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就像对谁都留着一线,从来都不把真正的自己给别人看。
像洋葱,剥掉一层还有一层。每当他以为这是最后一层,阿鸣总是会不经意间显露出里面还有一层。
谁也不知道里面真正的芯长什么样子。
爱意与占有在江行脑中疯狂交战,重叠。似野火漫过的荒原,甚至无需风吹,枯草转瞬就能燃成一片。
江行拇指抚过他樱色的唇,一寸一寸地按,恨不得把整个指印儿都给烙上去,洗不掉才高兴。他问: “不愿意相信我?”
时鸣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目光却游离: “听话,不要闹。”
江行赌气一般又吻上去。不像吻,像撕咬,偏执且疯狂。
时鸣唇上一痛,应该出血了。
血液刺激得时鸣也兴奋起来。反倒是江行被唤回了些许理智,残存的清明逼他停下,他慌张道: “疼不疼?对不起,阿鸣,我……”
江行天生唇色便浅,血色倒给他补了几分惑人心思。时鸣看着江行被血液染红的唇,无端秾艳,似画中美人,朱唇轻点。
时鸣捏着江行的下巴,对着灯光,将那两片薄唇看了一遍又一遍。
江行眼神中满是错愕。
阿鸣这般情绪外露的眼神他不曾见过,加之时鸣心思向来捉摸不定,江行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好任其摆弄。
时鸣在自己唇上蘸了点鲜红的血,眼底是藏不住的惊涛骇浪: “胭脂就应该配你这般朱颜似玉的美人。”
时鸣按上江行的唇,将血色轻轻抚匀了。
江行呼吸一重,捉着时鸣的手,道: “我容颜粗鄙,‘美人’二字,我原是担不得的。若说美人,我面前正有一位。”
时鸣任他捉着手腕,反倒笑了: “我如何见得?”
江行目光灼灼: “你见不得,我却天天见日日见,倘若哪日不见,我就要抓心挠肝,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只求与他见上一面才好。”
“巫山神女也没有这么厉害的。”时鸣挑眉, “你说的莫不是哪座山中的精怪成仙,要来吸人精气。”
江行吻了吻他的手背: “天人之资,岂是精怪可比?是否神女,也需得亲去一番巫山,这才晓得。”
时鸣自无不可,只看一眼,江行便能溺死在里面。
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失了意识。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江行还在旁边睡着。时鸣动了动,身上还算清爽,衣服也换了一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
他翻了个身,看着江行熟睡的模样,有些怔怔。
真是疯了。折腾许久,时鸣活动活动筋骨,总算好一些。
某个装东西的盒子还放在一边。时鸣捏了捏眉心,觉得江行温润的君子皮下,其实藏着一颗流氓心。
但该说不说,这张皮囊确实是真的好看。
时鸣左看右看,鬼使神差地触上他的脸。不料刚刚碰上,手指就被捏了个正着。
江行睁开眼睛,微倦的眉眼笑得明媚: “阿鸣想做什么?”
时鸣一点儿也不扭捏,反而大大方方地抓着他的手,凑近轻啄了他的唇。
江行全盘接受,又亲昵地将他揽入怀中,挤挤挨挨地凑着吻了回去,问: “满意了?”
时鸣坦然自若: “满意。很满意。下次试试别的?”
江行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禁羞恼: “一个一个来。”
江行胳膊一伸,捞过盒子,塞回了抽屉里。
时鸣瞧着他的动作,懵然不解: “嗯?居然还有一起的?”
江行咳嗽一声,颇不好意思遮掩道: “能。就是怕你吃不消。”
时鸣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 “你昨晚生什么气?”
江行想了想,觉得这点子气实在来得没有理由。
阿鸣性格如此,不能全盘相信他,是他没有做到位,又关阿鸣什么事儿?
昨晚真是昏头,把人嘴巴都咬破了,现在看看,怪可怜的。
他道: “没什么,一点小事儿,自己跟自己赌气而已。”
时鸣眼睛弯弯: “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江行捏着他的手, “一点儿也不气了。”
气不出来。
昨晚没有下雪,今日出了太阳,院子里的雪有些融了。两人起得晚,早餐来不及赶上。好在张大娘留了一些吃食,两人姑且吃了一通,先垫垫肚子再说。
白山茶被移栽到宅子里,开得绚烂。江行瞧见下人正在给茶花施肥,起了兴致,拉着一个花匠问了好一通,把白山茶的养护方法听了个大概,就想上手去做。
江行按照花匠说的方法给山茶花施了肥,末了心满意足地叉腰瞧了瞧。
“真漂亮,”江行说, “层层叠叠的,有点像白色的绸缎。”
时鸣笑了笑,道: “我以为你会不喜欢。”
江行疑惑: “这么漂亮的花,为何不喜欢?”
“时人养茶花,都喜欢玫红浅粉,”时鸣道, “白山茶没什么人肯买。”
“各花入各眼。”
江行捡起地上掉下来的一朵山茶,爱惜地捧在手心: “不管什么颜色,只要是你送的,我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山茶花掉花,都是整个儿一头栽进土里,决绝又凄艳,断没有一瓣一瓣掉的情况。譬如江行手中这朵,开得正好,想不开,就掉了。
同人一般。好端端的也没人懂它这是做什么,反正说不开,就不开了。连花枝子也要带下来,掉个干净。
江行心下惋惜,忽又突发奇想,拿着这朵花进了书房。
这是在古代,想用什么烘干的方法让花瓣长存,自然很难做到。江行能做的,无非就是将其画下来,再刻成章,想看的时候放手中玩一会儿,继而想起这朵山茶现在的样子。
恰如睹物思人,睹物也能思一思花。
说做就做。江行铺了一张纸,笔墨轻点。时鸣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认真地看着那只握笔的手,在纸上四处游走。
江行很快画完,问: “好看吗?”
时鸣眼神还未从那双手上扒下来,听他一问,想也不想就答: “好看。”
江行见他盯着自己的手,全没分给画面半点儿,霎时啼笑皆非: “我说画。”
时鸣这才把注意力放到画上,道: “画也好看。”
多年过去,江行的画技有所长进,纸上的那一朵山茶,说一句栩栩如生倒不准确,竟然比真的山茶还多了几分娇俏的神韵。
真真绝了!
江行听他认可,翻箱倒柜地从书房里找出了自己刻章的工具,道: “喜欢的话,我给你刻成印章玩儿。你不是最喜欢玩印章了么?”
时鸣反应过来他的用意,托腮道: “这么多年过去,哥哥竟然还记得。如今没那么爱玩儿了。极品入手,凡章又怎能入得了我的眼?”
江行手上做着事,头也没扭地同他瞎聊天: “什么极品不极品的,世上比我刻得好的,多的是。再说了,你的事情,我哪有不记得的?啧啧,阿鸣的那一方印章,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我生怕一个不小心,把那块玉给刻毁喽。”
那玉罕见,一个不慎,就要耍性子尥蹶子给你看,真是和阿鸣本人一样难伺候呢。
时鸣玩笑道: “哥哥技艺高超,我实在叹服。”
江行汗颜。
本来想好好刻章赚钱养活自己和妹妹,竟不知命中有这一段奇遇,让他从此走上了吃软饭的道路。
如果靠自己的话,困难虽困难了点儿,但有统子哥帮助,最后说不定也能中状元。
就是没有了阿鸣陪在身边,自己又是个断袖,估计只能打一辈子光棍儿。
加上朝中局势复杂,若没有阿鸣相帮,他估计踩了坑还不自知呢。
时鸣赞叹道: “许久不刻,哥哥的技艺竟没有半分退步。”
江行道: “你就别抬举我了。我的技艺退步不少,如你一开始那般的,我现在刻不出来喽。不过这朵山茶,我还是能刻出来的。”
时鸣微微一笑,道: “那个章,现在还在我那里好好藏着呢。我视若珍宝,不敢有丝毫怠慢。”
江行哪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哂,道: “张口就来。把束之高阁说得那么好听,除了你,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没过多久,江行刻完了章,打磨抛光后,又突发奇想地在印章的侧边刻了一个“鸣”字——是讹写的“日”字边的“鸣”。
时鸣笑了: “哥哥居然还记得。”
江行瞥他一眼: “我印象可深了。哪有你这样要人刻名字的?顽皮。”
又系了装饰,江行把刻好的章放到时鸣手中,道: “好啦,你送我一株山茶,我也送你一朵。拿去玩儿吧。”
时鸣看着章上的花瓣纹路,惊奇许久,爱不释手地蘸了印泥,在纸上印了许多山茶。
年假很快休完。江行调任了御史台,风光一时。
他不由得想起从前自己还不是咸鱼的时候。江行小时候很喜欢读书,看到那些文死谏的记载,他总会热血沸腾,拉着其他的小朋友扮演皇帝和忠臣的戏码。
他是那个大殿上撞柱子的忠臣。
不过这些事儿太丢人,江行长大了谁也没说,私下里慢慢长成了一个卷王,然后卷不动,躺平成了大咸鱼。
没想到,儿时无心的扮演在异世竟成了真。
江行摇了摇头,拿着笏板,身着朝服,按照流程上朝。
今日朝会没什么要事,他也没什么要禀报的,只出个耳朵听着,魂早就飞了。
官员们叽叽喳喳说了半天,事情解决,江行以为要退朝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顺国公滕溪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有本启奏。”
承元帝威严的声音响起: “哦?说来听听。”
江行竖起耳朵听着。
江行官职不高,站位靠后,而顺国公站得靠前,他不是很能听得清。还是统子哥帮助,转述了一番,江行这才明白滕溪在说什么。
滕溪道: “陛下,五石散一案,臣有线索。但此事事关重大,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行心说这话好没道理。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非要这么说,承元帝又不可能直说不当讲。
这不就是给自己脱罪么。
承元帝果然道: “爱卿但说无妨。”
滕溪道: “益州五石散案,臣发现似乎与时将军家有所关联。益州来报,在曾经售卖五石散处,出现了时家的私印。”
江行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这事儿不太妙。
时季之一个行伍出身的武将,不懂什么之乎者也什么风度,张口就骂: “你放屁!我们时家就我一个,我一直待在汴京,益州哪来我家的私印?莫不是你私自捏了一个,意图不轨,把大帽子扣我头上!”
大臣们窃窃私语。
承元帝不耐道: “这件事,是否另有隐情?”
“绝无隐情。”滕溪从袖中掏出一张纸, “这便是那印章的图案,陛下大可瞧瞧。”
太监得了指令,拿了滕溪的纸,递到承元帝面前。
承元帝看了看,眉头紧锁,问: “晋王,你看这个图案熟悉么?”
时鸣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从太监手中接了纸,看了一眼,干脆道: “这确实是臣弟的私印。”
江行头皮一炸。
怎么扯到阿鸣身上了……不妙不妙。
086好奇地扫了一下那张纸,立马发出尖锐爆鸣声: “宿、宿主!那个章,好像是你刻的!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要死了……你快想想办法啊啊啊!”
江行被吵得头疼,道: “闭嘴。”
086果然闭嘴,无声尖叫着。
滕溪听到时鸣这么说,自以为胜券在握,又道: “不仅如此。臣还发现,那位狩月,与一个名叫时溪午的人打过照面。这桩桩件件,与时家都脱不了干系。”
时鸣冷笑一声: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本王与贩卖五石散的人有关联喽?”
滕溪道: “臣不敢。”
此刻不站出来,更待何时?江行手持笏板,道: “禀陛下,那位时溪午,正是我的恩师。至于这印章……不才,臣在岭南时,为了谋生,做过刻章的活计。若说这桩桩件件与时家有关,倒不如说,与微臣关系更大一些。”
时鸣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白他一眼,似乎在说“你凑什么热闹”。
承元帝眼睛眯了眯,道: “爱卿所言甚是。”
事情发展有点出乎意料。滕溪忙道: “陛下明察。晋王殿下审讯那位贩卖五石散的人,怎么这么轻易就认定,狩月是那位燕王呢?这不合常理。”
承元帝哈哈大笑: “这分明是朕与晋王一块儿认定的,爱卿怎么把功劳全归到晋王身上了?爱卿此言,可是指责朕不出力啊?”
滕溪冷汗已经下来了: “臣失言。但此事尚没有定论,晋王殿下的章,和那个叫时溪午的人为何会出现在益州?这件事还需要再查啊陛下!”
“大人这话错了。”江行冷声道, “我恩师已经逝去,他无法为自己辩白,但这不代表您可以污蔑他。口说无凭,没有确凿的证据,还请滕大人不要这样玷污他人的清誉,死者为大。”
滕溪还想再说什么,承元帝被吵得头疼,压着火气道: “好了。这件事,朕会好好问一下晋王的。都散了吧,晋王留下。”
太监高声: “退朝——”
江行回头看了看时鸣清隽的身影,眼中是止不住的担忧。
走出大殿,滕溪状似不经意地踱步至江行身边,似笑非笑地问: “令妹最近如何啊?可觅得如意郎君?”
听他提起这个,江行浑身毛都炸了,强压怒意道: “家妹一切都好,不劳滕大人关心。”
滕溪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呦,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问令妹了。这里,我还得恭喜小江大人调任御史台呀。”
江行觉得他没安好心,皮笑肉不笑道: “不过偶然得了陛下青眼,哪里比得上滕大人您资历丰富。臣自愧不如。”
老奸巨猾的狐狸。呸。
滕溪意味深长道: “小江大人,你要知道,我们为官之人,有时呢,要学会与世浮沉。”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江行不卑不亢答, “如何为官,我的几位老师,早已与我耳提面命过。”
用不着你这个老狐狸提醒。
滕溪转了一下绿扳指,眯着眼睛道: “不愧是柳大儒的学生,当真有名士风范。”
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滕溪渐渐走远了。
江行维持不住假笑,脸马上垮了下来。
江行在王府等了许久,等到日上三竿,快到午饭的点儿了,时鸣才回来。
他一回来,江行就捏着人的手腕,笑问: “阿鸣难道没有要和我说的事情吗?”
江行明明在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时鸣被他逼到墙角,手腕被制住,根本挣不开。
时鸣只能叹气: “你想问什么。”
江行死死盯着他: “我刻出来的印章图案,和时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益州?那个图案,究竟有什么含义?你在做什么?”
时鸣道: “你真的想知道?”
“为什么你要瞒着我,”江行不解, “之前是身世,后来是先生的死,再后来,就连印章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肯同我说。那方印明明是我刻的,不是吗?”
“我理解你,我也尊重你的秘密。但我不希望你把我当傻子,我不希望从别人口中知道你藏着的那些事。旁人能知道,却为什么偏偏不能告诉我,我们明明是最亲的人。”
时鸣没有回答,反道: “就因为我们是最亲的人,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江行: “为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时鸣眼神移到被箍住的手腕上,语气冷淡: “没有为什么。放手,我不说第二次。”
江行一如既往: “我不放。”
时鸣却高声喊: “来人!”
几个暗卫很快出现在江行背后,齐齐行礼: “殿下。”
“把小江大人送回江府,冷静冷静。”
时鸣眼睛紧盯着江行,话是对暗卫说的,命令下得既快又坚决。
江行卸了力道,不可置信: “你赶我走?”
他松了手,深吸一口气,确认一般: “你真的赶我走?有什么是不可以告诉我的?为什么?你哪怕编一个理由给我呢?”
江行心想,只要他敢编,我就敢信。
可时鸣只是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没有再理他的意思。
暗卫七手八脚地要上去拉江行。江行甩开暗卫,红了眼睛问: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暗卫很为难: “殿下……”
时鸣很糟心,挥了挥手,让暗卫又退下了。
“凭什么?”
江行声音颤抖,明明是失望至极的质问,声音却放得很轻,似一片羽毛一般扫过时鸣的心,听起来又竟如千斤重, “你总是这样,永远藏着掖着,一点儿秘密不肯说。你防备任何人,我以为我会是特殊的。不是吗?”
尾音很抖,险些维持不住体面,听得时鸣心也一抖。
江行自嘲道: “原来我在你眼里在你心里,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那你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为了伪装,你居然不惜做到那种地步?”
“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哄骗的。骗我感情很好玩吗?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逗得团团转很好玩吗?时鸣,你现在都不愿意装了,是不是?哪怕你编个理由糊弄我呢?”
我一定会信。就算理智让我不信,我也会信。
可是没有,没有这样的一个理由。不愿意说就是不愿意说,旁人都能知道,就他不能知道。
时鸣抿了抿嘴,那上面还有未消的伤口,是面前这人咬出来的。
时鸣狠下心,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沉声道: “放肆。”
这一巴掌不重,但来得猝不及防,把江行的脸打得偏了过去。
江行难以置信地摸了摸,看着自己的手掌,忽而笑了。
他说: “我居然忘了,你是皇族,是晋王殿下。你在提醒我君臣有别吗?”
“好,好。好一个君臣有别。我们当然有别。”
江行扯下一直带在身上的玉, “这块玉,还你。你既然不愿意说,我没道理逼迫你。但我无法接受,我朝夕相处的爱人对我遮遮掩掩。”
江行想,不管阿鸣编出什么荒谬的理由,只要敢说,他就信。
可是这么半天,他一个字也没有得到,反而得到了一个巴掌。
这不应该。江行想,就算阿鸣有苦衷,到底是什么苦衷,让阿鸣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能有什么苦衷?
江行把玉珍而重之地放在桌上,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鹦鹉橘绿煞风景地大喊: “快追!快追!”
时鸣拿起那块玉,玉上江行的体温甚至还没有散。
他心烦意乱地朝橘绿扔了一个茶盏。橘绿的鸟笼被砸得荡来荡去,小鹦鹉在里面扑棱着翅膀,发出不小的动静。
时鸣骂: “闭嘴!”
江行蔫头耷脑地回了家。
院中的白山茶又掉了一地。山茶花凋零,总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要么不掉,掉了就会整个儿掉下来,断头一样。
江行舍不得看山茶掉在地上沾了泥污,只好寻了个布袋,一朵一朵地弯腰捡起来。
捡到第五朵,江行眼泪滴进土里,委屈得不行。
捡了一圈,他赌气地又把花全扔到地上。
为什么啊,凭什么。
阿鸣为什么不愿意跟他讲?
到底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陛下有没有为难他,陛下同他说什么了,阿鸣自己一个人面对着什么……
江行难受得抓自己的头发,有点后悔自己方才那么冲动了。
可是阿鸣自己不愿意说,江行还能逼他吗?
不能的。江行心想,没有人能逼得了阿鸣,阿鸣不是能被逼得妥协的人。
江舟摇看他哭成这样,吓了一跳,问: “哥,你怎么了?”
江行抹了把眼泪: “去,玩儿去。不关你事。”
江舟摇思考了半天不得其解,默默走了。
江行午饭只吃了几口,晚饭更是一点儿也没吃。他肉眼可见地烦乱,府里人不敢触他霉头,都安分守己地做着自己的事儿。
直到日落西斜,江府大门处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江行呆呆坐着,听到敲门声下意识想去开门,站到一半又坐了回去。
他希望是阿鸣,不是阿鸣,他会很难过。
但如果真是是阿鸣,那他要说什么呢?
索性别去开了。时间久了,门外的人自己就会走了。
敲了半天的门,最后还是江年看不下去,伸手开门。
走来一个拽得二五八万的人,叉腿往江行对面一坐,豪气道: “听阿摇说你不高兴。怎么,遇到事儿了?跟哥说说。”
居然是宋正。
江行百感交集,瞧见宋正手里的酒,一把夺过,一句话也没说就往嘴里灌。
宋正没反应过来,急道: “哎,你怎么下酒菜都不要,这就喝上了?”
江行郁闷道: “陪我喝点儿吧。”
宋正瞧他那样,知道这小子肯定受了不小的刺激。他也不问了,道: “好吧,干了!”
喝到一半,江行喝不动了,抱着酒坛子呜呜就是哭。宋正很无语,道: “兄弟,你喝醉了。”
江行又笑,指着白山茶: “他送我的。”
宋正看了看,脱口而出: “那不是我养的吗?好啊好啊,原来那位贵人买来是送你的?”
“他怎么想起买白山茶呢。”江行又哭, “人家都要红的粉的,他偏要白的!”
宋正很心虚: “白的怎么惹你了,白的也好看。不好看吗?”
他可不敢说,这白山茶是他卖不出去,天花乱坠编了个故事才哄人买下的。
不过他也不算欺诈,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而已。再说了,这株山茶养得确实很好,也很漂亮,买回去不算亏。只是大家觉得白花不吉利,这才砸手里了。
江行烂醉如泥,开始说胡话: “他就不能告诉我!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宋正被他抓着袖子,有点无奈: “是是是。你问清楚了吗?万一人家真有苦衷呢?”
“你说得对,”江行“噌”地站起来, “我要去问清楚。我一定要问清楚。赶我走我也不走!”
他同手同脚歪歪扭扭往门外走,没走几步,又不走了,扶在树旁边,捂着肚子吐得厉害。
江行这一整天,单单早上吃了点儿东西,早就消化完了。此刻胃里空空又喝酒,醉了肯定烧心地难受,吐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只能往外冒酸水儿。
宋正连忙扶着江行,让他不至于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又找了几个人把他扛进屋里躺着,等了一会儿,看人睡了,这才离开。
这一天天的,真糟心。
宋正走了没多久,江行迷迷糊糊又醒了,难受得冷汗直流。酒还没醒,江舟摇让他吃东西也不吃,还气性颇大地打翻了好几个碗。
这边兵荒马乱,时鸣那边很难不发现。
时鸣坐立难安,纠结了许久,还是敲响了江府的门。
一进去,时鸣直奔江行的屋子。这边江舟摇放下碗,实在是劝不动了,正发愁呢。
屋子里酒气熏天。时鸣不适地皱了皱眉头,问: “他一直这样?”
江舟摇叹气: “傍晚喝完酒就这样了。又一天没吃东西,肚子疼也不吃。醒酒汤也不喝。”
“好,我知道了。”时鸣点点头, “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待屋里只剩下两人,时鸣给他喂粥,道: “张嘴。”
江行不张。
时鸣没那个耐心哄他,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吃!”
江行气得把碗打翻,大喊: “我不吃!”
热腾腾的粥洒到时鸣身上。好在冬日里穿得够厚,没烫着,就是看着不像话。
时鸣一向爱洁,哪里忍得了?当即就掐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道: “江行,你看看我是谁?你对谁大喊大叫呢?”
江行被这么一掐,酒醒一半,道: “阿鸣……”
时鸣冷哼一声,照着江行的胳膊拧了一记,道: “很好,还认得人。醉成这样,你想干嘛?想拆家?”
江行“哎呦”一声,想捂胳膊,又想捂肚子,两手不知怎么分配,只好眼泪花花: “阿鸣,我疼。”
“忍着,你活该的。”
时鸣擦干净洒在衣服上的热粥,又让下人重新上了一碗,吹了吹,往他嘴边递,教训道: “谁教你不吃饭就喝酒的?”
就着时鸣的手,江行乖乖吃下。察觉到时鸣正在生气,江行悄悄瞥他一眼,眼皮子又马上放回去,没敢说话。
时鸣估摸着醉鬼还没醒酒,现在同他说正事儿不太合适。于是强势地把江行裹了起来,道: “睡觉。睡醒了我告诉你,这样可以了吧?”
江行十分吃惊: “你别骗我啊。”
时鸣只觉得糟心: “是是是不骗你。”
江行半信半疑,但好歹不闹了,顶着巴掌印儿睡了过去。
第84章 细说初遇知原委
第二天早上醒来, 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江行头疼得厉害,见床边时鸣昏昏欲睡,是陪了他一整晚的样子。
江行心疼死了, 悄悄扶着床边起身, 生怕吵到对方。
赌气归赌气,又不是不喜欢阿鸣了。
时鸣本就睡得不熟, 他一动弹, 时鸣很快清醒,抢先道: “给你请了假, 别惦记早朝了。”
江行乖乖坐回床上: “哦。”
时鸣哼了一声: “酒醒了?”
江行懵懂地点点头。
时鸣不看他,冷酷道: “醒了, 我就说正事。你不是怪我隐瞒么?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时先生带我四处奔波,躲避追杀,其间艰难险阻,好几次我险些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