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卷王系统考科举by花寻路
花寻路  发于:2024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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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被灌了几勺,口目皆红, 甚至烫出好几个泡来。他依然不求饶, 口齿不清地叽里咕噜着什么。
时鸣叫停。
那人得了一丝喘息,面上已然狼狈不堪, 不复方才的嚣张模样。
“你主子是谁?”
时鸣许是坐得无聊, 双腿交叠,换了个姿势。
那人被烫得说话含糊, 道: “不知道。”
一看就是胡说八道。
时鸣怎么可能信他的鬼话?他施压道: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那确实要加一点了。”
狱卒放下小米粥,取了几根针, 捉住那人的指缝要往里面插。
十指连心,显然是比方才还狠毒的酷刑。这人指缝被插了针,疼得冷汗流了满身。
惨叫声回荡在整个牢房。这间牢房单独设置,若正常说话, 旁人听不见里面。但若惊声惨叫,那外面很难听不见。
周围牢房隐隐传来铁链晃动声,似乎是正在睡觉的犯人被吵醒了, 在翻身。
刑讯逼供不是没有,但这么凄惨的,这段时间里唯他一个。
插到第四根,他便撑不住了,举着鲜血淋漓的手指,终于求饶道: “我说、我说。殿、殿下。”
时鸣不置可否: “哦。”
没意思,这么快就招了。
那人缓了缓钻心的痛感, 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上面那人,代号狩月, 无人知晓他的真名。不过、不过……”
时鸣觉得他磨蹭,揉了揉额角,冷声道: “说。”
那人被这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来,战战兢兢道: “我曾见过他。他带着面具,其余的看不清楚,唯有一双眼睛,很……”
他用自己有限的语言描绘了一通。许是疼得,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时鸣好容易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时鸣手指敲着椅子扶手,心里有个不妙的猜测。
按这人所说,狩月生了一双很特别的桃花眼。仔细听起来,似乎有些像皇室的那类。
时鸣打定主意,半晌,他将自己眼睛上的布取下,目光放空装成瞎子,问: “是不是与我有几分相像?”
闻言,那人抬头,看上这位传闻中瞎子小殿下的眼睛。他呼吸一滞,飞速看了一眼,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来:这位殿下,相貌当真是顶顶好的。
那人愣神间,旁边狱卒威严的声音响起: “放肆!谁准你这么看我们殿下的?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人飞速低头。
时鸣被他的眼光看得不太舒服,只让他瞧了一眼,便飞速地给自己的眼睛重新系上白布,逼问: “是或不是?”
那人方才都看愣了,被狱卒踢了一脚,此刻腹部还疼着。他忍疼道: “是、是。”
“与殿下的眼睛极为相似。就是更加凶狠,颜色也更深一些,但确实是一样的眼睛。”
时鸣冷笑。
原来是皇族出了败类。
皇室子弟最显著的特征莫过于一双特别的桃花眼。其中个体虽稍有不同,但大同小异。
光看眼型,都差不多。
如时鸣这般瞳色浅淡的,实在罕见,皇室中确实找不出第二个。所以,这人说“颜色更深”,想来没有作假。
时鸣又问: “除了眼睛,还有什么其他特征?”
那人摇头: “其余的,我便不清楚了。狩月每次同我们接头,浑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露出来。”
仅仅只能确定是皇室,那范围可就大了。皇室宗亲,除了先帝留下的这支正统,还有其余的旁支,算上所有郡王亲王,以及世子庶子一类,很难确定到具体某个人身上。
时鸣追问: “年龄呢?”
若是能确定年龄,那范围便缩小很多。
那人想了想,道: “算到如今,狩月约莫三十多。”
三十多岁……
时鸣若有所思: “行,我知道了。”
皇室中三十多岁的宗亲啊……
排除正统的这支,还有几位郡王也大概三十多岁。
——但他们的封地,与益州八竿子打不着,更遑论去贩卖五石散?
不、不对。
时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没多在牢房停留,转身往吏部去了。
走前,他丢下一句: “不必再留。”
犯人的眼睛瞬间惊恐起来。
时鸣走后,狱卒踢死狗一样踢了那犯人一脚,道: “我们殿下仁慈,让你选个死法。”
犯人不可思议: “我、我都说了,凭什么,凭什么杀我!你们,你们没有判决文书,私下处置我,是不合律法的!”
狱卒阴冷道: “你还知道律法?你贩卖五石散的时候知道律法吗?你还不知道吧,按照律法,你早在七天前就该死了!”
时人最痛恨贩卖五石散之流。此人不但卖了,还卖了整整五百斤,实在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在这七天里,狱卒若不是得了殿下的命令,让他留着这败类,他早就将人弄死了。
犯人依然道: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人都要死了,狱卒没道理不让他知道, “你被押来汴京后的第二天,殿下就拟好了判决文书,过了明路,上面写的斩立决。只不过殿下前几天生了一场病,加上你还有点用,这才没来得及料理你。”
“容你多活了几天,已是仁慈。如今该问的已经问完,留你何用?你既不肯选个死法,那我便替你选。”
说完,狱卒取了一根手指粗的鞭子,沾了盐水,往那犯人身上抽。
破风声与惊叫声混杂在一起。起初那人还能有些动静,满地地爬着躲鞭风;时间久了,那人气息愈弱,再去看时,已然没了鼻息。
考功司内。
江行处理完了公务,偷偷摸摸画着兰花,时不时还挂着笑容,心想自己画得真是不错。
忽然,不防外面齐刷刷一声“殿下”,把他的笔吓得一哆嗦。江行赶紧收起了画画的纸,还在纳闷是哪个殿下,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时鸣在外装瞎子。毕竟有当瞎子的经验,装得很像。他被玉竹扶着,快步走近殿内,问: “你们小江大人呢?”
江行见时鸣身穿大理寺的衣服,贵气间又带了点肃杀,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
他一时看呆了。
直到身边同僚拽他,江行才想起来行礼,仓皇道: “见过殿下,臣就是江行。”
这种在公共场合碰头,还得假装不熟悉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怪。
江行有点别扭。
时鸣正色道: “小江大人,本王今日有要事找你。考功司的档案馆,能否借本王一观?”
江行道: “自是可以的,还请殿下先登记来访。”
看阿鸣这么着急,想来真的有事。但公事公办,这是规定,江行也做不了主。
时鸣点头,差玉竹在册子上写了几笔。
登记完毕,江行道: “我领殿下去。”
时鸣转身道: “玉竹不必跟着。”
两人装作不熟装了一路,好容易到了档案室,江行总算歇下一口气。他委屈道: “殿下真是好大的架子。还‘小江大人’、‘本王’,好生疏啊。我还是喜欢‘哥哥’这个称呼。”
时鸣破功,笑道: “毕竟出门在外,确实要装一下。不提这个,我想看看皇室的档案。”
江行带他走到一处架子前,道: “都在这里了。”
时鸣扯下布条,一个一个翻看过去。走到嫡系那一栏,时鸣脚步顿了顿,抽出一册。
江行凑过去瞧了瞧,奇道: “燕王李洵?阿鸣查他做什么。”
时鸣是先帝第九子,也是嫡幼子。这位燕王殿下,便是先帝第八子,已故贵妃林氏所出。
但李洵早已被皇室除名,不知所踪。
既已除名,礼部那边自是查不到的。而吏部这边,也只有短短的几行,高度概括了李洵参与政事的几年。
先帝晚年宠爱林贵妃,曾经一度起过改立太子的念头。眼见燕王李洵势大,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坐立难安。
偏生不知为何,太子又惹了先帝不快,被幽禁于东宫。
后来太子走投无路,联合时家悍然起事,发动宫变。到最后,先帝崩,燕王不知所踪。
陛下一步一步清除了燕王的势力,就连燕王在皇室玉碟上的名字也一并抹去,不复存在。
这也是陛下登基十余年,唯一的污点。
时鸣飞快地看完了档案,心里已然有了盘算。江行问: “燕王早已不知所踪。阿鸣在查的案子,同他有牵扯吗?”
时鸣点头: “是的。今日刑讯了那个贩卖五石散的人。那人说,他上面的人,和我有着一样的眼睛。”
江行惊道: “居然是皇室?!”
“不错。”
时鸣道: “这个特征太明显,很难掩盖。我又问了年龄,那人说三十多岁。但,如今皇族三十多岁的宗亲们,封地离蜀地均相去甚远。”
江行了然: “所以你就怀疑,这事儿可能是燕王做的?”
时鸣道: “只是怀疑,我没有证据。”
江行接: “况且,燕王不知所踪多年,陛下登基后曾经专程派人去找,结果都是一无所获。现在过去这么多年,要找他,未免太困难了些。”
“我打算先把蜀地彻查一番。”时鸣道, “至少先杜绝五石散交易。”
“燕王……”
时鸣把这两个字在口中转了一圈。
江行问: “怎么了?”
时鸣摇摇头: “无事。就是直觉有些不对劲。我记得我小的时候,这位兄长待我很好。”
这话轻飘飘的,不像是说“这位兄长待我好”,而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江行心里不是滋味。他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攫住了心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既如此,你怎么怀疑到他身上?”

他待你那么好, 就算有所怀疑,你的情绪竟如此平静吗。
平静得就好像,那不是兄长, 是什么陌生人。
时鸣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古井无波, 无悲无喜,静得像冰天雪地中的寒潭, 空洞又刺骨。
阿鸣从来没这么看过他。
江行心里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可能对阿鸣来说, 感情本就是不必要的,是累赘。
而自己, 也是众多不必要中的一个。瞧着无非新奇点,好玩点, 又算得了什么?
江行没来由地想起梅夫子说阿鸣“重情义”的话——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认同。
他甚至觉得,如果有必要,阿鸣对他, 根本不会有丝毫手软。
至于那些什么眼泪什么苦难,或许阿鸣本来就没放在心里,只不过是为了让他卸下心防的、不足言道的小把戏。
江行看不透。
但是他又想, 如果阿鸣不爱他,那又为何委身于他?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子,小小的芝麻官,有什么值得阿鸣牺牲至此的?
再说了,无论如何,江行已经不会对别人再有这样的爱意。
倘若真有针锋相对的那一天,他赔上一条命讨阿鸣欢心, 又能如何?
……自己真是疯了。
江行记得从前自己可没这么不理智,爱一个人爱到能甘愿为他去死。
但, 如果是阿鸣,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为什么?
江行心脏闷闷地疼,好像回到了前世生病的那些日子。
时鸣开口: “他待我好,那又如何?哥哥,你在想什么?”
江行被牵扯回思绪,心事重重道: “没什么。”
时鸣重新挂上笑容: “既然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便先走了。晚上记得留我的饭哦,我要去你家吃饭的。”
说完,还在江行面上亲了很响亮的一口。
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心花怒放,尾巴翘上天。
可现在,江行高兴不起来。
他忽然想,自己爱阿鸣,是因为阿鸣美貌,因为阿鸣对他好,因为阿鸣脾气好。
还因为,阿鸣是他最重要的人。
但自己又有什么值得阿鸣爱的?他一个穷书生,什么都没有。他空有一张脸——可阿鸣从前并不能看见,又何谈爱呢?
是啊,阿鸣凭什么爱他?
而且比他还要早。为什么?凭什么?
真心何其难得?像阿鸣这样理智的人,真的会把真心交付给别人吗?交给他……这种人。
许是一颗心全扑在案子上,时鸣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之处,查完档案便离开了。
独留江行久久不能回神。
燕王早已被放逐,如今要想去查,怕是难于登天。时鸣离开了吏部,转头又去了趟皇宫,找承元帝商量此事。
通传后,时鸣被引着进入大殿。大殿内熏香袅袅,却不只有承元帝在场。
承元帝坐在上首,太子李玠竟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像是在倔强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位太子殿下一向深受宠爱,今日这是怎么了?
见他来了,承元帝微微颔首,冲李玠使了个眼色。李玠会意,虽然不屈,但还是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坐到位置上。
时鸣装得一手好瞎子,知父子俩这般是不想让他知道。他干脆就当不知道,行了礼。
李玠经过他身边,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
承元帝脸色似乎不太好,声音听起来却没什么异样: “怎么了,阿鸣?怎么突然来找朕?”
时鸣不想掺和这对父子之间的事,装作无事发生,道: “皇兄,我此次来是有要事相商。前些日子益州押了个贩卖五石散的人入京,今日我去审了一通。”
承元帝听过这个案子,正好也想看看时鸣能做成什么样。他声音软了下来,道: “哦?可有什么结果?”
时鸣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那人供出了自己上面的人,说是叫狩月。但听那人的描述,狩月……似乎是皇族。”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皆是一惊。李玠首先道: “皇族?可是,印象里没有封地在益州的皇室宗亲。”
承元帝也说: “阿鸣,你莫不是搞错了?”
时鸣继续道: “那人说狩月约莫三十有余。”
承元帝沉思,道: “三十有余的皇室宗亲……你说的是他?”
时鸣道: “只是猜测。但依照描述来看,确实很像燕王。”
李玠自然也听过这位王爷的名号,不明所以: “燕王?他不是已经被除名了么?”
“正因为被除名,才更难查。”
时鸣回答道。
如今各皇室宗亲,除了在汴京的几位皇子,以及时鸣这个半路找回来的亲王;其余都被派去了封地。
承元帝怜惜时鸣目盲,特意将时鸣的封地定在了江南,使之能安心做一个闲散王爷。只不过时鸣刚找回来没多久,封地是定下了,承元帝却不舍得放人,一直将人留在京城,迟迟没有让他离开。
后来更是给时鸣派了个大理寺的闲职,大有一种要留他一辈子的架势。
众宗亲里,合乎三十多岁这个条件的,除了燕王,其他的都在封地好好待着。再说了,他们没事跑去益州贩卖五石散干什么?
承元帝宽厚,众宗亲手里就算没有一丁点实权,在封地的日子照样过得舒舒服服,干什么想不开,非要铤而走险,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
若没有野心,做个闲散王爷,朝廷又怎么会亏待这些宗亲。思来想去,被除了名的燕王,确实符合狩月的特征,也有贩卖五石散的可能性。
但燕王不知所踪。如今要查,估计只能把蜀地翻个底朝天。
燕王一事非同小可,不是时鸣能够私自决定的事情。
因而时鸣才进了一趟宫,将这件事告诉给了承元帝,请他做决断。
承元帝沉吟,道: “此事朕已知晓,辛苦你了。下面的事情,朕会派人去查。”
时鸣行礼告退: “是。”
走出殿外,时鸣听得“扑通”的一下跪地声,而后是太子的声音,听着似乎是在为谁求情。
随后是茶盏被摔落在地的声音。时鸣一头雾水,又瞧身边的内侍长叹;他有心打听,便问: “李公公,里面这是怎么了?”
李公公答道: “回殿下,太子正在为王贵人求情。”
时鸣奇道: “王贵人?怎么没听说过宫中还有这么一位贵人?”
李公公摇摇头,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净: “王贵人是前几年才被陛下纳进宫中的,家世不显,其父只是一个小吏。王贵人入宫后,其父鸡犬升天,倒也捞了个官做做。”
“王贵人是个有福气的,去岁生下一名男婴,是为四皇子。陛下因此龙颜大悦,愈发宠爱王贵人。但这却养大了王贵人的野心。平日里跋扈一些便罢了,如今,她竟然纵容母家横行霸道,收受贿赂。”
时鸣啧啧道: “皇兄最是厌恶贪官污吏,这一举动无异于自掘坟墓。”
李公公道: “可不是么。这件事被查出来之后,王贵人的父亲被判斩首,陛下也渐渐冷落了这位贵人。本来她生下皇子,就算母家获罪,若她安分守己,不出意外地话,最后也能母凭子贵,安养天年。”
“可坏就坏在,这位贵人是个不满足的。德妃前些日子有孕,王贵人素来与其不对付,这次竟然鬼迷心窍,给德妃下毒,将已然成形的胎儿打了下来。德妃因此一尸两命,薨了。”
时鸣听着,没有说话。
原来是内宅阴私。
德妃就是大皇子的生母了。大皇子自小聪明,读书用功,学东西也很快。唯独人情上差了点儿,性格木讷刚直,不会转弯;明明已经二十有余,心性却单纯得像是稚童,很容易受骗。
众人评价他是书呆子,倒也准确。承元帝虽不喜他的性子,但立储的时候,确实考虑过他。
大皇子为长,太子为嫡,很难抉择。再者,太子几岁的时候,比大皇子强不了多少。为了这事儿,皇后和德妃一直在暗暗较劲。
但不知什么时候,几岁的李玠忽然开了窍,变得聪慧又讨人喜欢,很快得了承元帝的欢心,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本来尘埃落定,但德妃眼见大皇子不行,又起了再生一个皇子的念头。算盘打得很好,只可惜被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王贵人搅和了,连命都搭了进去。
再说了,就算生下来,也不一定就能动摇太子的地位。陛下本就是废长立幼的受害者,自己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要想换太子,除非……
布条下,时鸣眯了眯眼睛。
李公公接着讲: “陛下因此龙颜大怒,发落了王贵人,将她连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四皇子,全送去了冷宫。”
时鸣道: “让一岁多的幼童去冷宫,皇兄还真是狠心。”
“所以啊,”李公公道, “太子殿下心善,见不得手足如此遭遇,正在为母子俩求情呢。但陛下在气头上,这样做无疑是火上浇油,反而对母子俩不好。”
时鸣笑笑,语气无波无澜: “还真是精彩。”
时鸣对承元帝的后宫如何如何没啥兴趣,看了这么一出好戏,他也该回去了。
孤身一人坐着马车去了江家,江行还未回来。江舟摇见他来了,刚要上前迎他,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怯怯地行了个礼: “见过殿下。”
江舟摇被接来没多久,对时鸣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在岭南的时候,一时适应不了新的身份。
上次来了,两人仅见了一面,江行又把她赶走了。江舟摇想,哥哥真是霸道,如今自己想和阿鸣说说话都不行了。

哪次来, 阿鸣找的不是哥哥?哪有她的份儿呀。
时鸣忙扶她起来,道: “怎么如此见外?在我面前你不必拘束。”
江舟摇目光微动,犹犹豫豫了半天, 这才弱弱地喊了一声: “阿鸣。”
时鸣笑眯眯应下, 牵着她往屋里走。
他揶揄道: “我记得你从前可是最没规矩的。”
江舟摇低头绞着帕子,唇边被牙齿咬的微白, 许久才神态认真道: “汴京不比岭南, 我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规矩了。哥哥还没回来,你先坐一坐, 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时鸣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默了默, 道: “好。”
汴京城对阿摇来说还是太拘束了。时鸣心想,似阿摇这么活泼的孩子,就该自由无拘,不该卷进那些乌糟的争斗中。
从前两人是玩伴, 如今他算阿摇的半个兄长。旁人要欺负阿摇,别说江行不答应,他自己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若不是迫不得已, 谁又想机关算尽呢。
等了有一会儿,江行摸完了鱼,掐点回家。
关上门,仔细看看,他手上还提了几包蜜饯点心。见着妹妹,江行笑呵呵地把小吃递给了江舟摇,让她和江年分着吃。
江舟摇蹦起来, 欢呼一声,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江年往一边分去了。
江行看着两孩子, 揣着手,满足地立在门边。
时鸣在他身后,慢悠悠伸出一只手,歪头问: “哥哥,我的呢?”
江行被吓了一跳,似乎是没想到屋里还有一个人。看着时鸣伸出的嫩白手掌,江行左摸右摸。从兜里又掏出了一包,放到他手上: “这是你的。我问过掌柜,他说这个最甜了。”
时鸣开心收下,道: “我就知道哥哥不会忘掉我那份。”
看着时鸣高兴的神色,江行心里五味杂陈,今日早些时候的疑问又升了上来。
阿鸣这么好,为什么就喜欢上了他?
他有点不安。
“倘若。”
江行注视着他。
时鸣抬头: “嗯?”
“罢了。”
江行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的不安。归根结底,他不是很敢问出那个问题,他怕得到自己接受不了的答案。江行转移话题,问: “今日怎么这么早?”
时鸣不动声色地凝视他,嘴上在笑,眼睛里却无半分笑意。他语气仍然轻松: “今日没什么事儿,便早了些。”
江行道: “那我现在就去做饭。”
时鸣: “府里有厨子,不劳动你下厨。”
江行: “我去看看兰花长得如何。”
时鸣目色沉沉: “我看过了,兰花长得很好。”
江行坐立难安: “橘绿呢?”
时鸣答: “玉竹在照看。”
江行不敢直视: “那我……”
“哥哥。”
江行一怔。
时鸣慢悠悠放下蜜饯,站起身来,问: “你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江行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时鸣步步紧逼: “你有话要对我说,是吗?”
江行抿了抿嘴。
他确实有话想说,但他不敢。
他怕一旦说出口,自己和阿鸣,那点虚伪的周旋都不会再有了。
可是,他更怕看到时鸣失望的目光。若阿鸣对自己真的付出了真心,自己反而要百般猜疑,岂不是让人心碎?
他其实很想问,若是有一天,我们立场相对,你会毫不留情地将我这个阻碍除去吗?
就像拂去一阵灰一样。
平心而论,如果两人真的走到那种地步,江行觉得自己必输无疑。不谈谋略如何,光是想象一下,江行便无法对阿鸣下手。
——但这些他都说不出口。
他要怎么说呢。而且,他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了。阿鸣对自己童年亲厚的兄长都能毫不留情,他又怎敢自信自己就是例外?
江行最终只是摇摇头: “我没有话要说。”
“不,你有。”
时鸣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看向他。
浅淡的瞳色锐利,小刀一般凌迟着江行。
江行自知这事儿绝对不可能这么翻篇,于是思索了片刻,折中道: “阿鸣,我其实想问,你喜欢我什么。”
那种危险的感觉撤去,时鸣话里有话: “非要我说理由么?”
“兴许是才学,是声音,是性情——但这都不重要。那时我的眼睛是瞎的,我的世界暗无天日。所有人都会看轻我,感叹我一个瞎子再聪慧漂亮,也没什么用。现在也是一样。”
江行微微睁大了双眼,预感自己要知道一些很重要的、藏在阿鸣心底的事情。
时鸣继续道: “但你不同。你会惋惜,但你没有轻视,一丝一毫也没有。我感觉得到。可是这不合理。”
因为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没有人能设身处地地为他惋惜——除非那人自己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时鸣微微一笑: “我猜对了,哥哥。我们是同类。是被抛弃的同类。”
原来如此。
江行说不出话来。
身体容易改变,心却不易。江行的心理,仍然停留在被抛弃、被欺负的阴影中。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以为自己和自己、和那些带给他苦难的人和解,但其实并没有。
江行从来都没有释怀过。所以他能感同身受,他的惋惜,又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的叹息?
他们是同类。所以,敏锐如阿鸣,仅凭他的态度,仅凭他与旁人的不同,便能察觉出,他的过去一定不简单。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也没有将心比心,除非亲身经历。
江行心想,自己又怎么不算因祸得福呢?
他想,这样就好了,这样就足够了。
承元十五年,冬。
案子交到天子手中,大理寺那边,时鸣不必再管。年假已至,江行处理完了事务,得空在家休息。
“这局,我可是赢了。”
最后一颗黑子落下,时鸣摸了把橘绿的鸟头,不无得意地弯了弯眼睛。
江行一把丢掉手里的白子,气馁道: “阿鸣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
下了好几盘,每次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江行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即使这次先手,也依然没能逃过满盘皆输的结果。
许是察觉到他的泄气,阿鸣后面几局有意放水,却依然架不住江行这个臭棋篓子技术实在太烂。
时鸣道: “哥哥进步飞速。我想赢,可越来越不容易了呢。”
橘绿乱叫: “骗人!骗人!”
江行: “……”
本来台阶都搭好,就等他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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