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父气得浑身发抖:他对这个小女儿,又何尝不是爱之深责之切?
如今竟然教出这么个混账,果然在外面待久了,没教好!
他指着大门,一副随时要被气晕过去的样子: “今天你出了这个门,你就别想踏入我国公府半步!”
滕青挽不甘示弱,竟然真的站起来,什么都没带,只身走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滕母想拦,却被滕溪喝止: “谁都别拦!”
滕青挽迈出大门的那刻,滕母痛哭出声: “我的儿啊!”
滕父同样欲言又止,面露苦涩:他横竖都想不通,好好的女儿,怎么为了个男人连富贵都不要了。
堂内愁云惨淡,哀叹的哀叹,冷心的冷心。滕溪半阖双眼,将那绿扳指转了三转。第四转转到一半儿,一位下人通传: “老爷,那位名叫何越的书生,说有要事找您。”
滕溪睁眼,失了一个孙辈对他恰似一阵风,吹过就散了。滕溪眸中是掩不去的喜色: “哦?快快将他请进来。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滕父滕母会意,不敢违抗,只好先默默离开。路上遇到一位带着帷帽、风度翩翩的男子。
因为帷帽的缘故,那男子看不清脸;但这人身姿颀长,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天成,优雅从容。
比起书生气儿,倒多了几分雍容气度,若说是个贵族公子也使得。
这便是何越了。
滕父心里犯嘀咕:这何越不知有何大本事,刚来不久便得了父亲的欢心,入了国公府做幕僚不说,还被奉为坐上宾。
之前父亲爱才,从未到如此地步。
滕父忍不住偷偷看了何越一眼。何越似有所感,冲他微微颔首示意。
汴京,礼部。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这里。
李玠在礼部参政。应江行的请求,他支开了相关的官员,带着江行进了礼部档案室。
虽不知江行要查什么,但既然小师弟开口,依着往日的情分,李玠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江行被带着走进礼部档案室。
甫一进入,江行被冰凉空气冻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搓了搓手。他道: “多谢师兄出手相助。”
李玠微笑: “小事儿。不过我还是想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你吏部找不着记录,要来这儿找?”
“一些往事。”江行笑笑, “我就瞧瞧,瞧完了就走,不会耽误你多久。”
李玠拍拍他的肩膀: “跟师兄客气什么。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江行道: “就知道师兄对我最好啦。”
李玠道: “行了,你自己瞧吧,我出去了。”
李玠走后,江行笑意收了收。
关于时先生的案子,吏部只能查到他在军中、朝中任职的记录。但这无法解释时先生的死因。
既然时先生当初带着阿鸣从皇宫中逃出来,那么从阿鸣的往事下手,或许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虽然这很不厚道。江行早早在心里给阿鸣道了千八百个歉,还是觉得良心有点不安,决定查完了就去阿鸣那里自首。
吏部的档案对时鸣的记录甚少,只寥寥数字概括了一番,余下的都是他在大理寺的工作记录。
江行便想,从阿鸣出生时开始查起,抽丝剥茧还原当年宫变的真相,继而抓到那个杀害时先生的凶手。
而有关皇室宗亲的事情,除了在宗正寺有所记录,剩下的就是在礼部了。
宗正寺那边江行没什么裙带关系,但礼部正好是师兄的地盘。他于是求师兄帮了一个小忙,混进来瞧瞧。
自那次醉酒之后,阿鸣似乎认定师兄不是什么好人,不让他与师兄来往过密。因而,这些事情,阿鸣均不知晓。若阿鸣知道了,要生气的。
他能理解阿鸣担心他安危的心情,平日里已经很少找师兄了,都是师兄找他。这次也避开了众人,偷偷来的。
江行很快走到记录皇室子弟的那架档案前,找到了阿鸣的名字,翻看了起来。
“天启帝第九子,嫡幼子李璋,于天启三十七年九月,由先皇后时月所出。”
这句没什么特别的。天启帝,就是先帝了。天启帝早已逝去,承元帝继位后,因中宫无主,尊生母谢氏为太后,即如今的谢太后。
太后在宫中颐养天年,存在感一向不是很高。
江行接着往下看。
“天启四十四年七月,时年七岁,突逢宫变,于火中失踪。次月,新帝临危受命,改号承元。承元十二年,找回宫中,获封晋王。”
江行兴致缺缺。
这些都是早就知道的细节,其中甚至没提过时先生一句话。
不过……
先皇后时月,或许是个突破点。毕竟天启帝好端端的,迎时月入宫做什么?
时月可比先帝的子辈大不了多少。
江行心中啧啧,不禁心想:先帝年过半百,居然还喜欢妙龄少女吗?
江行来了兴致,又去后妃档案里去找先皇后的档案。
可惜找了半天,愣是没找着这位名叫时月的女子的档案。江行东摸西摸,档案没发现,倒是发现了一个小暗格。
上了锁,打不开。
江行略一思索,决定求助于统子哥: “统子哥,你会开锁吗?”
086秒答: “会。10积分。”
江行指了指暗格: “开。”
086照做。一阵白光过后,暗格“咔哒”一声,是开了。
里面装着一个卷轴,看起来有些年岁。江行将卷轴拿出来,刚想看看这是何许人也,“时月”二字就印入他的眼帘。
居然吗?
可是,为什么时月的档案,要藏着掖着被封存起来,不能和旁人放在一起?
究竟有什么秘密……
江行看了起来。
“时月,镇国大将军时氏第三女,于天启三十五年嫁与太子,是为太子妃。”
……等等?
天启年间的太子?那不就是还未继位的、承元帝的正妻么?
江行震惊。
所以,时月原本是太子妃,而不是皇后?那她后面又为何变成了皇后?
江行继续往下看。
“天启三十六年十月,时月被钦天监预言为天生凤命,三十七年一月,礼聘入宫,是为皇后。”
江行: “……”
果然藏着秘密,还是个不小的秘密……啊不,丑闻。
这种皇室秘辛,是他可以看的吗……
江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且为什么这种记录依然保存着?寻常帝王爬灰,不都要极力掩饰吗?他若是天启帝,干脆将档案一把火烧成一捧灰,落得干净。
第79章 查身世江行交心
哎不过, 就算先帝想掩饰,似乎也掩饰不住。唐玄宗强抢杨玉环,不也没掩饰住么?
只能欲盖弥彰地让文人美化两人的感情。
天启年间是何盛况江行不甚清楚, 但自承元帝来, 这消息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一般,想来是承元帝有意封锁。
不奇怪。这么大个绿帽子, 若是传出去, 皇室的颜面往哪儿搁?
无威则无畏,无畏则国不宁。颜面事小, 惹百姓非议、朝野动荡事大。
江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时月三十七年一月入宫,而阿鸣是三十七年九月生的, 这……
江行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测。
燕王是先帝第八子,比阿鸣大了有十多岁。期间没有任何公主皇子降生。那么是否可以推测,天启帝的生育能力,其实早就不太行了?
而时月一入宫, 没过多久就生下了阿鸣。当时的天启帝年纪已经很大了,太子正值盛年,时月之前又是太子妃……
江行越盘越难受。
这个时间线, 只需要稍微思考一下,便可知,阿鸣才不是什么先帝幼子,而是承元帝的儿子。
算算年龄,阿鸣说的“七岁夭折的三皇子”,恐怕就是他自己。
江行从前只觉得“李璋”这个名字怪怪的,现在想想, 能不怪吗?
明明阿鸣表面上与承元帝是同辈,应该和燕王李洵一样从水字辈, 怎么和李琚李玠一般,从了玉字辈呢?
因为阿鸣本来就是玉字辈的!
江行脑子乱糟糟的,倒没想过能挖出这么不得了的秘密来。
阿鸣自己知道吗?
江行觉得,他都能查到的东西,阿鸣没道理不知道。
就是没有告诉他,没有明明白白撕了这层承元帝盖上的遮羞布而已。
或者曾经暗示过,可惜他没往这方面想。阿鸣是不是还说过,他母后时常看着宫墙外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废话。人家妙龄少女,本来和自己的夫君和和美美,没想到一朝竟夫妻分离,自己还要忍着恶心伺候糟老头子,换谁谁心情都不会好吧?
再看承元帝这边,新娘变后妈,这……
江行心里不是滋味。这样畸形的环境,阿鸣对所有人都有防备才是正常的吧。
阿鸣那时还那么小,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生生受着。
江行合上卷轴,深呼吸。
所以,其实宫变的真相,不难猜了。大凡是个男人,对于自己妻子被抢的这件事,都无法容忍。
加上天启帝还想废黜太子,改立燕王,后来更是直接幽禁太子——夺妻又夺权,太子不造反才怪。
至于时家,好好的女儿被强抢入宫,给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家伙糟蹋,肯定也忍不了。双方就这样一拍即合,发动宫变。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只可惜时月寝宫失火,时月死了,小皇子丢了。
再找回来时,小皇子已经瞎了两只眼睛。
少时挚爱所生的孩子,又这样聪明灵秀,还瞎了眼,只要人性未泯,估计都会承元帝那般爱怜甚重。
说到底,还是时月死得早。时月若活到现在,也不一定是这么个情况。
可是,时月寝宫为什么会失火?
不难猜。太子打到台前,燕王势力必然反扑,但燕王那时也就约莫二十几岁,论谋略似乎还差了点儿。
但燕王生母林贵妃处于后宫,又与太子势力敌对。要是起了狗急跳墙的心思,冲着时月下手,困兽之斗很合理,也很方便。
——尽管不能对承元帝造成什么影响,但死前可算是恶心了他一把。
包括后来时先生带着阿鸣一路逃亡,想来逃的也是燕王势力的追杀。
那么答案很明显,时先生的死,与燕王李洵脱不了干系。
……那李洵,又为何要贩卖五石散?总不能也是恶心人吧。五石散暴利,承元帝登基后,这人又被放逐,要说不心生怨怼,鬼才信。
江行有点头疼。
这只是他的合理推测,但,江行觉得自己几乎接近真相了。
至于阿鸣……
阿鸣没说,自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那他便当做不知道吧。
看完了档案,江行平复了一下心情,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甩出去了。他同李玠告了别,转头往城中州桥夜市的方向走。
管他呢。阿鸣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反正他是无条件支持的。至于旁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夜市只是一个叫法,小贩买东西并不拘于时间。事实上,梁朝经济发达,就算在白天,夜市的地盘上也有不少摊贩,卖的多是杂碎小吃一类。
也有卖小玩意儿的,惹得小孩子经常拉着大人,吵着要买,不肯走。
年关将至,夜市的人也多。江行在人群里挤挤挨挨,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到一份滴酥鲍螺。
滴酥鲍螺其实就是一种花式点心,用酥油在饼饵上滴成花果图案。尝起来有些类似于奶油,其应该也是用奶油做的,与现代的糕点裱花类似。
但毕竟这是在古代,能做的形状也比较单一,有长有扁。扁的像牡蛎,长的像螺蛳。而梁朝人又喜欢将牡蛎叫成鲍鱼,真正的鲍鱼反而要叫鳆鱼。因为形状原因,这种糕点便叫滴酥鲍螺。
州桥夜市上,卖滴酥鲍螺的这家店向来火爆。他家味道好,口感佳,深受百姓的喜爱,每次都要排很长的队。且他家滴酥鲍螺每日产量有限,去晚了,买不到。
这种小点心里面加了很多糖,江行不是很喜欢吃。不过,阿鸣很喜欢。江行今日路过,瞧见点心还没有卖完,便想着买一些回去给阿鸣。
买到了点心,江行心满意足,走在路上哼着曲儿,想打道回府了。夜市人太多,他一时没注意,被人撞了一下。
江行刚想回头看看这是何许人也,就见宋正满脸歉意,一会儿说“对不起”,一会儿又弯腰捡掉在地上的一堆小吃。
江行粗略看了看,光是肉类就有好几种,还有一些素的小凉菜,好不丰盛。
江行啼笑皆非,伸手把人拉了起来,道: “怎么是你?”
宋正捡起小吃拍了拍。好在小吃外面都有油纸包着,里面的肉并没有弄脏。他看清楚江行的脸,也惊奇道: “你也来逛夜市?”
“是的,”江行道, “来买点好吃的带回去。”
宋正拉着他的胳膊,欣喜道: “可巧。遇都遇上了,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去我家坐坐?”
说罢,他又晃了晃手里的肉,欢快道: “下酒。”
江行看了看天色,觉得时间还早,自无不可: “好啊,走吧。”
跟着宋正挤出了人群,江行两人往一处小巷子里赶。宋正说: “我家偏僻,你别介意。”
江行同他一块儿走着,忙道: “我自然不会介意。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不错,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不仅生意做大了,养活了你自己;还在汴京安了家。要知道,多少人一辈子也买不起汴京的一套宅子呢。”
宋正拍他后背,笑笑: “那也比不上你的状元府邸呀。其实我知道,就凭我的才力,我要是去考科举,终点也就是举人了。当初五石散那事儿,怪我没有经得住诱惑。后面戒掉,可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没关系的。”江行说, “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如今五石散案的幕后黑手已经查出来了,陛下已经下令搜捕,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
没有人是不会犯错的,或大或小。犯错就改正,挨打要站好,改过自新,从教训中成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说起这个,宋正崇拜道: “这事儿还多亏了晋王殿下。小殿下不愧是将门之后,做事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查出结果了。你小子在朝中当差,一定见到过他吧?你觉得怎么样?”
江行没敢说他与这位小殿下的特殊关系,只干笑道: “见过。小殿下气质高华,宛若神人。”
宋正啧啧两声,咕哝道: “就是没怎么在咱们这些百姓面前露过面。听说是身有残疾,也不知是哪儿残疾。不说这个,前面就是我家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你不用拘束。”
江行跟着宋正进了屋子。宋正道: “你先坐,我去开几坛子酒,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江行悄悄打量着。这宅子不是很大,地方也偏僻。家里没什么陈设装饰,看着灰扑扑的,简陋得不行。不过胜在整洁干净,桌椅凳子什么的都很新,想来是刚搬进来不久,生活气息还没有那么浓。
隐隐约约的,江行闻见一阵花香,却分辨不出来。
江行便问: “什么东西这么香?”
“院子里种的花。”宋正提了酒,一道儿坐下,“冬天里没多少花,现在开着的应该是腊梅和山茶,可漂亮了。前几天有一位贵人,花大价钱从我这里订了一株白山茶。这不,大生意,我庆祝一下。你若想要的话,不用银钱,我送你一株。”
宋正笑得豪迈疏朗,倒真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江行想到之前宋正卖的鸟就已经几十两银子一只了,如今生意做大,花肯定更贵,他怎么能要?于是推辞道: “如今忙碌,哪有时间莳花弄草?还是算了。再者,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旁人只道我收受贿赂呢。好意我心领啦。”
宋正见他这样坚决,也不再劝。再者,贪污受贿一事从来都是承元帝的逆鳞,要是因此害了对方,不免冤枉。两人开了酒,就着几个下酒小菜,冬日里吃起来真是好不快活。
第80章 催酒意行踪不疑
正酒酣耳热之际, 江行喝得有些微醺,竟听得外面一阵叫骂: “宋正,你给我出来!”
江行掐了掐眉心, 指着外面: “谁啊?”
宋正浑身冷汗直冒, 酒也不喝了: “这个老东西,怎么又来了。”
他对着门口骂: “你个老不死的, 我没钱给你!”
江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外面骂骂咧咧的这位就是宋达睿了。看话里这个意思, 大概是来找宋正要钱的。
宋正叹气: “上次他在顺国公府叫门后,我不小心被他发现了行踪。自此, 他没钱了就会找我要,若有不从, 他就要把我那些花全给毁了,让我做不成生意。”
江行皱眉: “他不是已经攀上了滕四小姐?为什么还要找你们要钱?”
“别提了,”宋正道, “他多想讨滕四小姐欢心啊。经了那事儿, 他好不容易把滕四小姐劝回来,又怎么敢轻易再找滕四小姐要钱?”
“就算要,也不敢要太多, 生怕又惹了滕四小姐不快,没法高攀,所以找上我了。”
江行问: “怎么不把这事儿告诉滕四小姐?”
“那毕竟是国公府。”宋正郁闷地灌了一口酒, “如果滕四小姐真的要和这老东西结亲,我就是他的污点,也是打在国公府脸上响亮的耳光。我娘已经去了,我好不容易站稳脚跟, 不能多事。”
“一个不小心,人家动动手指就能让我在汴京城待不下去。我只是平民百姓, 又怎么敢轻易跟国公府作对呢?”
江行沉思。
他说得不错。本来女儿婚前育子就已经败坏名声,如果再来个女婿的什么风流债,这不是把国公府的脸面放地上踩?
莫说把宋正赶出汴京了,就是弄死,这异地他乡的,谁又能知道?
宋正不能多事,他却是可以的。横竖之前说亲一事已经将滕家得罪了,也不差这点儿。于是,江行目光灼灼: “这事儿给我遇上,我就管到底。”
江行一拍桌子,走出门外,不耐道: “瞎叫唤什么?天天钱钱钱的,谁不知道你那点子烂□□的事儿。这么叽叽喳喳,是要叫街坊邻居都看见吗?”
“有了滕四小姐不够,还要来找已故旧情人的儿子?宋达睿,你还真是贪得无厌啊。”
宋达睿正撒泼打滚,眼瞅着就要占了上风,万万没想到冒出来一个江行。他张牙舞爪,叉腰道: “你是哪位?什么滕四小姐,她就是个冒牌货!现在好了,我什么都拿不到,真晦气!我找我儿子要钱,关你什么事?”
江行愕然,倒没想过事情是这个发展。不过也难怪呢,从利益交换来看,滕四小姐名声已毁,嫁皇子是不可能了。滕家要想维持这份婚约,弃车保帅,对外说四小姐找错了,换个人再嫁,似乎说得通。
至于原来的滕四小姐是真是假,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
江行心想那正好,没了滕四小姐给这老匹夫做后台,他便没什么可顾虑的了。酒意催人,江行下手没轻没重,上去就给了宋达睿一脚,一骨碌把他踢翻在地。
他复又拽着宋达睿的衣领,笑嘻嘻问: “你知道我是谁吗?”
宋达睿挨了一脚,又被抓着领子强迫往上看,惊惧不已。再看这人气度不凡,宋达睿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又懵又怕,只好摇头: “不认识。”
江行笑得露出一口森白牙齿,道: “不认识就好办了。今儿小爷我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话毕,不等宋达睿开口,江行酒劲上头,撸起袖子举着拳头就往宋达睿面上身上砸。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拳打上宋达睿的鼻子时,两行鼻血登时流了出来。随后他又连下数拳,打得宋达睿身上脸上一片青青紫紫,恰如掉进染缸,好不难看。
寻常好好的喝醉了,江行本不会动手,只会说胡话。谁让他今日遇上这么个坏东西?江行脑子清醒得很,喝酒失控不过是个借口。
就算不喝,宋达睿他也照打不误。
这种败类,江行早就想教训一番了。
宋正看得目瞪口呆。
宋达睿很蒙,破口大骂: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打我?”
江行又照他脸上揍了一拳,直打得人眼前一黑。他嚣张道: “打的就是你这种人。小爷我打你就打你,还用挑日子找理由吗?”
宋达睿毕竟年岁已大,而江行正值壮年,长得又高;为官后为了补上落下的君子六艺,他还特意练过骑射,不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两厢比较,力量差距极大。
江行这么一阵拳打脚踢下来,宋达睿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半死不活瘫在地上。
江行还欲再打,宋正好巧才反应过来,忙拉住他: “别打了别打了,万一闹出人命来,对你不好。”
江行回头看了看宋正,心想要是让宋达睿死在宋正门前,宋正少不得要遇到一些麻烦。思及此,江行站起身来,意犹未尽地踢了宋达睿一脚: “下次再让我知道你骚扰宋正,有你好果子吃。滚吧。”
宋达睿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地跑了。
宋正百感交集: “真是多亏你了。”
江行笑笑,道: “他若再来,你们尽管告诉我。”
世事无常。往日是宋正欺负他,现在他不但和宋正和解,还帮人解决了麻烦。
谁能想到?谁也想不到。
宋正道: “他说滕四小姐是冒牌货,滕家这是不想让他攀高枝儿,甚至为了家族的名声,连女儿也不要了。”
“既如此,我便没了顾虑,自己就可以把他打回去了。但这次还是要谢谢你。哎,传出去,小江大人居然当街殴打平民百姓,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江行无所谓: “没事,我有后台。”
宋正吃惊: “什么后台,你又傍上哪位权贵,吃了哪碗软饭啊?!我记得你没成亲吧?”
江行嘿嘿道: “不告诉你。好啦,我也该回去了。多谢款待!”
宋正挥手: “慢走,下次再来啊!”
天色渐晚,江行提着滴酥鲍螺回了家。
可惜江行满身酒气,时鸣哪里闻不出来?他卧在榻上,手上折扇轻摇,语气淡淡: “你去哪儿了?”
江行自然不会说自己去了礼部。他卸下身上的鸡零狗碎,把小点心往时鸣怀里塞,卖乖道: “去夜市,路上遇见宋正,和他喝了几杯。呐,你喜欢吃的点心,我排了好久的队呢。”
时鸣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别的不说,江行对他确实是顶顶好的,每次回家都会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想来这次也是排队久了,才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时鸣接过点心,对自己方才的质问有些心虚,轻咳道: “……谢谢哥哥。”
江行嘿嘿直笑,补充: “我这次没有在外面喝醉。”
“但是在外面打了人。”时鸣揶揄他, “江行,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打人?”
江行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理直气壮: “那是他该打!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东西,惹出那么多祸事来,打的就是他!”
时鸣沉思: “一心往上攀附,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心思单纯?我倒觉得,此人可用。”
江行被冷风一吹,酒有点醒了,很快发现盲点: “阿鸣,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打人的事儿?”
时鸣瞥他一眼,以扇遮脸: “哥哥去哪儿,做了什么,我自然要留意的。”
照这么说,自己去礼部的事情,很难逃过阿鸣的眼睛。江行坐立难安,觉得有些不舒服。
还好自己方才只是没提起,而不是扯个谎。不然,阿鸣知道他骗自己,该有多伤心?
但阿鸣说过少同李玠来往,自己这般,岂不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江行不死心,仍然问: “那我去哪儿了,你也知道?”
时鸣道: “我自然知道哥哥你去了礼部,还见了太子。”
看吧看吧,他果然知道!
就是没戳破而已!
江行毕竟理亏,先低头道: “对不起,阿鸣,我……”
时鸣眼皮子掀了掀,轻飘飘道: “你自己知道分寸。毕竟前世他是你师兄,又是在异世相遇,这份情谊谁都比不上,你割舍不下也是正常的。”
江行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
时鸣微微坐起身,将手盘小几上一个茶盏中的茶倒入另一个空茶盏,道: “就如这几个茶盏。茶水倒走了,茶盏尚有余热,这很合理。但茶盏里面没有了茶,这点余热就是空中楼阁,不消多看,过一会儿就会散了。”
江行默然不语。
时鸣看进他的眼睛: “在岭南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人心易变。你确定,你同你那好师兄的情谊,比得过权势,比得过利益么?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真情,只有亘古不变的利益。”
“你若是个平头百姓,那便罢了。你不搅进斗争中,借着这点儿情分,还能过得舒舒服服。但你不是,你现在是小江大人,你很难不参与其中。”
“到时候利益纠葛,阵营林立,你要站哪儿?你别跟我说你是个清流奇葩,你要独善其身——这不可能。若我有一天与太子对立,你又要站在哪一边?”
江行抿了抿嘴,道: “我相信自己的心。”
时鸣笑得凉薄又残忍: “哥哥,你的心不可能掰成两半。”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判断,至于听不听,我相信你有分寸。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就算不站在我这边,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是自由的。”
时鸣顿了顿,又问: “你费心思去礼部一趟,做什么了?”
第81章 台院侍御史江行
江行知道隐瞒无益, 干脆摊牌: “为了调查先生的死,我去查了档案。”
时鸣一点儿也不意外,反而轻快道: “去礼部才能查到的档案, 想必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