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道: “可是你之前说,不出意外,优胜者就是我?”
086翻白眼: “当时她积分没你高。这不,出意外了。她不仅反超你,最后还被取消资格了。兜兜转转,居然还是你小子。”
江行摆摆手,撵它回去: “行行行,知道啦。”
日暮西沉,江行处理完了公文,站起来将放在一边的档案拿去档案室归类。
这些档案以官吏部门为单位,被妥善存放在吏部的档案室中。基本上梁朝所有官员的考察与升降事宜,都被记录在册。
按照每个部门分门别类,很好查。就连参与政事的皇族子弟,其政绩也有记录。
江行很快将往年的记录归类分好,不防看到了一面书架,是记载时家的。
以他的职权,档案可以翻阅。鬼使神差地,江行的手伸向了写着时家功绩的卷轴。
官吏的名字写在一枚木签上,垂落在外,方便随时查询。
正常情况下,官吏的名字都是黑色。而已经故去的官吏,名字会被涂成红色,方便区分。
时家的档案寥寥无几,记载更多的是时家的手下。江行略过几册红名的档案,随手翻开一册。
时季之,时人称镇国大将军。
江行看了几眼,不禁倒抽一口气。与其说这是功绩记载,不如说这是一本战争记录。
上面除了一开始的基本介绍,剩余的全是“战于某某地”、“大捷”、“收复某某地”等等,诸如此类。
不愧是大将军!这也太厉害了!
江行粗略看完了这本,一手移动,竟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时溪午。
如今这个名字已经被涂红,红色依旧鲜亮。先生死去不过几年,红漆自然不会这么快褪色。
江行屏住呼吸,翻开了那一本册子。
时溪午,镇国大将军麾下左将。
江行越看越沉默。
先生本是战火中幸存的孤儿,被时大将军捡到。大将军见其聪慧有谋略,遂收入麾下。
先生感念其恩德,便随了大将军的姓,又自己取了个名。在军中,其为人勇猛,一马当先,立下赫赫战功。
后来应大将军的意,弃武从文,去考了个秀才。还没来得及考举人,天子派大将军去平乱,收复岭南。
先生遂跟着大将军,再次上阵。在交趾郡时,战事基本停歇。大将军因故打道回府,留时溪午善后。
交趾郡……
这个地名,让江行想起了一件往事。
他跟着江家父母逃荒时,虽然原身只有五岁多,但他的心智已然是个成年人。
因而逃荒的细节,他记得很清楚。
江家父母带着兄妹俩被江大伯夫妇赶出来后,无处可去,差点被战火波及。
江行记得,当一路山匪将他们绑在山洞中整整七天七夜,不给吃食时,第八天。
第八天,有一位小将军横枪策马,将那群山匪一网打尽,解救了困在山洞里的灾民。
看地址看时间,那位小将军,似乎正是时先生。
原来二人早有渊源。
抚上那块血红的木签,江行早已泪流满面。
放回了先生的档案,江行心情沉重,想起阿鸣,突发奇想地走到了皇族那一架。
江行很快就找到了写有“李璋”姓名签的卷轴。
江行总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阿鸣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上了皇室玉碟,那“时鸣”这个名字,估计也就只能在私下里叫一叫了。
这卷轴比旁人的小了一圈。
李璋,先皇后时月之子。
在宫中长大,七岁时,承元帝发动宫变,先帝崩于宫中。先皇后寝宫失火,为保护年方七岁的小皇子,被大火烧死。
小皇子被浓烟灼瞎眼睛,丢失,在外颠沛多年,于承元十三年认回宫中,受封晋王。
宫变……
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再抬头时夜色深深,同僚们早已离去。他长叹一口气,合上了卷轴,回家去了。
江行到家时已是深夜。江舟摇与江年两个许是都睡了,没有留灯。
隔壁晋王府却点了灯,微微亮着。
江行看如今月上中天,按理来说,阿鸣应该也睡了才对。
想着这会儿回去,说不定会吵醒两个孩子,他脚尖一转,去了晋王府。
他的手碰上门环,刚要扣着敲下,想起阿鸣之前深夜来访的情形,江行又缩回了手。
他寻了处隐蔽的矮墙,脚尖一蹬,两手攀上墙头,很轻松就翻了过去。
江行拍拍手掌,甫一落在晋王府内,一把刀,寒光闪闪的便抵在了他的脖颈。
江行: “……”
守夜的下人不会这么快就发现他,这应该是阿鸣的暗卫。
皇室子弟都有暗卫,之前听阿鸣提过,就是没见过。
暗卫个顶个的武艺高强神出鬼没,岂是他能见到的?
但阿鸣说自己的暗卫都已经认过了他的脸,不会为难。江行提着的心又悄悄放下,底气足了些。
暗卫: “你是什么人?深夜翻我们王府的墙,意欲何为?”
江行举起双手: “是我,我来找阿鸣……呃,就是你们王爷。”
暗卫听他声音,剑刃寒光撤去,无语道: “原是小江大人。为何不走正门?”
江行目移,心虚道: “只是来找阿鸣说说话,不必惊动下人,便没走正门。”
他总不能说来找你们主子偷|情。这样多不好?
暗卫给他让路,道: “我们王爷就在屋内。小江大人请便。”
说完,暗卫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中。
江行擦了把冷汗,心想真是一入王府深似海,从此萧郎……
啊,没有萧郎,只有阿鸣一个。
江行不多耽搁,轻车熟路摸进了时鸣的屋子。
屋外看,时鸣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烛火跳跃,灯下身姿清隽绰约。不消看时鸣本人,光看剪影已是绝色。
他看得一阵眼热,顿时起了坏心思,干脆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 时鸣被吓了一跳,警觉道: “谁?”
江行回头关门。他目的达成,真是好不快乐: “是我。”
时鸣看见来人, 松了一口气。他藏起桌上的纸, 道: “原来是哥哥。”
江行早已发现,想伸手去拿: “哎, 你方才在看什么?”
时鸣不动声色地隔绝他的动作, 去挽江行的手: “没什么。天冷了,记得多穿几件衣服。路上要冻坏了吧?”
美人入怀, 江行干脆顺了他的意,压下心中异样, 笑呵呵道: “临近年关,吏部那边有些忙。”
时鸣攀着他的肩膀,道: “哥哥怎么想起来我这里?”
“我来采花。”
江行意有所指。
时鸣了然于心,却故作不解: “冬日里, 王府可没什么花。”
“好吧。”江行从善如流, “我不采花,我来偷香窃玉。”
时鸣又道: “我不点香。”
江行哼哼: “总有玉吧?”
时鸣眼神拉丝: “玉之前已经送给你了。”
这话一语双关。江行心动不已, 俯首咬上他的唇: “若我还要呢?”
时鸣于是踮脚,凑到他耳边吹气,道: “哥哥若想要,我断没有不给的道理。”
说完,时鸣瞥了他一眼,便柔弱无骨地往江行身上倒。江行伸手接住,心里已然乐开了花。
阿鸣懂他, 愿意惯着他,陪他玩这些小把戏。
还有什么是比这种事更让人兴奋的?
江行轻轻挑起他的下巴。阿鸣那双色彩淡漠的眼睛里, 全是自己的影子。
江行忍不住吻上去。
温香软玉入怀。亲吻间,江行将人拐到了床榻边。
外面渐渐下起雨来。
屋里暖炉烧得足,门窗关紧了,此刻唯他二人。
时鸣在狂风骤雨中喘息,还笑他: “今日是怎么了?”
江行伸手拨开他汗湿的发,温声道: “今日尤其喜欢你。”
时鸣又笑了一声。
这美貌晃得他眼花。江行为之目眩神迷,俯身亲他: “好乖。”
灯还未熄。时鸣道: “满足了?”
“还早呢。”
动作间雨声愈大。趁着时鸣招架不住的间隙里,江行问: “眼睛疼不疼了?”
时鸣难耐地“嗯”了一声,半晌才道: “陈年、嗯,旧疾,何况已经痊愈。早、早就不疼了。”
江行轻笑,道: “眼睛不疼,我心疼。”
“我给你揉揉。”时鸣伸手摸索。
江行捉他的手按在枕上,道: “不用揉。见你好好的,它就不疼了。”
一刻也没停。时鸣很轻地“嗯”了一声,缓了半天,才说出两个字来: “矫情。”
——换来了更重的动作。
猝不及防地,时鸣眼前一白,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封住逸散的叹息,无言了许久。
眼看那两片可怜的唇就要被咬出血来,江行心疼,轻轻掰开他的嘴巴,又伸了一根手指在他嘴边。
“不要咬自己。要咬就咬我吧。”
他这么说。
混沌间,时鸣睁着不甚清醒的眸子,扫了他一眼,泄愤似的咬上他的手指。
江行被咬得有些痛,心想,阿鸣从前可不会下这么重的嘴。
果然还是自己太过分了。
他肚子里冒出坏点子,愉悦地想:下次还敢。
江行另一只手爱怜地摸了摸时鸣的头发,任他咬着。
气味弥散开来,时鸣终于松嘴,打着颤,道: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磨人?”
江行体贴地停下动作,道: “有人要带我学坏。”
时鸣自然知道那“有人”是谁。
“有人”本人手指发颤,抚上他的脸,拒不承认: “是你自己要学。”
那细微的颤意通过手指,悄悄传到江行脸庞。
江行宠溺地俯身吻他。一吻毕,他道: “是是是,是我自己学坏,不怪旁人。”
江行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咬得面目全非的手指。指关节边,一排触目惊心的牙印,整整齐齐地在他手指上印出小坑。
没咬破,就是看着吓人。
江行暧昧道: “阿鸣牙口真好。”
时鸣微眯着眼睛。许是方才的缘故,他声音懒洋洋的: “真是对不起呀。伤成这样,我给你舔回来?”
这话太直白。
“求之不得。”
江行眸色愈深,眼中交织的情愫全叫嚣着占有,叫嚣着放纵——干脆把人揉碎了,全部吞吃入腹才好。
他那点隐秘的阴暗念头被全然勾起。江行把手指送到时鸣嘴边,强势道: “舔。”
时鸣果然照做,抱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给他,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江行。
他被江行罕见的占有欲包裹,简直动弹不得。像丝丝缕缕的茧,像挣脱不开的束缚,像溺水之人无力乱蹬时不容拒绝的水。
时鸣想,哥哥这种样子还真是难得,也真……
很迷人。时鸣觉得自己很难拒绝这样的江行,索性纵着自己,再大胆一点才好。
这一瞬的走神被江行敏锐捕捉。江行不耐地“啧”了一声,又突然往时鸣身下扇了一掌,道: “发什么愣?”
很清脆的响声。不痛,就是听着吓人。时鸣从未被这么对待过。他眼睛微微睁大,动作停下,是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也对,亲王之尊,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对他?
江行似乎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强势悄然退去,羞赧道: “……对不起,方才一时失控。痛不痛?”
时鸣摇摇头,心底那个阴暗的角落疯狂滋长。他非但不接受道歉,还眼疾手快地抓住江行想要缩回去的手指,含了半个指节在口中。
江行: “!”
柔软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江行本想缩回手,在看到时鸣的表情时,又犹豫了。
时鸣媚眼如丝,许是含着手指,他模糊又缓慢道: “我、很、喜、欢。再来?”
一边说,一边还勾了腿去蹭他。
说的是方才失控的行为。江行心想今晚真是突破极限,却并不依: “不可以,我舍不得。”
时鸣歪头,无辜道: “方才可以,现在就不可以?”
江行被勾得神思不宁,懊恼地想,这人莫不是男狐狸精转世。
自己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气愤地又扇了一掌,道: “怎么有你这样上赶着被打的?”
时鸣用牙齿轻轻磨着他的手指,道: “世家子弟,私下里有些怪癖又如何。你不是挺喜欢的?”
江行说不出话来。
他不想承认,手感很好,他很喜欢。
时鸣没再同从前那样说“继续”了,可他的眼睛却明目张胆地写着“继续”二字。
牵着江行,翻来覆去地想把这块软玉捂热了,烫化了。
都可以。
阿鸣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江行感受着手指上传来的温热,只过了一会儿,他便急色一般将手指换成了自己的唇,封住了时鸣接下来的动作。
颠簸间,江行不想再思考什么朝堂,什么官职,亦或是什么皇族,什么身份。
他只想要阿鸣。
他又想回岭南了——回去做一对寻常眷侣,好过在这诡谲的汴京城如履薄冰。
可江行卖艺给皇帝,卖身给王爷,他在汴京的风云变幻里,早就脱不了身了。
一番云销雨歇,江行总算心满意足。不消劳动旁人,他自己将两人拾掇了干净。
而后吹了灯躺在榻上,搂着怀中玉,絮絮地说着话。
他问: “我来的时候,阿鸣在看什么?”
“一些腌臜事。”时鸣眼尾飞红,餍足道, “哥哥若想看,明日取来看就是。”
江行吻了吻他的头发,道: “今日我整理档案。”
时鸣问: “那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时大将军,看到了先生,也看到了你。”
江行一手搂着他,一手枕在头下: “若你没有走丢,想必会是个金尊玉贵、无忧无虑的小王爷。”
时鸣笑笑,道: “那可说不准。再说了,若我没有走丢,那么我同你口中的那些京城纨绔,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江行道: “我家阿鸣自是不一样的。不过,宫变细节,档案里却没有写。”
“得位不正,自然不敢写。”
时鸣语气散漫,却把江行惊出了一身冷汗。话已经说出,他只得道: “以后可不能这样口无遮拦。”
时鸣忽然道: “宫变……我兴许记得一些。”
江行知道这对阿鸣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他温声道: “忘掉它。”
时鸣却不依,继续说: “那时我七岁,火光冲天,周围都是打杀声。”
江行心疼,歪头吻他的唇: “不用再说了。我不是非听不可。若你不想回忆这些坏事情,那就忘掉它吧。”
时鸣默默接受了这个吻。唇齿交缠间,时鸣无声落下泪来。
江行感受到指尖滴下的泪,很快放开他,紧张道: “我弄得你不舒服了?”
时鸣往他怀里缩了缩。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他语带哽咽: “……没有。只是想起之前,我很怕火。那时浓烟往我的脸上扑,刺得我眼睛一直在流泪。”
“时间一久,便瞎了。我从前喜欢烟花,喜欢花灯,也喜欢看御花园绚丽的牡丹。”
“后来,我便不喜欢了。后来我一听到这些字眼,我会发怒,我会摔东西,我会把所有能摸到的东西全毁掉。”
“一开始先生家那么多的书,并不是供我读的,而是供我撕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手边不可以有瓷器,因为我会摔碎它们,然后故意划伤自己。”
江行为他擦泪,心如刀绞: “……不哭不哭,我给你吹吹。我记得我娘说,伤口吹吹,痛痛飞——我跟着她逃荒的时候,受了不少伤。那时,她就是这么哄我的。”
关于母亲的记忆早已淡去,但这句话却刻在了江行脑中。
时鸣听他说起母亲, 愣了神,许久才道: “……娘亲吗?”
时鸣复又叹了一声: “我关于母后的记忆不是很多了。印象里她总是很哀伤,有时候望着宫墙外, 能坐一下午。”
“但看向我的时候——我觉得她不是在看我, 而是通过我在怀念某个人。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江行于是问: “为什么?”
时鸣摇摇头,没有说话。
据档案中记载, 阿鸣虽是先帝老来子, 但先皇后生下他时,年纪也就二十多岁。
正值妙龄。
老夫少妻, 怎能不让人感伤?
江行能理解,道: “不要想那些了。都过去了。”
时鸣很平静: “我只是不理解, 为什么偏偏是我。”
江行开解他: “人人都有不幸事,但不幸之事不能困住我们。能困住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心境好坏,取决于心。若是钻牛角尖, 一味询问为何是我,迟早要把自己气死。但若是看得开,把烂摊子给掀了, 活一天算一天,反而洒脱。”
他也想过这世上这么多人,为什么苦难偏偏找上自己。但既然已经轮到自己,不如坦然接受,乐呵地过完每一天。
这样,他过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时鸣听他说着话, 目光微动,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吻了上去。
这个姿势不好发力,江行还沉浸在自己的大道理中,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吻,罕见地显露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时鸣趁他不注意,干脆翻身将他压下,再次吻了上去。
江行想推,又不敢太用力。这倒给了时鸣可乘之机,他把江行推拒的手按下,认真道: “好喜欢你。”
江行虚扶着他的腰,面红耳赤,觉得这也太突然了。他看进那双眸色浅淡的眼睛,不容错认的深情几乎要将其溺毙。
江行受不住这炽热的视线,移开了目光,道: “我也喜欢你。所以,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去?”
时鸣咬他,道: “不下。”
江行于是将他按在身上,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无奈道: “不可以再继续了,明日还要上朝。陛下没有给你安排事务吗?”
时鸣贴着他的胸口,俏皮道: “不过是闲职。我十天半个月都去不了一次大理寺。”
“所以你就来闹我啊?”
江行找准时机,抱着他翻身。局势瞬间逆转,时鸣这次是真的被他箍在身下,动弹不得。
好死不死的,时鸣不嫌事大,还要抬头亲他一口。
江行恨恨地咬了一下时鸣的嘴唇,又拧了一下他的腰,道: “还来勾我。”
时鸣曲起双腿,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呼吸交缠,时鸣痴迷道: “大不了明日告假。”
江行低声道: “今晚已经够多了。若陛下临时召你,你起不来怎么办?”
“那我就说我生病了。”
时鸣满不在乎。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江行按捺不住,再次吻上他的唇。
第二天,两人都没有起来。
考功司的事务已经基本上处理完,给自己放一天假也未尝不可。江行给宫中递了告假的帖子,今日早朝便旷掉了。
沉湎于欲望的快乐,江行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他不免感叹,无怪乎那些纨绔子弟风流成性,只顾潇洒快活。
江行想,如果对方是阿鸣的话,他也想一直潇洒。
他醒时,时鸣还在睡着。
看着自家阿鸣的睡颜,江行喜欢得不行,在他眼上落下一吻。时鸣似有所觉,眼睫颤了颤,却依旧没醒。
江行轻手轻脚地起身,吩咐下人不要扰阿鸣清梦。
约莫日上三竿,江行想着阿鸣应当醒了,便拿了点吃食进来。
冬日阳光洒入屋子里。时鸣像是刚醒,眼神依旧迷迷糊糊,不甚清明。
江行见他已经醒了,促狭道: “啊呀,怎么现在才醒。”
开关门间,一阵冷风被江行带了进来。时鸣闷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江行还以为他羞恼,笑眯眯地走到榻前,放下手中食盒。
江行伸手戳着那一团鼓鼓囊囊的被子,道: “怎么,不高兴了?顺你的意还不高兴呀。”
时鸣的声音在被子里,听得不太清晰: “我……”
带着鼻音,还哑得要命,哪里能听出平日的声音?昨晚过度使用了,今天自然难过。时鸣探出一个头,又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没关好的门,一句话也没说。
江行会意,马上道: “我去关。”
关好了门窗,又加了炭火,江行这才安心坐回去。方才那声他听在耳朵里,免不了一阵心疼。他连忙给时鸣递了一杯温水,哄他喝下。
有温水润喉,时鸣好了很多。声音虽然哑,但至少没那么难受了。
眼见时鸣缩着身体,又要躺回去,江行道: “阿鸣,起来吃些东西,不然要饿坏了。”
时鸣闻言想坐起身,不知牵动哪处,疼得他“嘶”了一声。无奈,江行只好找了几个软枕让他靠着,取出食盒里尚温的粥一勺一勺喂他。
时鸣乖顺地张口喝粥。
许是真的饿了,一碗粥很快见底。
吃完了,时鸣推碗: “饱了。”
江行替他擦了嘴巴。色泽秾艳的两片唇瓣微微肿着,江行越看越心虚,就当无事发生,问: “不需要吃点别的吗?还有汤饼包子。”
时鸣理直气壮地使唤他: “不用。去把我桌上的那几张纸取来。”
江行照做。
时鸣素白的指尖接过纸张,打中间看了起来。
江行也伸个脑袋去看。
时鸣推他: “我看完了你再看。”
江行缩回脑袋,道: “哦。”
一目十行地看完,时鸣将纸递给了江行,道: “昨晚看到一半,被你打岔,今天才看完。”
江行指尖一抖。
阿鸣为什么总是能面不改色地揶揄他……
时鸣道: “纸上写的,你应该看到了。”
江行拉回思绪,很快看完,将纸放在一边,道: “看到了。”
纸上写的是一个案子,还是个大案子。
益州有人在售卖五石散。相关人员被新调任过去的官员抓到后,快马加鞭,连人带信,一齐送入汴京城。
毕竟此人售卖五石散数量之巨,足有五百斤,比以往好几年的总量还多,绝对称得上大案子。那人现已被抓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江行听到五石散,就会将这三个字与宋正联系在一起。不知道宋正的五石散,是否与这人有关系呢?
时鸣打了个哈欠,精神恹恹的: “哥哥觉得应该如何做?”
江行沉思,道: “按律当斩。”
“判决我已写好,过了明路,随时都可以斩。但,斩之前可得好好审一通。案子太大,我差人押着他,打算改日亲自去审。”
大理寺那边,寻常案件本不用时鸣如此上心,也轮不到时鸣亲自审讯。但,这人卖了五百斤五石散,实在是闻所未闻,震惊朝野。
时鸣漫不经心: “抓到的这人价值不高,重要的是他背后的人。我打算过几日亲自去一趟,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江行道: “是是是。我的小殿下,你现在还是好好躺着,争取能下床吧。”
时鸣瞪他一眼,缩进被子里,不理他了。
汴京城,大理寺。
水滴声滴答滴答,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刺得人耳膜都是潮湿的。
一人窝在角落,身上肮脏又褴褛。听到外面靴子敲打地板的声音,他眼皮子动了动。
牢房的门锁声响起,一人劝: “殿下,牢房这种腌臜地方,怎能劳动殿下亲自来一趟?审讯的事,还是交给属下吧。”
一道清润的嗓音答: “不必,我亲自审。”
又一人搬来了一把椅子,铺上了软垫,还往这位殿下手中塞了暖炉,这才退下。
留了几个人,剩下的全被打发走了。牢狱之中的人精神已然不大好了,却还要笑: “我一介平民,竟然能劳烦晋王殿下亲自来审。”
“你可不是平民。”
时鸣轻嗤道。
他坐得端正,一派清贵之资,在牢房里显得格格不入。
牢房毕竟寒冷,又没有炭火;纵有手炉,他还是将手也缩进了大氅里。
“我问你,你的五石散,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毫不避讳,阴阳怪气答: “从天竺、新罗来的。殿下便是想追查,山高路远,怕是不易呀。”
益州与这些地方接壤,能说得通。
从外面来的。
这可难办。若是自产自销,好查也好办,捣毁窝点、抓住相关人员便是。
但若是从外面来的,梁朝确实不好干涉。数额这么巨大,看来是要严查一番了。
那人见他沉思,大笑出声,狂妄道: “殿下就算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不还是束手无策?杀了我一个不算杀,除非你让你那好母家,把天竺新罗打下来啊?哦,我忘了,时家如今,就剩时大将军一个啦!哈哈哈哈……”
“谁给你的胆子侮辱殿下、侮辱时大将军?”
有一狱卒剑已出鞘,抵在犯人脖子上。
犯人道: “那又如何?我一介将死之人,烂命一条。能借我的口朝你们那些狗屁的王公贵族吐口唾沫,我就是死也开心了!”
又一狱卒见这人如此癫狂,迈了半步,询问道: “殿下,此人口出狂言,要不要让属下……”
时鸣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不必。就是吵了些。”
狱卒会意,将这人五花大绑到了刑架上。这人明明是个犯人,却有一种怪异的英雄就范的豪气。他不仅不怕,反而还目露凶光,恶狠狠盯着时鸣。
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敌意。
时鸣面色沉静,语调随意,像对待蝼蚁一般: “这么多天,想必他也饿了。”
话音一落,马上有几个狱卒端上一碗滚烫的小米粥,要往那人口中灌。
第73章 查旧事悄生罅隙
这刑罚称得上残忍。小米粥刚刚出锅, 这个时候强硬地让人吃下去,无疑是一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