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夏自从下午得了虞九阙要走的消息, 便一直神思不属。
这会儿倏地回过神, 过了片刻, 方把扣三丝的做法简单说了一遍。
“你去回话, 问问祝夫人想吃的扣三丝是不是这一种, 若是的话,便说我会做。”
邱川应下,转身离去, 临走前和灶房内的庄星交换了个眼神, 彼此都目含忧虑。
大掌柜自午后和小掌柜从后罩房出来, 就这副模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吵架了,可看着又不像。
他们这些当伙计的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提起精神,把手边的事做好。
又对着灶台发了会儿愣,秦夏得了邱川的回信。
他颇有些心不在焉地拿布擦过常用的菜刀, 好歹把扣三丝的具体做法从记忆里翻了出来。
扣三丝起源于淮扬菜,味道清鲜,做法倒没有多难, 最考验的却是刀功。
“三丝”则分别是南腿、鸡肉、竹笋切丝, 辅以香蕈摆盘。
秦夏在食肆里囤了两条好南腿, 这会儿去切下一块洗净,放上葱姜和黄酒, 先上锅蒸熟去咸味。
鸡肉只取胸口肉,和竹笋各自下锅焯水, 取出后切作细丝。
之所以说这道菜考验刀功,是因为除了鸡胸肉要手撕之外,其余两丝需要切成长短一致、粗细一致的样式,否则摆盘时便会显得散乱。
这点事情,对于平常的秦夏来说不算什么。
然而多半是今天有心事的缘故,他在切完火腿丝,再去切笋丝时,没两下就觉得指尖一痛。
秦夏实在都忘了自己上次切菜切到手是哪一年的事了,可能那会儿还在上小学。
他举起手,稍稍一用力,就有血珠从切口里冒了出来,出于本能,他飞快用嘴唇抿了一下,好险没落在菜板上。
转身见庄星在忙,邱瑶正好进来送空盘,他道:“小瑶,帮我寻一块干净的布条来。”
邱瑶见秦夏举着一根手指,有所猜测,她乖巧点头,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
秦夏没有多想,放下刀专心等她回来,结果等来的却不是邱瑶,而是虞九阙。
“我听小瑶说你切到手了?”
虞九阙匆匆进门,一脸严肃。
“给我看看,严不严重?”
秦夏没想到邱瑶还把虞九阙给招来了。
他故作轻松道:“一个口子而已,你来晚些都要好了。”
说完就挨了虞九阙一记眼刀。
“你不是自诩闭着眼都能切菜么?怎么好端端地还把自己指头给切了。”
虞九阙暗自叹气,话是这么说,他也有哪里不知秦夏是为了什么。
“可还有菜要做?”
秦夏指了指案板上的菜。
“把这些切完就好,这是祝掌柜那桌加的菜。”
时间也不早了,这拨客人吃完就该打烊。
他把秦夏拽到一旁,给他处理伤口。
因为之前庄星练刀功时也切到过手,又有三个伙计住在铺子里,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虞九阙心细,专门在店里备了个小药箱。
如秦夏所言,这点口子确实不至于涂药,其实晾着最好,但考虑到还要做菜,未免污了食材,还是要包一下。
他拿出药箱里的干净布条,将秦夏的指尖擦干,小心地缠了一圈。
“这就成了,你去前面忙,我把这道菜做完就去寻你。”
秦夏的视线跟着虞九阙转,像是生怕少看一眼。
虞九阙欲言又止,最后碍于还有伙计在场,终究没说什么。
“那我去柜台等你。”
虞九阙出了门,秦夏低头看着自己顶着个“蝴蝶结”的食指,不禁扬了扬唇角,没停留一瞬,又蓦地平下去。
想来也是奇怪,明明他在穿到书中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和虞九阙注定会有一次分别,到头来依旧放不下、想不开。
还是做菜吧。
庄星扫了一眼案板上的细丝,深知这道菜是自己和郑嫂子都帮不了忙,便在问过秦夏后挑了一朵又大又饱满的香蕈,找来合适的瓷碗洗净。
秦夏重新定了神,把三丝切好,堆成三堆。
瓷碗的碗底正中间放肚皮朝上的香蕈,周遭沿着碗壁,层层叠上三丝。
最外一层要保证三色间隔,为的是既好看,又好吃。
慢工出细活,三丝将瓷碗填实,即可倒入汤汁。
这汤汁的汤底是刚刚蒸火腿、煮鸡肉的汁水混合得来的,因着火腿的存在,本就够咸,不必多加盐。
“上锅蒸一刻钟。”
庄星得令,把大碗搁上笼屉,顺手燃了一根香计时。
秦夏接着又做了一道食材已经备好的蒜香小排,邱瑶进来端走,给大堂里的食客送了去。
时候一到,扣三丝也出了锅。
先将瓷碗扣于盘中,继而小心脱下,食材立于盘中,如一座细丝砌成的小山丘。
只不过山顶是平的,顶着一朵褐色的香蕈,散发着阵阵菌菇特有的清香。
浇上清澈的高汤,至此功成。
能在齐南县吃到家乡滋味,祝夫人愈发喜爱秦记,连带进去上菜的邱瑶和邱川都得了赏钱。
“郑嫂子、星哥儿,这个时辰大抵不会有人加菜了,把灶房拾掇拾掇就收工。”
秦记食堂现下主要还是做午间生意,晚间的套餐也卖一阵,不过到戌时便止,再晚了吃的人就少了,天黑后开着门还费灯油钱。
结束后其余人下工,郑杏花还会来食肆这边分担些灶房的活计。
秦夏交代完,解了身上的围裙去了大堂。
虞九阙正在用绳子串一堆零散的铜钱,见他过来,便把桌上的东西往旁边扫了扫,搬过另一个凳子来。
两人挨着坐在柜台后,一时有种自成天地的安静。
“手还疼不疼?我看看,血要是止住了,就把布条摘了,闷着不好。”
他牵过秦夏的手,去掉布条,刀切的口子窄细却深,虽然如此,暂时的确不流血了。
布条去掉,上面血迹斑斑,虞九阙看着皱眉。
秦夏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
“当厨子的,切了手,烫出泡都是常有的,没什么大不了。”
他受的这点伤,比起虞九阙之前的又算得了什么。
芝麻大点的事罢了。
两人说着话,喝了两盏花草茶。
等到雅间里祝掌柜那一桌吃罢,携手起身,寒暄着将人送去了门外的轿上。
贵客离开,他们也能先回家了。
“夜里栓好门窗,小心火烛。”
虞九阙惯例叮嘱,和秦夏一起从后门离开。
上了街,两人自然而然地牵起手。
虞九阙低下头看了一眼,小心避开秦夏受伤的地方。
秦夏察觉到他的心思,握得越发紧。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不愿提五日后的事情,单说着两家铺子的经营。
只要两家店安安稳稳地开着,秦夏一年到头兴起了,再出去接两个席面,一年下来赚个大几百两是有的。
但有些话题,再怎么避也避不开。
“盛京的宅子,一处要多少银子?”
听秦夏这么问起,虞九阙心里又酸又甜。
他本想说自己在盛京有处外宅,转念一想,那宅子也是赁的,不是买的。
“得看位置,好地段上,巴掌大的宅子也要四五百两,三进的大宅不下上千两,再往上就更没数了。”
盛京城素来不是什么人都能留下的,就算是在朝中为官的官员们,除非是家里能帮衬,不然时常有到告老还乡的时候,依旧只能赁宅度日,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日子过得紧巴巴。
虞九阙这样的内侍相对而言好很多。
一来他们出宫方便,来钱的路子多。
二来都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银钱攒得容易。
秦夏自顾自地盘算。
听起来要是想在盛京买房加开店,不带个一二千两去八成是没可能的。
他暗自咋舌,遥想自己刚来此地时,想买辆板车还要去一趟典当行,现下连这种梦都敢做了。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
虞九阙回京是忙事业,他留在齐南县也是忙事业。
人总要有个盼头,分别便不会显得那么难受。
一路上两人的手都没松开。
到家后。
秦夏给大福喂食,又把从食肆拿回来的一些剩饭拌了拌放在院子里,让那些狸奴去吃。
虞九阙从屋里出来,他刚刚进去开钱箱放钱。
“阿九,要不要擦个澡?”
“好,你进去歇着,我来烧水。”
“咱们一起。”
秦夏现在巴不得把虞九阙栓自己裤腰带上。
虞九阙笑了一下,任由他去。
两桶水挑进来倒入锅中,小哥儿坐下来给灶口添了柴。
火焰烧起,给灶房内带来一丝热气。
“天眼看就热了,等你有空,记得叫人来家里把浴室搭了,这样晚上回来洗澡也方便。”
按照秦夏之前的说法,他还想琢磨着用竹管搭一个能把水吸到高处的东西,水从头顶喷洒下来,就能直接冲凉,地面铺渗水的砂石加卵石,水直接流走,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搭好也只能我一个人用了。”
秦夏摸着大福的脑袋,这傻鹅还不知道他“小爹”要走了。
也不知道鹅脑子够不够用,要是发现家里少了个人,会不会四处找。
后背一暖,秦夏知道这是小哥儿自后面拥住了自己的腰。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哥儿的声音恹恹的,没精打采。
秦夏拍了拍小哥儿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背,旋过身,将人拽进怀里。
“这种事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真说起来,秦夏是不怕东宫不成事的,原书剧情白纸黑字写着,事后登临大宝的,注定是太子一脉。
他已想好要把哪些线索整理出来交给虞九阙了,只要保住太子,他们也能提前过上安生日子。
“你要走的这事,走前能跟旁人说么?”
答案是否定的,秦夏点头,“那我有数了。”
他把小哥儿又按在身前揉了揉。
入夜,秦夏起来又打了一次水。
虞九阙趴在枕头上,一根指头都没力气动,单单抬着眼皮,看自家相公进出忙活。
“晚上的澡算是白洗了。”
他嘀咕一句,惹得秦夏轻笑。
“渴不渴?”
他听着虞九阙的嗓子哑了,原因不说也知道。
小哥儿咳了两声,看起来可怜巴巴。
秦夏去倒了一杯水,喂给他喝了半盏。
过后两人在薄衾里贴得紧紧的,也不嫌热,就这么挨着一起入睡。
一早天蒙蒙亮,秦夏就醒来了。
心里装着事,睡不踏实,加上念及虞九阙快要离开,一心惦记着让小夫郎吃饱吃好。
他披衣出门,又怕虞九阙担心,走前不忘留了个字条,压在妆台上。
出了家门,初夏的清晨是最舒服的时候。
不冷不热,风徐徐送来阵阵凉意。
秦夏在胡同口和韦夕打了个照面,“这么早就去商行?”
韦夕喊了声“秦大哥”,“今日码头有船到,我们得去盯着卸货。”
秦夏一听他去码头,本来要拐弯的腿又收了回来。
“我正好想去码头买点鱼虾,要不一起?”
“那敢情好。”
路上韦夕停下买早食,不止他自己的,还有给商行里其他人捎带的。
他问秦夏吃没吃饭,秦夏只说回去再做。
“你们商队年后一直没出去?”
韦夕饿了,边走边啃油饼。
“过一阵就走了,夏天去,顺利的话入冬以前就能回。”
说到这里,他忽而想到一件事。
“对了,秦大哥,你那食肆接不接‘路菜’生意?”
“路菜”是专门的叫法,古时赶路,并非一路上处处都有落脚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只能靠随身携带的食水饱腹。
普通人赶路,能带一摞干饼子,一罐酱菜就算是齐全,像岳氏商行这种不差钱的,则舍得给商队配点好的。
“过去你们在哪里买?”
秦夏没急着答应,他担心韦夕的东家是个事多的,若是那样,他宁愿不挣这个钱。
韦夕道:“过去一直在另一处买,结果上回在他们那买的吃食吃出了石子,差点把我们东家的牙给硌掉,所以就说换一家采买。”
也不知这菜怎么做的,能把石头做进去。
那家店丢了这么大的生意,估计也懊恼地不行。
不过既然是因为这种缘故,秦夏不介意捡个漏。
韦夕见秦夏有意,面上高兴。
“说实话,过去的‘路菜’吃起来就一个咸味,这回要是能尝到秦大哥的手艺,路上也不难捱了。”
两人边走边商量,最后韦夕说待他去问了东家的意思,就来跟秦夏细聊。
到了码头,韦夕吃完了油饼,去寻商行的熟人。
秦夏走去另一边,沿着打量那些卖新鲜鱼获河鲜的小贩。
本只想买点回家做着吃,看见好的,他这个食肆掌柜却又按捺不住了。
末了走时,两只手都满了,各拎了一篓子鲜虾和黄鳝,还有一大把小田螺。
这种田螺没什么肉,秦夏打算喂鸡喂大福。
虞九阙起床时,秦夏已经把一堆河虾的虾线都挑干净了。
“是不是没睡好?”
他看着秦夏眼底的青影,心里一揪揪地蹦。
“睡得还行,就是突然犯馋了。”
秦夏指篓子给他看,虞九阙凑过去,看见里面滑溜溜绕在一起的黄鳝,搓了搓小臂。
“这是要拿去食肆卖的?”
秦夏“嗯”了一声,“今天添个鳝筒煲。”
正好这道菜也没给虞九阙做过,黄鳝养生,吃一吃对身体好。
处理好河虾,秦夏拿刀把它们剁碎,不用剁得太细,真成“酱”了,吃起来口感就大打折扣。
盆里加生粉、蛋清,剁碎的青菜和萝卜粒,加盐、胡椒粉和料酒调味,朝着一个方向不住搅拌上劲,混合均匀后就能摊饼。
用铁勺挖上一勺,下油锅按平,小火香煎,变为金黄色后翻个面。
虞九阙饭量大,秦夏也就不做那种两口一个小虾饼,而是做成手掌心那么大的。
煎了足足十来个后,他用锅里的余油炒了个鸡蛋,把最后一层油也抹光了,全数盛到盘子里上桌。
“想着一大早吃虾饼了,喝得就简单些。”
他用玉米面熬了一锅糊糊,不用勺子,端起来就能往下咕噜。
虞九阙吃得嘴唇沾了油光,看起来亮晶晶的。
秦夏喝了两口粥,说起可能要和岳氏商行谈成的生意。
“做都做了,我也做几份你带着走如何?”
秦夏不确定虞九阙走时的阵仗,“能不能带?”
虞九阙咬一口虾饼,里面的虾肉粒粒分明,鲜爽弹牙,他已经连吃两大个了,胃口大开,反而觉得更饿了。
“能带,不过带不多。”
他们返京必定是轻装简从地赶路,路上虽有官驿,可人多眼杂,不宜落脚。
秦夏问过路上的时间后便下定决心。
“我多做几样,你到时候挑着带,带不走也没事。”
总归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说不准今天切菜又要切坏另一根手指头。
虾饼进肚,时辰差不多了,两人锁上家门,带着黄鳝和剩下的虾去食肆。
滑溜溜的黄鳝手都抓不住,邱川这小子玩性上来了,掐了一条出来打量,邱瑶在旁边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格外招人乐。
邱川玩脱了,黄鳝呲溜一下掉在地上,吓得小虎弓背炸毛。
招财也没见过这种扭来扭去的玩意儿,在旁边躬身低吼。
秦夏走过去,把黄鳝丢回篓里,点了点招财的脑袋瓜。
“就你这胆子,还指望你看家护院呢。”
看起来还不如家里的大福威风。
邱川蹦起来问:“大掌柜,今天可是要加菜?”
秦夏搓了搓手上残留的滑腻,同他讲了鳝筒煲。
又补一句,“开门前先做一锅,咱们自己吃。”
黄鳝好吃,清洗不易。
庄星和新雇来的婆子一起,在水里倒上醋,先搓掉外层的粘液,再扯掉头,挨个用剪子化开肚肠。
肚子里的东西都扯出来不要,里外洗干净,切成段,焯水,这才算可以下锅。
锅底放葱姜蒜,待整个的蒜瓣爆到金黄,先捞出来,再将黄鳝段放入翻炒。
调味料包括黄酒、酱油和冰糖,汤汁没过鳝肉,盖上锅盖,用偏小的火慢慢焖。
中途再放事先拿出的蒜瓣进去,外皮一层焦,单独吃也极香。
庄星在旁边眼珠子不错一下地学着,一会儿晌午上客,肯定许多人点这道菜,他得赶紧上手。
事实如此,中午这一拨客,把黄鳝吃没了一半。
鳝筒煲的味道是咸香中微微带着点甜,这批黄鳝粗壮,肉也多,入口肥美如荤肉。
食客们纷纷加饭,为此米饭都供不上了,后来就换成了馒头。
收回来的砂锅锃光瓦亮,连汤汁都被人拿着馒头抹干净了。
刷碗的婆子笑道:“我给那么多食肆刷过碗,就数这家的活最好干,盘干碗净的。”
别家食肆攒的泔水都能往外卖,城郊养猪的庄子会来收,用泔水喂出来的猪又肥又壮。
这几天她观察了,秦记压根收不到多少剩菜剩饭。
就连雅间里的贵客,都不是动两筷子意思意思就撤了的,好几个老爷吃完,出来都捧着肚子,腰带都绷紧了。
不过在秦记她也不惦记剩饭,一天管两顿,吃得比家里过年还好。
掌柜的心善,偶尔会给一些买来没用完的菜蔬甚至肉,回家折一折做一锅,省了买菜钱。
她一个老婆子家的,属实没什么不知足。
余下的几天,秦夏变着花样给虞九阙做好吃的,白天晚上地把人喂饱。
空出的时间里,都在琢磨准备路菜。
韦夕那边尚未回信,秦夏并不着急。
这两天等他去谈生意的还有兴奕铭,但有虞九阙的事在前面横亘着,他根本无暇顾及旁的。
他先把虞九阙要带的备好,一样留一些让韦夕的东家去尝,全看他最后要哪几样便是。
最常见的路菜,其实就是各种各样的“鲞”,即腌腊之物。
这样的菜色油水多、调味重,也不容易坏,最适合封在罐子里,带着赶路,吃时配干粮下饭,让嘴巴里有点滋味。
南地人爱喝汤,还会随身携带煮汤的汤料,秦夏得了灵感,从干海货里挑了些好的干紫菜出来,配上干菇和虾米等,包进不同的油纸包,一锅汤正好用一包。
又用茄子做炸酱,里面配炸得焦黄的鸡肉丁、豆腐碎和笋丁子,茄子用鸡骨头熬得高汤蒸过,有点像低配版的“茄鲞”。
春夏之交正是鲜鱼满市的时节,鱼酢也不能少。
秦夏特地买了刺较少的青鱼,将小刺尽数撇去,鱼肉抹盐,和酒糟、花椒等一起腌制。
入味后再和蒜苗、姜丝、辣椒圈一起下锅过油煎一遍,这样做出来的鱼酢封坛时间越长,余味越香。
离开前的一日,虞九阙看着自家桌上满满当当的吃食,心头打翻了五味。
秦夏把他带到桌前,挨个说明。
“这些之外,本想做些点心,又怕吃起来太干,就转而用糯米做了些糕团。有咸的也有甜的,都是之前清明时你爱吃的味道。”
虞九阙说过此行低调返京,一行只三人。
念及小哥儿的饭量,秦夏翻倍做了六七人的份,足够吃上几日。
虞九阙听着,好半晌没说话。
到了最后想说,却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了,喉咙发涩,好似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堵住。
事到临头,千言万语都苍白。
真到这时,秦夏反而看起来更平静些。
他挨着虞九阙,把小哥儿攥成拳头的手掌轻轻打开,揉了揉道:“随我进里屋去,我还有另一样东西……要拿给你瞧。”
房门阖上,夜色已深,连院子里的狸奴都睡了。
在哥儿的注视下, 秦夏从衣襟里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张纸。
虞九阙不觉想到自己曾经藏在衣箱里的那张, 莫名有些心虚。
“这是何物?”
眼见秦夏把纸递来, 他顺势接过。
“打开看看。”
这事秦夏属实不知道怎么开口, 犹豫半天, 决定写下来,让虞九阙自己看。
相处这么久,面对秦夏的笔迹, 虞九阙早就一派淡定。
他看着在纸上挤成一团的墨字, 越看眉头拧得越深, 看到最后, 他一把将字迹朝下,按到矮桌的桌面上,心中惊疑不定。
“相公,纸上所言,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其中甚至有深宫秘辛。
莫说秦夏, 便是宫中,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机会接触到的。
秦夏只觉得小夫郎像受了惊吓的小虎,若是有尾巴, 怕是早就炸成了鸡毛掸。
“我可以解释, 只要你信我。”
虞九阙喉头微动, 按在纸上的手指收紧,抓出道道褶皱。
“你说, 我听。”
若说这世间有谁值得他托付全盘信任,那人必定是秦夏无疑。
只是这纸上所写的字句, 若是传出去一星半点,都无疑会害人掉了脑袋。
纸上所写,正是秦夏苦苦回忆原书剧情后梳理出的信息线索。
虞九阙博闻强识,看过后销毁,什么都不耽误。
“我曾同你坦白,我并非齐南县的秦夏,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秦夏说罢,虞九阙面上的血色总算略微回转了些。
他的相公本就不是凡常人士,既能从异世来此,指不定会有什么神通。
而由于秦夏从一开始就隐去了“书”的存在,他选择托辞于预知梦。
三言两语的铺垫后,他语气坦诚。
“自从你恢复记忆,我也开始零散做梦,梦里的内容都与盛京有关,所以我怀疑,这会不会是某种提示?”
“提示?”
虞九阙喃喃自语,他复又低头看向手中纸张,渐渐有所猜测。
“这上面的确有已发生的事,也有未发生的事。”
这是自然。
已发生的事是秦夏故意写上,以增加这份线索的可信度。
尚未发生的事,则全然是东宫一党胜败的关键,还能帮助太子逃过“病逝”的结局。
虞九阙陷入沉思。
预知梦三字听起来殊为离奇,可一来他之前也做过不少梦,并在其中逐渐恢复了记忆,二来秦夏此人的存在,不能以常理论之。
故而,他还真觉得可信。
“你给我这些,是为了助我回京行事。”
这一次他不再用疑问的语气。
秦夏轻轻颔首。
接下来说的一席话,亦掺杂了他的真实想法。
“我总觉得,老天爷让我来此一遭,让我遇见你,说不准是有什么因果藏于其中。”
他故作懵懂。
“我也不知有用没用,总之一股脑写了下来,只盼对你有用。”
虞九阙将纸上所书牢牢记住,然后以灯火引燃,在烧尽前投入床下没倒空的铜盆。
灰烬没入浅水,化为一滩污浊。
他认真同秦夏道:“有用与否,我会回京验证,除此之外,这些事不要告知任何人。”
秦夏莞尔,“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虞九阙望着他的笑颜,心情也跟着松快了些。
他把上半身埋入秦夏的怀中,吸着对方身上的澡珠香。
“你说得对,老天爷让我们遇见,一定自有道理。”
若纸上所言为真,日后东宫翻身,太子登基……
他在新朝的地位不会低,司礼监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虞九阙自问,权力是好东西,能护住自己与身边想要护住的人。
故而但凡有人将其递到面前,他还是会欣然接受的。
只是过去只知晓向上爬的他,就像是无鞘的利刃,现下,秦夏则正是这枚缺失的刀鞘。
“你在齐南县安心等我。”
虞九阙仰起头,目光深深,侵身索吻。
“有朝一日,我定会让你听到来自盛京的好消息。”
秦夏伸手拢住虞九阙的后脑,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分开时,唇瓣发出一声细微的响。
“我知道你会做到。”
他轻声笃定道。
书中的虞九阙活着时声名狼藉,一生浮沉,名入史册却毁多誉少。
怀里的虞九阙还未变成那个苍白、冰冷、伤痕累累的模样,他仍有让大雍变好的赤子之心。
这一次,他的阿九一定能保有贤名,流芳百世。
四月二十。
葛秀红向来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一个人,年纪大了,觉少。
家里有个儿媳妇不假,她也不给人家立规矩,年轻的小两口,早上贪睡些也常有,何必讨那个嫌。
她打水涮了牙,抹了把脸,时不时望一眼大门口,想及昨晚听见的来自秦家的动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这般想着,回屋拿了几个铜板,打算上街买几根油条当早食。
才出了门,就看住在秦家隔壁的卓家媳妇,打量着秦家的门庭,若有所思。
“卓家娘子,大清早看什么热闹呢?”
别看秦、卓两家是邻居,但打得交道并不多。
不过都是街坊,以葛秀红对卓家媳妇的了解,她这人只是不太热络,倒没有什么坏心。
卓家媳妇回身,见是葛秀红,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这不是昨晚听见秦家小两口吵架了,你说他家也没个长辈在,能帮着劝劝,这秦小子……您别怪我说话不好听,秦小子以前不是没犯过混。”
说到这里,她就不肯往下说了。
葛秀红却听明白了,这卓家媳妇是面冷心热,在这儿生怕九哥儿吃亏。
“秦夏这小子以前是个混账不假,可成亲后他对九哥儿多好,咱们都看在眼里,我觉得不至于。”
两人说着说着,就见秦夏竟是从胡同口那侧冒了出来,正朝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