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夏回了无声的“放心”二字,小哥儿见此,总算是略略心安。
不过不同于他的设想,秦夏没急着去验证那虫子是从何处而来,而是走到门前,当着围观百姓的面问二毛,“这位客官,这么多人都瞧着,您不妨直说,您究竟想要什么?”
二毛脑筋一转,到底还是聪明,没直接答话。
“什么叫我想要,那是你们店得赔我!”
秦夏顺着他的话头继续问:“那您想要什么赔偿?”
二毛愣了一下,心道这掌柜还挺上道,当即道:“总之这顿饭你得给我们免了银钱,回头我还要去看郎中,你还得给药钱!”
秦夏却好似就在等这句话,闻言淡定地抬了抬眉梢。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连五,心里骤然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于是接下来,众人只听秦夏话锋一转。
“我不知你是从哪里来的泼皮无赖,我只告诉你,若想碰瓷,至少先学明白什么菜里该有什么样的菜虫才好。”
说话间,虞九阙已经端来了那只有菜虫的盘子。
不用秦夏提醒,他便已经猜到了自家相公的用意。
他端着盘子走到食肆外面,刻意让围观的一众人看清盘中之物。
有人乍一看见虫子,吓得尖叫一声。
也有胆子大的凑近了看,继而露出疑惑的神情。
二毛觑着这些人的反应,愈发猜不透秦夏和虞九阙的意图。
他心里发慌,一时都忘了捂肚子。
“你们什么意思!证据就摆在这里,你们若是不承认,我就要去报官了!”
正在此时,恰好有一个挑着菜担子的菜农路过。
那老汉明显是从下面村子里来县城卖菜的,戴着一顶草帽,脸盘晒得黑红黑红。
他走到此处,见路被堵了个七七八八,自己的扁担过不去,便高声道:“劳驾让一让,让一让嘞——”
正是因此,秦夏恰好注意到了他。
“这位老伯,您可愿意帮小店一个忙?”
老汉有些警惕地看了秦夏一眼。
“帮什么忙?我就是个村野种菜的老头子,没什么能帮的。”
秦夏客气道:“老伯不必担心,只是想请您看一下菜里的虫子罢了。”
老汉一听来劲了。
“菜里的虫?那我可是懂得很。”
说罢他就挑着菜上前,旁边的人尽数给他让出路来。
虞九阙把菜盘送到他面前,老汉瞥了一眼直接道:“这不就是青菜里的虫子,菜里多了去了,洗菜时遇见了直接撇了,还能喂鸡。”
秦夏继续问道:“敢问老伯,这种虫子可会出现在花菜里?”
老汉连连摇头。
“那不能!花菜里的虫子可不长这样!”
他说完话,便弯腰从自己的菜担子里翻了翻,找出一颗花菜,给在场的所有人看。
“你们瞧,这种蓝汪汪的小虫子,才是花菜里的菜虫!活的时候是这个色,死了就变黑了,那等绿色的大菜虫,得是叶子菜里才有的!”
二毛冷汗冒了一头,趁机狠狠瞪了连五一眼。
连五冤枉得很,他哪里分得清什么蓝的虫绿的虫,二毛让他找菜虫,他就从自家菜地里抓了一只大个的来,二毛本还夸他找得好!
答案已经很明显,秦夏适时再度看向二毛道:“况且若这虫子不是你吃到最后刻意放进菜里,妄图以此讹诈,那便是炒菜的时候一早就有了,这道菜是干锅花菜,花菜都尚且要炒到微焦,这菜虫又为何还能保持本色?”
这下子那些个来看热闹的也回过神来了。
“说得好!连菜里的肉都熟了,这虫子也早该熟了!”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碰瓷的,怪不得方才张口就是要钱。”
“秦记食肆也是倒了霉,摊上这么个无赖货。”
两个理由摆出来,哪怕是稍微懂点事的小孩子也能断定出,此事之错绝不在秦记食肆。
二毛见事情败露,当即面色愈白。
这下还真的有几分像闹了肚子的模样了。
他挨着门板,一点点往外蹭,像是企图趁着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一走了之。
孰料步子还没迈出去两步远,突然闻得身后传来的一声惊呼,那声音赫然属于连五。
秦夏和虞九阙也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回身一看,却见那坐在桌旁的大汉不知何时走过来两个,其中一个正和拎小鸡仔一样,提溜着连五的领子,把他拽得双脚都离了地。
二毛当场变成了结巴。
“你,你们什么意思!”
他刚刚闹事前还指望这几个大汉当自己的帮手,哪成想全程这群人连个屁都没放不说,这会儿还把他的小弟抓了!
那大汉冷笑一声。
“自是要教训你们的意思,老子最看不得你们这等没点真本事,成日蹭吃蹭喝的泼皮闲汉。”
说罢他就将连五往门外一扔,连五咕噜噜滚出一丈多远,摔了个狗啃泥。
二毛彻底没跑掉,也跟着挨了一脚,去和连五叠罗汉了。
秦夏没成想此人出手这么利落,正想开口,却被对方抢了先。
“现在他们跑不了了,掌柜的,报官吧。”
总不能姓雷名锋吧?
他交代了虞九阙两句,让小哥儿去后院雅间招呼一下兴奕铭一家子,方才的动静怕是里面也听见了, 总要告知结果, 免得人家担心。
他自己则又拿了一坛酒, 亲自送到了如今食肆内唯一的一桌客人跟前。
“多谢好汉出手相助, 这坛酒连带这桌菜, 都算是在下请诸位的。”
秦夏一眼就看得出,这几个大汉是货真价实的练家子,还是有真功夫的那种。
这样的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况且人家出手在先, 他总要还上这份人情, 一桌菜金罢了, 并不算什么。
秦夏也不矫情,学着他们直接用碗吃酒,倒满一碗敬了一圈,直接一口闷。
这一碗酒彻底让几个汉子打开了话匣子,强拉了秦夏入席, 你一言我一语,让秦夏听明白了他们究竟是做什么的。
这五个汉子,乃是结拜的异姓兄弟。
为首的一个姓鲍, 叫鲍淳, 其余四人都喊他大哥。
五人都出身行伍, 也就是过去在军中当大头兵的。
“这几年边关稳定,那些个外族久不来犯, 朝廷又养不起这么多人,便出了个说法, 叫什么裁撤冗兵。”
裁撤军中冗员本意是好的,只是实行起来,难免有人钻空子。
“鲍大哥在军中好歹也是个百户,我们几个弟兄,也都是在战场上立过功的,可就是因为裤兜子干净,没使银钱疏通关系,到头来那些个混吃等死的还留在军中,我们倒是被打发回家了。”
说话的络腮胡一脸愤慨,又闷闷地灌了一口酒。
话头递给另一位,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老家都在齐南县底下的村子里,刚回家时,家里人自是高兴的,毕竟两地音信不通,他们还当我们早就死了。但日子久了,事儿就不是那么个事儿了。”
这道理也简单。
当兵的入伍前都是村夫不假,但去战场上历练一番回来,手上沾过人命,气质和心境就都不同了。
“我们好歹是出生入死过的,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再让我们回去种地,只觉得看不到出路。不止如此,就连亲事,也都说不上!”
汉子说到这里,语气甚至掺了点哀怨。
秦夏对此却有些奇怪。
“几位看着都器宇轩昂,兼之身手不凡,实打实的一把子力气,缘何说不上亲?”
按理说这样的汉子,在乡野之间是最吃香的。
话最多的络腮胡闻言放下酒碗,叹了口气。
“还能因为什么,自是嫌我们年岁大了,家里穷,又没本事。咱们齐南县富裕,村人的日子过得也不差,那些姐儿哥儿的不愁嫁,有年轻的,就不爱找岁数大的。”
后半句秦夏可以替他补上,那便是非要找岁数大的,自也有比眼前几位家境更好的。
因为大雍征丁入伍,素来可以以银钱代之,只不过这价钱年年看涨。故而家里但凡有点积蓄的,断不能让自家男丁上战场的,而最终去了的,大部分都是穷得揭不开锅的。
这样的人家,男丁哪怕只走了一个,日子也会更艰难。
三年下来,穷得更穷。
秦夏心有戚戚,起身就给他们添了一圈酒。
当兵的都能喝,他也不怕这帮人喝醉了发酒疯。
话题仍在继续。
眼看在村里种地必然是没出路,这些一回老家就四散开的昔日同袍,又在鲍淳的号召下凑在了一起,打算来城里寻点营生。
“我们身无长物,只是会点拳脚,站着能唬一唬人。现下在城中一个镖局做事,走一趟镖,也能赚上点银子,除了吃酒吃肉的,仍有富裕寄给家里。都说镖师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事,但对于我们来说算什么?战场都去了,走一走可能有土匪的官道罢了,土匪再可怕,还能有战场上的敌人可怕?”
至于刚才缘何出手制裁二毛和连五,叫大奎的络腮胡也给了解释。
“没什么缘由,单纯就是看不惯。一想到我们在边关杀敌,护住的百姓里还有这等货色,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高了,教鲍淳瞪了一眼,才一下子闭了嘴。
秦夏感慨着默了默,远远喊了正在擦桌子的邱瑶,让她再去后厨端两盘下酒菜。
鲍淳不禁道:“秦掌柜,我们出手相助可不是为了换这一顿饭,菜不能再添了。”
秦夏摆摆手。
“小菜而已,不值一提。”
鲍淳五人称得上有赤子之心,多少入伍的大头兵回来都变成了兵痞子,哪里像他们这般行事正派。
秦夏听罢,只觉得他们殊为可敬。
片刻后,来上菜的却不是邱瑶,而是庄星。
他端来一叠红油拌腐皮、一碟炸花生米。
庄星未曾成亲,虽然岁数也不小了,梳的却并非夫郎才会梳的发髻。
一出现,就吸引了几个汉子若有似无的视线。
庄星看起来十分淡定,把菜放下,就略行一礼,缓步告退。
“你们两个把眼珠子给我收回来。”
鲍淳没好气地喝了一句,那络腮胡的大奎和另一个汉子被抓了现行,一个摸鼻子一个挠脸。
鲍淳朝秦夏抬了抬酒碗。
“让秦掌柜见笑了。”
秦夏也抬起酒碗回了礼。
此事关乎星哥儿,他虽是掌柜,也并未有资格代替人家说什么。
就着小菜,秦夏又和他们一起慢慢喝了一碗酒。
几个汉子都赞秦夏好酒量,但秦夏看得出,他们看似不缺钱花,却各个面色郁郁,明显是不得志。
果然酒过三巡,大奎又开始说大实话。
大意就是,他们是替鲍淳打抱不平,都觉得鲍淳早该从普通镖师升镖头,可镖局的掌柜就是压着不许。
“还不是因为另一个镖头和大哥不对付,成日里别苗头,那人是东家的亲戚,实际上功夫稀松得很!”
而他们这帮人当然恨透了关系户,只是同样的事再次上演,依旧无能为力。
秦夏在旁边听了好半天,倒是冒出了一个想法。
“几位可想过,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
坐在秦夏旁边的汉子一哂道:“我们哪里有本钱,又能去做什么?做生意,我们一没钱,二没人脉。”
秦夏摇摇头。
“商贾之事并非几位所长,功夫拳脚之流的本事,也并不是只能走镖。不如试试……开个打行?”
“打行”是近些时候,大雍兴起的一门生意。
在大雍你若是想雇人追债、或是报点私仇,教训什么送不了官又着实恼人的对象,便可以拿着银子去打行寻个打手。
这群打手深谙分寸,知晓如何把雇主的事情办了,又不至于引来官府,他们最常干的就是埋伏在路边,套上麻袋把人揍一顿了事。
对此官不举民不究,算是个小小的灰色地带。
鲍淳却不甚认同。
“那都是混混行径。”
言下之意,他不屑为之。
秦夏却不这么觉得。
不说别的,就说“文明讨债”,在现代都算是明面上的合法生意,何况在大雍?
“鲍大哥可曾想过,这一行之所以被和混混画了等号,那是因为干这行的以混混居多,他们品行不一,行事乖张。可在大雍,不少百姓仍时常因为各种无奈之事,被迫寻到打行。并非他们想雇佣那些曾经的混混、无赖,而是因为没得选择。若是真的有几位好汉这般的人物做这一行,八成生意更好。”
再说了,谁说打行只能当打手?
秦夏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文章,里面讲古代的打行,甚至会接寻人寻狗的委托,与其说是“打行”,不如说是“万事屋”。
“寻人?这个我熟啊,我在军中还当过斥候呢!”
“大哥,我觉得秦掌柜说得在理,打手也不一定都是干坏事的,譬如谁家的姐儿被流氓缠了,雇咱们去把人打一顿,这也算是为民除害嘛!”
“对啊大哥,记不记得还有人来咱们镖局雇镖师,说是家中女眷要去城外寺庙礼佛,想雇两人临时护卫,去一天一人就给一两银子,还得看镖师有没有空,以后这等活计,咱们也能接!”
鲍淳原本对“当打手”十分抗拒,结果发现,这未尝不是一条路。
他只觉得前路迷雾散去,倏忽豁然开朗。
“多谢秦掌柜指点!”
秦夏眼看他又要举酒碗,只觉得头皮一麻。
“鲍大哥客气了,不过是说几句自己的想法,能帮上忙便是最好的。”
他是真心觉得鲍淳这几人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不该屈居人下蹉跎岁月。
转眼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三个空酒坛在桌下排排坐,连拌猪耳朵里的芫荽都被吃完了。
“秦掌柜,你家的菜实在太好吃了,以后我们可要常来!”
几个汉子酒品再好,眼下也难免东倒西歪,最清醒的便是鲍淳,他把剩下四人拎到门槛外,朝秦夏拱了拱手。
秦夏回了一礼,正打算目送他们离开,却见鲍淳落后一步,像是有话同他说。
秦夏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听鲍淳道:“秦掌柜,冒昧问一句,方才上菜那哥儿年岁几何,可曾定亲?”
秦夏有些意外地看了鲍淳一眼,后者面露尴尬。
“实不相瞒,我这几个兄弟都是老光棍了,我这个当大哥的也看不过去,若是不方便,秦掌柜尽可以不说。”
秦夏想了想,只说了自己能说的。
“星哥儿确实未曾婚配,应当也没有定亲,不过他来食肆做工时曾说过,自己无意嫁人。”
这回换成鲍淳惊讶。
“这是何故?”
秦夏不确定这几人刚刚有没有注意到星哥儿额角的胎记。
“这就不便说了,若是有缘,总会知道。”
鲍淳很是理解似的点点头。
“我心里有数了,多谢秦掌柜。”
五个汉子勾肩搭背地渐行渐远,秦夏抬起手拍了两下有些发烫的脸颊。
一转身,却差点撞到小哥儿的身上。
虞九阙把人拉到柜台后,给他倒了杯茶。
“这是喝了多少?你们聊得火热,我也不便上前,对了兴掌柜他们已经吃完从后门走了。”
酒水喝多了口便容易干,秦夏灌了半杯茶,顺势往虞九阙身上一靠。
嗅着小哥儿领口间淡淡的兰花香,恍惚间觉得酒意更浓了。
虞九阙伸手摸了一把他的下巴。
“大白天的,你这是作何?”
秦夏半阖上眼。
“我是掌柜,谁能管我?”
说完这句有些任性的话,他又将刚刚和鲍淳他们说了什么,捡着要紧的跟虞九阙讲了一遍。
虞九阙发觉,自己居然知晓三年前的“裁撤冗兵”,多半是在宫中时的记忆。
然而当着秦夏的面,他却只当不知。
殊不知秦夏却在想,书中虞九阙摄政期间,可是出台了不少类似于这个的制度,搞得举国上下怨声载道,没有不骂他的。
他确实很会钻营,贪恋权力,但面对朝廷的弊病时,也是真的有豁出去,不在乎身后名的魄力。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早就注定遗臭万年,哪里还有什么身后名?
后来就连小皇帝都要承认,自己的一些想法,是在虞九阙这个大奸宦曾经的想法之上完善修改。
不然这样一个反派,也不会引得那么多人又爱又恨了。
因秦夏喝多了酒,靠在虞九阙身上没一会儿,就被小哥儿催着去后院躺着歇息。
他本以为自己沾了枕头,最多睡一个半个时辰,不成想睁眼时天色已暗。
他揉了揉额角,在昏暗的床帐间坐起身。
掀开帐子,就见桌头摆了一碗兑好的蜂蜜水,虽然凉了,但这个季节喝并不觉得不舒服。
蜜水入喉,秦夏清了清嗓子,穿鞋起身。
推开屋子的门,就见灶房和院子里都点起了灯,郑杏花和庄星已经忙了起来。
空气中有一股说不清的香味。
等他走到灶房,虞九阙正好端着一个小碗从里面走出来,见了他便笑了笑,夹起一筷子碗中的吃食递到他的唇边。
“下午我和小瑶出去拾了好多玉兰花,让郑嫂子炸了些,你尝尝,味道如何?”
以花入馔, 古已有之。
吃花对文人墨客是风雅之事,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纯粹是饭桌上多了一样食材。
花朵能做的菜样式也不少, 简单一些的便是直接油炸, 还可和面摊饼、加糖做点心馅、酿蜜或是酿酒。
秦夏就着虞九阙的筷子吃了一口。
外面裹了鸡蛋, 香香脆脆, 口感自有一番温润。
玉兰花还剩一笸箩, 油炸的虽然滋味不差,到底太油腻,郑杏花怕做多了没人吃。
秦夏看过后, 打算把余下的做成玉兰花饼。
“做好了就放在这, 晚上谁饿了, 就拿一个垫垫肚子。”
他做的玉兰花饼是豆沙馅的, 因为玉兰花的花瓣足够大,可以拿来充当“饼皮”。
花瓣清洗干净,沥干水分,两片夹在一起,中间抹上豆沙后轻轻压实, 外面裹上生粉和薄蛋液,下锅煎熟,出锅后尚且能保持一定的花形。
豆沙和花瓣的馥郁交叠在一处, 香甜可口。
这顿玉兰花吃后没两日, 一场急雨就打落了树上余下的大部分花瓣, 宣告着今年花季的彻底终结。
同时也终于到了宋栾宋老爷的大寿前夕。
秦夏提前一晚在食肆外贴了告示,写明次日外出做宴, 暂停营业。
他点了郑杏花和庄星一道去宋府,又叮嘱邱川和邱瑶看好家门。
当天夜里。
因次日要早起, 秦夏和虞九阙提前回了家,打算做一顿家常菜,安生地歇一歇。
难得有闲暇,虞九阙在院子里洗两件换下来的脏衣裳。
大福围着水盆转悠,另一边上回抱回家的狸奴里,有两只也在草窝里盘着尾巴睡大觉。
不知是不是醒悟了外界险恶的道理,比起之前,这几只狸奴留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大福对此接受良好,没表现出什么攻击性,秦夏和虞九阙也就放下心,不去管了。
院子内水声阵阵,衣服难免沾了些油烟,虞九阙正在努力搓洗。
灶房内秦夏则正剁着从食肆带回来一条新鲜的小排,预备换个没尝过的吃法——山楂小排。
从灶房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山楂红果,挨个洗净去核备用。
小排,也就是猪肋排,剁成近乎等长的小块,先和料酒一起下锅焯水,撇去浮沫后捞出,放入油锅炒至微微发黄。
盛出后单炒一个糖色,再将小排放入,加入山楂、倒水转小火焖炖。
在这个过程中,山楂会微微变软,将独特的酸甜汇入排骨酱汁当中。
一柱半香后,再加入几颗完整的山楂拌匀,大火收汁,装盘后撒上白芝麻作装饰。
再配两道炒菜,一道紫菜蛋花汤,一大锅米饭,完事时虞九阙也已经洗好了衣服,挂去了院子的晾衣绳上,下面的水珠滴答了一地。
偏偏大福还觉得好玩,在那里不断地穿梭来去。
吃饭前也不忘给这些个小家伙都准备好食水,大福一个鹅吃饭时把碗撞得响个不停,相比之下,两只狸奴就斯文多了。
进到屋内。
比起山楂小排,虞九阙显然更好奇紫菜汤。
这些干紫菜饼也是上次买来的干海货中带的,起先就说要拿回家做汤,结果每次回家都忘了带,今天好歹是记得了。
紫菜能凉拌、能煎蛋,但秦夏最喜欢最常见的紫菜蛋花汤。
海菜这东西,还是要放在汤中,才能尝到最直接的鲜味。
“看起来和干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干海菜在虞九阙看来,有点像茶饼,黑黑碎碎的一大块。
没想到进入汤锅后,那些黑色的“碎碎”就舒展成了轻飘飘的“海草”。
其实除了紫菜汤,秦夏还将干紫菜混上虾皮和香蕈干,用臼子捣碎成粉,做了些提鲜的调料。
这样做出来的调料算是低配版的味精,古时没有提炼味精的技术,但是他觉得以紫菜和虾皮代之,应该也能复原个五六成的精髓。
虞九阙舀起一勺汤,吹了吹热气,这才挨着碗边喝了一口。
一种以前从未品尝到的鲜美直击向味蕾,惹得他都愣了一下。
“还喝得惯么?”
秦夏担心虞九阙不习惯这个味道,所以汤做得并不多。
但虞九阙本就不挑食,遑论紫菜汤的味道真的不差。
“喝得惯,我觉得好喝。”
他把喝过的汤碗往旁边推了推,先给秦夏夹了一筷子小排,还不忘捎带了一枚山楂。
随即也挑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到碗里,入口吃肉之前,先抿去了外面的那层酱汁。
酱汁本就红亮,因为多了山楂的缘故,红得更“正”了些。
这道菜是酸甜口的,为了不让山楂在里面显得突兀,除了炒糖色时的糖,秦夏在后面一步时还加了些蜂蜜。
不多不少的一勺,既能平衡肉的咸、山楂的酸,又不至于让甜味打了头阵,平白吃着腻口。
开食肆的日子,两人对坐在家吃晚食的机会并不多,一桌好菜加鲜汤,为这个安宁的夜晚增添了一抹烟火气。
常言道,饱暖思.欲。
虞九阙执意让秦夏熄了灯,黑暗中,互相解开衣上的盘口系带,肌肤相亲之际,交换一个深深的吻。
大福今天和两只狸奴一起睡在堂屋,听到传来的窸窣动静,狸奴动了动耳朵,睁眼打了个哈欠,复又睡去,大福则睁着豆豆眼多看了有一会儿,见屋里的人没有出来的意思,很快也没了兴趣。
事后,秦夏做好清理,抽去垫在下面的被单丢去一旁,又去床下用提前打好的水浸了帕子。
他本想替虞九阙擦干净,不过今日的小哥儿倒没有累得直接睡过去,既然清醒着,自然不好意思让秦夏上手,哪怕两人片刻前什么事都做过了。
“我自己来。”
他轻声说罢,接过帕子,借着被子的遮挡用完,想还给秦夏时,一想到帕子沾了什么,又迟疑了一下。
秦夏索性强拿了过去,能听出他话音里的笑意,“害臊什么,我又不嫌。”
虞九阙脸热,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往里缩了缩,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秦夏回来时,两人又挨到了一处去。
睡意渐起,很快便一道入了梦乡。
秦夏起得比那日去桑府做家宴还早,毕竟宋府的寿宴摆了足足三十桌,分里院和外院。
里院都是有头有脸的客人,外院则是给那些甭管收没收到帖子,随点礼就想进来蹭饭的人准备的。
故而一早就说话,秦夏只需管着里院的十几桌,外院的交给府中原本的厨子应付。
和桑府一样,宋家派了人来接。
且因为一共三人,所以来的是一辆马车。
现下芙蓉胡同里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看一眼就知道秦夏八成就被哪家老爷请了去做宴。
以前好些人还看不起当庖厨的,总觉得一辈子围着灶台转,算什么大出息。
除非是老子那一辈就做了,继而传给儿子,不然没几个人家会送孩子去厨子身边当学徒。
而今看秦夏一日比一日发达,又觉出庖厨的好来了。
奈何秦夏说过,自己暂且不招学徒,铺子里的伙计,也都是外头寻的,除了一个郑杏花,都不算熟人。
大家伙只好暂时歇了心思。
秦夏照旧装了一副菜刀、几味调料,里面有他的紫菜虾皮版味精、刀口辣椒和配的五香粉等。
虞九阙把他送到门外,“你不用挂念我,我在家把家里的杂事一了,就去寻干娘坐着说话去。”
秦夏颔首。
“这样也好,不如你就去干娘家里等我,我回来后,去那边接你?”
虞九阙却笑道:“你去宋府,回来时少不得领赏,带着东西去干娘那多有不妥。”
秦夏一想也是,这事算自己疏忽了。
“那我到时先回家,若是你不在,我就去干娘家找你。”
两人说定,郑杏花也来了。
她从紫藤胡同走过来花不了多少工夫,二人上了宋家的马车,沿路接上了庄星,这才朝着宋府驶去。
且说宋府。
宋栾的寿宴要大办,原本郭姨娘想着自己是后宅唯一的女眷,此事怎么论都该自己筹办,正好借此把儿子女儿都推到人前去,好生出一回风头。
哪知一开始商定此事时,家里老太太就先出来拦了一回,说平日里也就罢了,没有这等节骨眼上,让一个姨娘代表宋府出面的道理。
郭姨娘不是没吹枕边风,但宋栾是个孝子,涉及老太君的事,枕头风怎么吹也吹不动。
她只好改换策略,把事情往儿子头上引。
她代表不了宋府,府中二公子总能代表,哪怕是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