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九阙心里一紧,伸出的手几乎开始隐隐打颤。
他扶着衣箱边缘定了定神,才一鼓作气地把藏了纸的衣服抱出来。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知道,这里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
虞九阙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抖开衣服,从其中拿出折在一起的薄纸。
纸张展平,上面的折痕和先前有着微妙的出入。
他后退一步,一下子跌坐在炕尾,只觉得连呼吸都停了。
纸上的字句简略潦草,换了别人多半是看不懂的,但秦夏是个例外。
自己在食肆记账时写快了,也会透出这样的字迹来,秦夏照旧能够辨别。
何况以他相公的聪慧,压根不需要全都认出,哪怕看懂一小半,也会大致知晓家中夫郎隐瞒的事指向何处。
他的心砰砰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嘴里蹦出来。
虞九阙攥紧手中纸张,继续想。
之所以把纸藏在这口箱子里,是因为还放着他的贴身小衣。
虽说他们是两口子,这些私密的衣物进了箱子,秦夏就不会再碰,当心给他弄脏了。
那么是什么时候……
他很快悟出了答案。
是昨天。
昨日自己突然失踪,秦夏又早就对自己的身世有所猜测,想必是病急乱投医时,想看看是否能寻到什么线索。
手中的纸简直烫手。
取出来本就是为了销毁,现下得知他苦心隐瞒的对象已经看过,好似也没了这样做的必要。
喉咙阵阵发堵,胸口里好似塞了个千斤坠,把虞九阙拽去冰凉的谷底。
他就这么呆坐在原地许久,回过神来时,纸张已经在手里团得皱皱巴巴,天色暗了下去,像是又过了半个时辰。
虞九阙直起腰,只觉得后腰酸痛得厉害,腿也有点麻,他敷衍地捏了捏,捶了捶,拖着身子回了床头。
那只白猫还在妆台上睡着,虞九阙在它身边空出的台面上将纸压平整,放进抽屉,然后掀开被子,再次躺下。
他调整着情绪,也算着时辰。
待到可以确保来家里做客的方蓉与柳豆子看不出端倪后,方披衣起床,同时也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相公,晚上做什么?我和你一起。”
秦夏正打算燎去猪蹄上的猪毛,闻声转身,发现是虞九阙醒了。
他赶紧一把将猪蹄扔回盆里,在还没来得及用的清水里洗了把手。
“你何时醒的,怎么没叫我?”
他往门外看了一眼,“是不是叫了,但我没听见?”
“我多大的人了,起个床还要叫你不成?我睡够了,一睁眼屋子里都暗了,便起了床。”
小哥儿语调轻松,但有些事注定瞒不过枕边人。
秦夏一眼扫过虞九阙的眉眼,就知道眼前人压根没睡,眼底的疲倦藏都藏不住。
秦夏看破不说破。
他们是搭伙过日子的夫夫,互相的“欺瞒”,都只是为了维护生活的平静。
不是不在乎,相反,其实是太在乎了。
“那你去洗把脸,我做了个新鲜吃食,你一会儿来尝尝。”
“什么吃食?”
秦夏不讲。
“吃的时候就知道了。”
虞九阙去打水洗漱,在床上闷了一天,浑身都紧巴巴地不清爽。
人前脚出灶房,后脚秦夏就开始切凉馒头片。
平日里当早食的时候,他会在馒头片外面裹蛋液,但今天是为了蘸炼乳,外壳要焦脆才好吃。
锅里倒入足够多的油,秦夏把馒头一面朝下可以煎炸。
油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惊跑了在灶房门口转悠的大福。
一面变黄后,秦夏翻了一面,继而用勺子挖起炼乳,均匀地抹在馒头上,只待一会儿翻过去再过一下油。
像这样抹炼乳下锅的他做了五片,没有抹,可以直接蘸着吃的也做了五片。
虞九阙进来时,迎接他的就是两碟金灿灿香喷喷的馒头片。
“怎么还分开放了,那边是留给干娘和豆子的?”
秦夏端来炼乳。
“不是,是两种吃法,你先尝尝这个,我熬的炼乳。”
“炼乳?”
虞九阙闻到奶香,眼前一亮。
“是用牛乳做的。”他肯定道。
秦夏“嗯”了一声,用筷子尖给他蘸了一点。
虞九阙探出舌尖,将一丁点的炼乳卷去。
“唔,好甜。”
而且这种甜与饴糖的甜、蜜的甜都不一样,和之前同样用牛乳做的炸鲜奶也不一样,是丝滑的,唇齿留香。
“好吃。”
他连连点头,又舔了舔嘴角,像个偷了嘴又来跟人炫耀的小狸奴。
秦夏顿时觉得努力没白费。
“等我得空再想想怎么做奶糖,和这个味道差不多,更耐放。”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这生意可以和兴奕铭合作了。
搬出灶房里的小板凳,秦夏让虞九阙尝馒头片。
“这个是抹了炼乳煎的,这个是什么都没抹,蘸着吃的。你要是吃厌了甜的,我再给你捞一碟咸菜,你就着吃。”
美味在前,虞九阙的肚皮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秦夏勾着唇角道:“你先吃着,我去洗猪蹄。”
“你吃了吗?”虞九阙问。
见秦夏摇头,他用筷子挟起一片馒头,“你吃第一片。”
秦夏依言咬了,馒头片上多了个大大的缺口。
吃完也觉得味道不错,顺势把馒头叼走。
虞九阙这才端着碗,一点一点地吃起来。
两样他都各尝了一片片,灶台另外的盘里还有几片没动的。
“一会儿干娘和豆子来,先让他们吃这个垫垫。”
见秦夏都安排好了,虞九阙应下,挽起袖子帮秦夏准备食材。
秦夏看了一圈,让他煮上八个鸡蛋。
“煮好切上花刀,我放进红烧肉里,吃虎皮蛋。”
虞九阙便去蛋筐里捡蛋,又问秦夏后院的母鸡今天下没下蛋。
“下了两个,我都放进去了。”
秦夏举着猪蹄对着灶火,慢慢地燎出一层黑色。
接着用刀仔细刮掉最外面一层,又对着光仔细检查,把漏网之毛揪掉。
两人围着灶台转,等到傍晚,方蓉带着柳豆子上门了,手里还提着东西。
“本想早来,又怕你还歇着,反而叨扰了。”
方蓉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上,“尝尝,干娘做的枣泥酥饼。”
虞九阙接过来,发现还有些热烫,显然是刚出锅。
“酥饼就要趁热吃才好吃。”
秦夏把油纸包接过去了,方蓉拉着虞九阙的手,也垫着脚把人往怀里搂了一把。
“我的哥儿,你受委屈了。”
虞九阙眼睛一酸,但很快又扬起一抹笑。
“干娘别担心,郎中都来过了,说是没事,好得很,连药都没开就走了。”
方蓉的心放下半截,又问秦夏:“当真?”
秦夏颔首。
“当真,我一早就去诚意堂请了徐老郎中,您也知道,他一直给阿九看诊。”
方蓉松口气。
“有时候小灾挡的是大难,过去了,就不提了。”
被人牙子抓走可不是什么好事,方蓉怕说多了勾起虞九阙的不舒服,很快按下不表。
虞九阙把人送去堂屋,又来灶房端了馒头片、倒了热水,另拿了个盘子盛酥饼,还给秦夏留了一个。
“干娘说了,让你也趁热吃一个。”
方蓉既然来了,当然要虞九阙陪着说话,在灶房打下手的换成了柳豆子。
“做个红烧肉虎皮蛋、黄豆炖猪蹄、素菜是那边几样,都洗好了,主食是馒头。”
秦夏给柳豆子报菜名,说完后问:“最近厨艺练得怎么样?”
柳豆子坦诚道:“我娘说一般,别说比小夏哥你了,比她老人家都差远了。”
说完憨憨一笑,“不过我上回炒了一只鸡,送去孟家,孟哥儿后来和他娘来摊子上时说好吃。”
秦夏忍不住摇头。
“你信不信,你就是做糊了锅,孟哥儿也说好吃。”
柳豆子继续傻笑,笑完说想学炖猪蹄,“听说哥儿吃这个好,是不是真的?”
秦夏点头,“有这么个说法,你要想学,这道菜交给你,我说你做,我用铁锅做红烧肉。”
柳豆子顿时干劲十足。
秦夏一边口头指点着,一边先烧热了锅做虎皮蛋。
煮好的鸡蛋剥去壳,要紧的是不能沾水,油热后下锅,时不时翻动,等到鸡蛋的蛋清外皮变得皱巴巴的,那就行了。
之后先做红烧肉,锅里不放油,肉块进去后,随着温度的升高自然会漫出猪油来。
油差不多够用时,秦夏直接用铲子把肉拨到一边,在油最多的地方洒入冰糖,翻炒到焦红。
肉块在糖色里一滚,红润亮泽,油汪汪的招人。
柳豆子那边的猪蹄也到了炒糖色这一步,秦夏过去看了一眼。
“火候还不够,再过一会儿,现在别看糖已经变色了,其实炒的时候挂不住,注意些,别炒糊。”
柳豆子战战兢兢,铲子都不敢停,等到秦夏说好,才如释重负地把猪蹄放进去。
然后两锅一起加入调料,开炖。
天擦黑时,秦家的晚食上了桌。
除却两道荤菜,菜心和蒜苗腊肉都炒出来了,额外加了一道炝拌土豆丝。
豌豆苗本来要做丸子汤,后来秦夏觉得桌上肉太多,改用皮蛋做了个上汤汤底,汆了一大盆。
“你瞧瞧,我们俩本是来探望人的,到了还有了这等口福。”
琳琅满目的一桌子,每每都能晃了方蓉的眼。
“小夏现今是给老爷们都做得来席面的人了,老婆子我这辈子,也能和齐南县的首富吃上同样的手艺,以前哪敢想!”
虞九阙含笑分碗筷,秦夏把叠高高的馒头放在桌子一边。
“什么席面不席面的,在我眼里那就是一顿饭,老爷也好咱们也罢,都是吃同样的菜肉米面,没什么高低贵贱。”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道:“宋府给的食材不少,等食肆摆宴那天,我再做一次佛跳墙。”
“佛跳墙是何物?也是一道菜?”
秦夏说了一串食材,惊得方蓉直摇头。
“天老爷,做出来一碗得卖多少银子?你别给我们吃,拿去食肆里卖了才不糟践!”
秦夏淡定道:“哪里是糟践?没有外人能吃到,自家人吃不到的道理。”
虞九阙给方蓉盛了汤,放到对方面前后笑道:“干娘,秦夏就这性子,他说做,就一定会做。”
方蓉悻悻叹气,“也罢,那我这把老骨头就再跟着沾沾光。”
话题翻篇,四人正经吃饭。
柳豆子啃着大馒头,说话含糊,“小夏哥,你蒸的馒头真好吃,凉了再热都好吃。”
他掰开热乎乎的馒头,往里夹肉,再一口咬下,觉得魂儿都要升天。
虞九阙也在吃馒头,自家蒸的馒头闻着有面香,吃起来有股劲道。
秦夏熥了足足十个馒头,他和柳豆子一人吃两个,方蓉吃一个,余下五个刚好够虞九阙吃。
柳豆子吃完一整个馒头夹肉,意犹未尽。
“我觉得这个做好了拿出去卖,也有人买。”
他现在摆食摊摆多了,也能判断什么样的生意能赚钱。
秦夏咽下一口菜,“我还真知道一样吃食,和这个差不多,叫肉夹馍。”
柳豆子立刻道:“小夏哥你先别说!等我攒了钱,再来找你买食方。”
方蓉本都做好桌底下踩儿子鞋面的准备了,乍听这么一句,才收回了脚。
看来这段日子的生意没白做,儿子越来越灵光。
一个小食摊可摆不下那么多吃食,秦夏问了一嘴,方蓉便道:“也是孟家的意思,他们家在城里有个小铺面,想当成孟哥儿的陪嫁,成了亲后,开个小食店。铺面小得很,放不下桌子,只能和食摊一下,做买了拿回去吃的生意。”
秦夏心里有数了。
“这样也好,食摊风餐露宿,比不得有铺面,先从小的做起,回头有合适的,再换一个大的,这样银钱上也趁手,不紧张。干娘,豆子,到时只管来寻我商量,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虞九阙忽然问:“对了干娘,豆子的婚事定在何时来着?”
方蓉道:“定在冬月里了,孟家想多留小哥儿几个月,但年岁在那,过了年就不太好。”
虞九阙一时想远了。
去岁冬月,他刚遇见秦夏,今年冬月,他怕是参加不成柳豆子的婚事。
人世间的事就和月亮一样,阴晴圆缺,总不得周全。
念头很快就被甩掉,他噙着笑意接上话。
“这日子一眨眼就到了,我和秦夏也该开始商量,给豆子备什么礼。”
饭后,方蓉非要帮忙刷碗刷锅,忙活一通才肯走。
这回他们自己带了灯笼,昨夜柳豆子带走的那盏被送了回来。
秦夏将灯笼收好,灶房里,虞九阙在烧水准备洗澡。
“别看快四月了,夜里还是凉,我看还是要烧一个炭盆。”
虞九阙问秦夏要不要洗,秦夏摆手。
“烧两桶水太麻烦了,我擦擦就行。”
虞九阙便说:“那我洗完,帮你洗头发。”
“那好。”
洗头发相对来说不那么废水,正好点了炭盆,一起烤干了就是。
接下来两人在堂屋和灶房之间穿梭,浴桶里满了后,虞九阙在屋里沐浴。
秦夏等他洗完,自己躺去炕上,把脑袋架在边沿,察觉到小哥儿解开自己的发髻,长发落入温热的水中。
澡豆的香气缠缠绵绵,小哥儿的手指在他的发间游走。
按理说,这会儿的秦夏应该心猿意马。
然而恰恰相反,他了解虞九阙。
他这小夫郎,今晚怕是有话要同自己说。
秦夏不想给虞九阙压力, 他闭着眼,看似专心致志地享受其中。
头发打湿后,搓上澡豆, 泡沫盈起, 搅混了一盆清水。
洗了两遍后, 虞九阙换了新的水, 用小号的葫芦瓢舀着, 一点点冲干净发丝。
过程很安静,秦夏好像睡着了一样,而虞九阙也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上的事, 格外心无旁骛。
结束后, 他拿来布巾帮秦夏擦头发, 秦夏却直接接了过来, 自己胡乱擦了几把。
“热水还有剩吗?”
虞九阙提起两个壶晃了晃。
“还剩大半壶。”
“那够用了。”
虞九阙便给秦夏兑了一盆水,供他擦身。
他也没走,而是留下来替秦夏擦背。
“幸好点了炭盆,不然还真有点冷。”
秦夏念叨着,重新套上里衣。
“呼, 还是洗干净了舒服。”
他把布巾往肩上一搭,跟虞九阙说自己曾经的打算。
“攒够了钱,我想盖一个浴室, 连着灶房, 砌上火墙, 就像浴堂那样。”
虞九阙顺着他说道:“咱们院子里怕是地方不够。”
秦夏笑道:“那到时候就换一个大宅子。”
秦家毕竟不是他的家,只是原主的家, 他对这里的眷恋有限。
“不过到时这里也要留着,毕竟是咱们成亲时住的地方。”
说罢, 他出去倒水。
身后,虞九阙默默搬出炕桌,把蜡烛挪到了中间放好。
秦夏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他步子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坐去了炕桌另一边。
多少个夜里他们都是这样坐的,点钱、算账、吃些夜宵小食。
而不是现在这般,仿佛一个在等另一个认错。
秦夏突然觉得炕桌很碍事。
他下了床,绕到另一边,坐到了虞九阙的身旁。
虞九阙因此一惊,他抬眸迎上秦夏的视线,那里面只有和过去每一天一样的,别无二致的温柔。
这令他百感交集。
“相公。”
他张了张口,唤出这两个字。
秦夏没说话,只是将他抱进了怀里。
“你有话要同我讲,我明白。”
怀中人一僵,秦夏拍拍小哥儿单薄的背。
“我只是想在那之前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谎言,也可以是善意的谎言。”
“你都知道了。”
虞九阙不愿在这种时候还一味地贪恋秦夏的包容。
他咬着下唇直起身,刻意拉开了三份距离,之后才掏出藏在袖口里的纸。
“这上面写的……”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慢慢沉下肩膀,再次强调。
“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秦夏望着虞九阙,缓缓从对方的手中,抽走了那张纸。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令虞九阙睁大眼睛的举动。
只见他侵身上前,越过虞九阙的身形,用纸张引燃了蜡烛上的烛火。
继而任由火舌舔舐着笔墨,丢进了地面上还未熄灭的炭盆。
纸张很快化作一缕灰尘,和黑黢黢的木炭不分彼此。
做完这一切,他才正了正身形,说道:“不管那上面写了什么,阿九,我只听你接下来要告诉我的故事。”
“在这之后,我也会告诉你我的故事。”
良久之后,虞九阙点了点头。
因为挨着秦夏,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这让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暖的,至于下面要说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开口了。
“这个故事不算很长。”
他从记忆的最初,自己流落盛京街头开始说起。
遇到虞太监,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拐点。
“我曾想过要他的命,在宫里,让一个内侍无声无息地消失并不难,但他毕竟没有伤及我的性命,还给了我进内书堂的机会。”
如果没有内书堂的教导,虞九阙深知自己就算进了皇宫,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而他能进内书堂,除了虞太监的打点,一是靠还算伶俐的脑子,二就是靠这张脸。
内侍选人,也是看容貌的。
皇宫里的主子身边,便是个小小的粗使丫头,丢在宫外大小也算清丽美人,只不过宫妃如百花,各有各的妖娆,能把所有的小家碧玉比下去罢了。
“我摸准了向上爬的路子,愈发清楚在宫里,什么样的人是有用的,什么样的人是没用的。”
“再后来……我就遇上了我现在的主子。”
这部分他不能同秦夏说得太详细,只用口型,比了“皇子”二字。
太子已被废,说是皇子也恰当,秦夏意外于虞九阙连这点都对自己开诚布公。
虞九阙攒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奉命出宫办事,在路上遇袭受伤,对方是为了灭口。但我当时,尚有几分功夫傍身,拼死反杀了他们,自己却也撞到了后脑,当场昏迷。”
后面的事虞九阙这个当事人不知,也就更没旁人知晓,总之他被人救起,又落入牙行之手。
“接着,就是昨日。”
虞九阙侧首,这个角度,他刚好看到秦夏的肩头。
“我在齐南县的行迹被当初袭击我的那伙人发现,企图对我下手,我昔日的……昔日的同僚派人将我救走,又请名医为我施针,帮我找回了全部记忆。”
原来是这样,秦夏在心中恍然。
果然一直有太子一党的人潜伏在齐南县,书中和现实发生的事全然不同,唯有在这一点上时间重合。
“所以昨晚官差送你回来的说法,只是说给街坊听的。”
秦夏想了想又道:“那两个人,大概也不是真的官差?”
虞九阙默认。
“你可以理解为,他们是被派来保护我们的人。”
“我们?”
虞九阙点头。
“你是我的相公,夫夫一体,当然也有你。”
不仅如此,他还跟梁天齐说明,除了秦家,还有柳家、韦家、郑杏花、食肆伙计乃至兴奕铭。
绝不能让这些和自己有关联的普通人,因自己的缘故受到任何牵连。
梁天齐在齐南县有绝对的权力,他加派人手去这几处护卫,易如反掌。
秦夏感慨道:“你想得很周全。”
到这里,虞九阙的“故事”讲完了,他发现秦夏远没有自己想得震惊。
是因为提前看过纸上的记录么?
小哥儿有些茫然。
正在这时,秦夏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不痛,但有点点痒。
“你讲完了,该轮到我了。”
他说之前,附耳问虞九阙,“你说的护卫,现在应当听不到咱们说的话吧?”
虞九阙一哽,保证道:“听不见的。”
暗卫再负责,也不会来听两口子在床上的私房话。
不然昨晚那样……
他怕是要臊死了!
秦夏心里有了底。
他拽着小哥儿往床里挪了挪,低声道:“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你若信就信,不信,你就当我讲了个故事。”
虞九阙有些不解地看向秦夏,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家相公为何这么说。
因为这个故事……
简直不仅仅是匪夷所思,还称得上怪力乱神。
虞九阙听完,只觉得自己的那点秘密和秦夏的一比,好像老鹰与麻雀。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所以……你不是秦夏,我是说,你不是齐南县的秦夏。”
说出这句话,虞九阙只觉得浑身冒了一层白毛汗。
不是害怕,而是震惊。
秦夏捂着小哥儿变凉的手心。
“没错,我也叫秦夏,但不是这里的秦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我就成了他。”
他隐去了“书”的存在,没有人愿意得知自己原本只是个纸面上的角色,连命运都是被作者框定好的。
更没有讲自己早就知道虞九阙的身份,他不想小哥儿因此难受。
他只是说,自己从异世而来,穿进了“秦夏”的身体。
“怪不得,怪不得那晚你和……你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虞九阙至今还记得“秦夏”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湿哒哒的,就像他来解开自己衣服时粘腻的手。
如果自己嫁的人没有在成亲之夜换了魂,尚在失忆且身子虚弱的自己会面临什么?
他不敢想。
“你放心,我应该不是鬼。”
秦夏打趣,“你看我们去文华寺的时候,佛光普照,我也没觉得哪里不舒坦。”
沉重的气氛被这句话稍微打散了些,虞九阙无奈地拍他胳膊一下。
“这种话别乱说。”
虞九阙顿了顿又道:“你会做那么多菜,也是因为以前学过?”
秦夏颔首,“我以前也是厨子。”
“也开食肆么?”
“开,规模和现在咱们的食肆差不多。”
他把自己上一辈子的经历,换成小哥儿能听懂的名词,讲了一遍。
“我姥姥和我娘都是厨娘,我的厨艺是跟她们学的……长大后我进了学堂,学成后先去酒楼当学徒,钱攒够了,就开了自己的铺子。
虞九阙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那你……成亲了么?”
秦夏认真道:“放心,没有,我还没来得及成亲就来到这里了。”
他又把人抱紧了一点。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虞九阙也忍不住笑起来。
秦夏刮了一下他的梨涡,“总算看见你的笑模样了。”
虞九阙笑意未散,仰起头,吻去秦夏的唇角。
“你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直到晨起,虞九阙都还没从昨晚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此时,身边的秦夏掀被起床, 露出没穿上衣的上半身。
虞九阙仍在躺着, 从他的角度, 刚好能看见秦夏的后背。
秦夏正在探身去取被自己丢在床角的上衣, 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等他意识到凉意来自于虞九阙的指尖时, 立刻就不怎么淡定了。
在小哥儿继续摸下去之前,他反手捉住了那不安分的手腕,回过来时, 眸色颇深。
“食肆后日才开张, 我倒是不怕多来几回。”
虞九阙嗖地缩回手。
他还没歇过劲来, 再继续下去, 怕是去食肆之前就下不了床了。
“我是看你后背。”
他瞥过那些红印子。
“我抓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有地方皮都破了。”
发觉这一点后,他坐起来正经道:“你先别穿衣服,我给你上点药。”
秦夏这才知道虞九阙刚刚在乱摸个什么劲。
“不碍事,上药反而黏糊,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虞九阙不信。
“真的不疼?”
没看见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 看来指甲需要好好修一修了。
“那会儿哪还顾得上疼?”
话音落下,虞九阙果然立刻移开了视线,耳朵腾地一下红了。
秦夏笑了半晌, 直到怕虞九阙恼了才罢休。
上衣披上, 盖住了身上的所有痕迹。
虞九阙昨天在床上躺了太久, 今天只想赶紧下去多活动活动。
两人洗漱完毕,一个去后院浇菜、喂鸡, 一个去做早食。
几只狸奴看见人醒了,纷纷围上来, 长喵短喵地要吃的。
秦夏数了数猫头,早食多煮了两个鸡蛋,捏碎了后和馒头碎拌在一起,让它们自己吃去。
在秦家它们顿顿都能吃饱,闲的时候还能自己捉个耗子打牙祭。
现在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
吃罢早食,虞九阙换上外出的衣服,从屋里走出,同刚刚挑水回来的秦夏道:“相公,我今日要出门一趟。”
他没说得很明白,不过秦夏猜得出他要去哪里。
昨晚两人把事情说开后,虞九阙就将自己日后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回盛京是迟早的事,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只说我被从前的家人寻去了,到时咱们编个说法,奔丧也好,探亲也好。”
反正和他们相熟的人,包括这条胡同里的街坊,都知道虞九阙不是本地人,且多半出身不俗。
“只是回去之后恐难离开,再团聚,怕是只能在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