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奕铭是老道的生意人,既能和秦夏开口,说明早就胸有成竹。
“开在板桥街,我看好一个临街的铺面,很小,支起窗子就能卖货。你若是能琢磨出七八种糖,再配几样果脯,这铺子就能开起来。到时咱们定做两样匣子,一样五种拼,一样八种拼。”
秦夏细想来,觉得这是个路子。
兴奕铭说的那种铺面,其实是街市上最常见的,临街的一长溜,铺子有多长,柜台就打多长,中间只够一个人转身。
后面是高高的架子,卖什么就摆满什么,只要不是寒冬腊月,铺子的三面窗齐开,做什么营生,一目了然。
租子也便宜,哪怕在板桥街,一个月不过几两银子。
于是他把自己觉得可以做的糖果样式讲了一遍,兴奕铭登时坐不住了。
“我就知道你有的是主意。”
他现在想不到和吃的东西有关的,什么是秦夏不会的。
怕是上天把天上的龙肉打下来,秦夏也能做出一份珍馐,还能给你说个典故。
两人暂且商定,兴奕铭出人,秦夏出方子,铺面租子对半出,挣的钱五五分成。
其中兴奕铭最感兴趣的,无疑是软糖。
因为除了绞丝糖外,包括奶糖在内,市售的各种糖放久了是硬邦邦的,秦夏描述地那种弹牙口感的糖果子,兴奕铭简直想象不出来。
“小老弟,你要是能把这个做出来,咱们的生意何止区区一个县城?”
到时候大批生产,卖给那些商行,销往南北……
兴奕铭兴奋地直搓手,感觉银子正排着队要往他俩口袋里蹦。
秦夏让他稍安勿躁。
“这几样我都回家打个样出来,摸索透了再说。”
兴奕铭点头。
“此事不着急,对了,你之前说夏天卖糖容易化,我那天和一个商行掌柜喝茶,从他那学来一个办法。”
原来商队贩糖,也常遇见这问题。
遇上夏日或者阴雨连绵的天气,糖就极容易融化。
“他们把糖包在油纸中,外面盖上石灰,这样无论何时拿出来,糖的模样都不变,还能防虫蛀。”
秦夏想了想道:“那到时就在外面放一些看样子,其它的封存好,谁要买就现取。”
“我也正有此意。”
齐南县能把糖热到化掉的日子不算长,熬一熬就过去了,其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正常做生意。
“看来今年咱们哥俩要发财。”
兴奕铭拎起茶壶,给秦夏斟茶。
秦夏转而问,新铺子可还要用甘源斋的名号,兴奕铭摇头道:“不用,我打算另起一个。”
秦夏了然。
他揣测兴奕铭这是想在家里的生意之外,自己干出点名堂来。
“这名号我还没有头绪,你要是有想法,记得同我说。”
秦夏摇摇头,“起名我真的不在行。”
此时一个想法冒出来——
要是虞九阙在就好了。
小哥儿肯定一晚上就能琢磨出七八个名字,排排站等人挑。
兴奕铭看着蓦地沉默下去的秦夏,给自己拿了两枚盐水蚕豆吃。
伙计都在铺子里,兴圆和大鹅玩得满地是水,离得也远,说什么都听不见,他把蚕豆咽下去,决定硬着头皮,表演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
“九哥儿那边还没有信?”
一日夫夫百日恩,吵架再生气,过了两三天也该平静了。
他不信九哥儿就这么走了,把好端端一个相公抛在脑后,赌气也没有赌这么久的。
兴奕铭忍不住多说几句。
“你总该也知道他老家在哪里,寻人去打听打听也好,得了地址,再寄封信去哄一哄,实在不行,就跑一趟,把人接回来!去了后,给你岳父岳母低个头,这不丢人,也不少块肉。”
秦夏心里苦水冒,面上黯然的神色却是半点不作假。
“知道是知道。”
他抿了口茶水,说出“盛京”二字。
兴奕铭倒吸一口凉气。
“九哥儿竟是出身盛京?”
那可坏事了。
以那哥儿的做派,怕是家世不低!
这一去,当真还能回来?
但这话兴奕铭只敢在心里说,说出口,岂不成了在秦夏心上撒盐。
只好安慰道:“九哥儿心里有你,没消息的话,多半是被家里人绊住了,等他料理好,总归会托人给你来信。”
秦夏收下这位老哥哥的安慰,走时还被塞了一包点心。
吃饱喝足的大福抖抖水,迫不及待跟上了主人,留下一地湿脚印。
和兴奕铭一起合伙开铺子卖糖, 无疑是个赚钱的好生意。
秦夏还惦记着攒钱去盛京开酒楼买宅子,现在对于能赚钱的事情,一概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薄荷糖和酸梅糖做法都是一脉相承的, 准备好薄荷汁与酸梅汁, 再倒入糖水搅拌。
趁着没凝固时切小块, 凝固后就会变成半透明的硬糖。
这一步的关键, 是不用杂质较多的冰糖, 而用此时较为少见的白砂糖。
大雍的砂糖做起来很是费劲,用的是一种叫做“黄泥水淋”的过滤方法,要花上十几日才能得到一份和现代较为相近的白色细糖粒。
所以白砂糖价昂, 秦夏买了一包, 就花了一两银子, 这个价格买□□糖, 能多出几倍。
可见糖做好了,价格也不能便宜了。
秦夏来回做了三次,第三次出来的成品相较于前两次的更为晶莹剔透。
他丢了一块薄荷味的到嘴里,薄荷叶到处都是,到时正好可以平衡成本。
之后做牛轧糖。
牛轧糖和奶糖相比, 其实就是多了果仁而已。
秦夏买来一些烤熟的现成甜杏仁,按照做奶糖的工序得到浓稠的牛乳糖浆,继而将奶糖倒入从兴奕铭那里要来的模具, 把甜杏仁按顺序摆进去。
切开后得到的奶糖, 一口下去能在乳香之外尝到果仁的酥脆, 相对而言也不那么齁甜。
秦夏连吃了两个,有些后悔没在虞九阙走之前把这个做出来。
由于他还要忙食肆生意, 只能抽空熬糖,因而拖了两日才凑齐材料, 开始尝试做软糖。
秦夏只知道做这个要用生粉,但不确定哪一种生粉的效果最好,为此他准备了土豆生粉、豌豆生粉和玉米生粉,打算挨个试一试。
软糖要做成果味,他事先找鲜果贩子买了好几样时令甜果。
这个时节最常见的是梨子、甜瓜、桑葚、樱桃,还有一些山上的野莓果。
野莓果挤出来的汁水颜色是好看的,就是甜的不常有,大部分能把人的牙齿酸掉。
甜瓜和樱桃都不易取汁,秦夏看了一圈,买了梨子、桑葚和一些野莓,又拎了一口袋山楂。
回到家,先拿了几个梨子捣出果汁,预备从试做梨味软糖开始。
熬糖浆、加果汁、倒生粉、小火慢煮、不断搅拌……
一顿试验下来,秦夏汗出如浆,胳膊发酸,好在顺利得出了结论——豌豆生粉最合适。
他叼着一块新出炉的糖,用毛笔在纸上快速写下几个字。
豌豆生粉比起前两者价钱更贵,不过有白砂糖“珠玉在前”,它也算不得什么了。
且他们本就不是做薄利多销的生意,这点本钱还是加得起。
当夜收工前,秦夏统共做出了梨子味、山楂味和莓果味的软糖共三板。
梨汁没什么颜色,导致梨味软糖更接近糖的本色,山楂味和莓果味的一个红一个紫,看起来更讨喜一些。
再过一阵,等桃子、石榴、沙果成熟,还能继续添口味。
很快,这几样糖送到了兴奕铭的面前。
薄荷糖和酸梅糖,一个清凉醒脑,一个生津解腻,嚼起来嘎嘣脆。
牛轧糖乍看和奶糖差不多,里面的果仁与牛乳的香甜融合得恰到好处。
软糖就更了不得。
兴奕铭吃过后,便知晓秦夏当初描述的口感,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软而不糯,吃起来“肉乎乎”的,拿在手里捏一捏,很快又能弹起来。
“这几种糖,该各自起了好听的名字才好,要显出单单咱们才有的独一份来。”
两人绞尽脑汁,给硬糖和牛轧糖先定了名。
硬糖一概改名玉晶糖,“玉晶”就是古代的水晶,符合硬糖晶莹剔透的形态,前面加上口味作为区别,比如薄荷玉晶糖、酸梅玉晶糖。
牛轧糖改名果仁蜜乳糖,省的来买的人搞不懂这糖里有什么。
至于软糖,着实没有更为合适凝练的词汇代替。
一个“软”字,就足够当噱头。
万事俱备,不出一个月,名为“品饴坊”的糖果子铺在板桥街开了张。
秦夏要了一批薄荷糖,放在自家食肆和食堂的柜台上,凡是来此用饭的食客,结账时都按照人头,一人送一颗。
糖纸上印着“品饴坊”的名号,想吃的自会寻着去买。
由此大家也知晓,原来“品饴坊”也是秦夏的生意之一,不少人为此前去捧场。
如秦夏所料,夏日当前,卖得最好的也是薄荷糖。
天气越来越热,含一颗在嘴里只觉得身心舒爽。
饭后吃一颗能祛除口气,一股凉气直捅天灵盖,散瞌睡的效果亦佳。
那些个挑灯夜读的书生郎是最为忠实的顾客,一夜之间几乎流行成风。
两种牛乳糖、酸梅糖和软糖也不差。,连续几日,铺子里做的赶不上卖的,连连售罄,逼得兴奕铭不得不赶紧又多雇了两个人做糖。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秦夏每天过得满满当当。
忙的时候他想不起虞九阙,但每天回到家,睡觉前,依旧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空荡荡的妆台。
小哥儿走时只带走了三样东西。
秦夏第一次送他的银簪、上元节买的金鱼团扇,还有一只用大福掉下来的羽毛做的毽子。
他伸手抚过妆台边缘,本打算熄灯睡觉,突然留意到妆台下的抽屉好像开了一小截。
心中一动,上前一把拉开。
没放多少东西的抽屉里赫然多了一只袖珍竹筒,秦夏定了定神,一把将竹筒握在手中,执过油灯,仔细端详。
这种东西,他之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一般都是绑在信鸽的足上。
很小很轻的一个,里面……好像还真的有纸条。
秦夏屏住呼吸,拿过一支虞九阙没带走的细簪,轻轻将纸条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展开——
上面的字迹,明显属于虞九阙。
纸条能写的内容有限,多了就不够薄,塞不进竹筒,因而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已至盛京,安好,勿念。”
秦夏提了许久的心,咣当一下落回原处。
他没有追究竹筒是从何处来的,八成是梁天齐的手下为了避人耳目,暗中所送。
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机会给虞九阙回信,不过不管怎么说,知晓对方平安就好。
竹筒放在枕下。
一夜无梦。
五月五,端阳节。
这是秦夏在大雍过得第一个端阳。
依照习俗,出门前他在门上悬了菖蒲叶,在屋内院内都用草叶蘸着洒下雄黄酒。
手腕上添了一根昨天方蓉送来的长命缕,五色的丝线编织在一起,时不时从袖口滑落。
“戴上这个,不能轻易摘,要等端阳过后的第一个雨天,剪断以后丢进水坑里,记住了?”
在秦夏的记忆里,每年方蓉都会给柳豆子和原主编长命缕。
不过今年方蓉多编了一根,不管原本打算给谁的,最后挂上了大福的脖子。
“咱们大福也要长命百岁!”
“嘎嘎!”
大福很给面子地上前蹭了她几下。
到食肆后,糯米已经泡好了。
食堂那边的伙计也在,今天都来得早,全体动员,一起包粽子。
“咱们今年包两种,甜粽和咸粽。甜粽是豆沙和蜜枣两种,咸粽是蛋黄五花肉。”
院中撸起袖子的众人愣住。
“粽子还能包肉?”
“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咸粽子。”
郑杏花和庄星则在心里想:怪不得秦夏昨天特地嘱咐要炖一锅肉,还要把咸鸭蛋的蛋黄都剥出来。
“咸粽子是南地端阳节的吃法,我以前尝过,味道不差。咱们秦记卖的吃食素来和别处不同,食客赏面子,咱们也该让人尝到新鲜。”
一席话说服了伙计们,想到大掌柜的手艺,也没人质疑这是不是在糟蹋东西。
不过既要包肉,手法就和三角甜粽不太一样,秦夏示范了一下肉粽的包法,看谁学得快,便派去负责包肉粽。
准备好的酱肉色泽红亮,闻着就香。
一个粽子里一大块,还塞一个完整的咸蛋黄。
秦夏定价,甜粽一个八文,十五文两个。
肉粽一个二十五文,买四个送一个甜粽。
第一锅蒸好,给自家伙计吃。
大家不能免俗地都想先尝一口肉粽,就算再觉得咸粽子奇怪,可看到大块的肉时,口水就往外涌。
邱川和邱瑶兄妹俩分一个,各自从两头咬,刚出锅的粽子还烫,第一口没吃到肉,但糯米里已经可以尝到肉香。
“咸粽子原来是这个味儿。”
“真好吃,不愧是大掌柜做的。”
“别说二十五文一个,再贵点怕是也有人买。”
秦夏对肉粽兴趣不大,他单拿了一个从小就爱吃的蜜枣甜粽,几口就吃净了。
到了饭点,秦记门前多了两口两锅,笼屉上是热乎乎的粽子。
邱川一边叫卖,一边往屋里招呼食客。
暂且没什么需要秦夏上手的硬菜,他在前面柜台坐着收账,看邱川和邱瑶穿梭在桌椅之间。
有一桌是一家四口,当家的汉子在门口买了两个肉粽两个甜粽,给了邱川,让剥开放盘子里再上来。
两个小娃娃吃得糯米挂在脸蛋上,翘着脚东拉西扯地说着童言稚语。
“爹爹,宫里头的皇上端阳也吃粽子么?”
“吃啊,当然吃。”
“那皇上吃得一定是金粽子吧?”
一句话逗乐了周围坐着的食客。
两个孩子的爹娘无奈解释,都是前两日带孩子去看了场大戏的缘故。
“回来就念叨皇上娘娘的。”
秦夏听在耳中,嘴角不禁也跟着上扬。
千里之外,盛京皇城。
依宫内惯例,端阳日午时,万岁皆驾幸午门,赐朝官吃糕糉。
再携百官行至宫苑,观射柳、赏龙舟。
但今年皇上圣躬违和,一概节俗从简。
文武百官得了一日休沐,各自领了粽子、艾虎、宫扇、五色彩杖等上节礼,各回各家。
朝臣休沐,宫内的宫女内侍们也松口气。
近前侍奉的,全数换上了五毒艾虎补子的吉服,来往于红墙之下,未尝不是一景。
两个小宫女领了差事,并肩匆匆前行,到了一拐角处,险些没刹住车,撞上来人。
为首的宫女垂首看去,先看见锦靴,复看见袍上麒麟纹,当即吓得双膝一软。
“奴婢拜见公公,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后面的宫女紧跟着也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麒麟纹乃朝廷赐服,内宫之中,非大太监不可着。
那都是一指头能碾死她们的主儿!
“都起来吧。”
宫女不知来者是哪尊大佛,却意外地好说话。
两人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就见这位公公已经身边跟着的小太监,把她俩弄掉的东西捡起来。
“在宫里办事,切忌毛手毛脚,这回是遇见了咱家,下回若是冲撞了哪位主子,二十板子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记着了?”
“奴婢谨记!”
面前之人没再说什么,绕过她俩,缓步离开。
隔开一段距离后,其中一名宫女才小声道:“我认得那位公公身边的小太监,他在司礼监新上任的虞公公身边做事。”
“也就是说,刚才饶了你我一命的是虞公公?”
“对……”
知情的宫女快速低声道:“就是那位先前在御马监办差,近来得了皇上青眼,擢去司礼监任随堂的虞公公!”
这天上午他进了食肆就问:“鱼翅发得怎么样了?”
庄星停下手里的活,答道:“一早起来又换了一次水, 看着差不多了。”
秦夏点点头, 抬步往灶房去。
角落里放着一个木盆, 上面盖着木头盖子。
秦夏揭开, 捞起里面的鱼翅看了看。
这是之前从岳氏商行手里买来的散碎翅根, 因为泡发鱼翅要花两天的时间,秦夏一直没空出手料理。
现在有余力了,正好做出来, 也算是给食客们谋个福利。
食肆里这些人除了他, 没一个见过鱼翅。
刚开始泡发的时候都稀罕得很, 回回路过看上几眼, 现在两天过去,看也看够了,不再觉得稀罕。
“小川,今天咱们食肆卖三丝鱼翅根,一盅一百文, 会配别的卖完即止,没有多的。”
邱川以为自己听岔了。
“大掌柜,您说多少钱?一百文?”
铺子里做条普通河鱼都不止一百文了, 虽然一盅不算多, 那可是鱼翅!
秦夏亲自给鱼翅控水。
“就是一百文, 这些都是碎翅根,要价贵了丧良心。”
他也没打算靠这批鱼翅赚钱。
鱼翅上锅蒸一刻钟多一点, 取出后用小刀的刀背轻轻刮去杂质。
说是杂质,其实就是连着鱼翅的一层薄薄鱼皮, 刮干净后扯成和粉条一样的细丝,等着下锅。
三丝里的三丝,和扣三丝差不多,取食材的鲜美之味。
大抵都用香蕈、冬笋,最后一味有人用火腿,有人用鸡肉。
秦夏喜欢用鸡脯肉,撕开成细丝,香蕈肉厚,片成三片,也切成丝。
这个时节冬笋成了笋干,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玉兰片”,同样泡发好了,手起刀落,秦夏利落切完,扫进盘子里。
项婆子暂时洗完了菜,系起围裙包上头巾,进来帮忙烧火。
旺火熊熊,秦夏挖了一大勺荤油撇进锅底,这个季节的荤油已经凝固不太住了,只有底下一层是固体,上面都是金色的油。
一把葱段,一把姜末,煸炒后倒入黄酒,再下高汤打底,以酱油等上色调味。
秦夏做菜不藏私,做法谁都能看。
他不靠几道菜赚钱傍身,天南地北,八大菜系,是他上辈子从小学厨的积累。
锅里的高汤咕嘟起来,三丝先进去,鱼翅随其后,都是容易熟的东西,略滚一滚,勾芡关火,起锅装盘。
第一批二十盅,秦夏让人送去了食堂,那边也有不少老食客,多半掏得起一百文钱。
剩下的就专供食肆了,先到先得。
此时邱川也正在大门外,逢客便说:“今天您来得早,有口福了,一百文的三丝鱼翅,过了这村没这店!”
好些人由此顿住脚步。
“真的鱼翅?不是粉丝?”
邱川也不说假话。
“真是鱼翅,就是碎了些,品相不好,我们大掌柜说了,这是拿出来酬宾的价格。”
“碎些又如何,这个钱怎么吃都是赚了,何况还有秦掌柜的手艺呢。”
别说是真鱼翅,一盅粉丝卖他们一百文,怕是很多人也抢着掏钱。
凡是来食肆这边的,没有差着一百枚大钱的,闻声全都加了一盅上桌,甚至一个人要一盅。
这样扒出来的鱼翅烂而不糜,汤汁浓稠,有男子两勺下嘴都吃到了胡子上。
“这个也适合拌饭。”
有人招手要一碗米饭,邱川应下,又问还要谁要。
三三两两的声音响起,他记下数量,去后厨盛饭。
回来时听见食客们笑谈,“听听,鱼翅拌饭,这什么奢侈的吃法,今天也阔气一回。”
有人第一次吃鱼翅,觉得和粉丝大差不差,问了旁边以前在酒楼吃过的,得知鱼翅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此人遂很舍得的挖一勺当米饭浇头。
“知道酒楼里一口一两银的东西就是这个味儿,我也就没念想了。”
他是个大老粗,吃完一抹嘴,在柜台付账时道:“我觉得还是猪肉炖粉条更香。”
秦夏感慨:“实不相瞒,我和您想法一样,这东西就是因为少见才贵重,吃起来就是那么回事儿。”
这批鱼翅卖完他也不打算再进货了,太麻烦。
泡发的一大盆鱼翅卖到了晚上,剩的不多了。
门外来了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夫,都穿着粗布衫子,老哥儿跟在相公身边有些局促地扯衣裳,老汉问邱川,“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一百文一盅的鱼翅,这个点还有么?”
“您来得巧,还有最后几份。”
老汉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回头招呼夫郎。
“走,进去尝尝。”
老哥儿低声道:“一百文能割几斤猪肉了,来吃这门子东西作甚?”
老汉强把他拉进门。
“你跟着我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现在儿孙都大了,不用再出力操心,也该轮到咱们享福。”
秦夏看在眼里,让邱瑶去后厨传个话,给这桌额外送了一道菜。
当存货的鱼翅根都卖完时,街上开始出现叫卖西瓜的果贩。
只是因为时节还略早,秦夏买了一回,切开发现并不怎么甜。
后来吃到的夏天第一口甜西瓜,还是燕巍送来的。
猎户少年为了感谢上回秦夏牵线,帮他家小挣了一笔银子,特地趁进城送货的时候,额外扛了两个大西瓜。
“这是我们村里种瓜的老把式地里长的,我赶着去挑了个大保熟的,比县城现在街上卖的甜。”
项婆子过来拍了拍,听了听声就乐道:“确实是好瓜。”
秦夏看燕巍这次除了燕巧,还带了一个小男娃来。
“这是你弟弟?”
燕巍点头,“我弟燕广。”
又道:“阿广,叫人,这是秦掌柜。”
燕广乖乖叫了一声,秦夏吹口哨叫来招财,后面跟着大福。
天太热了,小虎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辛苦你们大老远带这么多东西,我去给你结账,让你妹子带着小弟在院子里玩儿。”
又嘱咐项婆子道:“婶子,把两个瓜都切了,大伙儿分着吃,记得拿一些送去食堂那边。”
燕家兄妹这次送来的猎货也不少,野兔两笼八只,野雉鸡四只,竹鼠两对,都是大个的。
野兔一只七十文,雉鸡一百三十文,竹鼠五十文。
“总共是一千二百八十文。”
秦夏从钱箱里摸出一两的碎银子称过,外加三串一百枚的铜钱,其中一串拆下来二十文,递给燕巍。
“最近山上有没有什么新鲜?”
这会儿还没到饭点,秦夏不忙,在大堂里拖了个凳子和少年闲聊。
燕巍讲自己最近抓了不少毒虫卖去药铺。
“入了夜,点着火把去逮,蝎子和蜈蚣最好卖,地龙也凑合,我还会熏蛇窝。”
毒虫能入药,古时又没有养殖毒虫的,所以入了夏,这是山民村户贴补家用的方法。
这些东西个头不大,抓时有风险,药铺的收价也高。
说到这里,燕巍问秦夏,“秦掌柜要不要蝎子?有些食肆也会收蝎子,炸了卖,说是祛湿气。我吃过,还挺香脆的。”
秦夏摆手。
“我就不和人家抢这个生意了。”
如非必要,他也不是很想碰这些毒虫,没什么吃头,再一不小心被蛰了,遭罪的是自己。
“下回逮到没毒的蛇肉,你可以用往我这送上些。”
之前有食客问过,秦夏不介意做几道给雅间里的掌柜老爷们品尝,蛇肉上了桌,要价就不便宜。
燕巍答应了。
他抓的蛇里有毒的居多,因为毒蛇的蛇胆值钱。
没毒的蛇山里也有很多,像是百花锦、草锦、黄金条,村里人抓到了也会带回家炖了吃。
“下回我来给您送。”
说完话,秦夏和他一起去后院。
燕巧已经被大福给黏住了,把小丫头逗得咯咯乐。
燕广蹲在地上摸招财的肚皮,秦夏忍不住问燕巍,“你们当猎户的肯定会训狗,你看我家这只狼青是不是假狼青?”
燕巍过去一把将招财的后颈皮拎起来,拨拉着看了一遍。
“是真狼青没错。”
他笑道:“城里的狗日子过得好,和乡下的不一样,狗得咬过活物,见了血才有凶性,不过真训成那样,反而容易伤人。”
他把招财放回地上,狗子原地抖了抖毛。
“也不用担心,这种狗看家护院的本事是刻在骨子里的,别看平日里懒散,真有事它也知道上。”
齐南县河晏海清,养狗也只是防患于未然。
“那就行,不指望它多有本事,夜里真有小贼,知道叫唤两声就够。”
燕巍把小妹小弟叫过来,背起空筐子准备走。
秦夏让他们吃点西瓜,燕巍摆手,没要。
西瓜看着大,人一多分一分就没多少,他们三个再留下吃点,那成什么了。
出了食肆门槛,燕巧牵着燕广,走出几步后同大哥道:“咱们这两回来,都没见到秦掌柜的夫郎。”
她对虞九阙记忆深刻,除了他,再也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哥儿。
燕巍目视前方。
“我听说是回娘家探亲了,别人家的事别乱打听。”
燕巧吐吐舌头,一把抱起小弟,快步跟上。
她轻轻拍一下小弟屁股,燕广立刻扯嗓,“大哥,我想吃粉肠。”
燕巍回头睨他俩一眼,末了唇角扬了扬。
“今天赚钱了,咱们买三套煎饼果子,都加蛋和粉肠。”
身后俩人一顿欢呼。
不久后,食肆内。
“大掌柜,我把西瓜送过去了。”
邱川小跑着回来,背后全是汗。
“好,你也赶紧坐下吃吧。”
秦夏低头咬一口手里的瓜,红色的沙瓤,清甜多汁。
他吃了四瓣,把瓜皮丢进泔水桶。
“下回再让燕小子送来些,把肉用刀切下来,留着干净的瓜皮,还能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