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让大公子别说见人了,连风都见不得一点?
好不容易把这事说通了,眼看公中账上就要往外支银钱,那可是百八千两的银子,想都知道油水有多厚。
郭姨娘惦记着、惦记着,偏生在这时,常悦楼的一道点心出了岔子。
二房疑心了好几回,怀疑此事是大房从中作梗,但查了几遍,都没查到证据。
几次在府中见到宋冬灵那丫头,照旧是人前客客气气,人后鼻孔看人,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反而那个病秧子宋云幕,近些日子不知是偷摸换了郎中还是怎样,也不从大厨房叫菜了,又将大房那小灶房重新用了起来,以前只是用着熬药,现下听说日日飘着炊烟。
饭味和药味混在一起,她只觉得闻着就恶心。
使人去打听些消息,大房却和铁桶一般,丫鬟婆子都是昔日桑锦瑶娘家的陪房,只会和你打太极和马虎眼,半点有用的都得不来。
郭姨娘内心惴惴,思前想后,先寻了个由头把过去在大厨房做事的心腹丫鬟给打发了。
原先留着她是为了给宋云幕的吃食里做手脚,现今既然大房不吃大厨房的饭食,留着此人反而是个把柄。
寿宴一早。
宋栾在姨娘房中醒来,丫鬟送上早就备好,为寿宴这日新做的衣裳。
郭姨娘更是早就醒了,伺候宋栾的这些年,她一向比宋栾早起半个时辰多时辰。
每回宋栾看见她时,她必定已经是梳妆完毕,脂粉钗环一个不落的模样。
她不仅擅打扮,也擅保养,生养了三个孩子,腰肢依旧细得和当姑娘时一样。
等宋栾洗漱完毕,衣裳穿齐,按照府中规矩,他该去老太太房里请安吃早食。
老太太不乐意见郭姨娘,早几年还刻意给她立规矩,后来念在她给宋府添丁的面子上,就免了她的请安。
自从二房犯了错,她在宋栾面前愈发温柔小意。
宋栾怜她也料不到常悦楼之事,除事发前后给老太太侍疾没来她房中,等老太太身上一好,就又搬了回来。
今日他过寿,心情更是亮堂,出门前专门同郭姨娘道:“今日是好日子,你莫要因为先前之事继续挂心,只是云朗那头你还是多叮嘱两句,府中人多眼杂,教他务必谨言慎行。此事过后,我再去寻老太太请示。”
郭姨娘心下一喜,知晓宋栾所说的“请示”,定还是和想把自己扶正有关,面上却还摆出一副柔弱之貌。
“妾如今不敢奢求什么,只盼老爷身康体健,长寿福绵。”
宋栾听着她的娇声,只觉浑身熨帖。
又说了两句体己话,这才往老太太房中去。
宋栾走后,郭姨娘顿时打了个哈欠。
若非今日是宋栾寿宴,往日这时候她总要睡个回笼觉的。
身边得力的婆子上前问道:“夫人,可要去请二公子来?”
郭姨娘摇摇头。
“老爷心里头怎么想的,我还不知了,说到底,他还是看重大房那个病秧子多过云朗。要我说,云朗不就是风流了些,这普天之下的公子哥哪个不是如此?宋云幕不如此,不过是因为他没这个本事。”
说到此处,她又道:“你代我去提点他两句,把老爷的话转述了就罢了,云朗不是拎不清的孩子,平日里再早晚招三逗四,今日谅他断没有这个胆!”
此时的郭姨娘尚不知,宋云朗因为□□下二两肉,已在昨晚就把能捅的娄子捅完了。
宋府,后厨。
秦夏三人是由宋府大房的管事一路领进来的,到了大厨房,配的人手远胜桑府不说,看起来一个个也十分规矩。
秦夏和上回一样,放下东西,就要去看一眼食材。
宋府的菜单子早就定下来了,海参、鱼翅、燕窝、鳆鱼这些个位列八珍的,样样俱全。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个中最稀奇的,还要数宋府特地找人采买的一筐红头蟹。
老话说“秋风起,蟹脚痒”,大部分人选择在中秋前后吃蟹不假,但螃蟹的时令却非仅在秋季。
春日可吃重皮蟹、奄仔蟹,夏日可吃黄油蟹和大闸蟹里的“六月黄”,红头蟹也是春末夏初可以吃的一种螃蟹,并非齐南县的土产,据说宋府只得了一筐,费劲功夫,活着养到今天。
这个季节的螃蟹吃不得肉,大抵都是和黄油蟹一样,吃的是蟹膏。
故而秦夏听闻有这样食材后,就在菜单里加了一道蟹酿橙。
宋府的管事走在前,秦夏走在后,还没到地方,就听已经走到养蟹水缸旁边的管事大叫出声,“这,这些螃蟹是何时死的!”
死蟹不能吃,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况且今日还是寿宴这等场合,来赴宴者,非富即贵,哪个的舌头都不好骗!
管事顿时冷汗直冒,直接叫了大厨房的管事婆子来。
婆子同样也慌,吆喝着问那个负责养螃蟹的启哥儿去了何处。
“让那小蹄子给我滚过来!”
然而喊了半天,也没人寻到这个启哥儿。
“这可如何是好,这筐螃蟹要是上不了桌,该如何交差啊!”
秦夏本想说换一道菜就是,结果听管事的意思,宋栾是个很能四处吹嘘的性子。
先前说要请常老爷子出山,就喊得人尽皆知,后来替换成秦夏掌厨,他为了挽回面子,就一个劲采买贵重食材,同样令人四处宣扬,当然少不了念叨红头蟹。
没了别的还好解释,螃蟹这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替换得了的。
管事不敢擅专,赶紧着人去请宋云幕和宋冬灵,过了一会儿,宋冬灵就带着小怜同一个婆子过来了。
搞明白前因后果,宋冬灵直觉问题出在那个“启哥儿”身上。
可时间紧急,就算找到启哥儿又如何,启哥儿也变不出一筐活螃蟹来。
眼看面前熟人急得好似热锅蚂蚁,秦夏沉吟片刻后问道:“若是非要让这螃蟹上桌,我有一个法子,只是我只要蟹壳,不要死蟹肉。”
宋冬灵看向他,疑惑道:“秦掌柜这是何意?只要蟹壳,这道菜如何吃?”
秦夏道:“我见院子里缸中还有新鲜的大黄鱼,我知晓一个菜谱,可以黄鱼肉代蟹肉,再以咸蛋黄代蟹黄,不说以假乱真,但也能仿个八成。”
宋冬灵面露难色。
“可这到底是作假,若是被拆穿了,我们府上的脸面往哪里搁?”
秦夏却道:“假蟹并非有意造假,依我看,甚至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只需将说辞改上一改……”
宋冬灵听罢秦夏之语,大为出乎意料。
“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不仅解决了难题,乃至称得上锦上添花。
只是大事情前,她到底年轻,不敢轻易下决断。
宋冬灵使唤小怜,将此时告知自家兄长,不多时便等到了对方的答复。
“小姐,大公子说,此事可行,就依秦掌柜说得办。”
宋云幕和宋冬灵都点了头,大厨房的众人立刻分出数人,帮着拆蟹,将里面的死蟹肉尽数剔除,只留品相最佳的蟹壳。
秦夏则带着郑杏花和庄星进了灶房,开始筹备其他菜色。
因宋府不用红肉,除了之前提过的几道食材,余下的荤菜大多用的是鸡鸭鹅等禽肉,或是鱼虾等物。
其中最耗时的一道菜——佛跳墙,第一个上了灶。
“佛跳墙”系闽地名菜,秦夏本以为大雍也该有类似的菜色,哪知之前问过兴奕铭和其余几个老饕,都说未曾听过。
或许其余地方有,但至少齐南县尚且没有,这样的菜,无疑最适合给宋老爷的寿宴做面子。
想做好一盅佛跳墙,也就是宋府这样的财力,能凑得齐这杂七杂八的食材单子。
海参、鳆鱼、瑶柱、鱼胶、大虾……再加小花蕈、鸽子蛋、虫草花等,还要上好的肥老母鸡吊出的高汤。
下锅前,焯水的焯水,预蒸的预蒸,根据食材的易熟程度,依次放入砂锅,统共要炖将近两个多时辰。
这道菜只能用砂锅,文火慢慢地煨。
好在宋府的大厨房地方够大,让这些个砂锅占去不少地方,也不耽误秦夏一行继续做别的。
宋嫂鱼羹、冰糖甲鱼、荷香鸡、龙井虾仁、胭脂鹅脯……
其中龙井虾仁用的龙井,还是大名鼎鼎的明前龙井,多少人喝都不舍得,到了宋府,丢进锅里做菜时,倒显得和葱花芫荽没什么差别。
此外尚有一道清炖狮子头,只不过是鸡肉豆腐版。
一道烤乳鸽,一只鸽子也就和成年人的掌心差不多大,烤得油皮发亮,细嫩不柴。
大宴上素来虽有果子看碟、冷吃小菜,实际上真章的时候却不见什么素菜,非要有,也得捡食材名贵的,或是能炫得出厨子本事的。
好处是,秦夏还真不缺本事。
例如这文思豆腐羹,只有他能做得。
文思豆腐羹里的豆腐,乃至其余的食材,包括花菇、嫩笋、鸡脯肉等,尽数要切成细如发丝的模样,方能入羹。
若非要来给宋府做宴,秦夏平日里还真没什么机会,施展这个水平的刀功。
需知嫩豆腐本就难切,指头稍微一戳就碎成渣了,比切老豆腐的难度又翻了几番。
但众人只见秦夏举起菜刀,将嫩豆腐剖成两半,先切片,后切丝。那豆腐在旁人眼里,就是挤在一起的一块白色东西,哪知等到最后,豆腐自菜刀一片划入水中,当即便化成“万千发丝”,在水中浮沉飘摇。
“今次我也算见过世面了!”
宋府后厨的管事婆子看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拍着胸脯,连声感慨。
先前他们私底下议论,还觉得大房请来的厨子怎么着也比不上常老爷子。
如今见了秦夏这一手刀功,就知功底有多厚。
这才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把这些费劲的菜都料理完,将一些相对简单的分予郑杏花、庄星和宋府本来的厨娘、丫鬟们,外面那一缸螃蟹这会儿也拆得七七八八。
秦夏看过那些蟹壳,比划了一下大小,就挽起袖子,去外面缸里捞了两条皮实的大黄鱼出来。
这最后一道菜,他要做的,正是“假蟹”。
第58章 真假螃蟹
秦夏上一世做过几回这道菜, 第一次尝试是出于好奇的复原,后来则是为了给几个朋友尝尝。
宋冬灵说得其实没错,假的终究是假的。
厨子的手艺再厉害, 也没法把鱼肉变成蟹肉, 总归有人会吃出来。
所以与其将之理解为“作伪”, 不妨理解成, 这就是一道上档次的功夫菜。
大黄鱼刮鳞洗净, 下锅煮熟,取出后剔去鱼骨细刺,仅保留鱼肉。
咸鸭蛋碾碎, 为了提升口感, 秦夏只用了蛋黄, 撇去了蛋白。
宋府的咸蛋腌得不错, 蛋黄在碗中呈金沙色,油脂丰富。
锅内烧油,先翻炒鱼肉,“下鸡汤滚”。
而后放入咸蛋黄搅拌均匀,再加香蕈、小葱, 倒入姜汁、黄酒,即可出锅。
《随园食单》里还写明,吃这道菜的时候可以配着醋, 其实也是为了让其口感上更接近蟹肉。
假蟹出锅, 秦夏特地盛出来一些, 请了宋冬灵留在此处的婆子和那位大房的管事品尝。
这两人在府中下人里是得脸的,平日里专门赏的, 或是吃不完分下来的菜没少进他们的嘴,要么说高门大户的小厮丫鬟, 过得日子指不定比普通百姓家的哥儿姐儿还好,正是这个道理。
他们都吃过螃蟹,尝这道菜时,不敢怠慢。
若是这道菜味儿不对,多半也要再去请示过大公子和三小姐。
秦夏也给他们配了一碟醋,让他们取两个勺,一个勺子舀起假蟹,一个勺子往上浇点醋。
管事和婆子一人吃了一口,迟疑了一下后,赶紧又吃了一口,然后各自抹抹嘴道:“别说,还真有几分螃蟹味道。”
“正是,这么一烹,鱼肉似蟹肉,蛋黄似蟹黄,加上醋,也能尝到海里的鲜味。”
见这道菜没问题,秦夏便教给此处的帮厨如何摆盘。
将螃蟹壳当成小碗,假蟹肉盛放其中,其余的蟹钳、蟹腿等保留一部分在周围当做装饰。
一桌八人,便放八份螃蟹壳。
至此,寿宴上的菜基本做毕,开席的时辰一到,宋府训练有素的下人们便排着队进来,各司其职,挨个往外上菜。
此时各桌上其实已经摆了不少东西,酒都祝过了两轮。
只见每桌各有鲜果、干果子四样、寿桃花饽饽山一座,其上各贴着“福寿安康”等字样,另有糖缠蜜煎,其上雕花,极近精巧,这都是家里庖厨做不出,专门自外面专门的铺子买来的。
还有各类小食、腊味拼盘等若干。
这些上了桌,大部分人不会动筷,动了只会让人觉得不是规矩。
就拿花饽饽、糖缠蜜煎等来讲,更是“看菜”之列,只能看,吃不得,真若是吃起来,无非就是一样白面馒头、一样齁人的糖浆。
所以比起这些,大家伙自然更盼着热菜。
眼看又是一轮祝酒结束,落座回原处的几个掌柜凑在一处,看着花饽饽上的桃儿叶子,小声议论起来。
“宋府得罪了常悦楼,而后也不知请了哪家的庖厨,我特地打听过,也非是百味轩的。”
“咱们齐南县的厨子,哪里还有越过这两家去的,再往下的酒楼食肆,那都不入流,宋府焉能看得上?我估摸着,兴许是请了谁家府里的厨子或是厨娘来操持。”
“非得是县城里的么,要我说,还有可能是府城的厨子……”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起,就见席上另一人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道:“你们这些人啊,消息都不如我灵通。”
此人明显是知道什么,却故意卖关子,惹得对面追问了几句,才道:“宋府这回的庖厨,乃是宋老爷连襟,桑府的桑掌柜介绍的,说是城中秦记食肆的掌柜。”
“秦记食肆?那是个什么地方?”
说话的人明显不屑道:“还能是什么地方,不过是一个巴掌大的铺面,好似开在鹤林街那头,卖些上不得台面的市井吃食。也不知如何入了他桑成化的眼,又给宋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今日的菜,怕是没什么可吃。”
说罢又道:“我来前已差人去百味轩定了雅间,诸位可有要一同去的?”
听他这么一说,几人顿时对面前即将到嘴的寿宴没了兴致。
相比之下,更乐意接受去百味轩的邀请。
下头各桌的议论声嘈嘈切切,离得远听不分明,却足以让宋栾心中忐忑。
说实话,他这回下决心请那什么劳什子的秦记掌柜,纯粹是看在桑成化的面子上。
且别看表面上在齐南县,宋府压了桑府一头,其实宋府的生意,少不得桑府的助力。
若不是桑锦瑶临终前嘱咐桑成化,让他看在外甥和外甥女的面子上继续帮衬着宋府生意,宋府也不一定有如今这份煊赫。
可事到临头,宋栾又实在担心那年纪轻轻的庖厨将宴席给搞砸。
好在他没担忧多久,上菜的丫鬟们便已经现了身。
那些个菜名都换上了吉祥的名号,诸如吉星高照、紫气东来、鸿运当头、十全聚宝……
来赴宴的众人这样的席面也已吃过不少,知晓这些菜色不仅名字差不多,味道也大同小异。
可是让众人始料未及的是,宋府的这顿寿宴当真是新意频出。
刚刚率先发起话题,质疑宋府请不来常老爷子掌厨的那位宾客,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
起先他还不知道盘子里的绿色点缀是什么,直到虾仁都到嘴边了,才闻到了一股茶香。
茶叶如何炒虾仁?
在他看来,不过是没眼界的厨子强凑出的菜色罢了。
哪知一尝过后,发觉龙井茶的香和虾仁鲜融合在一处,竟是半点不显得突兀,且茶香幽远,细品还有一丝清甜,想也知道,必定是好茶了。
别人得了这等好茶,连泡都舍不得多放一撮,宋府却拿来做菜,这么多桌席面,光茶叶就得用去多少?
此人不由暗暗在心底,再次肯定了宋府的富贵。
接下来其余的菜,同样没有一个不合口的。
先前脑袋挨脑袋说闲话的几人,齐齐变得安静,原因无他,皆是在于嘴巴早就被桌上菜肴占上了,手里的筷子勺子就没停过。
哪怕宋府的菜量给得不算少,可这些人个个都和三天没吃过饭一样,看着斯文,实际一口下去比谁吃得都多。
一早贬损过秦记的那人,处境最为尴尬。
他又不是傻的,在最开始尝过几口后,就知道秦记的掌柜手艺之好,几乎胜过了百味轩。
然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每当他想举筷再吃两口的时候,就要受到其余几人的挤兑。
几次三番,他直接转而去吃冷碟了。
席上旁人乐见如此,少一个人抢菜,他们就能多吃一口,这才是实在。
接下来上的一道菜,是佛跳墙。
宋府取了许多小瓷盅,将此菜分作数份,在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了一份。
很快就有好事之人询问,缘何此菜叫做“佛跳墙”。
上不得主桌,只能坐在次席的郭姨娘一个劲隔着距离给宋云朗使眼色,可宋云朗哪里知道?
在此之前,他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道菜!
母子俩的眉眼官司还没打完,那厢的宋云幕却已经施施然起身了。
当然,他说的故事是秦夏根据上一世看过的说法适当改编而成的。
反正遇事不决,就归为前朝旧事,也没人能去考据。
“……说是前朝有一官员,出门赴宴时在席上吃到一道菜,此菜以鸡鸭鸽蛋等食材与高汤一同煨制。这官员雅好美食,只觉得此菜甚好,奈何香浓有余,却鲜味不足,回家后便让家中庖厨以海参、瑶柱、鱼虾等海鲜代之,出来的成品果然鲜香味美,食之难忘。”
“……后来此官员开了一间食肆,以此菜为招牌,有文人吃罢,即席赋诗一首曰: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故而此菜流传后世,名为佛跳墙。”
宋云幕话音刚落,就听得席上响起叫好之声。
“好一个佛跳墙!若非今次在宋老爷您的府上,我等哪里有这口福,吃到令佛祖弃禅之美味!”
“正是,正是!这都是托了宋老爷的福啊!”
恭维声阵阵,说得宋栾是红光满面,看向宋云幕的眼神更多了数分慈爱。
此时,宋府老太君复开口道:“‘佛跳墙’此名虽颇有独到之处,却难免有对佛家不敬之嫌。依我看,不若改个名字。”
人上了年纪,虽不至于和桑府老太太一样吃斋茹素,却也讲究些避讳。
宋云幕见状,顺势道:“祖母所言在理,父亲,掌厨的秦掌柜也曾提及,这道菜的食方失传日久,他偶然得之,复原于此,今日宴席,乃是头回现世,只为恭贺父亲大寿。既如此,不妨就由父亲给这道菜改个名字,日后秦记食肆少不得要售卖此菜,等到时过境迁,父亲之名便能和那故事中的书生一样,流传后世。”
这一番话,真真是说在了宋栾的心坎上。
他兴冲冲地思索片刻,碍于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最后想出一个“福寿全”的名字来。
“佛跳墙”的更名,可谓将这场寿宴的热闹推得极为轰烈。
宋栾吃了两杯酒,倍加觉得飘飘然。
他眯着一双眼,侧过身问身后伺候的下人道:“去后厨问问,那道压轴的红蟹,如何还未上来?”
特地采买的春日红蟹,可是花了他上百两银子。
一直等着上桌后,好生吹嘘一番,免得有些没见过世面的没吃过这口,不晓得多么金贵。
“秦掌柜,假蟹该上席了,老爷那边在催了。”
“这就好。”
秦夏把最后几朵萝卜花摆在盘中,调整了一下位置,确定无误后才示意丫鬟们端走。
剩余的萝卜、胡瓜等雕作摆盘装饰的边角料还剩了一些,从方才起就惹得后厨不少人围在旁边看。
让秦夏想起,他好像还没用果子给虞九阙做过小兔子。
回头买上一些做上一盘,哄夫郎开心去。
心里头念起家中的小哥儿,他的神情显得温柔了许多。
此时此刻。
盛在螃蟹壳里的假蟹肉端到了宋家人,以及在场所有宾客的跟前。
时人吃蟹,大多直接蒸后拆食,所以务必要求螃蟹的鲜活,死蟹肉质软烂如豆腐,腥气浓重,不堪一吃。
也就是说,做螃蟹的方法越简单,越说明螃蟹的品相之好。
但凡试图以其它调味烹饪的,多半是另有所图。
这道理宋栾清楚,宾客们当然也清楚。
眼看期待已久的红蟹以这般模样被端出来,宋栾心里就有不妙的预感。
宋云幕身为宋府嫡出大公子,正坐在离宋栾最近的位置,而宋冬灵她们内宅女眷,是单独在屏风后隔出一桌就餐的。
宋栾清楚这场寿宴大多由宋冬灵出面操持,可眼下却不好去问,只得隐晦地看向宋云幕。
宋云幕面不改色,压低声音同宋栾说明。
“……总之秦掌柜到时,那些个红蟹已经尽数死了,定时看管之人办事不利的缘故,可眼下那哥儿没了踪影,此事冬灵已差人去查。不过还请父亲稍安勿躁,这道菜中未曾用不堪入口的死蟹肉,此乃古籍中的名菜,细论起来,要比直接蒸制红蟹更为费时费工。”
宋栾起先还以为螃蟹死了之事心生不快,听到这道菜也是“名菜”,顿时精神一振。
“此话当真?”
宋云幕颔首。
“儿子稍后自会同宾客们说明,父亲届时只当是您的意思即可。”
宋栾松了一口气。
别的不说,他是最清楚自己这大儿子办事妥帖的。
尤其是最近,听说是得了几个药膳方子,身子骨明显见好起来。
不管怎么说,只要宋云幕能养好身体,宋府的家业定要传给嫡子。
至于老二,宋栾乐意分给他些生意,余生当个富贵闲人,绰绰有余。
如宋栾所料,宾客们确实对红蟹的做法产生了疑虑,当心里头用了不新鲜的蟹肉。
宋云幕适时起身,朝众人拱了拱手,三言两语,讲解了这道菜的“来历”。
他把自宋冬灵那里传来的,秦夏给出的说法稍加润色,一番话毕,果然堂下宾客的神情都变了一遭。
“不愧是宋府,竟舍得弃值钱的红蟹蟹肉不用。”
“这一桌席面是砸了钱的,宋府哪里会最后端上死蟹?其中果然有巧思!”
“这个时节的大黄鱼亦难得,不过这幕后庖厨究竟是何方神圣?缘何知道这么多前朝古菜?”
“要是我能将此人请去府上做一顿宴,要价百两也甘愿!”
见自己的面子不仅没掉在地上,反而被高高捧起,宋栾可谓是身心舒畅。
坐在次席的郭姨娘,不解前因后果。
只当是后厨不小心养死了螃蟹,大房为了交差,才编出一个什么“假蟹”的名头。
尽是些小聪明。
她不乐意吃这道菜,转而又夹了一块胭脂鹅脯。
不得不说,桑府从市井寻到的这个厨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吃着吃着,她便抬了头,习惯性地看向坐在主桌上的儿子。
知子莫若母,这一看,郭姨娘就看出了问题。
宋云朗那副神态,明显是心里有鬼!
郭姨娘心头一跳,心道该不会这些螃蟹,是自己儿子从中做了手脚?
再说宋云朗。
他现下确实已经盯着盘子里的螃蟹壳看了好久,只觉得无比晦气。
因为螃蟹之死,确实和他有关。
昨晚他从外面吃酒回来,偶然间瞧见府中有一哥儿,一双眸子生得水灵灵,十分勾魂,面皮白皙,身段也窈窕。
他喉间一动,就照例使唤贴身小厮给自己望风,进去将那小哥儿搂到了怀里。
府中下人,谁不知二公子的秉性?
这小哥儿却明显有备而来,挣扎了两下就半推半就地从了。
宋云朗狂喜之余,也不至于在花丛里成事,而是打算把人带回屋里。
偏生在这时小哥儿说自己是后厨养螃蟹的,若是不回去照料,螃蟹说不准会死,到时就闯了大祸。
宋云朗正在兴头上,哪里管得了什么螃蟹?
当即就说螃蟹死了就死了,他有法子保这哥儿不挨罚。
结果一夜过去,天还蒙蒙亮时那哥儿就跑去了灶房查看,回来时扑通一下跪下,说螃蟹尽数死了。
“求二公子庇护,不然奴婢怕是要被发卖出府了!”
对于宋云朗而言,启哥儿昨晚把他伺候得不错,不过一缸螃蟹而已,他堂堂宋府二公子,还护不住一个灶房的哥儿么?
同时灵机一动,觉得自己还能用此事倒打大房一顿。
寿宴之上,红蟹要是不上桌,父亲一定会问罪,大房讨不了好,要是强行上桌,把死蟹给寿宴宾客吃,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到时候自己再扇个风点个火,倒要让大房知道,他们抢过去的差事,也不是这么好办的。
这之后,他就把启哥儿藏在了自己院子里,只等大房吃了瘪,再随便寻个由头把启哥儿这事圆过去就算。
千算万算,他没算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让宋云幕和宋冬灵找到了应对法子。
看父亲的样子,显然是再受用不过。
这下可好,大房立了功得了脸,要是被查出螃蟹之死和自己与府中下人厮混有关……
他怕是少不得要挨一顿打了。
宋云朗的脸色白了又白,快赶上久病的宋云幕。
寿宴进行到这一步,就连宋栾都觉得菜应该是上完了。
意料之外的是,不多时又有一队仆从端着木盘餐碟循序而入。
宋冬灵也从府中闺中内眷的席上起身,走到了主桌面前,向祖母、父亲行礼。
“冬灵,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