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文求生游戏by碉堡堡
碉堡堡  发于:2024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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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队伍虽然也穿黑衣,但肩头却绣着三足金乌的纹饰,腰佩御剑,身份不言而喻。他们齐刷刷站在雨幕中,犹如一面黑色的人墙,杀气凛然。
贺剑霜一惊:“金乌卫?!”
风陵王府的人?!
那堵人墙的后方不知何时多了一抹骑在马上的身影,对方同样一身黑衣,脸上戴着红色恶鬼面具,看起来凶神恶煞,声音却是一名年轻男子,格外清朗动听:
“贺正使回吧,算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贺剑霜瞳孔收缩:“你……你是……”
黑衣男子微微摇头,示意不可言说:
“何必结仇,父皇糊涂。”
他语罢吹了一声哨子,清脆的鸣声划破雨夜:“撤!”
金乌卫仍守在原地阻挡后方赶来的御林军,他们是风陵王府的人,不会起冲突,也省得伤亡。唯有埋伏在山崖上方的天玑宫众人潮水般撤去,纷纷上马跟随陆延一起离开此处。
公孙无忧听见身后传来的马蹄声,顿时慌了手脚,在山道上重重跌了一跤,他手忙脚乱扶起玄鸿,却见追上来的是一群带着鬼牙面具的黑衣人。
“上来!”
为首的男子伸手,直接将公孙无忧拽上了马背,另外一名黑衣男子则将重伤的玄鸿拉上了马背,他们跟随柳王爷的人一起朝着渡口疾驰而去,后面的追兵也逐渐变成一个遥远的黑点。
渡口已经停了数艘船,一名美妇人披着斗篷在甲板上焦急等待,老远看见公孙无忧他们狼狈策马赶来,立刻焦急上岸喊道:“无忧!”
“母后?!”
公孙无忧见状连忙下马,又是震惊又是欢喜地扶住了那名妇人:“母后?!你怎么来了?!”
皇后眼眶通红,无措擦拭着公孙无忧满是血污的脸颊:“你离国如此之久,母后心中挂念,便悄悄跟着玄国师一起来了,船已经备好,咱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幸亏你逃出来了,幸亏你逃出来了……”
她泣不成声,多怕儿子逃不出来又被捉了回去。
“是……是路上有人救了我和国师……”
公孙无忧不知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骑马立在岸边的那队黑衣人,为首的男子虽然戴着面具,但不难看出身姿俊秀,修长的指尖握住缰绳,苍白的手背在冷雨击打下显得犹如冷玉一般。
玄国师在随从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对这名男子拱手道谢:“不知侠士尊姓大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他心中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狐疑,毕竟对方救了他们就相当于得罪仙灵,玄鸿把所有的至交好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是想不出这方神秘势力来自何处。
“举手之劳,不必在意,如今云收雨散,诸位尽可出发。”
那名黑衣人似乎并不打算暴露身份,语罢轻夹马腹,正准备离开,身后却陡然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是风陵王?!”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唯有柳阙丹死死盯着那名为首的黑衣男子,上前一字一句沉声道:
“你是陆延!”
这次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了。
那名黑衣男子闻言轻笑一声,回头看向柳阙丹,因为戴着面具的缘故,一时竟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为何如此说?”
柳阙丹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攥紧:“刚才阻拦追兵的人马,是金乌卫!”
他语气复杂,大概想不明白陆延为什么要救他们,这个人做事总是一次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公孙无忧也呆了一瞬:“你是风陵王?!”
男子沉默片刻,最后抬手覆上面具边缘,直接摘下了那张恶鬼面具,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来,他眼眸微垂,俊美的脸庞更显风流多情,漫天晦暗的雨幕都因此明亮了几分:
“阙丹太子好眼力。”
柳阙丹虽然早已猜到这人就是陆延,但真正看见的时候还是不免心神一震,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脸色惨淡,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陆延言笑晏晏:“没有为什么,想帮就帮咯。”
他知道,今日就算将公孙无忧他们劫杀于此也没什么好处,只会加剧仇恨,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陆延语罢不知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枚红色的吊坠,准确无误扔到了公孙无忧的怀里:
“风雨飘摇,千山难渡,从前本王多有得罪,仙灵的追兵不会再过来了,诸位尽可放心归去。”
公孙无忧看着手中的血魂玉吊坠,瞳孔震惊收缩:这不是他当初送给陈婴齐的东西吗?!怎么会在陆延手中?!
公孙无忧的脑子难得灵光一次,惊喜叫道:“陈婴齐?!你是陈婴齐对不对?!”
他心思单纯,没想那么多,只是惊讶于每天给他送零嘴儿的那个小侍卫居然是陆延假扮,忽然多了许多亲近之情,不顾皇后的阻拦快步跑到马匹前仰头问道:“你是陈婴齐?!”
他圆溜溜的眼睛满是喜悦。
陆延扫了眼旁边脸色大变的柳阙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我该走了。”
他语罢轻夹马腹,正准备带着队伍离去,公孙无忧却忽然踮起脚尖,将那块玉强行塞到了他手中:“我们天水人送东西才不会要回来,这块玉给你就是你的。”
公孙无忧语罢后退几步,顿了顿才轻声道:“谢谢你啦,陈婴齐。”
从前在小院里关着的时候,他想家人想得偷偷抹眼泪,只有陈婴齐会坐在墙头逗他开心,总是给他带零嘴儿吃,公孙无忧总觉得对方不是坏人,更没想到对方是陆延。
陆延没有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这才带着队伍策马离开此处。
云收雨散,漆黑的夜幕终于透出一丝天光,渡口两岸青山夹道,栽着数不清的桃树,经过一夜风吹雨打,花瓣纷纷零落,伴随着阵阵马蹄声落入泥地。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当商君年清早苏醒,披着外衫走到院中的时候,就看见一地落花。他素来没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只是站在台阶下方看了眼天色,思考陆延怎么还没回来。
质子出逃,这件事陆延原是不知道的,事发当晚他还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是商君年偶然发现止风院太过寂静,这才发现不对劲将他叫醒的。
商君年原本想跟着一起去,只是他因为刺客遇袭的事佯装从山坡滚落,手脚受伤,去了不仅帮不上忙,恐怕还会添乱,只好留在府中等候。
“君年,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天才刚亮呢。”
赵玉嶂从院门外面溜达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看就是从后厨摸回来的。
商君年见状淡淡挑眉:“你胃口倒是好,不着急吗?”
另外两名质子都离开了,独剩赵玉嶂一个人,他于情于理都该为自己打算一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心没肺的吃包子。
赵玉嶂显然不在意:“我有什么好急的,赵玉晰都被风陵王一脚踹废了,只怕等回了巫云他的太子之位就会被废,余下的几名皇子年纪最大的才六岁,不足为惧。”
商君年:“你若愿意,我可以想法子让你现在就归国。”
赵玉嶂闻言吃包子的动作一顿,对于回家这件事,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说不出的沉重,抿唇看向商君:“你是不是要留在仙灵,陪他一起?”
这个他,毋庸置疑指的就是陆延。
商君年虽然没有回答,态度却是默认的,初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那双暗沉冰冷的眼眸罕见有了几分融化,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低声道:“我这条残命或许不是全无用处……”
“我想帮他当太子、当皇帝,成为整个十二洲的主人。”
赵玉嶂闷闷出声:“他当了皇帝就会三宫六院,你还要跟着他吗?”
商君年摇头:“那太遥远了,我没有想过那个时候的事,就算他将来有了三宫六院,也不是现在的我需要操心的。”
商君年服下了那半颗仅剩的血蟾丸,身体里的暗伤正在一点点痊愈,他却怀疑陆延是不是给自己下了蛊,每每想起对方的面容,心中都觉悸动难平。
赵玉嶂皱眉不解:“他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
商君年闭目道:“我此生机关算尽,为江山,为君王,都是为了旁人,生平第一次遇见为我机关算尽的人。”
“玉嶂,这样的人我没见过,由不得我不喜欢……”
赵玉嶂闻言顿了顿,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院门外忽然跑进来一名黑衣男子,他身上满是血污,连滚带爬扑倒在商君年脚边,扔出了一个不啻于平地惊雷的消息:
“不好了国相!风陵王回城途中忽然遇到一群刺客袭击,被人一剑刺心,性命堪忧啊!”
商君年和赵玉嶂闻言脸色齐齐一变,商君年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攥住来者的衣领,目光阴鸷得好似要吃人:“你说什么?!”
那人欲哭无泪道:“王爷呼吸没了,脉象也没了,恐怕是死了!”
轰隆——!
商君年闻言大脑一片空白,就像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连站都站不稳了。他艰难睁大眼睛,却只看见庭院一地落花,明明是初春三月,却偏偏呈现衰颓之景。
陆延,死了?

无论是商君年,亦或者陆延自己,都没有料到今日的变故。
陆延原打算带着队伍回城,却没想到中途遇上过来寻仇的骓灵,对方带着一群打扮怪异的蛊师,近百人围着他们又唱又念,声音无孔不入地往脑子里钻,让人头痛欲裂。
陆延无暇思考对方是怎么找上来的,立刻与骓灵缠斗在一起,他剑锋直直刺出,欲取对方性命,谁料骓灵掩在黑袍下的面容却忽然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对方缺了一根食指的右手上戴着许多样式怪异的银色摄魂铃,嗡嗡震动起来:
“今日教君魂魄离,阎罗殿前早托生!”
“今日教君魂魄离,阎罗殿前早托生!”
伴随着骓灵的念念有词,陆延一瞬间好似丧失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连剑都攥不住了。他震惊瞪大眼睛,只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剥开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痛得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自己魂魄离体,而那具肉身被骓灵一剑刺中心脏,直直从马上掉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骓灵见状疯狂大笑,猛然拔剑后退:“功成!撤!”
系统的警告声在耳畔疯狂作响:
【警告!警告!遭遇不明力量干扰,魂魄体失去存储容器!!】
【警告!警告!魂魄体处于崩溃边缘!】
【警告!警告……】
警告你奶奶个腿儿啊!倒是想想办法啊!
陆延的魂魄飘散在上空,说不出话,也落不了地,只能在心里疯狂骂娘。冥冥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牵引着向上飞去,而那颗黑色的心脏则紧张跟在旁边,焦急说着些什么:
【不好了宿主!那个黑袍怪人居然会摄魂术,对空间体造成了干扰,那具肉身你暂时回不去了,我先找个地方暂时安置你的魂魄,不然你很快就要消散了!】
陆延听不见系统在说什么,他只看见原本放晴的天空忽然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四周的乌云聚集起来形成了一道黑色的漩涡,将他硬生生吸了进去。
“轰隆——!”
一道闪电忽然划过天空,将古色古香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随即陷入了泼墨般的暗沉。绣着金线的帐幔逶迤垂地,被风吹开半边,露出了床榻上昏迷的男子,他眉头紧皱,嘴里不安呢喃着什么:
“今日教君魂魄离……阎罗殿前早托生……”
“今日教君魂魄离……”
婢女端着温水进来,见陆延像是被梦魇着了,连忙轻拍他的肩膀,在耳畔低声唤道:“王爷?王爷?”
床榻上昏迷的男子倏地睁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婢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问道:“王爷,您没事吧?”
陆延盯着眼前的婢女,没有出声,半晌才哑声吐出一句话:“你是……烟波?”
婢女虽不知陆延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怯怯点了点头:“回王爷,奴婢正是烟波。”
陆延用手撑着从床上艰难坐起身,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怎么回事,系统不是说要暂时找个地方安置自己的灵魂吗,怎么他还是回到了风陵王府?
陆延闭目按着太阳穴:“商国相呢?”
他在郊外遇刺,消息传回府中,只怕会将商君年吓一大跳。
然而婢女却错愕问道:“商国相?商国相是谁?”
陆延按揉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烟波,却见对方脸上满是茫然,仿佛真的不知道商国相是谁。
“……”
房间内死寂一片,只有外间雷声滚滚。
陆延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就是商君年,和巫云太子一起送来为质的人。”
婢女闻言这才从记忆角落寻到这个人,她秀眉微蹙,说出了一个令陆延神色惊骇的消息:“王爷,您忘了,三年之期已到,帝君命使臣献至宝以换质子归国,那些质子两年前就被放回去了。”
“巫云献山河剑一柄,换玉嶂太子归国。”
“东郦献开国玉玺一方,换阙丹太子归国。”
“天水献雪域冰蟾一只,换无忧太子归国。”
烟波语罢顿了顿,回忆片刻才不确定的道:“那商君年无人肯换,现在好像还在刑狱里关着呢。”
她话音刚落,陆延便倏地抬起了头,目光犹如两道利剑,让人不敢直视:“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烟波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慌张叩首道:“回王爷,如今是神耀三十七年。”
三十七年……
陆延闻言不禁一阵恍惚,他怎么会忽然回到五年后?不……确切来说,他好像回到了自己的上一世,三质子归国,商君年被弃,这不就是原定的命运轨迹吗?
陆延百思不得其解,因为这和系统曾经告诉他的时间线有所出入,在既定结局中,质子归国后没多久帝君就驾崩了,可如今对方却多活了两年。偏偏自从他苏醒后,系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个能解答问题的人都没有。
最后一场大雨带走了仙灵仅存的温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雪花铺天盖地落下,覆盖宫墙绿瓦,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了惨淡之中。
神耀三十七年,帝君病重,南浔王、姑胥王共同监国,朝堂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动荡之中。
陆延来到帝君寝殿的时候,还未进门就嗅到了空气中浓浓的药味。他脚步一顿,透过层层帐幔,只见帝君正在宫婢的伺候下喝药,佘公公侍立在旁,他们两鬓斑白,好似一夜间都老了许多。
“儿臣给父皇请安。”
陆延跪地行了一礼,得到帝君准允,这才起身入内。
“老三,你怎么来了,朕听鹤公公说你前些时日偶感风寒,高热不退,如今可好些了?”
帝君虚弱靠坐在床边,皱纹爬上了他那张英武的面容,唇色乌青,就像一只皮毛黯淡的狮子,但看向陆延的目光依旧慈爱未改。
陆延已经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境了,他掀起衣袍半跪在脚踏边,握住了帝君因为年迈而有些颤抖的手,低声道:“多谢父皇挂念,儿臣已经没事了,只是心中记挂着您的病情……”
“人老了,都会有这一遭的。”
帝君看起来颇为释然,他拍了拍陆延的肩膀,声音苍老,听起来像在安排后事:“等今年的这场雪过去了,你就收拾东西回封地去吧,如今朝堂动荡不安,你离得越远越好,等一切平息了之后再入京。”
南浔王和姑胥王为争皇位打的不可开交,他们之中无论哪一个当上皇帝,势必都会打压陆延,故而帝君迟迟没想好该立谁为太子。
陆延闻言皱了皱眉,担心的却不是夺位之事:“父皇,儿臣听闻赵玉嶂、柳阙丹、公孙无忧此三人皆已登上皇位,他们昔年在仙灵为质,境遇凄凉,恐怀恨在心,万一私下联合攻打仙灵……”
他堪堪起了个话头,就被帝君抬手打住,沉声道:“仙灵兵强马壮,当初既然能胜他们,现在自然也能胜,如果他们非要不知死活地撞过来,朕亦不会手软!”
陆延一时竟不知帝君是在逞强,还是真的如此自信,但怎么看都更像前者。面前这位君王好胜了一辈子,定然不甘心在这个时候服输。
陆延只好歇了心思,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父皇,儿臣想从刑狱里放一个人出来。”
帝君皱了皱眉:“谁?”
陆延缓缓吐出三个字:“商君年。”
他知道如果想让帝君松口,必须有个靠谱的理由,垂下眼眸恭敬道:“儿臣心想巫云并未换他归国,商君年必然怀恨在心,此人也算颇有才干,倘若能收为己用……”
帝君闻言闭目不语,短短沉思的一段时间里,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或许在迟疑要不要把一头斩断利爪的野兽放到陆延身边,又或者在思考陆延身边是否缺个真正有勇有谋的人。
诚如陆延所说,商君年此人若真能收为己用,绝对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助力。
“三个月。”
帝君重新睁开了双眼,定定看向陆延:“三个月内,此人若不能被你收入麾下,必须重新关入刑狱,他虽恨巫云,却更恨仙灵,你千万不要小瞧此人,被鹰啄了眼睛。”
陆延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喜色来:“儿臣谢父皇恩典!”
大雪落满了宫道,莹白色的雪花衬着朱红色的墙壁,红与白对比分明。这样冷的天,寒风直往脸上吹,好似要活生生割下一块肉来,陆延却偏偏披着外袍,在雪地里站了许久,仿佛在等什么人
刑狱大门打开,外间透进去一缕天光,随即被吞噬殆尽。
负责看守刑狱的侍卫拖着一名气息奄奄的囚犯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人好似刚刚经受过一场酷刑,肩头满是触目惊心的血痕,依稀还能看见两个可怖的血洞,脖颈和手腕因为常年累月戴着镣铐,磨出了一圈血肉模糊的痕迹,过长的头发遮住了形销骨立的身形,那双眼睛就像一潭死水,黯淡空洞。
“砰——!”
那名囚犯像垃圾一样被重重扔在了雪地里,他艰难动了动指尖,试图爬起,但最后又无力跌了回去。
戴着鬼面盔甲的侍卫对陆延行了一礼,声音从面具后方传来,沉闷且毫无感情:“回王爷,罪臣商君年带到。”
刑狱由帝君亲自掌管,他养出了一群冷漠的杀人机器来看守这个人间炼狱,陆延自然也不会与他们多说什么话,闻言微不可察点了点头,声音淡淡:“退下吧。”
他今天来没有带任何人,鹤公公他们也只是在宫门外间等候。侍卫离开后,陆延就缓缓走到商君年面前,一言不发解下身上的狐狸毛披风裹住对方,然后将人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四周路过的宫女太监见状惊得连路都不会走了,一个接一个撞在了柱子上。
陆延却视若无睹,抱着商君年缓缓步下了台阶,他好像抱着一个脆弱的玻璃器皿,稍稍碰一下都会碎得再也拼凑不起来,故而走路慢了又慢。
商君年已经数不清自己在那间幽暗的地牢里关了多久,骤然看见天光,刺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柔软的狐狸毛披风熏着檀香,却并不足以压下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反而交织成了一股令人不适的味道。
风雪袭来,冷风顺着衣领灌入,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冻到失去痛觉。
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商君年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冰冷幽暗的眼眸,在不甚明亮的阳光下,他的身上散发着森森鬼气,仿佛要择人而噬。
然而数年的刑狱折磨已经让他变得形销骨立,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死死盯着陆延棱角分明的下巴,以此来辨认来者身份,最后终于吐出了一句沙哑破碎的话:
“你是……风陵王……”
陆延脚步不停,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声音低沉:“是。”
商君年的嗓子像是被沙砾磨过,虚弱得连说话都只能吐出气音:“神耀二十三年……我见过你……”
那时的商君年和赵玉嶂都被关在风陵王府的地牢中,现如今质子归国,只剩他一个了。
商君年闭了闭眼:“你将我带出刑狱,想做什么……”
他神色麻木,看起来并不在意答案是什么,陆延要折磨也好,要羞辱也罢,都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点涟漪。
陆延的声音原本温润清朗,但在风雪凛冽中又无端多了一丝幽远:“他们都回家了,你不想回家吗?”
陆延和商君年的两次相见都在地牢,这一次的冲击却远比任何一次都要大,对方是真真正正只剩下一口气了,破碎虚弱到了极致。因为狐毛披风太过厚重柔软,导致无人发现陆延的指尖在轻微颤抖,他竭力控制着呼吸平稳,然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却泄露了情绪。
商君年漠然开口:“我没有家,现在只想要一个了结……”
陆延脚步一顿:“……”
风雪漫天,模糊了视线。
陆延将商君年带回了王府,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请了最好的太医替对方疗伤,奇珍药材不要钱似地撒出去,让人琢磨不透他对商君年的态度。
“回殿下,这位……这位公子内里虚耗太过,脏腑受损,早已是油尽灯枯之象,现在纵然喂再多的天材地宝,也是虚不受补,如今只能好好温养着,多活一年是一年。”
一向行事谨慎的太医硬着头皮说出这番话,可见商君年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了何等地步,陆延早有预料,如今反而生不出什么怒气,只是那颗心一瞬间坠入了谷底。
“都退下吧。”
陆延摆摆手,径直步入了内室,他拨开帐幔,只见商君年正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商君年身上的血污都已洗净,他伤口上缠着的纱布比衣裳还厚,面庞苍白瘦削,唯有那双微微上翘的狐狸眼还能看出几分昔日的神采,但深看进去仍是一团幽寂。
陆延掀起衣袍在床榻边落座,伸手将他脸上凌乱的头发拨开:“你安心住下,不会有人再将你关起来了,这就是你的家。”
后面一句话细听有些霸道。
商君年闻言终于转了转眼睛,缓缓偏头看向陆延,但他并不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那种冰冷的讥笑与嘲讽却分毫不差都传递了过去:“是吗?”
陆延:“是。”
商君年忽然没头没尾道:“你帮我削一个梨子吧。”
他虽不明白陆延为什么要救自己,但这段时日对方一直对他有求必应,连药都是亲自喂的,想来这个要求不会拒绝。
陆延闻言一愣,虽然不明白胃口奇差的商君年为什么忽然要吃梨子,但还是起身从果盘里挑了一个不知从何处进贡来的小香梨,坐在床边用小刀认真削皮,随口问道:“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无人应他,空气中静悄悄一片。
“……”
陆延正准备抬头,手中却忽然一空,那柄刀毫无预兆被人夺走,死死抵住了他的咽喉致命处,锋利的刀刃凉得让人一缩。
陆延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阴鸷狠戾的眸子。

第80章 命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人会有如此力道,像猛兽垂死前的奋力一搏。
陆延垂眸看向抵住脖颈的刀刃,却并不见慌张:“你想杀我?”
商君年冷冷盯着他:“我不该杀你吗?”
陆延忽地笑了:“该杀。”
是该杀。
“我陆氏皇族害你至此,你想杀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陆延语罢闭上双眼,出乎意料的坦荡利落:“你杀吧。”
“……”
商君年闻言动作一顿,脸色阴晴不定,他攥住刀柄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心中滔天的恨意在对方无谓的神情中显得格外讽刺。
杀了陆延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的武功,他的一生,包括将他当做废子遗弃的巫云,都回不去了……
商君年意识到这点后,忽然间万念俱灰,抵住陆延咽喉的刀刃也缓缓落了下来。他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不知是笑陆延还是笑自己:“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可惜我不能活着看你们的下场,看仙灵山河崩散,国破家亡——”
陆延闻言察觉不对劲,倏地睁开眼,却见商君年手中刀刃方向忽然一转,神色狠戾地朝着心脏刺去,连忙攥住匕首沉声斥道:“你疯了!”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掌心,鲜血滴滴答答下落,陆延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愈发攥紧了几分,与商君年陷入了僵持。
陆延目光凛冽:“你就这么想死?!”
商君年手背青筋暴起,他明明只剩一副油尽灯枯的身躯,持刀的力道却没有半分松懈,无声咬牙:“今日你若不杀我,他日必亡我手!”
陆延反问:“那我刚才让你杀,你为什么不动手?!”
“……”
商君年不知该如何以对,他就那么一个恍神的功夫,手中刀刃就被陆延用力夺走,当啷一声扔到了地上。陆延拧眉,对守在门口的侍女冷声吩咐道:“扔出去,以后房内不许见刀刃!”
婢女小小应了一声,飞快将那把沾了血的匕首清走,珠帘重新落下,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那柄锋利的刀就像是商君年的脊梁骨,被抽走后,他就狼狈跌伏在了床边,墨色的发丝遮住脸庞,让人窥不清神情。
“本王活一日,你就活一日,如果真的那么想死,先杀了本王再说。”
陆延没有顾及自己手掌被划出的伤口,他面不改色将商君年按在床上休息,然后替对方盖好被子,脸还是那张脸,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中却与从前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觉,像是空洞的躯壳一下子有了魂魄,摄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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