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探穿廊进门,见王遗风正挑着风灯站在檐下看雪,氛围正好,她便先立在一旁等候。
反正来报的不算是什么要紧事。
王遗风盯着灯光下的碎雪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注意到暗探来了。他将风灯转向暗探,示意暗探有话就说。
暗探贴掌禀报道:“奇寒寄平安进了大燕境内。”
“嗯,路上有‘天劫’的人出来截杀么?”王遗风问。
“没有,应该是顾忌到在境内动手会引起陛下的注意,所以只是远远观望。我们的人一旦想要靠近探查,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抓不到活口。”
“收队吧,剩下的交给炎儿。”王遗风摆了摆手,转身进屋,“他那边应该已经收到刘子博传去的消息了。”
暗探犹豫了一下,追上两步说道:“陛下,要不我们再跟一段路?毕竟世子想要赶到边境还需些时日,万一那奇寒寄没能等到世子抵达……”
“那就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王遗风停住脚步,回首看向暗探,“他本就是个罪人……玄鹤,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别人了?”
名为玄鹤的暗探连忙跪下,惶恐道:“是卑下逾越!”
“……”王遗风淡淡地看着跪在雪里的玄鹤,冷声开口道,“玄鹤卫已经不是你的麾下了,趁早把那些念想都断掉。”
“是!”
“行了,起来吧,地上冷。”
屋檐上久积的厚雪被寒风刮落,摔砸在窗边。
听到这细微动静的刘照君睁开眼。
其实他的眼前并不完全是黑的,更像是蒙着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雾,有时候安静下来仔细分辨那片浓雾,还能从上面看见些似红似绿的噪点。
他这双眼睛不是先天性失明的,上一世他见识过颜色,知道这是黑,那是红。有时候跟着殷庆炎外出,日光刺眼,他能“看”见眼前的黑雾被光从外面照射,显现出昏暗的棕色,看着还有点磨砂质感。
好神奇啊。
一开始发觉自己失明后丧气无比,虽然没有过重开的想法,但在心里也没少骂造成自己眼睛看不见了的所有元凶,包括他自己。现在的刘照君已经能良好接受自己看不见的事实,平时有人靠人,没人的话,单单走路这种事,他随便扯根杆子当盲杖也能凑合。
这么想着,刘照君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反正看不见后白天黑夜在他这里都没有什么区别,不如去门口站会儿,如今床上只剩他一个了,怪不适应的。
坐起来的刘照君直接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脑袋撞在了一起,“咚”地一声响彻黑暗。刘照君捂着额头骂了声“操”,随后反应极快地出手揪住那人的头发,狠命地将那颗脑袋撞向床头。
谁说床上只剩他一个了的?!
爹的!大半夜,床上,悄无声息,这熟悉的配方,是暗杀!!
刘照君坐起来那一下头槌把暗杀者给撞懵了,暗杀者一时间竟痛的反应不过来,被刘照君抓着头发咣咣地往床头的雕花木上撞,撞得头破血流,更反应不过来了。
奇寒寄出逃那档子事实在是事态紧急,两个能力强的玄鹤卫副官都被殷庆炎带走了,整个玄鹤宗里现在就两个远卫和一个奇寒练是自己人,硬要说的话,东阳放舟也算一个。刘照君不敢逞能,边撞那暗杀者边吼:“奇寒练!东阳放舟!救命啊!!杀人啦!!!”
因为奇家满门抄斩一事夜不能寐的奇寒练闻声,当即翻身而起,抽出刀就往殷庆炎和刘照君的房间跑,险些梦回初入王府的那天。
这熟悉的……杀猪般的呼救声。
两名在玄鹤刀宗内夜游巡逻的远卫听到动静,也急忙抽刀往主房跑。东阳放舟就算睡成猪,也被刘照君那杀猪似的动静给吓醒了,披着被子拎着剑往主屋里跑,要看看是谁敢伤他刘兄。
三方人马赶来只用了六七秒,在这短短的六七秒里,刘照君先是跟第一个暗杀者来了个亲密的头槌,后又空手接白刃,将第二个袭来的暗杀者缴械了,手心呼呼往外冒血,他也来不及管,抓着这位挥刀子的仁兄一膝盖撞晕,又立马追着脚步声,利落翻窗去追逃跑的第三个暗杀者。
刘照君的肾上腺素一旦飙起来,根本不管宿主的死活。两人一跑一追,因为匆忙,脚步声清晰无比,刘照君就跟个脚步雷达似的,光听声音就知道自己距离那人有多远。
等等。刘照君在狂奔追人时一愣。
他怎么跑的这么顺畅?怎么没撞到东西?
好像脑子知道翻过窗后外面是什么,路上哪里有障碍,哪里是坦途,他先前光想着绝对不能放跑刺客,根本没注意自己脑子里自动规避这些障碍的小细节。
他的脑子里……好像有一张玄鹤宗的立体地图,一翻出窗户,就自动开始导航了。
刘照君猛地想起殷庆炎先前带着他在玄鹤宗周围无所事事地溜达,还时时刻刻跟他讲着路上都有些什么东西。他也无所事事,殷庆炎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有时候重复提及某些地方他也不嫌烦,反正殷庆炎声音好听,他多听听又不吃亏。
原来那是在带着他记地形啊!殷庆炎立大功!这是什么殷庆炎爱君则为之计深远的苦心!!
刘照君心下感动,想着他一定要把这个正在跑的刺客给拿下。刺客貌似是意识到只有刘照君一个人在追他,于是停下来打算反击,一刀挥去,被刘照君后仰躲过。
看不见时打架就一个麻烦的地方,刘照君不能准确地分辨对方挥刀的直距,刀风落下后,他就无法判断对方的刀在哪里,打起来很容易让自己受伤。
这种情境下,对方很可能不知道他的眼睛看不见,他自己要是畏手畏脚以至于被对方发觉了弱点,那可不行。
上身回弹,刘照君迅速向着方才刀风落下的地方抓去,在指尖触碰到刀背后,又瞬间变换手势,死死地捏住了刀面,另一手顺着刀面移到对方手腕的大概所在之处,狠狠地抓了下去。
“八极卸骨”是逍遥拳中一个专门用于卸除对方手持冷兵器的招式,对于出招者技巧熟练度的要求大于力度。刘照君当年为了练成这一招,把人体骨骼图倒背如流,他对于人体骨骼的熟悉程度已经到了摸一摸就能分辨出那是块什么骨头的地步。
此招一成,对方被卸掉的手在大夫给接回去之前,不可能再拿的了武器,只能通过腿脚和自己过招,大大降低了逍遥拳武者受伤的风险。
东阳放舟披着被子拎着风灯和奇寒练以及一名远卫赶到时,只见刘照君两只手上全是血,骨节上都是擦伤和淤伤,手心正在往外淅沥鲜血。
刘照君听到他们跑来的声响,扔掉了手里拽着的人头,握拳警惕地转向他们。
“是我们,东阳放舟!”东阳放舟赶忙出声自证,“我们是来帮你的!”
刘照君听是东阳放舟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松下拳,问:“屋里那两个人怎么样?”
东阳放舟连忙把被子披到刘照君身上,又撕开自己唯一穿着的里衣给刘照君止血,嘴上还没个住地叭叭道:“另一个远卫扛着那俩刺客去找宗门里的大夫了,他俩让你给打的奄奄一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闯进来杀人的那个呢。不过你真的好厉害啊刘兄,看不见都能一打三,还是对上三个有武器的人!要是我手上挨了这么一刀,别说追着人继续打了,我早躺地上抱着手哭了。”
刘照君本来神经绷得死紧,这会儿被东阳放舟最后一句给逗乐了。他用指尖轻轻敲了敲东阳放舟的手,说道:“你现在还小,等你经历的事情再多一点,就会知道哭不是被砍后应该在敌人面前露出来的情态,有能力就及时报仇。想哭应该回头找朋友或家人哭,还能得安慰。”
“懂了。”东阳放舟在刘照君的手背上系了个蝴蝶结,“以后我当场报仇,回头找刘兄哭!”
“哈哈哈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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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照君(碰上刺客版):救命啊!杀人了! 每次都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奇寒练:……你绝对是在贼喊捉贼吧?
奇寒寄带着一怀的大额银票,疾走奔逃入了大燕。
他能察觉到,一路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却不知因何缘故不肯直接出手杀了他,进入大燕境内后,盯着他的人少了一些,终于有人开始向他动手了。
奇寒寄是读书人,长这么大没摸过刀柄,平时就帮着父亲应酬亲戚或官场上的人,不需要习武动刀,也没见过血腥。这一路逃下来可要了他的老命,本来抽烟的身子就是破囊一副,现在更是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太高估自己了,他太高估自己了。
真的到了被抄家的那天,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想死,就算身披枷锁、怀罪难赦又如何?他不想死,他得活,他没那个文人风骨,不觉得自己做了坏事就得以死谢罪。
这天下那么多做恶事的人都能逍遥法外,为什么他就得死?这一切明明是“天劫”诱惑他父亲去做的,他发现时已然为时已晚,只能选择帮父亲遮掩,不然死的就是他的家人,不然他曾经所有的荣华富贵都会烟消云散!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为他自己,没做错。他知道“天劫”的很多事,只要找到殷庆炎,殷庆炎就算是为了“天劫”的消息,也不会立马杀了他,反而会保着他。
奇寒寄听到身后有箭矢离弦之声,当即扑身滚入就近的一丛灌木中躲开箭矢。木刺划破了他的脸和手,沁出几颗血珠,可他来不及查看,爬起来继续跑。
前方的坡路下突然冒上来几把火,奇寒寄定睛一看,是几十个身穿兽皮的大汉,个个手提大刀,满脸匪气,应该是当地的山大王。
落到这些人手里,总比落到身后那些专门追杀自己的人手里要好。思及此,奇寒寄一个滑跪出溜到了那几十个山匪的面前,做出一副惶恐至极的样子,慌张道:“大爷救命!!”
奇寒寄此人长得十分有水平,青天白日地都能让人以为是哪里的死鬼冒出头来了,以前在天行里没少吓坏路边的小孩。此时突然出溜到面前来,将那帮山匪给吓了一跳,几把刀差点就落到奇寒寄身上了。
还好山匪们反应快,刀下留了人。这些山匪平时总听别人让他们饶命,这还是第一次听让他们救命的,都十分稀奇,见奇寒寄又是金色头发的沂人,更加稀奇了。
最前面的那个山匪微微弯腰,捏着奇寒寄的下巴,将奇寒寄的脸给仔细打量了两眼,然后皱着眉嫌弃道:“不是说沂人无论男女都生得跟神妃仙子一样么?这个怎么长得跟个鬼似的!”
奇寒寄闻言:“……”
喂,你们都是殷庆炎那看脸的混蛋派来的吧?
好吧他确实长得寒碜,但是他一个又不代表所有沂国人,他长得就是个特例,怎么了!
不过这心里话他现在是没胆子说的。奇寒寄这滑跪里全是赌的成分,见山匪们没有立马把他砍死,就知道自己这一把赌赢了,赶忙把怀里的银票全都掏出来举给那个捏着他下巴的山匪,“后面有几个人在追杀小的,图钱,小的现在把钱都给诸位爷,诸位行行好,给小的条生路行吗?”
他以前没少听下人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如今生死当前,回想起当初那些仆役求人的姿态,他学的有模有样,跟被人附身了似的,昔日骄矜的官家大少立马就能切换成贪生怕死的苟苟小人。
那山匪将奇寒寄手里的银票毫不客气地夺过来,细细地数了数,然后惊讶地对身边其他山匪说:“呦,还是个有钱的富家少爷!哥几个怎么想啊?”
另一个山匪直接将奇寒寄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看向奇寒寄滑跪过来的方向,大声道:“他的命我们要了!快滚!!”
山间风瑟瑟,过了片刻,那些一直以来追杀奇寒寄的人从树丛间现身,皆是一身夜行服,脸戴罩面,只露出一双眼。
其中一人用一点都不客气的语气说道:“钱,你们拿去;人,留给我们。”
那个拿了银票的山匪嗤笑一声,“人和钱,我们若是都要呢?”
黑衣人渐渐握紧了手里的刀刃。
奇寒寄刚松了一口气,便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口一凉。他怔怔地低头看去,见雪白的刀刃穿透了自己的胸膛,带出淅沥的血。
因为太过不可置信,剧痛竟比凉意晚一步到来。刀捅出来的贯穿伤疼痛难耐,奇寒寄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身体在刀刃上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
山匪怎么可能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观念?他们想要什么就杀人抢啊,不然怎么会被称为“匪”?
他可真是……慌不择路了……
山匪将刀从奇寒练身上拔出来,又将竹节虫似的奇寒寄给拎起来,往黑衣人面前一扔,戏谑道:“喏,给你们!”
这种小儿科的挑衅并没有激怒黑衣人,本来他们的目的就是杀了奇寒寄。靠的近的那个黑衣人伸手向奇寒寄的鼻子下面探了一下,随后举起刀来,要再往奇寒寄身上补几刀。
前上方突然传来迅疾的破风声,那个举着刀的黑衣人下意识向一旁闪躲,一柄环首刀擦着他的鼻尖飞过,狠狠地钉在他身后的土地上。
在场的众人愕然向上方看去,只见周围的树冠上下起了人雨,玄衣金发的沂人手持长刀,直向土匪和黑衣人劈来。
殷庆炎一刀砍死那个捅了奇寒寄的山匪,朗声笑道:“神妃仙子来取你们的狗命喽~”
杀心急沸,血战山林。
殷庆炎练的苗刀就是用来战场作战的,一刀砍俩都是基操,人血溅在脸上,与他那双血眸相映,妖冶异常。
倒在地上的奇寒寄并没有就这么晕死过去,可能是没被捅到要害,他现在清醒的可怕。看着殷庆炎杀的人在自己身边渐渐地垒成了尸堆,奇寒寄战栗更甚。
天行中盛传殷庆炎是活阎王,奇寒寄原本是不屑的,只当是看不惯殷庆炎的人瞎传,一个才及冠的小孩能凶戾的哪里去?
可他现在看着殷庆炎在血海尸山中癫狂的笑,又觉得天行的传言十分形象。
阎王让他三更死,殷庆炎能二更带他走。
“你们、既然能躲……躲在树冠上偷听……为什么不早、早来救我……”奇寒寄半死不活地说道。
殷庆炎看着远处正在掩埋山匪和黑衣人尸体的远卫们,笑眯眯地回答奇寒寄:“这不是要把那些追杀你的人全都引出来好活捉嘛,却没想到一个都没活,被抓住的瞬间就咬毒自尽了。”
林苓拍拍奇寒寄的肩膀,“吐吐你嘴里的血再说话,别喷我家主子脸上了。”
夏禾早就将奇寒寄胸前的口子给止住血撒上药了,又喂了颗药丸吊着奇寒寄的精神,等那边远卫将尸体都掩埋好,大伙儿再扛着奇寒寄去找个靠谱大夫给救起来。
奇寒寄见殷庆炎刚杀完人,脸上却笑眯眯的,实在渗人,忍不住问:“你一直在笑什么?”
殷庆炎看着别处,心情很好地说:“找到你就能快点回玄鹤刀宗,我已经五天没见刘照君了,怪想他的。想到马上就能回去,我开心。”
奇寒寄:“……”
奇寒寄看着殷庆炎,嘴上却问林苓和夏禾:“你们主子一直是这么个症状吗?”
两名玄鹤卫副官见殷庆炎没有向他们看来,于是迅速又严肃地点了点头。
一直都是这么个症状,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奇寒寄吃了夏禾那丸药,现在精神的不行,要不是胸前开了个口子,很可能现场跳起来表演一段惊鸿舞。
身体不敢动,想要发泄精力就只能用嘴了。奇寒寄主动问殷庆炎:“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天劫’相关的事情?”
“那个不急,等回了玄鹤刀宗,我们慢慢说。”殷庆炎话音一转,“不过确实有个问题很想问你。我看你挺宝贝你那二弟的,怎么还敢往我手下塞?”
奇寒寄一听是这么个话题,突然又觉得自己不精神了,快要死了。
他艰难道:“因为我相信你的人品。”
殷庆炎眸光微动。
“奇寒练心性单纯,你看得出来,你会知道他好用……若是你成功夺回名目,他就是功臣,陛下不会得罪你,就算奇家满门抄斩,也不会迁怒于他。”
“若是你没成功,我也算是为他谋了个好去处,为你办事……总比让他陷进烂泥里,苟延残喘要好……”
“你……干净……”
奇寒寄缓缓闭上眼。
殷庆炎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现在要是敢死在我面前,回去我就把奇寒练给杀了。”
奇寒寄迅速睁开了眼,声如洪钟道:“不可!死不了死不了!我死不了!继续聊!!”
“你刚刚说你相信我的人品。”殷庆炎突然臭屁起来,“具体是哪方面的人品好?说说。”
奇寒寄赶忙拍马屁道:“您开朗,乐观,良善,勇敢,诚实,正直,细心,大方,睿智,自信,理智,稳重,刻苦勤奋,作风正派,善解人意,光明磊落,高风亮节,正人君子,不酗酒不抽烟,不淫/乱不赌博……”
旁听的所有玄鹤卫:“……”
夏禾小声嘟囔道:“我怎么不知道主子还是个圣人?”
林苓将食指竖在唇前:“嘘——”
看破不说破,而立之年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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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庆炎(虚荣):多夸,爱听
第29章 又哭
殷庆炎回玄鹤刀宗,先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一点血味儿都没有,这才穿上熏香的衣服去见刘照君。
“我~回~来~啦~你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地擦香膏——我草?!?!!”
殷庆炎抓起刘照君缠着绷带的手,喜怒的情绪转换就在一瞬间,声音拔高了几个度,他怒道:“谁弄的?!”
说罢转头就叫来留守在玄鹤刀宗的那两名远卫和奇寒练,怒问:“他这怎么回事?!”
“不干他们的事,是有刺……!嘶——”刘照君想拉住殷庆炎,但手一动就疼,抽着冷气缓了一下,又解释道,“是有刺客,应该和春鸢是一个头儿派来的,作案手段都一样。三个,有一个我最后追的时候下手有点重,把他脖子扭断了,就直接入土了,还有两个关在柴房里,你快去问问到底是谁想害你。”
殷庆炎回头斥道:“害我?他们砍的是你!”
手心抽痛,殷庆炎又在屋里磨蹭着不去审问刺客,刘照君在疼和急的双重刺激下也生出点气愤来,他声音提高两个度:“那还不是因为你他们才来砍我的?!”
话落,屋内寂静。
刘照君在话落后就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虽然自己确实被牵涉其中,但他这话说的好像是殷庆炎的错似的,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他下意识想扇自己的嘴一巴掌,但手心伸展了一下又痛,这一痛起来语气又会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不等他说完,一串沉而急的脚步声从刚刚殷庆炎所在的地方转移到屋外,越来越远。
殷庆炎生气走了。
完蛋。刘照君往后靠在椅背上开始胡思乱想,殷庆炎待会儿不会随便找个地方把他给扔了吧?
待会儿收拾收拾他的工资,带着工资一块儿被丢比较安心。
还得弄跟棍子来当盲杖,待会儿让东阳放舟帮他去外面的竹林里砍一段来。
他是个盲人,带着钱出去是不是很容易被人骗啊?被人骗他还反应不过来,因为他根本看不见,比如用银票兑换银子,老板要是给他和银子差不多重的一堆石头,他还不一定能摸的出来。
刘照君两辈子都没摸过大块的银子,更不知道是什么手感。
刘照君转念又想,被丢之前得先跟殷庆炎解释一下,他那个语气纯粹是急的疼的,不是怨殷庆炎,真不是,殷庆炎一直以来对他多好啊?洗澡,吃饭,喝茶,一直都是殷庆炎帮他.
就算跟殷庆炎待着有点危险他也认了,他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不是把刀架他脖子上了,都能比划比划。
……他急什么啊?殷庆炎肯定比他更清楚刺客活口的重要性,他替殷庆炎操什么心啊!
刘照君越想越觉得自己该死,人家为他好,着急他,他反而用那么该死的语气说那么伤人的话,真是……
他还不如暴躁起来说脏话,让殷庆炎快点滚去问刺客!
语言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有时候不带着脏字儿的话反而更伤人。
得亏沂国语言是他上辈子听了一辈子的那种普通话,这要是换成大燕语,他还意识不到自己说了伤人的话。
“三福,两次了。”
殷庆炎站在柴房门口,脚边倒着两具刚被他乱刀砍死的尸体。
尸体碎散,手指断落在雪地里,待会儿远卫收拾起来不好找。
他缓缓转头,看向跪伏在身后的三福,一双映人的血眸里寒光凝滞。
“第一次是因为没有经验,那第二次呢?”殷庆炎挥臂,将刀锋上的血尽数甩在一旁扫起来的的雪堆上,语调毫无感情地说道,“我有没有说过要保护好我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但凡露出一丝破绽来,就会被他们尽数抢走……三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寒天雪满,三福跪在冰冷刺骨的地上,鬓边背后却冷汗狂流,他小心地应道:“世子说过,是奴该死!是奴疏忽!万死不足惜!!”
“……”殷庆炎把刀丢给旁边的远卫,抬步离开。
片刻后,宽恕的话在远处响起:“事不过三。将玄鹤刀宗内弟子尽数转移到逍遥门去,以后来拜师的人都安排去逍遥门。”
三福赶忙跪着转身,向着殷庆炎离去的方向磕头,“谢世子饶命!奴这就去安排!”
他磕头会将手掌贴在额头上,以防自己将额头磕坏,回头万一让殷庆炎看见了还糟心,到时候宽恕直接变死刑,哭都没地方哭。
等周围的远卫将尸体拖走处理掉,三福才缓缓从地上起来,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寒风一吹,沁凉入骨。
世子还是信他的。三福想,不然刚刚被远卫拖走的可就不只是那两个刺客的尸体了。
他本以为世子离开玄鹤刀宗后,周围一直埋伏着的刺客也都会跟着去,但没想到有些竟然留下来要杀刘照君,看来以后得日日戒严了。
“还不是因为你,你母亲才死了的?”
许多模糊不清的脸晃过眼前,语气尖酸地刺着殷庆炎的痛处。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遗德完全有一战之力,也不至于被玖人斩落马下!”
“都是因为生你!”
“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
“是你害死的她!!!”
殷庆炎猛地睁开眼睛,惊惶难定地看着头上的床帐。
他下意识向身边去摸热源,但左右都摸到了床边,没摸到另一个人。
刘照君呢?殷庆炎呆坐在床上想。
已经死了吗?
殷庆炎身上还穿着外衣,进屋后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鞋子都还没脱。从玄鹤刀宗昼夜不停全力赶路奔向边境,又从边境疾驰回玄鹤刀宗,这一路他根本没好好休息过,全程绷着神经,回来又得知在他走后有刺客偷袭刘照君,又累又崩溃。
真想发疯啊。
林苓晚上巡视宗内,路过殷庆炎那屋,见殷庆炎坐在门口发呆,手上很异常地没有牵着刘照君。
“主子,怎么了?”她走到门边问。
殷庆炎怔怔地转眼看她,问:“刘照君埋哪了?”
林苓:……?
林苓反问:“你把他杀了?”
“……”
两人对视一眼,转头齐吼:“刘照君!!”
正在竹林里听东阳放舟砍竹子的刘照君微微一顿,偏头问东阳放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东阳放舟:“啥?没呀。来试试这根竹子,握着趁不趁手?”
刘照君缓缓抬起自己缠着绷带的两只手。
“差点忘记,你手现在坏了。”东阳放舟作罢,又砍了几根竹子,削去枝叶,掏出磨石就地打磨竹竿上的锋利之处。
凛风穿竹,飒飒作响。刘照君听着东阳放舟手里不时响起的磨竹声,忽然意识到周围环境有点太过安静了。
“晚上了吗?”他问。
“嗯,大家都睡下了。”东阳放舟的声音带了点鼻音。
“你感冒了?”刘照君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身边诡异了,东阳放舟这个大喇叭明明在身边,可喇叭没有像往日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单挑三个刺客的那晚,东阳放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就跑出来看情况,连鞋都没穿,让这大雪天给冻感冒了,消停了好几天。
刘照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殷庆炎,东阳放舟,他们三个的母亲都早亡。他是他姐和他爹带大的,东阳放舟是亲爹带大的,那殷庆炎呢?
他没记错的话,殷庆炎的亲爹常年驻守边疆,而殷庆炎从小待在天行,这个时候交通不发达,父子俩一年能见得了一面吗?
不远处突然传来繁杂的脚步声,刘照君警惕地站起来,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的手现在动不了,打起来只能靠腿。
幸好以前学武勤奋,胳膊腿都练了。
殷庆炎从竹林的缝隙间看到里头坐着两个人,快步进来查看,见是刘照君和东阳放舟挨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不冻腚吗?”殷庆炎问,“大半夜的,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听是殷庆炎的声音,刘照君放松下来,在东阳放舟开口之前回答道:“怪冻腚的——在砍竹子玩。”
殷庆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手都成这样了还砍竹子?”
刘照君对答如流:“东阳放舟砍,我听个响。”
“……”殷庆炎神色晦暗地看着竹影中的刘照君,片刻后伸胳膊,想去牵刘照君的手,但手掌刚贴上对方的手心,又立马停下,收手,转而去抓刘照君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