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照君解释道:“创业前夕,我俩有点激动,来找前辈聊聊天,不知道前辈有没有什么忠告能给我们?”
刘子博指着刘照君:“我给你俩的忠告:死断袖不要打扰别人睡觉,爱去哪去哪玩,牵着你们那破手给我滚!”
他让凌剑阁阁主追了两个时辰累得要死,明早还要一早起来给殷庆炎拟写澄清文书,哪有闲空陪这俩癫公发癫?啊?哪有闲空!
他让刘照君卸过的手腕还疼着呢!
刘照君反骂道:“你才是断袖,你全家都是断袖。”
殷庆炎提醒道:“把你自己给骂进去了。”
刘照君道:“无妨,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不算他家的。”
“哎呦~”殷庆炎凑近了,宝贝地搂住刘照君。
刘子博:“……”
他的眼睛好痛,看见脏东西了。
“对了,是来说正事的。”殷庆炎抱着刘照君,对刘子博说道,“‘西昌王世子代表朝廷联络魔教’这个谣言不用澄清了,你把谣言转个风向。”
刘子博自动屏蔽掉旁边的刘照君,认真起来,“怎么说?”
“待我造了假反,你便再放出消息,说‘西昌王世子不满朝廷联络魔教剿灭武林一事,于是为守护武林正道而奋起反抗,但最终寡不敌众,败退而逃,退至江湖成立玄鹤刀宗,意图东山再起’。”殷庆炎阴险地笑道,“引‘天劫’主动来找我。”
“倒是个好主意。”刘子博点点头,看向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厚着脸皮坐在他床边的人,“正事说完了就走啊,怎么?打算跟我睡一个被窝吗?”
两人闻言,掀开刘子博的被子,在刘子博反应过来阻拦他们之前,就泥鳅似的滑进了被窝里。
刘子博:“……”
他嘴贱个什么劲儿啊他!啊?!
刘子博正要发飙,躺在他身边的刘照君突然说道:“我收回先前说你不配和殷庆炎比的那番话,虽然你对我一点也不好,但你是真的英雄。”
刘子博的怒吼卡在喉咙里,人愣住了。
刘照君说他是英雄?
刘子博拼了三十来年,只被人夸赞过两次。一次是他在朝堂上揭露父亲时,圣上赞他瀚勇无匹;一次是现在,他在这世间仅剩的一个亲人说他是英雄。
自从他告发父亲后,朝中有人骂他多管闲事,有些自诩清官的则骂他不孝。所有人从他的一切行为中挑刺,仿佛看不得他好似的,要将敢于出头的他狠狠打压下去,让他在深坑里待到死,再也爬不上去。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称得上“英雄”二字,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就那么愣在那里。
刘照君记得上一辈子的时候,他好像在手机上看到过一条帖子,说肢体接触会令人心安,是比语言更有效的安抚和鼓励方式。
于是他摸索着,左牵殷庆炎,右牵刘子博,用力握了握两人的手。
“你们都是英雄。”
他不懂那些深奥的大道理,但他知道,自古以来,意图颠覆家国的任何势力都该死,就算是活在封建王朝的统治下,也总比山河无主、百姓飘零的结果要好。
前者至少还有活着的机会,后者是真的生不如死、民不聊生。
而且就他目前感觉,沂国在这个时代里还算好的。皇帝貌似是个温和的人,对百姓也比较看重,沂国也不是那种封建思想里特别重男轻女的存在,比起男女嫡庶,长幼与能力更被看重,一个世家中,都是能力最强的那个孩子当家,能力较弱的,就容易被送到别处去锻炼。
比如除了林苓之外的玄鹤卫近卫,刘照君本以为这些近卫都是家里的庶出的孩子,毕竟他受上一世那些古装电视剧的思想荼毒,一直觉得古代应该很看中嫡庶。
后来,他才知道玄鹤卫近卫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家中正妻诞下的孩子,比如夏禾。夏禾又是嫡出又是长子,但是因为只会干些有的没的、打打杀杀,所以被亲爹亲娘狠狠嫌弃,扔到了殷庆炎这里来。
思绪怎么扯到嫡出庶出上去了?刘照君迷迷糊糊地想,他是不是要睡着了?
掌心里的两只手,都好粗糙啊……好厚的茧子……
屋里的蜡烛被殷庆炎进来时顺手点燃了,烛焰现在摇摇晃晃地照着床上并排躺的三人。
殷庆炎听到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于是悄悄转头,看向刘照君另一边的刘子博。
三十来岁的人,两鬓已经全白了,眉头中央放松的时候都有一个“川”字,好像愁了很久很久,眉心聚集着化不开的沉郁。
刘子博本来垂着眼,怔怔地看着熟睡的弟弟,如今感受到殷庆炎的视线,于是抬眸和殷庆炎对视了一下。
然后冲殷庆炎翻了个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白眼。
殷庆炎:“……”
刘照君睡着睡着,感觉被子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摩擦,他茫然地睁开啥也看不见的眼,仔细感觉了一会儿,才发现是睡在自己两边的人都在抢被子,企图冻死对方。
刘照君:“……”
不是,殷庆炎幼稚也就算了,他记得刘子博都有三十多岁了吧?
真是,真是童心未泯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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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父子俩在军帐中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桌案。
殷庆炎之父殷嘉锐金发蓝眼,和儿子的红眼相对起来好比不相容的水火。殷庆炎一直觉得老天把他和他爹的眼珠子安错了,他爹一怒似修罗,用红眼睛看着更杀气腾腾,蓝眼睛就缺了点味,要不是他爹吼声大,他单看他爹的眼睛,根本看不出对方发怒了。
此时,殷庆炎斟酌着用词说:“爹,我想……借兵。”
殷嘉锐问:“借兵做什么?”
殷庆炎:“造反。”
殷嘉锐:“……”
殷嘉锐抄起桌上的砚台就冲这逆子砸去!
镇国大将军的力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殷庆炎险之又险地避开那方裹挟着破风之声的砚台,“咣当”一声跪到地上,急忙道:“爹!您听我解释!我娘还在地下看着我,我怎么也不可能做出对不起舅舅的事!!”
殷嘉锐目眦欲裂,指着他怒斥道:“那两个字从谁嘴里说出来,也不该从你这个公主之子的口中说出来!!”
“您听我解释!这是陛下授意的!!”
“放屁!陛下会授意你去造反?!”
眼看殷王爷已经抽出了长刀,意欲手刃逆子为国除害,殷庆炎知难而退,打算等亲爹消消气了再来商讨计划,他面朝着拿刀的亲爹,警惕地向营帐外移动。
这位修罗王爷发起怒来连亲儿子都砍,见那逆子狗狗祟祟地想往外走,直接反握长刀,刀尖对准正在移动的殷庆炎,一刀飞了过去。
好歹是躲刀从小躲到大的,这种程度的老爹飞刀,殷庆炎轻轻松松就能躲开。
他在侧身躲刀的一瞬间,看见了自己放在帐外的、那个正在无意识地踱步路过门口的刘照君。
长刀从他身前贴着飞过,向刘照君的胸前刺去。
殷庆炎愕然去抓那刀柄,但刀飞的太快了,他没抓到,失声吼道:“躲开!那是长刀!”
晚了,刘照君没能躲开,那柄长刀没入刘照君的胸口,直把刘照君戳得向后倒在地上。
“刘照君!!!”殷庆炎几乎是惨叫着扑过去,抖着手想要去扶住那柄不断在刘照君胸前摇晃的刀,但又怕自己一个用力,将刘照君扶出个什么好歹来。
殷嘉锐听到儿子的惨叫,知道坏了事了,气先消下来一半,出帐去看,见有个年轻后生胸前插着他的长刀,顿时另一半的气也消了。
父子俩同时转头向周边的巡逻兵喊:“军医!快叫军医!!”
“等等等等……”躺在地上的刘照君举手,“殷庆炎,我怀里揣着十个叠在一起的硬面馕,刀没扎到我身上,但是你要是不快点帮我把刀拔出来,它可能就要歪下来划到我了。”
已经把刘照君的墓志铭给想好了的殷庆炎:“……”
已经做好了儿子大哭一场跟他绝交的准备的殷嘉锐:“……”
殷庆炎偏头咳嗽了两声,刚刚撕心裂肺喊的破音了,嗓子有点疼。
他将插在十张面馕上的刀拔出来,狠狠扔去一边,然后又揪着刘照君的衣领子,将人扯起来,咬牙切齿地问:“你往怀里揣十张面馕干什么?”
“东阳放舟刚刚过来让我帮他保管……”刘照君反应过来殷庆炎的这个语气,不可置信道,“我没死成你很不开心?!”
“不是……”殷庆炎刚刚着实是吓得不轻,他气急败坏道,“你刚刚怎么不躲?!”
刘照君直喊冤枉:“我躲了!那一刀内力深厚,刚刺上面馕我就知道站着会死,所以才平地向后摔顺势卸力!”
闻言殷庆炎狠狠看了一眼他爹,随即又意识到这个神情有些不妥,当场给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的头打的歪向一边,再转过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委屈的神情。
“我偷了您的令牌调兵,而您对此毫不知情。”殷庆炎语气委屈极了,向殷嘉锐说道,“您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知道,我不打算告诉您了。”
殷嘉锐眸色微沉。
殷家父子俩又在军帐中对坐,这次桌案边上多了个刘照君。
因为刚刚那么一场闹剧,父子俩的谈判地位逆转,现在殷嘉锐成了理亏的一方。
殷嘉锐捏了捏眉心,低声问:“调多少兵?”
殷庆炎:“两千。”
殷嘉锐:“谁造反只带两千兵?丢人。”
殷庆炎:“我又不是真造反,只是去造个声势。”
殷嘉锐向儿子伸手,“御信给我一看,不然兵不能让你调走。”
殷庆炎将手伸进刘照君的衣襟中,将那十张面馕掏出来扔在案上,又伸手在刘照君的怀里摸索,最终抽出一封揉的皱皱巴巴的信来,递给了亲爹。
接信的手顿了顿,殷嘉锐看看殷庆炎,又看看刘照君,面无表情,但心中掀起骇浪。
“重要的东西放在他怀里最安全,目前还没有人近身缠斗夺物能打得过他。”殷庆炎解释了一嘴,将信封塞在亲爹的手里,“您快看,我们时间紧,任务重,赶着除夕前去大燕过大年。”
殷嘉锐正要接过御信,殷庆炎忽然将信件撤了回去。
“爹,我要去办大事,需心无旁骛,您以后别派杀手来我这儿了,误了大事可不好。”殷庆炎提醒道。
殷嘉锐探身抽过御信,一边打开信纸一边道:“今年开春后我就再也没派过杀手。”
亲爹没必要骗儿子。刘照君在桌案下悄悄拉住殷庆炎的手。
那么春鸢和去大燕路上来的那些杀手,都是谁派来的?
殷庆炎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是否去探查清楚了那些杀手的底细。
桌案下,殷庆炎反握住刘照君伸过来的手,面色微沉。
是谁,清楚他的动向,又一直想让他死?
西昌王确认信上的帝王御印,将调兵令牌给了世子,世子即刻调上两千速度快的骑兵,在军营里就安排好。
此行殷庆炎只带了近卫,远卫都分布在大燕境内,有的在各处探听“天劫”相关的消息,有的在安排玄鹤刀宗的立派之处,确保近卫们回来后立马就能入住。
这一趟“造假反”讲究一个“快”字,造假反的势究竟有多大,全凭朝廷和博闻阁那边传谣,但这件事的真实性需要殷庆炎亲自去确定下来。
每名玄鹤卫近卫带大约三十七名士兵,入天行皇城后就在各处造势佯攻,各队人以林苓放出的烟花信号为准迅速撤退。两名副官则潜伏在殷庆炎附近,随时准备带着可能负伤的殷庆炎跑路。
至于刘照君和东阳放舟二人……
三福打开王府的大门,有些警惕地瞧着先看见的东阳放舟,问:“你是谁?”
东阳放舟将身后的刘照君拉至身前。
刘照君冲着面前的空气打招呼,“老管家好,还记得我吗?”
身高较刘照君矮了一个半头的三福:“……刘公子,我在下边。”
刘照君低头看地面,“不好意思,您也知道,我看不见。”
较地面高上六个头的三福:“……”
打过招呼后,刘照君开始办正事。他掏出怀里的世子令牌,道:“世子有令,即刻遣散家中侍从仆役。三福锁上各处的门,跟着我们走。”
三福心中一惊,世子令他认得,当即向刘照君和东阳放舟行了一礼,跑去安排。
刘照君在王府门口移步,凭着记忆走向殷庆炎的房间。
跟在后边的东阳放舟只看见,进了王府后的刘照君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不对,本来就长着眼睛,只不过看不见了。反正刘照君无需他人牵引,走的又快又准,一路无误地行至一间屋前,推门而入。
“书架最上层,正中央的那条砖缝向右手边丈量三掌的距离摁下,暗格打开后,里边的所有东西都拿走。”刘照君指挥道。
东阳放舟搬了个凳子踩着,照着刘照君的说法,果真摁开了一个暗格,里面是一个分量极重的匣子,还有一个防水的布包。
他将两样东西拿出来,转身问刘照君,“这俩是啥?”
“殷庆炎说是银票和金条,咱去大燕就靠这些当赚钱的本金了。”刘照君向东阳放舟伸出一只手,催促道,“快,去府上的马厩里取最黑的那匹马,咱快点骑上出城。”
“哦哦哦。”东阳放舟顺手从旁边的帘子上割了一大片布料,将金条和银票都仔细地包好,绑在背上,拉着刘照君就要往外跑。
刚踏出房门,刘照君忽然又想起什么,拉住了东阳放舟,“先转道,去王爷的房间里,把殷庆炎母亲的画像也带走。”
东阳放舟一脸懵,“王爷的房间在哪?”
这刘照君还真不知道,王爷的房间对于以前的他来说没有去的必要,所以他没记去那里的路。
刘照君转头就喊:“三福——”
三福老管家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了——”
三福将两人引至西昌王房间中。
东阳放舟甫一踏入屋内,就看见了那幅挂在墙壁上的金发美人图。他“哇”地惊叹了一声,问三福:“这幅画出自谁手?”
“是世子根据陛下和王爷的描述,绘制出的载德公主画像。”三福解释道,“载德公主就是王妃,世子的生母。”
东阳放舟赞叹道:“世子的画工比当世大家都好!”
三福笑道:“听陛下和王爷说,世子画的与真人有八分像呢。”
随后又叹道:“不过公主在世子记事前就去世了,世子并未见过生母是何种模样,能画出来,也算是母子冥冥之中有相连。”
东阳放舟向那画像行了一礼,道了声“叨扰”,随后向前,将画像取下来卷起,用绸缎包好,递给了刘照君。
刘照君摸了摸那个长棍状的东西,问:“这是画像,为何给我?”
“刘兄拿着比我拿着稳妥。”东阳放舟又将刘照君牵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母亲的画像可比金银贵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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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庆炎的妈妈叫王遗德,此时正在阴间和殷庆炎的姥姥们一起打牌呢。
进皇城后,殷庆炎先跑去找了两个皇子。
王赤鸣和王琅语刚下了太学,抱着皮球打算去玩一会儿再吃午饭。王琅语急着赢,踢得太狠,竟将皮球踢上了宫墙。
一只玄靴从侧旁伸来,将半空中未落的皮球给踢回到王琅语面前。殷庆炎落在宫墙上,蹲着往下看弟弟妹妹。
“表哥!”王琅语抬头见是殷庆炎,欢喜地向墙头上的人伸开双臂要抱,“事情办完啦?待会儿一起吃午饭吧!”
殷庆炎跳下墙,将表妹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然后无情地说:“事情没办完,也没空吃饭,我就来看你俩一眼。”
王琅语失望道:“啊……”
殷庆炎将妹妹放回地上,又搂过王赤鸣,用力抱了抱弟弟妹妹,温声叮嘱道:“赤鸣,琅语,少惹事,好好长大。”
“表哥?”王琅语懵懵地抱着殷庆炎的背,“你这话说的好像要上战场一样。”
王赤鸣有些不安地看着殷庆炎,“哥,你要做什么?”
殷庆炎一脸慈爱地说道:“哥要造反。”
赤鸣和琅语:?!?!
殷庆炎话落,撒开俩小孩,转身运起轻功跳上宫墙,直向皇帝的书房而去,留两个小孩在原地风中凌乱。
王琅语怔怔地转头,问自家亲哥:“我怎么年纪轻轻地就患了耳疾?”
王赤鸣也怔怔地转头看向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起去看太医吧,我的耳朵也出了点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而后同时运功要去追殷庆炎,但跳上宫墙,周围哪还看得见殷庆炎的影子?
两人异口同声地向着殷庆炎离去的方向喊道:“哥——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啊啊啊啊啊——”
殷庆炎带着长刀,一路畅所无阻地进了皇帝的御书房。
王遗风坐在书桌之后,显然等候已久。
“炎儿,这可是个遗臭万年的骂名,你当真要背吗?”王遗风忧心地看着殷庆炎,“我们可以安排别的人去……”
如今书房中没有旁人,殷庆炎的自称却正儿八经的,他道:“陛下,臣谁都信不过。”
王遗风顿住。
殷庆炎见气氛太沉了,忽又笑道:“而且等此件事了,陛下可以将此事真相大白于天下,再还臣清白啊。”
王遗风明显松了一口气,“也是,你一贯不愿意让自己受委屈,早就该为自己想好了办法……”
皇帝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见殷庆炎取出来一枚药丸。
“这是千日丸,跟玄鹤卫的百日丸差不多,只不过时效延长至一千日。”
殷庆炎吃下特制的千日丸,将解药和解药的制药药方都交到了王遗风的桌上。
“这解药中有一味羊肠草,是太医院的东西。普天之下,也就沂国的水土能生养这种草,且只有太医院的太医有栽植。”殷庆炎笑道,“太医院的药材取用都有明确记录,若是臣想要暗地里制解药,您会知道的。”
王遗风眼神哀戚地看着外甥,这小子一旦作出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哀声道:“何至于此啊……”
“先有姨母嘱托,后有子博开路,臣若不行其道,所负何止二人。”殷庆炎向王遗风贴掌躬身,“陛下,得罪了。”
王遗风定定地看了看外甥,而后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殷庆炎身前,微微将下巴抬起。
“来吧。”
殷庆炎把刀刃横在王遗风颈间,将人带出书房。
景泰二十三年,西昌王世子起兵谋反,未遂,携近卫五十六人逃入大燕境内,了无所踪。
是夜,玖地驻军军营内。
夏禾双手将调兵令递还给西昌王,“多谢王爷相助,两千骑兵一卒未损,都带回来了。”
殷嘉锐将调兵令牌接过,盯着令牌上的磕痕看了半晌,问道:“他怎么样?”
“背上中了一箭,昨夜发热,已经叫大夫看过了,多歇息便没问题。”夏禾规规矩矩地说道,“世子如今是通缉要犯,不能在沂国境内久留,又受了伤,属下就自作主张将他先送去大燕了,望王爷恕罪。”
“你们身上背的罪,我可宽恕不了。”殷嘉锐摆了摆手,“快走吧,别叫人看见。”
“是。”夏禾贴掌躬身,向后隐入黑暗。
不多时,远处响起马蹄接连踏地的奔跑声,那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殷嘉锐转身入帐,行至书案前,看向案后挂着的那幅载德公主画像。
“遗德,他比咱姐当年还能闹腾。”殷嘉锐对着画像轻声说道,“你若是还在下面,要多多护佑他。”
身后传来一道轻灵的女声:“那必须的。”
殷嘉锐愕然回首看去,但身后只有灯火频跳动,夜风入帘隙吹出呜呜的声响,并无他人。
王遗德的声音像曾经千万次他思念她时一样,在他耳畔响起,却遍寻无踪。
是耳疾,或是癔症,殷嘉锐却更愿意相信,是妻子的魂魄还在身边。
刘照君将手放在车窗外,让夜风吹凉,又缩回车里,贴在殷庆炎滚烫的额头上。
马车跑在沂国与大燕的交界线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不到个能让殷庆炎安稳下来养伤的地方。
殷庆炎背后左侧靠近脊梁骨的地方中了一箭,箭尖有倒刺勾得深,想取出来要割开更深,那箭上又不干净,现在又是重伤又是感染的,高热不退,汗如汤浇。
刘照君发现,殷庆炎对于疼痛的忍耐度忽高忽低,刚碰面的时候,他听殷庆炎的声音一切如常,后来才知道这货背上插着一支箭,取箭的时候那叫的一个惨啊,嘴里咬着布,手里抓着他,险些把他的手掌给握碎。
人在发热的时候脑子就不清醒,泪点也变得奇低,有一点不顺心就觉得委屈,现在的殷庆炎就是这样,累得要死都不睡觉,嗓子是哑的,还非得拉着刘照君说话。
刘照君劝道:“实在累就睡觉吧。”
殷庆炎嘶哑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在身边响起:“你说的我不敢全部认同,按照我爹的那套行事准则来说,东阳放舟确实是我们玄鹤卫选出来的副官最佳人选,但同时依据三福和朔风的武艺标准来衡量,我们应该在过年的时候手牵手看奇寒练骑着刘子博大战天劫血洗武林,你觉得呢?”
刘照君:“……”
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朔风”是殷庆炎特意嘱咐让他和东阳放舟去王府里骑出来的那匹马,据说是因为奔跑速度极快,总能让马背上的人感觉周边跟在刮北风一样,所以叫朔风。
东阳放舟什么时候又成了玄鹤卫的副官了?
三福?三福会武吗?明显不会。
奇寒练骑着刘子博大战天劫血洗武林又是什么魔幻场面?
刘照君正在试图去想象那个场面,旁边突然传来两声抽噎,随后是殷庆炎哑到快要消音的声音:“你为什么不说话?”
“哦、哦,我觉得不错。”刘照君赶忙安抚伤患。
“那你为什么还不跟我牵手?”殷庆炎哑声哭问。
刘照君赶忙去摸索殷庆炎的手,紧紧握住。
他的体温和殷庆炎的体温比起来就像个冰块,殷庆炎又将他的手甩开,恶声恶气地说:“捂热了再给我!”
驾车的近卫听到动静,把缰绳塞到旁边的三福手里,掀了车帘探头来看热闹,对刘照君说:“他生起病来就这样,你不用理他。”
话音刚落,一个软枕就砸在了近卫脸上,殷庆炎迷迷糊糊地指着探头进来的近卫,说:“妖言惑众,拖出去!”
近卫嗤笑一声,把车帘拉紧,头缩了出去。
刘照君正把两手放在脖子上捂热,就感觉殷庆炎的那两只手伸过来,将他的两只手都抓走,揣进了一个暖烘烘又柔软的地方。
他摸了摸,那是殷庆炎的小腹。
“不是嫌弃我冷吗?”
殷庆炎神志不清,对自己的物种认知也不清晰起来,他说:“我是暖炉,我给你捂热……”
刘照君想把手收回来,“别放在肚子上,待会儿肚子疼……”
“不行!”殷庆炎态度强硬,非得把刘照君的手摁在自己的肚子上。
这下刘照君才反应过来,殷庆炎这货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趴着的姿势变成了侧躺的姿势,这万一要是躺下了压迫到伤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赶忙要扶着殷庆炎重新趴下。
殷庆炎抵死不从,后面直接开始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刘照君把他怎么了。
车外骑着马的林苓敲了敲窗沿,道:“直接把他摁住,他现在使不上力气。”
刘照君问:“能不能今晚先停车休整?他被车晃得难受,又是车轮又是马蹄声的,也睡不着。”
林苓答:“不能,完全进了大燕境内才算得上安全。”
刘照君叹了口气,低头对殷庆炎说:“翻身趴着好不好?我跟你一起趴着。”
殷庆炎迷迷糊糊的声音响在耳边:“可是你冷……”
“我不冷。”
身前有布料摩擦声响起,刘照君的双手还被殷庆炎攥在手里,感觉殷庆炎的上半身好像是抬了起来。
“祖宗,你能不能安分……”刘照君话音一顿。
软烫而平整的肉贴在他的脸颊上,殷庆炎说话带出的灼热吐息从他的鼻尖擦过。
“你就是……冷……”殷庆炎松开他的手,又伸开两臂抱住他,一直跟他贴着脸,“抱着我就不冷了……”
“……”刘照君想把殷庆炎撇下,但又怕殷庆炎再撒泼起来,折腾到无辜的伤口,左右权衡一下,他抱着殷庆炎躺下,让殷庆炎趴在他身上。
他轻轻拍着殷庆炎的后腰,哄道:“不冷了,不冷了,睡吧……”
没有人天生就会照顾病人,刘照君现在能对生病后的殷庆炎这么有耐心,一是确实有感情了,二就是上一世他姐姐给他做了不止一场的正确示范。
他小时候生病也是离不了人,各种哭,各种无理取闹,他姐一直是个很温和的人,从来没嫌过他烦,一直顺着他来安慰,那种句句有回应的感觉真的很好,身边有人也很安心。
当然啊,病好了之后他少不了要挨他姐一顿训,因为他以前但凡生病,都是因为他淘,不是下河游泳后穿着湿衣服瞎跑导致感冒,就是大冬天想效仿某位大孝子去卧冰求鲤被冻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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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孝子卧冰求鲤是想感动他姐,但是姐姐感没感动不知道,他是真的敢冻
“姨母……你怎么,捂不热啊……”
一身锦绣服饰的小孩趴在停尸榻上,头脸紧紧地挨着金发女人冰冷的面颊。
“我说想来看姨母,可是他们说姨母去了,不叫我看……有什么不能看的?”小殷庆炎抬眼,一双血红的眸子瞧着女人毫无血色的面庞,“我想嬢嬢了,姨母,我想嬢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