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诶,你在干嘛?”
池礼说着说着,去看言扶,结果发现言扶在摸自己的脸。
他见池礼注意到,急忙把手放下,垂着头。
池礼把他的手拨开,认真地去瞧言扶的脸:“有虫子吗?还是有树毛毛?”
言扶摇摇头。
都没有。只是有点躁动和不安。
池礼不明白程薄霁,可言扶却懂一些。
这样的“一些”,他在池礼之前的“朋友”身上,见过无数次。
只是,他不能说。当然,他也不想说。
沉闷,老实,不熟悉他的人总觉得他有点阴郁。
即便熟悉他的人,也会在他的沉默里,静谧到发慌,快速地远离。
更何况,他总是不肯给别人熟悉他的机会。他默默地来,静静地走,他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第二天到了周末,池礼自然不会待在寝室里闷着。
他穿了一件新的牛仔背带裤,晃悠着在盥洗池前刷牙。
岁凛撞见他在洗漱的时候,揉着困倦的眼睛,看清楚池礼之后,张大了嘴。
他很吃惊一样:“你这是什么衣服?这是什么穿搭啊?”
显然,这不符合岁凛这么个富家小少爷的审美。
“你多大了,十二岁还是十四岁?哪有这么大的人穿背带裤的啊?”
池礼才不要被他管着呢。
牛仔背带裤很潮的,好吧?穿起来带着随意和轻松,没有那么拘谨,很适合大学校园的。
又不是所有人都要像岁凛一样,成套的小西装,做好的成衣,修身手工剪裁的衣服,穿搭有自己的风格和偏好,有衣服了还有搭配配饰,香水都得根据穿搭改变。
池礼没那么讲究。
他不怎么会挑衣服,要是真的让他选,黑白灰还好,起码不会出错。可但凡他想稍微创意一点,他就会穿得很恶心。
所以算了。他果断丢下自己挑衣服的权利。干脆就是言扶给他买什么,他穿什么。
言扶的审美很好的,买完衣服了,还会抠好图,做成搭配好图片给池礼发过来。
什么衣服和什么裤子一起穿,按照季节天气给池礼分好了。
言扶给他做了电子衣柜,池礼也给言扶做了暖暖。
所以,岁凛说什么重要吗?池礼才不管。
再说,池礼哪里多大的人了?他十八岁是很大的人了吗?
背带裤怎么了?要是换谢温汀28岁的年纪穿背带裤,可能有点违和,不过违和的也是他总裁的身份而不是年纪嘛。
28岁都不能算是多大的年纪,穿背带裤也不是很过分的事情,这种穿搭怎么就碍着你的眼睛了?
池礼就不管。他就穿,他不仅穿起来,他还穿着出去呢。
今天在西操场那边有社团招新活动,不仅有宣讲会,还有各种摆摊。配合填表调研的话,可以领小礼物。
池礼觉得挺好玩的。
这种社团招新他去过几次了,不过之前都没有碰上动物救助队的招新。
听说这次学校的动物救助队会来招新,池礼就很感兴趣。
救助队会带着学校里做过绝育被统一喂养收容的小猫学姐小狗学哥过来,那不是正好吗!
不仅可以了解社团,还可以撸猫撸狗耶。
池礼要去。
他出门的时候,纯粹就是顺嘴问了岁凛一句:“你要不要一起来?”
结果岁凛当真了。
“你又是洗漱又是换衣服的时候我就等你叫我了。”他说起话来还是有点抱怨的。
可人是有点傲娇的,走那两步是连跑带颠的,语气昂扬着,像是小学生要去春游了:“可你才叫我。”
岁凛甚至都不回去换衣服什么的。他冲到门口,穿了鞋就要和他一起去。
池礼看着他坐在那里换鞋,沉默了一下,摇摇头笑起来。
岁凛高高兴兴换完鞋,去看他:“走吧,咱俩走!”
池礼这个时候,慢了半拍地意识到,或许他接下去说的话,不是岁凛愿意听的。
他是不是以为就他们两个出去?
那怎么可能呢?
池礼瞧着他眼睛泛起的微光,明明自己也不确定,可总觉得他在做什么有点残忍的事情。
像是捏着小狗的耳朵,在它吃饭的时候,拽走它的饭盆。
“言扶也去的。”
小狗一下子就没那么高兴了:“他怎么也去啊?”
池礼:“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们这种,不是叫竹马吗?”
“我们竹马就是这样,我们一天见不到面,两个人都难受到要死掉嘞。”
岁凛不想听这个。他不想叫池礼讲话了。
说的这都是什么呀,没有一句是他喜欢听的!
他捂着耳朵,瞪着眼睛。
“他学什么医呢,他也来农学院多好啊,你们可以一起种地。要是真的见不到死掉了,就用你这只小土包子的土,把你们埋掉。”岁凛嘀嘀咕咕的。
不过,到底是跟在池礼后面,一起出去了。
他们到了西操场的时候,言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何止是岁凛不是那么想看见言扶,言扶看见岁凛的时候,也顿了一下。
只是他平时就是钝钝慢慢的,倒是叫人瞧不出来。
人挺多的,也热闹,动物救助队的摊位很大,借了好些猫猫狗狗前辈过来吸引学弟学妹。
池礼凑过去,瞧见一只黑白花的奶牛纹小狗,这只小狗身上的毛都是短短的,偏偏脑壳上的毛长长的。
他掏出手机给小狗拍照,拍了几下,又不是很满意。
池礼就叫言扶:“不行啊,我的手机拍照就是不好看。我还是用你的手机拍吧。”
他这么讲了,言扶自然地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池礼在拍照,言扶也没有一直傻傻在旁边候着。
他看见对面的沙画社在叫人填表发小礼物,他就凑了过去。
一看那些小礼物,就知道沙画社也是精心准备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画沙画用的沙子,裱起来的小小一幅做好的沙画,以及小公仔小挂件什么的。
都是很小,但是很可爱,有收藏价值和纪念意义的东西。
言扶看看他们发的表格。
填表嘛,主要就是收集一下个人信息,填一下调查问卷,至多也就是以后有展览的时候,会发短信邀请大家去看什么的。
这种表平时大学里填得多了,帮个忙的事情,大家都习惯了,所以填表的人也挺多的。
言扶看着装了彩色沙子的小玻璃瓶,知道池礼会很喜欢。池礼喜欢小小的又亮晶晶的东西。
不过,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沙子也是有不同的颜色搭配的。
言扶自己领了一个金色和红色搭配的,又觉得旁边绿色和粉色的搭配起来也格外清新漂亮。
于是他又拿了一张表格,想帮池礼多领一个。
他埋头写字的时候,岁凛抱着胳膊站在他旁边看着。
岁凛突然开口:“就算你要帮他填表,你总归也要问一下他的个人信息吧?”
出生年月日,星座血型,手机号,邮箱号……岁凛冷眼瞧着,那表格上杂七杂八问了很多信息,难道言扶帮池礼填表都不用问的?
自作主张,看你填不满的时候就为难了吧,切。
结果,哈哈,言扶问都不用问。
岁凛清楚地看见,言扶甚至不用多想几秒,他明显是把池礼的个人信息都记在了脑子里。
需要的时候,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全部背出来。
一溜顺着写下来,一点迟疑犹豫都没有。翻过去就继续写调查问卷。
岁凛不服:“调查问卷你怎么填呢?我看看题目……喜欢什么艺术风格?对于沙画有什么了解?之前看没看过沙画展览?刷没刷到过沙画的视频?喜欢静物还是动态表现……”
他看着言扶一点一点勾着作答,冷笑一声:“也是,这些问题你随便勾了。收问卷的学姐也不知道你是瞎写的。”
言扶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我才不是随便写。”
话里的意思就是,他写的都是真的。
都是池礼想的,他了解池礼到不需要问池礼,就知道池礼的个人信息,就知道池礼的生活细节和取向偏好。
想问池礼什么,不用送到池礼面前,言扶通通都可以回答。
哦,这就是发小竹马的威力啊。岁凛冷着脸,倒是懂了。
言扶不说话还好,他不说话,岁凛的情绪只是莫名其妙地在血管里面冲撞着。
言扶一说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刺激岁凛。
可岁凛的声音平静极了,一些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情绪涌了出来,像是突然有了一点恶劣的心思。
岁凛:“你为什么不问池礼就可以勾,你为什么洋洋自得,自以为你全部了解他?”
“你帮他选这个礼物了,你确认他不会喜欢别的什么了?”
他声音甚至带着一点柔和,听起来仿佛只是好奇。
提起池礼,言扶就快乐起来,就不是一般的哑巴了。
他肉眼可见地雀跃几分,轻轻说:“他以前就是这样的,他一直是这样的。”
以前这样,一直这样,所以现在这么填写,自然一点毛病都没有。
言扶说的这句话,明明是此时此刻,此间此地说出来的。
可这句话,却像是带着很多年时间里的灰尘,一下子涌到岁凛面前。于是他呼吸间都带着灰尘的味道,他清晰地觉察到心里有点发涩。
岁凛嗤笑了一下:“哪个以前?哪个一直?”
他突然生气了,有点像是恼羞成怒,有点像是输掉了什么,可不服输,僵持在那里的样子,眼角都有些红。
可是,奇怪了,这里哪里有什么比赛么?他输掉什么了,又在不服输什么呢?
岁凛盯着言扶:“你要说多久?你要把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事情吼遍整个江沅吗?你嘚瑟什么?你装什么?”
言扶站直身体。
他有点迷茫。
……什么他说多久,他能说多久,他又不喜欢说话,明明是岁凛过来叽里呱啦。
而且,他哪里说什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事情了?哪里刺激到岁凛,又到底是刺激到什么了?
言扶在怀疑人生的时候,池礼也在质疑世界。
池礼本来拿着言扶的手机在拍照。
他拍了好些小狗的照片呢!他就在相册里面,一张一张翻着看。
按道理来说,翻手机相册这种行为,有点没有分寸感。可是,这是池礼和言扶呀,他们从四岁就认识了。这么多年来,隐私的界限在他们这里非常模糊。
许多看起来有些冒犯,应该充满边界感和隐私感的事情,在他们面前从来没有被提醒过。
他们知道彼此的支付密码,言扶可以拿着池礼的身份证,池礼不怀疑他会拿着身份证去搞什么网骗贷款。
池礼也可以握着言扶的手机,一点一点地看着相册。
主要也是因为,言扶相册里基本全部都是池礼的照片和一些无用的截图。
来源也很杂。
他给池礼拍的,他抓拍到的,池礼发他的自拍……各种各样的照片,多到他的手机相册里面,没有什么他自己的照片。
言扶手机里面实在是有太多他的照片了。
于是,一点异样,就极易被察觉。
池礼翻相册时候,一个左滑,一张照片就跳进了他的眼帘。
是言扶存的一张图,是一张他和……岁凛的合照。
明明到处都是池礼,明明是池礼占满的地方,里面突然冒出了另一个人。
池礼握着手机,盯着屏幕,感觉好像有什么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他带着一点天真的困惑。这种困惑和面对解不开的统计学例题,是一样的程度。
他突然不懂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存岁凛的照片呢?
岁凛也一直在言扶身边,陪着言扶好好长大,一起走过十四年吗?
他就是去想,言扶存岁凛的照片,是要做什么?
池礼捏着言扶的手机,突然怎么也不对劲了。手腕有些酸,手心也有些烫,明明他看言扶的手机,一向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的。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翻对方手机”这么个大雷,在他们这里完全不用有所芥蒂。他向来从容地看言扶手机。
可此刻,他心底却泛过一丝心虚。浅淡的,却真实存在的。
他默默按下了言扶手机的熄屏键,在原地停滞了一会儿,也没有想明白。
他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些心虚的慌乱,也不明白言扶和岁凛有什么交集。
医学院和农学院离得都很远呢,连一栋共享常用教学楼都没有,也没见谁修双学位一边学医一边学农的。
岁凛脾气又不好,会叫人小土包子的娇气包是什么温文尔雅的好朋友吗?完全不是。
言扶对岁凛那么感兴趣吗?感兴趣到存了岁凛的照片?可因为什么呢?就因为岁凛长得还挺好看的?言扶才不会有那么肤浅的想法呢。
池礼带着费解找到他们的时候,那两人正凝视着彼此,一言不发。
他俩知道彼此都是在僵持着,池礼却没有看出。
池礼蹙起了眉毛。
好一副……眼睛里只有对方的专注眼神啊。
池礼更觉得怪异了。
“手机。”他挤到岁凛和言扶的中间,插话道,“言扶的手机。”
他看着言扶,把后脑勺留给了岁凛。
言扶本来有点闷闷的不高兴。他一直就不是很喜欢岁凛,现在好了,他现在开始讨厌岁凛了。
他想,他又是炫耀什么了?说一两句事实,就是炫耀吗?
怎么和池礼相关的事情,在岁凛的眼里都是他的炫耀了?岁凛和池礼才认识一个月,就这么霸道。
那实在不是什么可以做朋友的脾性。别说池礼了,连言扶这一关都是过不去的。
岁凛看见池礼过来了,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平复好一点心情,低头去瞧摊位上的东西。
他不会叫自己难堪的一面暴露在池礼面前。
言扶更是没有主动提起他们之间的争端。言扶把两个小玻璃瓶塞到池礼的手里,池礼低头去看,装了彩色沙子的小玻璃瓶亮闪闪的,精致又可爱。
他拿在手上左看看右看看,真的是喜欢极了。
看见他喜欢,言扶就很高兴。他偷偷望了一眼岁凛,把生起来的那点气,也就散掉了。
他像是吃饱零食的小孩,知道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于是善良地不在同伴面前吧唧嘴。
因为他知道没有零食吃的同伴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知道那不成行的心思,会和过往的那些破碎掉的心思一样可怜。
可言扶,是言扶。他不会幸灾乐祸,他悄悄地,一半可怜岁凛,一半可怜自己。
过了九月份,十月就是秋天了。
秋天没有夏天那么炎热,也不似夏天那样闷着气,指尖在额头上摸一下都是薄汗,年轻人凑在一起到处都是荷尔蒙。
秋天总是叫人平静下来。叫人吹一点凉爽的风,在心虚和怀疑里,眼底落上光晕。
池礼没有闲着。
他看起来对这个不开窍,对那个也不在乎,可他自己觉得自己还挺敏感细心的。
于是他到底是发现了一些什么,他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
池礼觉得,言扶有点过于关注岁凛了。
拜托,岁凛只是他的室友,用得着言扶那么关注他的室友吗?池礼到现在都没分清言扶的室友到底谁是谁,他连言扶室友的名字和长相都对不上呢,怎么轮到他这边的时候,言扶对岁凛那么关注啊?
言扶最近每天和池礼见面,或者是聊微信的时候,总是要问岁凛。
“岁凛去吗?”
“是带给岁凛吃吗?”
“岁凛和你出去玩吗?”
“岁凛也和你去蹭实验课吗?”
“岁凛考四级吗?”
“岁凛有说我坏话吗?”
岁凛岁凛岁凛岁凛,池礼之前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言扶念久了,他比言扶先烦。
一天是要问个五六次的!久而久之下来,怎么会不引起池礼的注意力呢。
直到这天,他们在食堂吃麻辣香锅,池礼看着他,闷里闷气憋半天,憋出来一句:“岁凛不吃饭不饿吗?”
池礼抬头,漂亮的脸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光芒:“把他饿死怎么样?”
言扶:“嗯?”
池礼说完,自己先愧疚了:“我不是说真的要饿死他,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室友,我管他饿不饿就行了,你管他做什么?”
言扶垂下目光,嗯了一声。
池礼捏着筷子,说话有些心不在焉。
“你之前说,你室友和同学都很无趣,你不愿意和他们玩,就总是等我,也总是和我一起。”
池礼没有话里有话,也从未做什么试探模样。
他只是带着纯然的困惑,像是问出了看月亮的那个晚上,他就应该问出的问题。
他问言扶:“所以现在,你不那么想了吗?”
“现在,岁凛是有趣的那一个了吗?”池礼不解极了。
“然后呢?”谢温汀扬起眉梢,“然后你的好朋友怎么说?”
池礼坐在谢温汀的庭院里,搓着面前比格犬的狗头。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少年愁绪的低落:“言扶什么也没说。”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继续吃饭了。”池礼有点儿无奈,“他……不是能言善辩的性格,有时候他能表达出的。不到他心里所想的十分之一,很多情况下,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于是,就这样默默地闷闷地,像潮湿压抑的梅雨季,就那么……淡淡地过去了。”
池礼叹口气,他好像懂了。
他停下了摸小狗头的手:“可是,无法回答,不就意味着承认吗?”
就承认,岁凛在他眼里是有趣的那一个,就承认,他真的对岁凛和旁的许多许多人不是同样的态度。
言扶,也要“特别”待他吗?
谢温汀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闹矛盾了?”
池礼却不承认这么一点事情,可以被称作他们十四年友谊里唯一的矛盾。
这么一点小事情,配不上“唯一的矛盾”这么大的帽子。
他摇摇头:“算不上吧。”
只是一点点而已,像可乐里的气泡,消散前刺激了一下舌根,也不耽误它消散,可它也总是注定消散。
谢温汀却有自己的坏心眼。
他二十八岁了,大池礼的十年又不是一直在玛卡巴卡,他做总裁几年,总有自己挑拨离间的手段。
谢温汀语气轻柔:“礼礼,抱歉又这么叫你。我只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有些感情太长了,只会叫人越来越筋疲力尽。”
池礼诧异地看他:“你这么想的吗?”
“不否认,人们谈感情的时候,总是……最鲜活、最快乐、最可爱的样子。可是人总不能一直谈论感情。”
“不是所有的竹马发小,就一定要一直黏在一起的。”
他说完,眼看着池礼仿佛若有所思。
谢温汀就满意了。
他其实满意早了,眼看着池礼仿佛若有所思,其实池礼根本没有在思考。提起言扶,池礼的大脑就好像是光溜溜的鸭肠,没有任何褶皱,思绪还没出现就滑得无影无踪。
谢温汀以为池礼听进去了,结果池礼根本没听进去。
池礼堂而皇之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小谢叔叔怎么会说这种话呀?小谢叔叔当然是很好的人,小谢叔叔没有什么坏心眼儿的。
所以,小谢叔叔说这种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小谢叔叔你,没有竹马。
小谢叔叔你二十八岁了,如果你有四岁就认识的朋友,你们就是认识二十四年了,你还会说什么“有些感情太长了只会叫人精疲力倦”吗?
你不会的。你没有体会过,你不懂的。
当然咯,那小谢叔叔的建议一点儿都听不得,不如摸一摸小谢叔叔的狗。
池礼就说起别的事情:“对了,你车子的后备箱里还有东西呢。”
谢温汀是叫司机去接的池礼,池礼自然是坐他的车子过来的。
可,什么东西?
谢温汀叫人去车库拿过来。
拿到他面前的时候,谢温汀才发现,是一袋土豆,大概六七个,个头不小,新鲜极了,像是才挖出来不久,上面还带着零星的泥土。
池礼笑起来眼睛亮亮地:“是老师给我们的!这个品种的土豆很好的,特别软,入口即化。不适合做薯片,但做薯条和土豆泥特别好吃,沙沙糯糯甜甜的,特别有土豆的清香味。”
是农学院试验田里的品种,种出来大家分分。池礼觉得好好吃,他就想让谢温汀也尝尝这么好吃的土豆。
池礼很喜欢土豆的。
他看土豆的目光无比深情:“土豆太好吃了,土豆丝好吃,土豆片好吃,油炸土豆好吃,熏酱土豆好吃,土豆泥土豆块芝士土豆都好吃。”
“伟大的土豆,如果世界上有神,请一定要有土豆神。”池礼说完,自己美滋滋地。
谢温汀望着大颗大颗咕噜着的土豆,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
……从来没有人给谢温汀送过这种礼物。不昂贵,不奢靡,送他带着泥巴的好吃土豆。
像是,把赤诚的心捧到谢温汀面前,没有半分成年人世界里利益交换的暧昧意图,只是坦然地想叫你吃到他觉得好吃的土豆。
而带着土豆来见他的池礼,又那么漂亮。
他对待他,像对待土豆,如对待土地般对待感情。种瓜是瓜,种豆是豆,他们是新认识不久的朋友,于是在感情的土地里种出土豆。
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对他这么用心,这么朴实真诚又可爱。
谢温汀有点被迷住了。
完了。完蛋了。
他像是本来好好地住在庄园里,就在不远处的门口庭院,侍弄着自己的玫瑰花。
结果一回头,入目的尽是烟雾和火光。
他带着恶劣的看热闹的心思,想去瞧瞧是哪里的房子烧着了。一看,哦,原来是自己家烧着了。
是谁对着小十岁的小孩走心啊?哦,是我。
一股蓦然的冲动,直接把所有理智全部撞开,叫他忽略年纪和性别,压不住觉察到他更多可爱的心思,和加速的心跳。
叫他意识到,他对池礼不只是狎昵和占有,他真的……开始有点喜欢他。
谢温汀无法坦然面对池礼那种“嘿嘿我把好吃的分享给你”的目光。于是他低头,借着抱狗的由头,把额头抵在狗的颈部,遮住自己复杂的目光。
一时之间,他心里情绪浓稠到如同翻江倒海。
他深吸一口气,想平复心情,却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呕。”
艹,这狗好臭啊!!什么狗啊这是!实在不是好闻的小狗味,这狗怎么了,这狗是毒气小狗吗??
池礼听见他在那里呕,委屈地发出一声:“诶??”
怎么了!是我怎么你了,还是土豆怎么你了!霸总就可以这样对待土豆神吗,因为霸总不吃薯片吗?
“是狗恶心,是狗臭。”谢温汀急忙辩解,“和你没有关系!”
你香香的,你是那种薄荷洗衣液的清纯味道,你当然香香的。
狗就不是了,狗有脚臭味。
他养了这狗没多久,已经给庄园前后换了三次草皮了。好在他挺有钱的,不然他一天只能吃一顿午饭,因为早晚都被这只大耳朵比格气死掉了。
池礼不赞同,怎么蛐蛐小狗啊。
他赶紧捂着狗的大耳朵:“天啊怎么可以对两岁的孩子说这种话!”
怎么如此直白地说小狗!二十八岁欺负两岁,天理何在!
第22章 哥哥别拉了,我害怕!
那这么看的话,会伤害小狗心的小谢叔叔,好像也不像他什么好人。
池礼迟疑了。
……那他刚刚不会是故意挑拨离间吧?
他慢半拍地想。
应该不会。他比谢温汀小十岁呢。
他比谢温汀小这十岁,可是从刚上初中到大学毕业的十岁哎。平时瞧着念着十年,只看十年这个数字不觉得有什么。但摆出来一看,这边他大学毕业了,这边他才上初中,这年龄差一下子就明显了。
池礼想,都比他大十岁了,完全不是一个年龄段的,谢温汀都很成熟了,估计不会挑拨离间。
所以,不是主观意义上的使坏,那就是不懂所以说得不对。果然,是谢温汀不懂竹马。
池礼揉揉小狗的脑袋,哄哄小狗:“不要听他那么讲,我们是香喷喷的小狗味,对不对!”
他又对着谢温汀开玩笑:“哼,伤小狗心的坏男人不准养狗。”
谢温汀坐在花园的藤椅上,向后靠去,把腿伸长。他半躺在那里长长的一条,长手长脚,偏又挂了一点玩味的笑意,意味深长:“那不行。”
“狗是一定要养的。”他这么说。
提起这个,池礼顺嘴就问:“你的狗叫什么名字呢?怎么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名字?”
谢温汀是实用主义者。
狗要什么名字,管狗叫狗,狗就会跑过来了,那还需要取什么名字吗?完全不需要。
他向来不做无用的事情。
可他又收下池礼带来的土豆,吩咐厨师像池礼说的那样,去做薯条和土豆泥来吃。
尝尝特别软,说是软到入口即化的土豆,沙沙糯糯甜甜,又很有清香味的土豆,做出来是什么味道。
和小十岁的大学生一起品尝他学院里的土豆味道,这算是无用的事情吗?
谢温汀也不知道。
但土豆很好吃,他给池礼倒冰镇可口可乐的时候,池礼笑起来也很漂亮。
谢温汀没有帮到池礼。
池礼还是不懂,那张言扶手机里的岁凛照片是什么意思。
他实在不知道言扶和岁凛之间有什么更多的交流,从言扶那里问不到,索性池礼就去问岁凛。
岁凛脾气不好,好像他不喜欢天底下所有的人。不喜欢程薄霁,不喜欢言扶,看见池礼凑过来,他往沙发上一衡,抱着胳膊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