得清闲,去采买些过年要用的东西。
大街小巷里,小贩们早就摆好了摊。什么糖画泥人、对联爆竹,走一步能看见三个摊子。虽然年节还没有到, 但年味很浓,不禁叫人舒展了眉头,投入到这场一年一度的狂欢中。
岭南的冬天不是很冷, 因而就算过冬,也鲜少有因为买不起棉衣而冻死街头的人。不过此地信神拜神,除了小商贩,还有扮成各路神仙的人游走在大街上,好不热闹。
江行手上拎了一块肉,又买了几根糖葫芦,给了江舟摇一根, 剩下的带回去给时鸣。
两家就隔了一道墙,江行这边只有自己和妹妹两个人, 时家那边虽有一众仆从,但大多都是雇佣来的,过年了也要放假回自己家去。
梁朝商业发达。也正因如此,与其他朝代不同的是,大户人家的仆从与主家并非买卖的关系。仆从多是主家花钱雇佣,有契约约束,不可以随意打杀,更不能无故克扣月钱,逢年过节得放他们回去与家人团圆。
这类仆从通常是主家公开招聘,更像是一份工作,还是一份不错的工作。遇到好心的主家,福利待遇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类人原本是什么户籍,被雇佣后还是什么户籍,不会发生变化,更不会变成奴籍。
当然也有卖身给主家的仆人。这些仆从大多是家中贫穷,逢收成不好或是灾祸,家里揭不开锅了才会卖给人牙子换点钱财。
这类仆从被卖到人牙子手里的时候就已经落入奴籍了。主家如果想要这样的仆从,去人牙子手里花钱买就可以。
谈成之后卖身契会给到主家,这个人就算作主家财产的一部分,可以买卖打杀。
据江行所知,时家的众多仆从里,好像只有玉竹是签了卖身契,在江南的人牙子手里买来的。
不难理解,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丫头,基本上都是买来的。毕竟不比其他丫鬟,尤其像时鸣这种眼睛看不见的,更要有人寸步不离地看着。
万一雇佣的丫头休假回家,时鸣习惯有人带路,总不能处处受制。
这样一看,时家年节里也基本上只有玉竹和时鸣、时先生三人。两家一合计,干脆凑在一起过年,也热闹一些。
江行买东西的时候,自然也会多买时鸣的那份。现在江行赚到钱,日子虽不算难过;但也没有到随随便便就能吃上肉的程度。这次过年,江行跃跃欲试,想着给妹妹们做红烧肉吃。
江行其实不会做。他厨艺过了几年虽然有所进步,但只能算中规中矩,不是特别难吃,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不会做可以学。江行想着反正有统子哥指导,他应该也能做出来。回到家后,他安置好了江舟摇,就开始起锅烧油,着手做红烧肉了。
先将五花肉切成小块,加入葱姜料酒焯水去腥,再倒入锅中煸炒出油。这一步没什么难度,江行很快就处理好了这些五花肉,盛出来备用。
下面就是最难的一步熬糖色了。江行忐忑地倒了一点糖进锅,问: “统子,熬成什么样才算成功?”
086说: “微褐色。”
等了有一会儿,江行指着锅里的糖,问: “这算微褐色吗?”
086只看一眼,道: “再多熬熬,火候还没到。”
江行于是又等了一会儿。眼看着锅里的糖变成了微褐色,他便把肉倒了进去,翻炒均匀。
只是越炒他越觉得不对劲:明明应该挂在肉上的糖色,怎么开始拔起丝来了?
江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已经变成微褐色了。
086道: “我也不知道。你刚刚是不是没倒开水?”
江行: “……”
好像是的。
光顾着看糖的状态,忘记倒水进去了。难怪炒成这样。
江行直接开摆: “反正熟了,能吃,对吧。”
086道: “确实,没毒,吃不死人。”
江行做饭,一直信奉着熟了就能吃的教条。拔丝肉听起来确实惊世骇俗了一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算了,能吃就很好了,不能要求太高。
穿越前师门里除了他全是女孩子。学校总不会让他一个人住单人宿舍,于是干脆把他和音韵学的一个师兄分到了同一间宿舍住。
宿舍有开火做饭的条件,师兄厨艺很好,经常做一些好吃的投喂他。中餐西餐甜点,几乎只有江行想不到,没有师兄做不出来。
江行看着自己的拔丝肉,有点馋师兄做的饭了。
做都做了,总不能扔掉。江行尝了一口,发现也不是太难吃,就留下了。他又炒了几盘菜,还好没有翻车。
江行把菜端上桌,毫不意外地收到了江舟摇的惊叹: “哇,哥哥,这是什么?”
江舟摇没见过,看了那盘拔丝的肉好久,怎么都想不出这是个什么路数。
江行微笑: “这是肉,可以吃。”
江舟摇不好糊弄: “可是我看王婶做的肉就不是这样的。”
江行的厨艺哪敢和王婶比?他干脆颠倒黑白,吹牛道: “这是我的创新,当然和王婶的不一样。”
江舟摇信以为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嘴里尝了尝。小姑娘品了半天,才道: “哥哥,有点怪。”
江行道: “你的错觉。它明明很好吃。”
“吃什么好吃的呢,不叫我?”
兄妹俩在这里吃饭,本来院门大开,就没避着什么人。时先生去市集还没回来,时鸣许是闻到了味道,带着玉竹就蹭饭来了。
江舟摇开心道: “阿鸣,快来尝尝哥哥做的肉!”
江行不是小气的人,但这盘拔丝肉多少有点拿不出手。
不过阿鸣来都来了,再怎么拿不出手,他也只能硬着头发扶时鸣坐下,给她打预防针: “……我做的可能不是很好吃。”
时鸣调侃道: “尝了才知道好不好吃。既是哥哥做的,那应该不会很难吃。”
玉竹端着小碗,伸筷子要给时鸣夹一块。可惜拔丝的肉实在清新脱俗,见惯了大场面的玉竹都有点绷不住了,筷子触到肉时顿了顿,这才夹起来递给时鸣。
江行: “……”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玉竹的表情看着好像挺一言难尽的?
时鸣接过小碗,夹起来尝了尝。江行看着她微动的嘴唇,一颗心悬了起来。
要是阿鸣也觉得很怪呢?
或者干脆说不好吃什么的……阿鸣不会说谎,如果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明明很难吃还要强装好吃怎么办。
或者吃了之后大失所望,直接拒绝吃他做的东西,就像徐樵那样?
江行记得之前徐樵来家里做客。不是他主动邀请,是徐樵硬要来蹭一顿饭。但徐樵这人嘴刁,吃惯了美味佳肴;再加上两人关系好,说话多少有点口无遮拦,不太客气。
徐樵吃了一口就面露难色,问他怎么能把好好的东西做成这个鬼味道?江行赶他出去,说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两人本来就打打闹闹没放在心上,但徐樵往后再也没吃过他做的菜,可能真的很难吃。
等了片刻,时鸣细嚼慢咽,终于把那块肉吃了下去。江行忐忑不安,问: “怎、怎么样?”
时鸣擦了擦嘴,没说话。
江行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心想连阿摇都吃不惯的东西,大小姐怎么可能喜欢吃。
时鸣歪歪头,语气俏皮: “我、我觉得很、很好吃。”
很明显是在逗他,还故意学他结巴。江行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道: “那就好。”
逗他一回,时鸣心情颇好,道: “哥哥,我很喜欢。很新奇的味道。”
江行受宠若惊,不敢说这是自己做失败了的,只道: “啊,喜欢就好。喜欢就多吃一点儿。”
话一说完,江行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起来。说好听点,是“新奇”的味道,说难听点,不就是阿摇口中的“怪”吗?
江行备受打击,心想果然不好吃吧。但是他也没有感觉太难吃?应该只是因为拔丝肉确实很怪。
一顿饭吃完,时鸣笑眯眯的,道: “今年带着阿摇来我家过年吧。先生出门去买烟花爆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往年两家人一起过年,也有在江行家里过的。但年节最重要的就是团聚,在谁家团聚都一样。
江行道: “好。我方才去市集上买了些炒货零嘴儿。对了,说起这个,阿摇,我让你拿着的糖葫芦呢?”
江舟摇支支吾吾。
江行预感不妙: “你不会全吃了吧?给阿鸣的那份也吃了?”
江舟摇做贼心虚: “我一时贪嘴,哥哥你不要生气嘛。”
买的糖葫芦本来就是两人份的,没想到江舟摇居然全吃了。江行倒没生气,就是有点哭笑不得: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时鸣忙道: “无妨的,哥哥,我也不是很喜欢吃冰糖葫芦。”
江行道: “你就惯着她吧。我记得你最爱吃甜,尤其爱吃糖葫芦,这才买的。”
“哦,”时鸣道, “所以,哥哥是为了我特意买的?”
买的时候他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无非是路上遇见了, 想起妹妹爱吃,就顺手买了。
应该不算特意跑去买的。
“我……”
想清楚之后,江行刚要回答, 在看到时鸣隐隐有些期待的表情时, 他有点迟疑。
要说不是特意去买的,阿鸣会不会失落?
江行觉得无论是不是特意买的, 他都把时鸣放在心里, 当家人一样。所以,其实没什么区别吧?
既然没区别, 为了哄妹妹开心,江行也不介意撒一个小小的谎言, 道: “……当然是的。”
时鸣果然很开心,笑道: “就算我没有吃到,我也很开心。谢谢哥哥。”
江行心虚道: “你是我妹妹,这是我应该做的。”
待到除夕夜, 几个孩子凑在一块守岁。灯笼已经挂上,院中灯烛通宵不灭,黑夜也不似寻常那般黑。
江舟摇兴奋得不行, 看着外面烟花四起,不免也起了几分心思。她晃着江行的袖子,道: “哥哥,我想去放烟花。”
江行很犹豫。
过年哪有不放烟花的。只是声音太响,江行怕吵到时鸣的耳朵,这才没有主动提起。
江舟摇眼巴巴望着他,江行再看看时鸣, 进退两难了起来。
时鸣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 “没事的, 哥哥,不用管我。你们去放烟花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啦。”
江行心里不是滋味。
哪有大家一起放烟花,竟然落下一个人的道理?但是就算带时鸣去了,她也看不到,反而要被吵得耳朵不舒服。
时先生看江行纠结,便道: “这样吧,我带着阿摇去放烟花。小行,你可以留下照看阿鸣吗?”
江行对放烟花没什么兴趣,自然可去可不去。再说了,有先生看着阿摇,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江行点点头,道: “可以的。”
时先生拿了一些烟花,带着欢天喜地的江舟摇,往别处放了。
就算走远了一些,放烟花的声音依旧不算小,震得人耳膜有点难受。江行问: “还好吗?会不会太吵?”
时鸣咬了咬下唇,面色有些苍白。她挤出一个笑容,违心道: “还好。”
江行早就练就了看脸色判断时鸣心情的绝技,知道小姑娘又在逞强,心疼尤甚。
他干脆伸手捂住时鸣的耳朵,道: “好啦,不要硬撑。要不要吃点干果?花生瓜子核桃酥什么的,我记得先生买了很多。”
时鸣恹恹的,道: “没有胃口。哥哥,放烟花真的很好玩吗?阿摇看起来很高兴。”
江行没觉得烟花有什么好玩的,只是烟花炸开的一瞬间会很感慨。他道: “烟花易逝,漂亮归漂亮,但不长久。我不喜欢。阿摇嘛,她那个性子,当然什么都想玩。”
时鸣道: “烟花转瞬即逝,人又何尝不是。年轻时再怎么美貌的人,老了色衰爱弛,不也令人惋惜?哥哥,你因为烟花短暂而不爱烟花,那人呢?”
江行一时语塞。
他被绕进去了,只干巴巴道: “……这是两码事。”
时鸣坚持: “这是一码事。”
江行对她的这番歪理邪说有点无奈,但貌似还挺有道理。他想了想,道: “漂亮的事物,没有人会不爱。我不喜欢的不是烟花本身,而是烟花的短暂,因为烟花持续的时间对我而言,真的太短了。”
只有一瞬间,还没咂摸过味儿来就没有了,江行确实不喜欢。
他继续道: “人不一样。一个美人,确实会有迟暮的一天。但等到美人迟暮,我不也一把年纪,变成了路都走不利索的老者?”
“等待美人色衰的时间对我来说,不算短暂。我认为的短暂与否,是与我自己的时间对比,而非别的什么。”
真是的,要是跟整个寰宇比起来,所有人都不过是一粒尘埃;就算是大海,是石头,也总有海枯石烂的那天。
耳边传来炮竹的声音,掺杂着江舟摇的笑声。
时鸣被他辩倒,也不恼,揶揄道: “好吧,哥哥真厉害,我说不过你啦。”
江行: “……”
感觉被捧得很高了呢。
江行摇摇头,笑: “你啊。”
同时鸣聊了一会儿天,小姑娘总算没那么紧张了,就是困,眼睛要闭不闭的,有一搭没一搭应和着。
江行放轻了手脚,让时鸣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方便她有个支撑,醒了不至于太难受。
他裹了裹衣服,心想晚上确实有点凉。外面热热闹闹的,一直也没停歇。
江行也昏昏欲睡起来。
穿越来的这些日子里,他很少熬夜。古代的灯并不明亮,又贵,江行能省则省,基本上到点就去睡觉了。
除夕夜要燃蜡烛守岁。过年喜气洋洋,连蜡烛都是红色的。江行心想,要是再加点金色装饰,说这是洞房花烛夜点的,也不为过。
忽然一声惊叫划破夜空,在一派喜气中格格不入: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啊!”
江行一下子惊醒。
城中房子虽然多用砖石,但烧起来后果仍然很严重。外面,本来在放烟花爆竹的,在守岁的,听见了这声呼喊,一个个倾巢而动,赶着去救火。
江行心中着急,手上却轻柔。他推了推时鸣,道: “阿鸣,醒一醒。”
时鸣本来睡得就不是很沉,这么一推,醒得很快: “怎么了,哥哥?”
“外面有人家失火了。你在这里乖乖的,哥哥去救火,好不好?”
时鸣平日里善解人意,江行觉得她没道理留自己,因而这句话更像是通知。
他声音已经放得很温柔了,不料时鸣听了,竟然脸色煞白,一反常态,紧紧握住江行的手,道: “不要走。哥哥,不要走。”
这语气是江行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听着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江行心想,怎么回事?
阿鸣从来不会这样。加上之前游船的那件事,江行算是看明白了,阿鸣有的时候只是刻意示弱,而非真正害怕。
这次……
救火事大,人命关天,阿鸣应该不会挑这种时候故意伪装,因为这没有意义。
若真的假意为之,被江行看出来了,江行又该怎么想?
江行脑子很乱,只得拍着时鸣的背,问: “怎么了,阿鸣?我去救火,很快就会回来的。”
时鸣无助地落下泪来,摇头道: “哥哥,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江行一惊。
何至于用上“求”这个字?
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透过院门,江行能看见外面熙熙攘攘围了一大群人,都是去救火的。看样子,应该要不了多久,火势就会被控制住。
救火有那么多人,可阿鸣只有他一个。江行遍体生寒,心想:我怎么可以又留她一个人?
上次留她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心里难道不清楚吗?难道不能给他一点警示吗?
就算这次阿鸣是刻意的,又能怎么样呢?阿鸣是他妹妹,他怎么可以不管?
再看时鸣时,她脸上净是泪水,无措、慌张、惊惧,再狼狈也没有了。
就算在游船上那次,江行也从未见过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他重新坐回去,安抚道: “好了好了,哥哥不走。哥哥就在这里。怎么了,怎么这么害怕?”
时鸣不答,只是哭,一个劲往他怀里缩。
江行心里越发疑惑:阿鸣不是这么软弱的性子,这也太反常了?
他搂着时鸣,无声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时鸣这回像是真的害怕,泪一个劲儿地流。沾湿了江行的衣服不说,整个人哭得不住发抖,止也止不住。
好半晌,外面的火都被扑灭了,时鸣的情绪才缓和一点,不哭了,在江行怀里轻轻抽泣。
江行给她擦眼泪,问: “不哭了,不哭啊。怎么了,告诉哥哥,怎么这么害怕?”
方才那场火不是很大,就是看着骇人,烧一阵子就偃旗息鼓了。
况且,这个火又没有烧到家里。阿鸣没道理这么害怕。
时鸣哭完了,才讷讷道: “哥哥,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很害怕。”
江行给她理正了头发: “没事的。那么多人都去救火,也不差我一个。再说,火已经被扑灭了,不用自责。现在能告诉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吗?”
时鸣表情有点纠结,最终还是开口: “哥哥,眼睛。”
这几个字说完,时鸣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江行不明所以: “眼睛怎么了?”
时鸣平复了一下心绪,艰难道: “哥哥……我的眼睛,就是在大火里,被浓烟熏瞎的。”
江行:“!”
这话有点突然,江行脑子空白了好几秒,方不可置信道: “熏……熏瞎的?!”
既然这样,那就不难说通了。阿鸣在大火里瞎了眼,往后害怕一些也正常。
但那种程度的火,那种能把人熏瞎的浓烟,别说瞎了,估计眼睛熏瞎之前,就要被呛死了吧?
时鸣垂眸,半干的泪痕显得愈发可怜: “哥哥,我七岁的时候,家里起了大火。我娘用湿布捂住我的嘴巴和鼻子,我才捡回一条命。但是我娘她……为了保护我,被活生生烧死了。”
江行心里钝刀割一样痛。
天啊,七岁,已经能记得很多事情了。这个年纪的孩童,基本上已经看过很多东西,正是探索世界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骤然瞎掉,别说一个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估计也很难经受得住这样大的打击吧?
若说再小一点,没了爹娘瞎了眼,倒也还好。因为孩子长着长着就忘记了,不会那么痛苦。
但在七岁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别说忘记了,成为一辈子的伤疤都有可能。
所以, 时鸣不惜拉下脸央求他,也不愿意他走吗?
那得是多大的伤害啊。江行鼻子一酸,差点也要跟着落泪。他心疼地搂着时鸣, 道: “不怕不怕, 都已经过去了。”
对于眼睛,阿鸣平日里从来没有表露出一丝的怨气, 反而豁达得不行, 时不时还会开自己眼睛的玩笑,让江行想笑又不敢笑。
顶多嘛, 就是惋惜一下。
但,时鸣本人也很少提到从前的事情, 这还是江行头一次听她讲起。
结果一讲就是这种大事,江行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时鸣道: “还好哥哥没有走。谢谢你。哥哥,我很喜欢你。”
说完,时鸣表情似有犹豫, 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江行脸上亲了一下。
少女唇瓣的柔软触感像上好的丝绸,更似三月天春风拂面。江行被拉回了些许神志, 脸上爆红,结巴道: “等等等等……你表达喜欢,都是用这种方式吗?”
如果阿鸣才七八岁,亲就亲了,江行还会亲昵地揉她的脸。漂亮的小孩子谁不喜欢?
但、但是,现在阿鸣十七八岁,这样不合适。
虽然江行是个断袖, 并且在江行眼里,阿鸣仍然是那个没多大的孩子;但阿鸣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 心里当归当,不能真的还像小孩子一样。
这样不对。多不合适啊。
时鸣无辜地眨眨眼: “只对你。不可以吗,哥哥?”
江行一噎。
是不是他想太多了?小孩子表达喜欢而已,再说了只是亲脸,他又不是什么黄花大姑娘,有什么好娇羞的……
不对,他不是黄花大姑娘,阿鸣是啊!
江行觉得有必要好好教育她一番,于是故意板起脸,道: “不可以。你是大孩子了,不可以随便亲别人。”
时鸣问: “脸也不可以吗?”
江行: “不可以。”
时鸣: “对你也不可以吗?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江行: “……也不可以。对谁都不可以。喜欢也不行。”
阿鸣对自己的喜欢,只是亲情上的亲昵与好感,就像阿摇一样。
但阿摇应该不会这么做,阿摇只会狠狠给他一拳,以示友好。
因为两人性格不一样,因为阿鸣脾气好还温柔。
一定是这样的。
说服了自己,江行总算放下心,揉了揉脸,道: “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