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入燕,身无恙。
“无恙……”王遗风轻笑一声,神色晦暗道,“朕明明看见他背后中了一箭,当场就摔在地上了,还无恙?”
站在不远处的密探道:“启禀圣上,属下去探查时,世子确实无恙,正……”
密探似是有点难以启齿,住了口。
“正什么?”王遗风追问。
“正……正牵着刘家的余孽在游园。”
王遗风:“……”
王遗风:“朕没记错的话,如今距他中箭,连一个月都还没过吧?”
密探汗颜:“是……”
“真是铁人……”王遗风无奈一叹,“父子俩都是铁人,死不了的伤都叫无恙。”
密探不敢接这话,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低头看地。
“刘家余孽……朕记得,他叫刘照君。”王遗风稍一思索,吩咐道,“派人去同那刘家小儿接触,以利诱之,让他盯好炎儿的行事,可别出了差错。”
密探贴掌躬身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言毕弓着身要往外退。
“慢着。”王遗风将那写着六个字的信纸放到火上烧了,“年节将近,把提前准备好的年赐给炎儿送去一份。”
“是。不过这礼要以何名义送过去?”密探问。
“舅舅给外甥送东西,还需要什么名义?”
密探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可没少见识江湖人传谣的可怕之处,他答道:“因为世子如今是江湖势力,陛下送去的东西得有好几车,如今若是没个名头,叫不知情的人看了去,传出去世子是从外抢的,怕是会扰乱世子门派的正邪之分。”
“这样啊……”
如今表面上舅甥俩闹掰了,不可能以皇室的名义送过去,这么多礼物……
与殷庆炎有关的事,王遗风都习惯多问两句:“按照江湖规矩,朕若是走刘子博的博闻阁送礼物,可行?”
“这……恐怕不妥,如今外界都传玄鹤刀宗宗主与博闻阁阁主之间有陈年旧怨和夺妻之仇,两者也并未出面澄清谣言,可能是要做个不和的表面样子。”
王遗风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给吸引,“夺妻之仇?妻是谁?”
“根据传言的描述来看,应当是刘照君。”
王遗风:“……”
江湖人,传谣真了不得啊。
“需要常跟刘照君联系,逢年过节又要给炎儿送礼物。如今王府的门因为造反一事锁上了,不可能将礼物都先送到他们府上去暂放,留在宫里也略有些不妥……”王遗风低声念叨了半晌,抬头道,“在玄鹤刀宗旁边建个逍遥门,门主是刘照君,建门需要的钱款从朕的私库里拨。”
“是。”
一个半月后,身在大燕的殷庆炎看着和玄鹤刀宗就隔着一道防火墙的逍遥门,少见地沉默了。
刘照君问牵着自己的殷庆炎:“怎么不说话?不是说陛下为了让我监视你,建了一个逍遥门,而我是门主吗?逍遥门建的怎么样?”
殷庆炎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回答这个问题,他道:“拆了防火墙就和玄鹤刀宗是一家了。”
刘照君:?
于是,为了让刘照君也无语一下,殷庆炎带着刘照君把玄鹤刀宗到逍遥门的直线距离走了一遍,又摸了一遍防火墙,还带着刘照君翻了一遍防火墙,就为了能给对方形容出两家的格局。
殷庆炎问手里的刘照君:“懂了吗?知道我为什么沉默了吗?”
刘照君:“……”
刘照君:“什么监视啊,皇帝的监视就是正大光明地在你家旁边建个监视局吗?”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刘照君又道:“其实假设一下是能解释的通的,你舅舅又想监视你,又担心你的安危,又想时常和你有联系,所以建了个逍遥门来当借口。老人嘛,你体谅体谅,别戳破陛下。”
殷庆炎面无表情:“什么老人?我舅舅才过不惑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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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遗风,你又想狠起来,又对亲人狠不起来,你好矛盾一老头
第25章 练刀
两人正在墙根下说着,殷庆炎突然见远处的路上驶来好几辆马车,到了玄鹤刀宗门前,为首的马夫跳下车,将礼单交到了玄鹤刀宗里迎出来的三福手上。
三福被他们从天行带出来,做了玄鹤刀宗的大管事。这老管家忠心嘴牢,办事靠谱,效率又高,殷庆炎一直都用的很顺心。
三福在门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礼单,然后向马夫贴掌行礼,马夫回头一招呼,所有的马车开始卸货,往玄鹤刀宗里搬东西。
殷庆炎:?
殷庆炎喊了一声:“三福!怎么回事?”
三福闻声转头,见自家世子和刘公子都蹲在墙根下,小跑过来将礼单递给了殷庆炎。
老管家哪里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他只知道逍遥门是刘公子的,玄鹤刀宗是自家世子的,不知道两家门派背后有皇帝。
三福说道:“这是逍遥门送到玄鹤刀宗的年礼。”
刘照君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皇帝借着逍遥门的名义给外甥送过年礼物。
这么一看,他们皇家的舅甥关系其实很不错,都想保护对方、关心对方,但是碍于身份立场,什么都不能搬到明面上,连送个小礼物都得假借别人的名义。
殷庆炎扫了一眼礼单,都是些很惯常的礼物,从前的年节,舅舅给他发“红包”,也基本都是这些东西。
东西并不如何贵重,但逢年过节从来不落下他。
殷庆炎将礼单放回三福手里,嘱咐道:“收好。”
又蹲回刘照君身边时,阴沉了大半天的苍穹终于落下雪来。今年的初雪被一道寒风扑在刘照君的面上,刘照君愣了一愣,伸出手来接雪。
雪太轻了,周围又太冷,刘照君一时竟分辨不出来究竟有没有下雪,他问身边的殷庆炎:“下雪了吗?”
“嗯,不是很大。”殷庆炎的声音有些发闷,像是把脸蒙在了衣服里。
“你衣服穿的是不是很少?还是伤口痛了?我们回屋吧?”刘照君一边问着,一边摸索着把殷庆炎从地上拉起来。
刘照君现在已经习惯跟殷庆炎手牵手了,牵着有安全感。他总觉得自己是一只气球,荡悠在下面的绳子只有殷庆炎乐意牵着,把他给拽在人间,免得他仙男飞天。
殷庆炎被拽起来后,就牵着他的手,一直没吭声。
有点反常。刘照君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天越冷,殷庆炎的情绪就越低。
是因为受伤了难受吗?
正猜想着,刘照君忽然感到殷庆炎向他走了一步,身上的热度贴着胸口被传递过来。
殷庆炎将他抱住了,脸埋在他左边肩膀上。
“你不是我的下属,也不是我的敌人,不要怕我。”殷庆炎的声音里带了点鼻音,贴着肩膀说起话来,刘照君感觉自己的肩膀上嗡嗡的。
他感觉莫名其妙。怕啥?怕殷庆炎突然找个荒郊野外把他扔了吗?
殷庆炎的手在他背后乱动,他动作顿了顿,轻轻地回抱殷庆炎,留意避开了殷庆炎背上的伤处,抱的往下,几乎是在揽着殷庆炎的腰。
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殷庆炎又道:“你想怎么样都行,别让我发现你背叛我,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刘照君愣了一下,随后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火来。好哇,这人还怀疑他刘照君跟别人在背地里算计他殷庆炎!
真是搞不懂,殷庆炎让他知道那么多,又跟他说这番话,到底是相信他还是不信他?他到底该怎么做?!
刘照君正要起火,就听接下来殷庆炎发表了一段肉麻到了极点的重要讲话:
“乖乖的,我养你一辈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跟着旁人走。”
刘照君抱着殷庆炎的双手突然间就释然地撒开了,在殷庆炎的腋下伸的比僵尸还直。
这心里话要不还是别说了,憋一辈子吧兄弟,你说出来我怪难受的。
殷庆炎下半张脸埋在刘照君的肩膀上,双眼冷冷地看着刘照君身后那个被他一刀穿胸的刺客。
他缓缓拔出刀,血液淅沥在两人的脚边,同时在刘照君耳边小声嘟囔道:“我讨厌落雪……”
“那就别在外面待着了,走,进屋。”刘照君拉起殷庆炎的手,迫不及待地摸着墙面往玄鹤刀宗的大门走,根本没去注意听身后尸体落地的声音。
两派的选址不是偏僻的山中,在大燕中部活动的江湖人总是会经过两个门派。殷庆炎为了武林以武犯禁的消息在刘子博的操纵下传遍了整个江湖,许多人都慕名前来拜访,甚至有的还来拜师。
来玄鹤刀宗拜访,自然就注意到了与玄鹤刀宗就隔着一道墙的逍遥门。许多人觉得能和玄鹤刀宗做邻居,这逍遥门门主应当也是个了不得的角色,于是从玄鹤刀宗出来,又想去逍遥门里拜会一下高人,见大门开着,门内无人,便都直接进去了,结果进去逛了一圈,一个人都没见着。
出来一问,原来先前在玄鹤刀宗宗主身边坐着的那个美人就是逍遥门的门主。
但因为逍遥门确实没什么名声,全门上下只有一个掌门,也不知道掌门有什么本事,所以没人想着去逍遥门里拜师。
一个江湖门派不收徒太可疑了,殷庆炎想着收徒就是多了条江湖眼线,以后徒子放出去了,他对于江湖事就能更了如指掌,也能打听到更多“天劫”相关的消息,于是收徒收的极为勤快。
但是他一个都不教,全都扔给了林苓夏禾奇寒练他们。
林苓主用剑,刀她讲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只给玄鹤刀宗的弟子们讲与人打斗时的身法技巧,东阳放舟则天天跟在林苓身边光明正大地偷师,成了剑术一对一教学的最终受益者。
奇寒练自己拿刀还没满三年,教不了别人,只是在林苓和夏禾教授弟子们技巧和刀术时跟着学。
教弟子的重担最终落到了夏禾身上,可怜的夏禾原本只用教奇寒练一个人,现在则成了整个玄鹤刀宗的掌教。
刘照君对某件事感到奇怪,这都快半年了,他从来没见过殷庆炎拿刀。
好吧他眼瞎了,殷庆炎就算拿刀了他也看不见,但是殷庆炎早上赖床,上午牵着他到处走到处逛,中午吃饭午睡,下午牵着他继续到处逛,晚上挑着个风灯还要逛,周边方圆百里内的地皮让他俩给走遍了,一天两天还好,就当是陪伤员疗养身心,但是殷庆炎天天这样。
后来殷庆炎伤好的差不多了,他大早上起来练拳,把殷庆炎也拖起来跟他一起练,殷庆炎练完逍遥拳,就拉着他继续走走逛逛,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还是个刀客。
刘照君不理解,他一直觉得怠功废武,他爹也教他不论是拳脚还是冷兵器,都得常常练习才能保持熟练,保证自己处在一个可以随时调动起身体肌肉的状态中,更何况殷庆炎如今的处境并不安全,有时候会碰上些来搞暗杀的刺客。
除夕吃年夜饭聊天的时候,刘照君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问饭桌对面的殷庆炎:“你不练刀吗?”
屋里氤氲着浓浓的饭香。殷庆炎给刘照君夹了块肉,不知道刘照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道:“练啊。”
刘照君:“那你天天……”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铁器擦动的声响,于是下意识停下话头,侧耳去听。
身旁的夏禾好像被饭给呛到了,疯狂咳嗽起来;奇寒练突然变得十分殷勤,打了碗冒着热气的鸡汤重重地放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请喝汤。”奇寒练冷冰冰的声音响在耳边,
“哦哦,谢谢。”刘照君伸手去摸汤,突然又听到一声肉/体坠地的响动,同时东阳放舟惨叫了一声。
他把汤碗放到脸前来时关心了一句:“东阳摔了?小心点啊。”
殷庆炎踩住滚到桌子底下的人头,把手上还滴答着血的苗刀递给奇寒练,抄起筷子来继续吃饭,嘴上接话道:“东阳好好走路,非得摔了才高兴。”
东阳放舟满脸惊恐地看了看地上没了脑袋的刺客,又转头看了看林苓还掐着他腰的手,最后对上了林苓警告他不要乱说话的眼神。
东阳放舟委屈巴巴道:“我以后一定好好走……”
夏禾弯腰去桌子底下拎起人头,又抓住地上尸体的衣领,把人往外拖,边走边说:“怎么还有袋米放在这里?我拖到伙房去。”
林苓摆摆手道:“快去快回。”
又转头喊道:“奇寒练!拿两块抹布来,东阳把汤弄洒了,咱俩擦一下。”
啥都没干的东阳放舟一脸茫然,他看向啥都不知道、正在淡定喝汤的刘照君,脑子里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暂时开窍了,说道:“我也要一块抹布!洒的有点多,我一起擦……”
现场形成一幕极为割裂的画面,一边是岁月静好正在吃饭的两人,一边是冷脸严肃正蹲在地上擦血迹的三人。
屋里饭香和血味混在一起,什么都嗅不明确。因为殷庆炎喜欢香,刘照君身上带香囊,衣服全用香熏过,天天香气萦鼻的,此时嗅到的不是自己身上的香味,就是面前桌上的饭香。
殷庆炎又将刚刚断掉的话头给拾起来,“我天天练刀啊,天天练。”
刘照君问:“你啥时候练的,我怎么感觉你天天都跟我鬼混在一起?”
“我练的是无影刀,随时随地都能练,你又看不见。”殷庆炎又给刘照君碗里夹了片菜,“吃菜吃菜,这个好吃。”
过了片刻,大伙儿又坐回桌子边上,热热闹闹地继续吃饭,只是东阳放舟的话不如先前那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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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庆炎:干什么干什么!他睡不着我也睡不着知道吗臭刺客!(捅一刀)(踹一脚)
玄鹤刀宗的众弟子都发现了一件事。
隔壁逍遥门的掌门不仅天天住在本宗门内,而且每天早上都带着自家掌门打拳,练身法。
一开始是有些好奇,大伙儿偷偷地看两名掌门打拳过招,后来看得多了,渐渐发现了这拳法之中的玄妙,就躲在墙角偷偷学。
玄鹤掌门凶戾无比,隔三差五地杀人;逍遥掌门高岭之花,基本只和玄鹤掌门有交流。大伙儿都不敢上去问逍遥掌门能不能跟着学拳,怕逍遥掌门不悦,也怕玄鹤掌门看他们不顺眼,将他们也杀了。
玄鹤掌门好几次都看见他们了,但是没有出声说,一直当没看见他们。
于是玄鹤弟子们心中更加确定,逍遥掌门的拳法只教掌门,不教旁人。
捅破这层你瞒我我瞒你的窗户纸的人是东阳放舟,这小子大早上想去练剑,寻了片空地,没练片刻刘照君和殷庆炎也来了,于是三人开始画三八线,分出舟河炎界,在自己的地盘上各练各的。
但是刘照君看不见舟河炎界,总是出界,东阳放舟练嗨了差点砍到刘照君,只好收剑退到一边,让刘照君他们先练,自己顺便偷师。
然后就和躲在对面远远观望的一众玄鹤刀宗弟子对上眼了。
“你们躲在那干啥呢?想看就凑过来看啊!”
于是偷偷摸摸变成了光明正大,全体玄鹤刀宗弟子都多了个身份——逍遥门记名弟子。
逍遥门掌门双目皆盲,不能给他们挑招式中的错误,他们只能照着掌门的演示动作和口头描述练习。
刘照君发现,自己看不见之后脾气好多了,特别是教人练拳的时候,看不见别人的架势能烂成什么样,他就不会上火,不会骂人。
这样打拳溜达的清闲日子如果能一直这么持续下去好像也不赖——
“哗啦——!”
瓷器碎裂的声响隔着一道屏风传来,刘照君拿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将桌子边上的茶杯给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怎么了?”他问。
“咔哒”一声轻响,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殷庆炎也将茶杯放下了。
“估计是奇家满门抄斩的消息传过来了。”殷庆炎低声说。
刘照君:?什么?谁家又让皇帝给砍了?
殷庆炎话落后,屏风外传来一连串的打斗声,拳拳到肉,还夹杂着刀鞘碰撞和物品被扫落后的摔砸声。
最终“咣当”一声震响落下后,屏风外传来奇寒练含怒的声音:“放我进去见主子!!”
玄鹤卫一名远卫的声音也随即传来:“主子有令,近日你来,皆拦在门外。”
刘照君反应过来了,他低声问殷庆炎:“奇寒练是奇家的……满门抄斩的话是牵扯进了刘家的案子里吧?不是说近卫都看过那本‘生死簿’么?他现在怎么反应这么大?”
殷庆炎向刘照君那边偏头,也低声说道:“‘生死簿’我看过,上面没有任何奇家的人,是‘生死簿’交上去后,我舅舅又顺藤摸瓜找出来了些幕后黑手。”
“这样啊……”刘照君突然意识到殷庆炎的措辞,“你刚刚说‘估计是奇家满门抄斩的消息传过来了’,你早就知道奇家不干净?”
殷庆炎低笑一声,“你想知道?”
刘照君“啧”了一声,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别卖关子,说说。”
看不见事物,生活少了很多乐趣,刘照君得用听觉将那些失去的乐趣补回来,遇到点什么事都想问一问。
殷庆炎笑道:“你求求我,我就跟你说。”
刘照君双手合十,虔诚道:“炎菩萨,你发发善心,救苦救难。”
本来想看刘照君撒娇求人的殷庆炎:“……”
刘照君催促道:“我都求了,你快说啊!”
殷庆炎不情不愿地开口解释:“我不知道,但是猜到了。刘家那事刚落定,一听说我在追逃犯刘子博,想要把其他藏在背后的人都拽出来,奇寒寄——就是奇家老大——立马把他弟弟给塞过来了,怎么看都很可疑,像是要放个眼线在我这里,随时盯着我的动态。”
“原来奇寒练是卧底?”刘照君有点惋惜,“平时看着挺好一小伙儿,属他干活儿最踏实。”
“奇寒练不是卧底,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以为自己亲哥就是给自己谋一个去处。”殷庆炎的声音又往低里压了压,“奇寒练这小子简单,什么都摆在脸上,你光看他眼睛就能看出他是个什么人——虽然死板却很乖。我后来让夏禾潜进奇家查了查,奇寒寄在奇寒练进王府的当天,就把奇寒练的名从家谱上给除了,对外还宣称将其逐出家门,你猜猜为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照君立马就反应过来:“他想保他弟!跟我一样,不在家谱上,砍头就砍不到。而且到了你麾下,就算奇家真的犯了什么事,奇寒练在你这里帮你查这件事就算是大义灭亲,功过相抵,应该不会被你赐死,能有条活路。”
“聪明!”殷庆炎两手一拍,“奇家藏得深,刘子博当初和那些人同流合污都查不到奇家,奇寒寄明明在泥潭里,却有心将弟弟提前送到我这里来,这说明什么?”
“他和当年的刘子博一样。”刘照君缓声道,“他也想从泥潭里出来。”
“不,他跟刘子博不一样。他若是有心,就会在刘子博告发亲爹后紧接着也告自家亲爹,再和刘子博搭上线,两人一块跑。但他没那么做,只是给奇家留了个血脉,然后选择继续跟家里人搅在泥潭里。”
殷庆炎见刘照君的茶凉了,于是随手将其泼在了窗边的盆栽里,又给刘照君续了杯热的,继续说道:“他一开始就知道家里人在做些什么,只要没有被上面发现,他就帮着家里一块儿干,只不过刘家倒台给了他警醒,让他得给家里的谁留条后路。奇寒练不知道这一切,奇寒寄就觉得他弟不该死。”
刘照君沉默片刻,总结道:“刘子博是真的做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但奇寒寄只是不希望家里人出事。一个是为国,一个是为家。”
殷庆炎下意识点点头,但随即又意识到刘照君看不见,于是“嗯”了一声,表示对方说的正确,“不过可惜了,奇家既然能藏得更深,跟‘天劫’的联系一定不少。要是奇寒寄能聪明点,带着些‘天劫’的消息来投效我,我也能做主留他一命……”
话音未落,夏禾的声音突然穿过屏风,直达两人面前:“主子,博闻阁来信了,是阁主的加急信。”
刘照君听见殷庆炎坐着的地方很快响起撕纸的声音,他现在通过声音能想象出他人的动作:殷庆炎把信封撕开,拿出里面的纸后将其抖开查看。
目前没自己的事了,刘照君又去摸自己的茶杯,想要将那杯茶给喝掉。如今天冷,茶放那么久,早凉了……
……咦?
刘照君仔细地摸了摸杯身。
热的?不可能是错拿了殷庆炎的茶,这个位置的茶杯确实是他刚刚推过来的。
他回想起刚刚听殷庆炎说事时那一连串细微的泼水倒茶声,原来那是在给他换茶啊。
这男人在某些细节上真是仔细的没话说。
很快,殷庆炎那里就传来了信纸被揉成一团的声音,“把所有能调动起来的远卫都调过来,跟我往沂国玖地的边境走,掘地三尺也要把奇寒寄找出来!”
刘照君:?奇寒寄不是被杀头了么?
他的疑惑刚起,殷庆炎就立马给他解释了:“奇寒寄跑了,学的刘子博那套。但是刘子博在江湖上有博闻阁,跑出来有地方待,他没有。”
奇家倒台,对“天劫”已经没了用处,甚至可能会杀人灭口,以防合作的事情泄露出来被玄鹤卫追查上。奇寒寄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跑出来被“天劫”找到还是死路一条,他不可能在沂国待着,那只能往东边的大燕或是西边的西域跑。
刘子博那边的探哨传来了消息,殷庆炎又要带人去沂国边境,那就确定奇寒寄是往大燕跑了。玄鹤刀宗如今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随便找个江湖人就能打听到玄鹤刀宗的具体位置,很难不怀疑——
天天和殷庆炎待在一起,刘照君想事情也带上了殷庆炎的思考习惯。他将前后一联系,意识到了其中关键:“奇寒寄想投靠你,你的愿望实现了。”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两只粗糙的手捧着搓了搓。殷庆炎凑近,气息都喷洒在他的脸上,全是茶香。
“我带人出去一趟。外面冷,你在家等我回来。”殷庆炎捧着刘照君的脸看了又看,跟要把刘照君的样子刻进脑海里似的,着重叮嘱道,“记得每天要擦香膏,脸别冻坏了,手上也是。”
刘照君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顿了一下,又说道:“一路平安。”
“一定平安。”殷庆炎看着手里又白又软的脸,是真想咬一口,但是咬了又会留印子,那就不好看了,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带着远卫和夏禾走。
小泥炉上的茶壶沸声渐起,那煮茶的设施都在殷庆炎坐着的那边,因为刘照君看不见,这种容易烫手的活儿一直都是殷庆炎亲力亲为。
世子过惯了被人伺候的生活,玄鹤刀宗里也安排了丫鬟小厮,刘照君唤了个门外候着的丫鬟来帮他倒茶。
茶壶从泥炉上被提起,沸声渐消,刘照君忽听得窗外有风声刮过,凛冽非常,便问倒茶的姑娘:“外头下雪了吗?”
这位赵公子双目皆盲的事全玄鹤刀宗都知道,且赵公子本身又待人客气,长得又赏心悦目,大伙儿平时做什么都留意照顾着。
那丫鬟答道:“方才宗主牵着马出门时下起来的,好大呢。”
刘照君记得,殷庆炎说过讨厌落雪。
若不是为了家人的安生,谁又愿意陷在自己讨厌的境地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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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鹤刀宗弟子对主角团初印象: 殷庆炎:凶戾的爸。 刘照君:高冷的爹。 夏禾:热心的哥。 林苓:靠谱的姐。 奇寒练:冷漠的弟。 东阳放舟:好傻的蛋。
第27章 三杀
姑娘给自己倒的那杯茶还没喝完,刘照君就听见有人急匆匆地走进屋里,脚步声沉稳短促,貌似是殷庆炎的脚步声。
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刘照君下意识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脑袋还没完全转过去,一个带着一身寒气的人就站在了他跟前,用一双被风吹得微凉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这天下会这么捧着他脸的人只有殷庆炎,刘照君正想开口问怎么了,就听殷庆炎出些死声假哭着说:“那个奇寒寄长得特别丑,跟死掉的烟鬼一样,我不想看见他呜呜呜呜——”
刘照君:“……”
殷庆炎又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能变小了让我挂在腰上带着?这样我看他一眼被辣到眼睛了,还能及时看你洗洗眼。”
见殷庆炎突然扔开马跑回宗门、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于是急匆匆跟过来准备帮忙的夏禾看着和刘照君拉拉扯扯不愿意走的殷庆炎,无语且难以自抑地翻了个青天大白眼。
不是,他主子有病吧?
“……”刘照君哑然片刻,说道,“那要不你带上我吧?”
殷庆炎立马开心了,拉起他就走,“这可是你说的哦~”
刘照君:???
等等?这小子就在这里等着他呢吧?!
刘照君知道自己看不见,去跟着找人只能拖后腿,刚刚那一句让殷庆炎带上他也只是口嗨,他可不能真去给殷庆炎添麻烦,雪天不好走路他又不是不知道,于是扯住门板,抵死不去。
主子纵着性子,夏禾可不能由着主子纵着性子,也连说带劝,好歹是把殷庆炎抓着刘照君的手给掰开了,又在殷庆炎再抓上刘照君之前将殷庆炎给推走。
听到动静于是出来看热闹的东阳放舟问刘照君:“怎么回事啊?”
刘照君面无表情地说:“殷庆炎想把我也捎去。”
东阳放舟:“那就去呗。”
“去什么去,我去给他添乱吗?”刘照君循着声音找东阳放舟的位置,“来来来,帮忙把我带回屋里去。”
雪花飘落在阶前,被黑色的鞋尖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