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眼看去,这小子明显是一夜没睡的模样,胡子拉碴,眼睛泛红。
葛秀红心里一突突,看这架势,可别是真的吵架了!
“秦夏,昨天晚上,我听见你们家院子里有动静,可是和九哥儿闹不快了?”
话问出口,秦夏垂眸默认,葛秀红立刻就有话说了。
她是长辈,又是过来人,张口劝和的词一串接一串。
“两口子过日子,床头打架床尾和,老话说舌头还有碰牙的,九哥儿年纪比你小,身子骨也弱,你可别欺负人家,回头给人气病了,心疼的人还是你!”
她说着话,悄悄再度往秦家大门上看,打定注意虞九阙肯定还在屋里。
哪知秦夏听完,却不似以前那样言笑晏晏地和人打招呼,说着周全话,而是有些颓然地抹了一把脸。
“劳烦婶子挂心了,阿九他……天不亮时已经走了。”
“走……走了?!”
葛秀红险些当场蹦起来,旁边的卓家媳妇也一口气没上来。
卓家媳妇忍不住问道:“什么叫走了?走哪儿去了?可是去柳家了?”
在她看来,虞九阙能往哪里走?
他是买来的哥儿,连个能回的娘家都没有!
非要论关系,也就只有方蓉这个当干娘的能帮他。
秦夏缓了口气,好像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走了就是……回家去了,他其实早就想起来自己家在何处,要回去寻亲,只是我一直不许他去,说那家人既能把他卖了,又能是什么好东西?他却坚信个中有误会。昨晚他又提此事,一来二去就吵了起来,我赌气和他分了屋,结果一早推门,发现他给了我留了信,提了包袱走了。”
“这……”
葛秀红和卓家媳妇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九哥儿这个没了记忆,被牙行发卖的哥儿,还能有想起家事的一天。
葛秀红沉默片刻,试探问道:“你从外头来,可是去追了?”
秦夏没有否认。
而独自回来,显然就是没追到。
葛秀红一时不知该怎么劝了。
“九哥儿那孩子也是,家里还不知什么光景,哪里有在这里当家的日子好。”
卓家媳妇摇摇头,没想到这两个平日里看起来和和美美的人,真呛起来一个赛一个牛脾气。
过日子最忌讳吵起架来赌气上头,各不让步。
她本就和秦家不熟,这会儿得知虞九阙不在家,也就歇了多管闲事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回了屋。
日子很快朝后过,不消几天,所有认识秦夏和虞九阙的人,都知道虞九阙回家“探亲”了。
往好了说是“探亲”,往不好了说,那就怎么想的都有了。
流言这东西就是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白的说成黑的,渐渐失了本来的面目。
有人说买来的夫郎果然靠不住,这是看秦夏挣了银子,卷走了家里的钱。
也有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秦夏现在看起来是个好的,实则以前就是个街头混混,谁知道是不是在家关起门来磋磨九哥儿了?
不然以九哥儿那样的好性儿,哪里会气跑。
更有甚者,说秦夏暗地里把小哥儿又转手卖了,想娶商户家的贵女。
你要问是哪里的商户,嗐,那就多了,你就瞧每天多少大掌柜进出秦记,不说嫡女,就是个庶女,也比来历不明的小哥儿强多了,还能白得一个腰缠百金的岳丈。
当然,最后这种说法太离谱,信得人最少。
总之无论哪种猜测,传到人耳朵里都有鼻子有眼的,连带秦记的生意都因此略微受了影响。
方蓉挂心这事,在家吃不好睡不好,抬腿又去了秦记。
到了却没见着秦夏的人,问了小伙计,说是大掌柜今天病了,在家歇着。
方蓉只得掉头回芙蓉胡同。
“还真病了?”
方蓉看了来开门的秦夏一眼,衣服斜喇喇地罩在身上,胡子依旧没刮,头发也是乱的,脸色泛红,却不是正常的红。
她起手一摸,连道坏事。
“这么烫,可喝了药?”
话说出口想起自己多此一问,九哥儿不在,家里连个能端水的人都没有,上哪里喝药去。
她赶紧把秦夏推进屋,不理会跟在身后嘎嘎乱叫的大鹅。
秦夏这病还真不作假,虞九阙一走,他连续好几天都打不起精神。
昨晚睡觉只觉得骨头缝里泛酸,嗓子也疼,早上一看,果然在发热。
他在胡同里喊了个小子往食肆跑腿,知会一声,却也懒得喝药,想着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方蓉给他把水放在床头手边,在屋里打量一圈。
也真是奇了,这屋里东西没见少,唯独少了一个人,给人的感觉便不一样了。
“你老实躺着,我去给你喊郎中。”
方蓉是就近请的郎中,来了以后一把脉,二看舌头,说是郁气攻心。
“你们这些年轻后生,遇事想开些,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就会发现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老郎中比徐老郎中年纪还大,说起这话属实让人没法反驳。
他给秦夏开了药方,说一会儿抓完了药让医馆里的药童送来。
方蓉把人送走,回来见秦夏靠在床头不说话。
她往床边一坐,抬眼问:“是不是后悔了?你那日但凡少说两句气话,九哥儿现在还在家呢。”
秦夏偏过头去,一副打定主意要逃避的样子。
人还病着,方蓉还能说什么,只得出了里屋,打算去后院帮忙照料下菜地和鸡窝。
过了快半个时辰,药童把药送来了,方蓉自己掏银钱结了账,拎着去灶房煎上。
药味顺着窗户缝钻进屋里,秦夏想到虞九阙暗伤还没好的那阵子,自己也成日给他煎药。
他仰面看着房梁,心道也不知这会儿他们一行走到何处了。
齐南县距离盛京千里之遥,快马加鞭也要走个几日。
况且听虞九阙的意思,他们还要在中途停留,八成还有别的差事。
这个趁夜离开的说法是他俩合伙想的,不闹一场,没法解释接下来数月虞九阙的缺席。
这是虞九阙的私心,他想留着“阿九”的这层身份。
他是秦夏的夫郎,也是秦记食肆的小掌柜。
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秦夏病了两日,方蓉就和柳豆子白天夜里轮换着照顾了他两日。
等人痊愈了回食肆,方蓉在家里对柳豆子耳提面命。
“你瞧着了,以后你成了亲,哪天把夫郎气得回了娘家,就像你小夏哥这样,家里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早晚悔青了肠子!”
柳豆子很想说,他觉得无论是秦夏还是九哥儿都不是这样的人,可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
同时遗憾到,也不知冬日时他嫂夫郎能不能回来,吃自己和孟哥儿的喜酒了。
秦夏重回食肆,刮干净胡茬,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大的差别。
过了流言最烈的几天,食肆的生意又恢复到了从前。
他一来,那些只吃他做的菜的老客也闻风而至,一整日忙下来,让他空不出时间想东想西。
只是食肆打烊,他独自在柜台后装了银子揣进怀里,走入夜路上时,总忍不住朝身边看。
那里原本该有一个人相携而行,说着今日里食肆里的趣事,亦或商量着晚间回家加一顿怎样的夜宵。
家中就如方蓉所说,确实冷清了好些。
冷锅冷灶,冷床冷榻,连带大福都耷拉了脑袋,每天必定会在屋里转一圈找人,找不到就叫,叫完了就去大门口卧着,好似在等一个熟悉的人开门入内,蹲下来摸它的脑壳。
什么叫思念蚀骨,秦夏活了二十多年,总算是头一回尝过了。
就在他强打精神应付食肆生意时,雅间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
“星哥儿, 你信不信,刚刚进你们家食肆雅间的老爷,是个当官的。”
“真的假的?”庄星狐疑地看向大奎。
这汉子近来有事没事就往这边跑, 抢着帮忙干活, 怪是怪了点, 不过看得出没有坏心。
有时候说句傻话, 还能逗得人乐上半天。
大奎一本正经道:“我骗你作甚?刚刚跟他进去的两个人里, 有一个明显是练家子,看他走路的步法就能看出来。一般人来食肆吃个饭,哪里还用得上这阵势?八成是个官儿。”
庄星抿了抿嘴。
“小川进去伺候了, 等他出来, 我嘱咐他两句, 顺便去前头和大掌柜说一声。”
庄星抬腿就走, 身后大奎“哎”了一声。
早知不多这句嘴,他还能跟小哥儿再多说两句话。
他抓抓脑袋,找个地方坐下砍柴。
另一头,秦夏得了庄星的知会,来到后院。
虞九阙走后, 除了灶房他还得顾着前面的柜台,邱瑶学了些算账记账的本事不假,可也怕有人欺负她年纪小, 因而他也得常过去转转, 想着还是应该单独招个账房。
正巧这时, 邱川从阁子里出来了。
听说里面可能是位官老爷,登时冒了一身白毛汗。
他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子, 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胡老四。
“那位爷挺好说话的,虽只一个人, 不过也点了好几道菜。”
他掰着指头给秦夏报菜名,里面有好几道硬菜。
“一道鲈鱼豆腐,一道酒烧田螺,一道双椒雀舌。”
在后院洗菜的项婆子也听见了,小声道:“不愧是当官的,吃得真讲究,就一个人,又是鱼又是螺的,还点名用酒烧,不过这雀舌是什么玩意儿?”
她没听懂,秦夏却是听懂了。
“雀舌就是鸭舌,文雅点的叫法罢了。”
说完以后,他忽地一愣。
这三道菜的名字连在一起……是否只是巧合?
秦夏一个激灵,朝雅间看去,不知该不该盼着自己是想多了。
不过就算是讨要答案,也得先把菜给人端上去才行。
涉及虞九阙的事情,他得沉得住气。
“项婶子,劳烦您跑一趟,去街上买点田螺回来,要紧选活的,个头要大。”
除了田螺,鲈鱼缸里倒还有,这鱼应季,鱼贩送来时还在蹦跶。
庄星提着刀去杀鲈鱼,秦夏把坛子里卤好的冷鸭舌挑出来一份的量。
双椒鸭舌是道下酒菜,双椒不拘哪两种椒。
秦夏便选一道红椒,一道青色线椒,切成椒圈。
再备姜蒜、花椒粒一把,锅内热油,合着以上种种一锅下去翻炒。
大火爆炒,辣气上涌,熏得人眼眶发烫。
鉴于鸭舌本就是熟的,这道菜只需在锅里过一遍调个味。
做好后不急着上菜,凉一凉反而更好入口。
正刷锅时,项婆子把田螺也买回来了,还真不少。
“原本一斤田螺要我六文,开什么玩笑,这时节的田螺不值钱,我给杀到四文,多要了些,想着多炒几盘卖了咱也不亏。”
项婆子的讲价本事厉害,这也是秦夏现在时常打发她去买菜的缘故。
“辛苦婶子了,泥沙吐得可干净?”
“保管干净,我比了好几家才买的。”
闻言秦夏放了心,看项婆子拿了剪刀去给田螺剪尾。
先收拾出一份的螺来,其余的剪去后还能再水里养上一天,卖不完也死不了。
酒烧螺,烧之前也得先炒。
锅里大量放去腥的东西,为的是去掉那股特有的土腥。
除了葱姜蒜,还要桂皮、香叶等。
待这些一起散发出香气,再简单炒一把冰糖,既为了调味,也为了汤汁颜色漂亮。
田螺下锅,加酱油佐味,倒上足量的花雕,盖锅盖焖上,等到大火收汁,就是一碟吃得人嘬手指的香螺。
压轴的一道菜,鲈鱼豆腐,反而做起来最容易。
肚肠扯干净的鲈鱼对半剖开,去骨斩块。
加酒抹盐,和上酱油、胡椒,撒上几根姜丝腌制。
等待时先切个豆腐,在锅底煎到金黄定型,免得炖煮时散成一团。
油再次烧热,常见的葱姜蒜外又加了红葱头,这东西遇油则香味浓郁,足以压住鱼腥。
将这些在砂锅中铺成垫底,上面摆一层熟豆腐,以鱼块封顶。
有过了油的豆腐和鱼肉在,出锅时鱼汤是奶白的,一口鲜掉舌头。
菜上齐,算着时辰,待到雅间内的小厮出来叫饭后的漱口清茶时,秦夏端上木盘,添上一碟茶点,解掉围裙,叫住邱川。
“小川,这茶水我亲自送去。”
邱川下意识点点头,往旁边让了一步。
走到雅间门口,秦夏顿了顿步子,抬手敲门。
直觉告诉他屋里人的身份不简单。
“进。”
得了回应,秦夏提了口气,推门入内。
余光瞥见屋里人发现这回来的不是伙计,略略坐直了身。
他目不斜视,将木盘落在桌子的空处,取下茶壶。
小厮上前接手,清茶徐徐注入茶盏,茶汤清亮。
桌旁的中年男子一身文士打扮,蓄须,头戴四方巾,左右各立着一人,看起来有点一文一武的意思,多半是一个心腹小厮,一个贴身侍卫。
“想必阁下应是秦掌柜,您的厨艺现今在齐南县顶顶有名,在下今日大饱口福。”
男子开口,声调朗朗。
秦夏笑着拱手,“相公谬赞。”
说罢却没有告辞离开的意思,男子见状便给身旁人使了个颜色。
两个随从躬身退去,阖门时了无声息,足见规矩。
“秦掌柜请坐。”
男子抬手示意,秦夏未应。
“大人在上,草民岂敢落座。”
的确该被称一句“大人”的梁天齐眉毛微抬,干脆道:“你认得本官?”
秦夏垂首答道:“皆是草民擅自揣度。”
他早就想过,东宫在齐南县若有暗线,应当不会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小喽啰。
加之上次虞九阙被假扮官差之人送回,试问县城之内,能下令经办此事的还能有谁?
巴掌大的地方,顶了天的父母官就是七品县令。
梁天齐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本官姓梁。”
秦夏知晓自己猜对了,齐南县的县令梁天齐,是个清官,好官。
他当即撩袍便要跪,梁天齐适时倾身将他扶起,“不必多礼。”
彼此再行对视时,意味就变了。
“本官今日微服前来,是以虞……是以九哥儿的友人身份,故而不讲虚礼。”
时隔多日,再次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熟悉的名字,秦夏心中感慨。
“大人亲身来此,可是有事相嘱?”
梁天齐摇头。
“只是为友人所托而来,秦掌柜不必担忧。”
言罢,他自一旁取过一物,递给秦夏。
“这是九哥儿临去前拜托在下,为秦掌柜寻的东西,还请秦掌柜过目。”
阿九竟还给自己留了东西?
秦夏按捺住心中悸动,当着梁天齐的面,缓缓打开眼前木盒。
里面细布铺底,上方静静躺着一把雪亮的菜刀。
“此刀出自官匠之手,精钢打造,已经开刃,秦掌柜小心。”
秦夏是厨子,见识过的刀具无数,从第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大雍常见的铁菜刀。
古时炼钢困难,莫说精钢,粗钢都难得。
他曾念过一句,铁刀不耐用,若是能得一把钢刀最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个厨子,从不嫌菜刀多。
没成想小哥儿记下了,还在回京前将这看似芝麻大的小事,正儿八经地托付给一县之长。
多亏了秦夏是个现代人,对于当官的没有那种骨子里的畏惧,不然这会儿怕是要捧着菜刀跪下了。
“草民谢过大人。”
秦夏起身行礼,难掩欢喜。
梁天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摆摆手道:“秦掌柜不必谢本官,要谢,就留到之后,去谢该谢的人。”
说实话,虞九阙一介内侍,出宫一趟还给自己添了个相公,怎么看都是坏规矩的。
但谁又敢多说什么?
太子囚于深宫,他们这些外臣插不上手,多少时日,全靠他这个当内侍的暗中庇护。
宫里失宠的主子,谁都敢踩一脚,是昔日的太子又如何?
要是没有虞九阙,当初刚刚失势的太子爷,冬里没炭火,床上少被褥,吃食也上不得台面,哪里等得到后来暗中筹谋,以图再起东山。
何况主子们对内侍的信任是不一样的,这群内侍背后无世家牵扯,入宫时都是赤条条的清白人。
他们得的宠信,来自于两个字——忠君。
你要给得出忠诚,那么龙椅上那位,就什么都能给你。
莫说添一个相公,就是回头有了孩子,八成太子爷还要随礼。
对此梁天齐算是看明白了。
虞九阙不能得罪,他相公更不能得罪。
“九哥儿回乡这段时日,秦掌柜若有什么事,尽可去寻本官,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言辞间,他把态度给到。
秦夏懂了,这是小夫郎走前给自己在当地寻的靠山。
梁大人说完话,送完刀,吃了一顿满口留香的饱饭,起身时觉得腰带都有点紧。
想当年他是殿前探花郎,也曾在盛京策马游街,应酬酒宴无数,吃遍京城美味,如今回想,和秦夏所做的这一桌“小菜”比起,不过尔尔。
得想个办法,能时常来打个牙祭才好。
近来有关秦记的热闹有些多。
秦掌柜“跑了夫郎”的事还没嚼明白,紧跟着县令微服到秦记用饭的消息又冒了出来。
好些人挤到食肆里打听,询问秦夏是否真的给县令大人做过饭。
秦夏一问三不知。
“我就是个厨子,哪里知道县令大人长什么样子?兴许有,兴许没有。”
他一顿太极打来打去,偏偏愈是如此,外人愈是当真。
秦记的名气,一下子再度水涨船高。
芒种过后, 天气明显热起来。
岳氏商行的商队眼看就要离开齐南县城,提前两日,来秦记食肆取预定的路菜。
他们本还想在秦记定干粮, 烙好的干饼子上来就要五百张, 秦夏没接, 让他们去另找个饼铺子。
五百个饼子挣不了几个钱, 还不够他手底下的伙计们受累的。
来取货的不止韦夕, 另有额外两个汉子,后面跟着一架驴拉的板车。
见人来了,秦夏使唤邱川去打几碗酸梅饮。
“今天日头高, 喝口饮子润润喉。”
一口酸梅饮下肚, 人都精神了。
韦夕打头, 对着单子点数。
要的最多是茄子炸酱和胡瓜炸酱, 这两样又能卷饼夹馒头,还能拌面条,加起来足足十罐子。
看起来不起眼,实际费肉、费油,秦夏一罐开价二两银子。
再来是鱼酢和肉松。
鱼酢以青鱼为主, 都是剔了刺的。
这样菜别家也做,但做得都不如秦记精细,味道醇厚。
现下食肆也有这道菜, 有人还会打包回家, 懒得做饭了就配主食凑合一顿。
肉松分两种, 鱼肉松和猪肉松,鱼肉的比猪肉便宜, 也封在罐子里。
一斤肉能出二两肉松,岳掌柜各要了五斤, 为了炒肉松,光是柴火就用掉不少,亏得有大奎每天溜过来,各种见缝插针地出力。
秦夏都觉得应该给他付一份工钱。
还有当初给虞九阙配过的汤料包,行路急时甚至不用煮,热水一冲就能喝。
一包一锅,统共准备了五十包。
那些个从岳氏商行买来的干海菜,转了一圈又回去了。
岳掌柜觉得亏,但也没办法。
有了挣钱的机会,秦夏不忘牵线,让猎户燕巍送来一批风干野鸡和风干兔,连带从村子里收的各类野菜干子,全部卖给商队。
岳氏商行本来不乐意要这个,韦夕他们这群小子也不爱吃。
“牙碜,发苦。”
秦夏教他们先用热水烫,再拌上辣油和醋,一口下去,开胃爽口。
“你们不是还买了香干?也能一起拌。再者不是还有煮汤的料包,到时候也往里丢上一把,路上不吃菜不成,容易长口疮。”
为了这么一道拌野菜,他额外搭售了两小坛子自制辣油。
最后算一算,这一单路菜他到手三十多两银子。
秦夏叫来店里伙计,都发了一串五百文的赏钱。
路菜这事是食肆之外的工作,人家出了力,他不能让人白干,不然便是寒了人心。
“秦掌柜,又出来遛鹅?”
这天,秦夏领着大福,走在从食堂回食肆的路上。
做吃食生意的,比起寒冬,更怕炎夏。
食材稍不留神就要放坏,吃坏了食客的肚子岂不坏了大事。
尤其是食堂做的是学子生员们的生意,一锅菜若是坏的,顷刻能放倒一片人。
秦夏每日都去食堂转一圈,为的是提点此事。
“东西若不好了就丢掉,不必替我省银子。你们也莫要贪便宜带回家吃,省的那几个铜子,回头还不够抓药。”
又让他们在每日猪肉、鸡肉等送来时就吊去井里,一概米面等全都放在阴凉地,每日淘米和面前检查一下是否生虫。
交代完后离开,大福巴巴地跟在身边,一人一鹅成了街上一景。
现在但凡白日留它在家,它就能扯着脖子叫一天,烦得邻居们抱怨连连。
秦夏怀疑这是一种“分离焦虑”,干脆出门时就带着它出来,也许等它发现即使离开家,四处也找不到虞九阙后,这毛病就好了。
出门后为了防止它走丢,或是被人拎走炖了,秦夏特地找银匠给它打了个小巧的银锁,用虞九阙以前编的脖圈,挂在它脖子上。
银锁正面镌一个“福”字,反面写着“秦记食肆”,下面还坠了一个小小的铃铛。
大福戴上以后,瞬间成了整个齐南县最后排面的鹅。
有面熟的食客路过,看见它就咧嘴停步,上来逗弄。
大福却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只喜欢哥儿和姐儿摸,除了秦夏之外的汉子,一个不留神就会容易被它叨□□,就连食肆里的伙计都不行。
眼看那食客要伸手,秦夏赶紧拦。
听了缘由,三两路人悻悻收手,同时依旧觉得稀罕。
“你家这鹅聪明,听说还抓过贼。”
“养这么个毛畜牲倒也挺好,有灵性还长寿。”
也有人问这么聪明的鹅是从何处得的。
“家禽市随手买的,当初还是个病雏,差点养不活。”
看客咂咂嘴。
“这都是缘分,兴许它上辈子是个人,这辈子来报恩。”
秦夏听着笑笑。
甭管报恩还是讨债,大福在他眼里都是家中的一员,好吃好喝给着,平日里能相伴解个闷足矣。
说话间,大福瞅准了一个过路的年轻哥儿。
他往人跟前凑,把人吓了一跳,待看清这只鹅的脖子上还挂着银锁,哥儿笑眯眯,扯着同路的人一起蹲下来和它玩儿,还扯路边石头缝里的嫩草喂它。
大福起初热络,没两下就失了兴趣,弃了嫩草叶子,转身寻找秦夏。
秦夏吹了声口哨把它叫了回来,等那哥儿走后他才低头小声道:“成天认错人,你这一对儿绿豆眼睛不太好使。”
大福“嘎嘎”两声,分外不服,压根懒得理他。
等忙完中午这一阵,甘源斋的伙计来传话,说是他们掌柜请秦夏过去。
“我们家小姐想看大福了,秦掌柜要是方便,能否带着大福一起去?”
秦夏当然无有不应。
到了甘源斋,兴圆带着大福去玩了。
崔娆不在,只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跟着兴圆,看着她别弄湿了裙衫。
“大福,快来,我给你买了小鱼和小虾!”
大福认识兴圆,像是能听懂人话,扇着翅膀飞奔到大木盆旁,跳进去开吃自助餐。
“到这边阴凉地坐。”
这个时辰点心铺子也没什么生意,兴奕铭在甘源斋的后院回廊檐下摆了一方茶桌。
“尝尝这个,正儿八经的金骏眉,我从我家老爷子那儿顺的。”
秦夏尝了尝,入口甘爽。
“虽然不太懂,但喝得出是好茶。”
兴奕铭笑道:“茶这东西,好喝就行了,没那么多讲究。”
一盏茶少了两口,两人说起正事。
先前虞九阙离开的风波暂了,秦夏就和兴奕铭谈定了奶糖生意。
秦夏没有那么多时间花费在做糖上,也不想再为此辟个地方,养两个伙计专门干这事,遂把方子直接给了兴奕铭,自己拿三成分利。
到如今,奶糖在甘源斋卖了有些日子,每日做出来的,当天都能卖空。
兴奕铭听了秦夏的建议,在奶糖外面包上各色糖纸,花花绿绿,煞是好看。
“现在有人专门买匣子装奶糖去送礼,于是便觉得一种糖实在太少。”
闻弦歌知雅意。
秦夏立刻明白了兴奕铭的意思,“兴掌柜想多卖几样糖?”
两人关系摆在这里,说话不用藏着掖着。
兴奕铭指了指铺子的方向。
“甘源斋空不出卖糖的地方,两样混在一起,显得杂乱,我倾向于再开一家新铺子,专卖各色糖果子。”
他看向秦夏,“秦老弟,有没有兴趣一起?”
原是要招徕自己合伙。
秦夏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到面前,磕了几个后道:“兴掌柜打算把铺子开在哪里?”
齐南县不少糖果子铺,但现下市面上糖的样式少,大多脱胎自饴糖,无非是能做成各种形状。
再者有糖瓜、芝麻酥糖、松子酥糖、花生酥糖等,寥寥数种,换汤不换药。
因此卖糖的铺子,大多主要兼卖各种糖渍、糖缠果脯。
秦夏想了想,除了奶糖,他会做薄荷糖、酸梅糖、牛轧糖。
除了这些,若是巧用生粉,应当还能制出各色果子软糖。
前面还好说,其中软糖秦夏没有真的上手试过,论起来,工序肯定比别的要复杂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