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食肆后手里宽裕了,他们的刷牙子和牙粉也都换了更好的。
他刷碗牙,把牙杯放到一旁,刚弯腰往脸上扑了一捧水,忽而听到自家院墙外有人高呼了一嗓子。
“抓贼了!抓贼了!”
第52章 鹅鹅立大功
芙蓉胡同多少年没见过贼了, 当下各家各户都涌了出来,不少人手里还抄了家伙。
有拿烧火棍的,有拎扫帚把的, 还有扛着扁担杆子, 或是拎着个铜盆的或是水桶的。
“贼人在哪呢?”
“什么贼?谁家丢东西了?”
“前头那是哪家的小子跑出来了, 还不赶紧领家里去, 当心被人拐走咯!”
胡同里嘈杂一片, 说什么的都有。
有想跟着一起抓贼的,有看热闹的,却也有质疑的。
“哪有当贼的青天白日出来逛的?这不是现成的傻子么?”
有人趁机念叨了一句, “要我说指不定不是偷东西, 是偷人呢!”
此话一出, 顿时让好些个人都觉得颇有道理, 一时间看热闹的心思更旺了。
于是众人一概循着声音来的方向,往胡同的一侧去,想要瞧瞧这个白日做贼的到底几个鼻子几张嘴。
然而等这群人到了地方,看清抓贼的和被抓的以后,全都齐齐傻了眼。
好半晌过后, 才有一个人率先反应过来,举起手指向面前的墙角,试探道:“我怎么看, 这像是……秦家养的那只大鹅?”
等到秦夏和虞九阙赶出门来时, 看到的就是大福拧着一个汉子的小腿肚, 死活不肯松口的画面。
“这谁家的鹅!要死人了!还不赶紧把这畜生领走!”
那汉子被咬得嗷嗷直叫,但周遭围着的一票人, 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开玩笑,这可是大鹅!
谁小时候没有个被鹅追出二里地的记忆, 这东西遇见蛇了都不怕,一旦认准了和谁有仇,非给你身上拧出几大块青紫不可,万万不是轻易能得罪的。
而那汉子拼命甩腿想要把大福踢走,结果反而被咬得愈发结实了。
秦夏和虞九阙压根不知道大福什么时候从屋里溜出来的,竟还伤了人。
“大福,快回来!”
虞九阙脑袋嗡地一声,赶忙开口呵斥大福。
大福平日里算是听话,从来不随便追着人咬,哪成想今天犯了轴,就认准了这个汉子,任凭秦夏和虞九阙怎么叫都不放弃。
周遭来看抓贼的,顿时变成了看乐子的。
“我说你定是怎么惹着人家的鹅了。”
“秦家的鹅我是晓得的,平日里懂事的很!你若是偷摸欺负了鹅,挨上两口也是应得的!”
“等等,这可别这真是个贼吧?”
这句话也一下子提醒了秦夏。
大福咬人归咬人,那“抓贼”的话又是谁喊的?
眼看光靠嘴皮子是没用了,秦夏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抓鹅。
若眼前的汉子真的只是路过,他们怕是少不得要赔人点银钱了。
正在此时,一个哥儿火急火燎地跑到了跟前,手里还举了个连着竹竿的网子。
秦夏定睛一看,发现来人自己居然还认识。
“阳哥儿?”
面前的哥儿,正是前些日子夜里,在胡同里找猫的那位。
当日,秦夏从庄星那里得了关于偷猫贼的一些线索,转道去了趟街道司。
见了胡老四,才知这丢猫丢狗的案子,在最近的齐南县也已经不是个例。
一开始丢的人家不多,只当是狸奴自己跑了,可等到你家的也丢,我家的也丢,还要拴在院子里的看门犬也不见了的。
这些人凑在一起一合计,才觉得事情不太对,故而联合在一起,告去了衙门。
“最近捕房那帮人正在为此发愁,想不通那帮毛贼偷这些个畜生去做什么,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几分可能。”
胡老四摩拳擦掌,看起来是想此事禀给上官,说不定还能借此立上一功。
从街道司回来后,秦夏又见过这对夫夫一回,得知汉子姓戴,夫郎叫做阳哥儿。
秦夏便将同样的话也同他们说了一遍,又宽慰道:“既然衙门已经遣人去查,应当就快有结果了。”
阳哥儿听到自家狸奴很有可能是被抓去吃肉,当即就脸色一白。后来两天,秦夏再没在胡同里听见他们寻狸奴的动静,以为是终于放弃了。
没成想,兜兜转转再次打了照面。
阳哥儿见那汉子还在原地,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继而把手里的网子往地上一扔,义愤填膺道:“你定是那偷狸奴的贼人,方才想要用网子去捞墙头的野狸奴,可全数被我和相公看在眼里!现在的网子也被我们寻回来了,这就押了你去见官!”
秦夏登时一激灵。
眼前的汉子,当真是那偷猫贼?
这会儿再细细一打量,就见这汉子三十来岁,瘦得干巴,非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獐头鼠目。
背后背了一个筐子,上面盖着东西,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
汉子当然不承认,还反咬一口。
“我只是个路过给人送货的,方才瞧那只狸奴特别像我家跑丢的那只,所以想抓下来瞧瞧,结果因为你们一嗓子,还让那狸奴给跑了!我还没来得及找你们算账,你们却反诬我是贼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听到这里,芙蓉胡同里的住户也不干了。
“这都哪跟哪啊,竟是个偷狸奴的,不是偷东西的?”
“我说阳哥儿,你家那只四爪踏雪的狸奴丢了确实可惜,可你们也不能从街上逮着个人就说是人家偷了去。”
“就是,要我说这狸奴到底是畜生,在外头玩儿疯了回不来也是常有的,说不准再等几日就又见着了。”
众人一时都觉得阳哥儿是小题大做了,唯有阳哥儿坚持道:“你抓狸奴的网子我都瞧在眼里,哪有人上街会带这等东西?”
说罢他就拿起地上的网子展示给在场的旁人看。
“大家伙可自己看,这上面挂了不少毛,一看就是狸奴身上的!”
一时间,现场又议论纷纷起来。
既知此人说不定是偷猫贼,秦夏看向大福,总觉得自家大鹅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发难。
他突然想到,鹅的嗅觉很是灵敏,而家中常有野狸奴来吃食,大福早就和它们混了个熟悉。
难不成,是在这汉子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
他垂首附耳同自家夫郎轻声说了一句话,后者听清后,目光一凝,仔细看了一遍被大福咬着的汉子的裤腿,这一看,还真看出了猫腻。
“此人的裤子上有血迹。”
他冷不丁地一开口,吓了其他人一跳,甚至有好些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血,哪来的血?”
“难不成被鹅咬伤了?”
秦夏顺势上前一步,盯住那人道:“那血迹一看颜色就不是新鲜的,大福在家中常和野狸奴戏耍,这血迹,八成是狸奴之血,被大福嗅出,才会攻击此人。”
这句话仿佛一下子戳中了这汉子的心事,他眼珠乱转了几圈,开始左看右看,显然想要趁势逃跑。
可惜的是,已经晚了。
“都让让,都让让!”
人群散开,竟有两个巡街的官差挎着佩刀大踏步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人赫然是阳哥儿的相公。
看清眼前大鹅咬人的画面,官差显然也是一哽。
愣了一下后才道:“此人就是你说的偷狸奴的贼人?”
阳哥儿的相公一口咬定。
“正是,我和我夫郎亲眼看见他拿着网子捕狸奴,身后的筐子也可疑得很!”
那贼人哪里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对方不声不响,居然去请了官爷!
眼看衙门都来人了,秦夏赶紧和虞九阙一道强行把大福拽了回来。
反正有官差在此,谅此人也跑不掉。
贼人确实跑不掉,他简直怀疑自己的小腿被大鹅拧掉了一块肉,不然怎么动一下就疼得钻心?
这之后,还没等他喊冤,那两个官差就已经冲到面前,强行扯下了他背后的筐子,看向内里之物。
只见其中一个官差看明白里面的东西后,深深皱眉,继而弯腰把手伸了进去,从里面拎出来了个小小的毛团。
“天杀的呦,还真是狸奴崽子!”
“怎么浑身是水,难不成这人偷了狸奴,就丢进缸里淹死?”
官差却清楚,这完全和衙门最近正在查的偷盗案对上了。
而面前贼人的手法,当真和街道司报上来的一模一样。
他心下有了数,面色愈发凝重。
片刻后,官差又喊来了几个帮手,将这贼人捆了押起,又把缸里的一窝狸奴崽子都捞了出来。
这窝崽子浑身湿哒哒的,还在发着抖。
有人看着不忍,贡献出了家里的竹篮,还有人拿来一块旧布。
官差正愁没地方安放这一窝崽子,便将它们放了进去,又用布裹上。
“都散了吧,这些狸奴乃是证物,必须带去衙门,为此我们也会好生安置。”
很快,阳哥儿夫夫二人跟着押送贼人的官差走了。
临走前这群官差还凑在一起看了几眼大福,纷纷表示这鹅不简单。
此事告一段落,后续如何,还要看县衙和街道司的决断。
留下的大福立了大功,甚至为此得了不少鱼虾零嘴,令它一顿埋头苦吃。
秦夏和虞九阙去食肆前给它接了一大盆水,还给它在盆里放了两个木雕的小鸭子,随便它扑腾去。
需知再不出门,可就赶不及了。
比寻常晚了一刻才到食肆,一进灶房,秦夏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做菜。
伴随着袅袅炊烟,一缕诱人的鸭肉香气越升越高,越飘越远。
在前堂和小妹一起擦桌抹凳的邱川,不由地吞了下口水,心道也不知大掌柜又在做什么神仙吃食了,居然这么香,一会儿等食客进来坐,多半又要追着他问这香气来源何处,到底是什么菜,能不能点来吃。
午时刚过,两抬精致的小轿停在了秦记食肆的门前,从中走出一位碧衣公子,与一位身着香色裙衫的姐儿,自是按照约定的日子前来赴约的宋云幕与宋冬灵。
两人在食肆门前站定,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们却恍若未觉。
几息过后,宋云幕才开口道:“进去吧。”
宋冬灵默默扶上了大哥的手臂。
那一盘已经经年未尝过的神仙鸭,能否再现于寿宴之上,全看今日了。
秦夏并不能确定, 自己做的神仙鸭和过去宋夫人做的味道相同。
但即使如此,他依旧在这道菜了投注了十二分的心力。
选用的鸭子是二斤三两的麻鸭,水里加葱姜、花椒烧开, 放入整鸭煮一盏茶的时间, 祛除鸭腥味。
等待的时间内, 熬一锅饴糖水, 再将糖水均匀地抹在鸭子的外皮之上。
接下来则是最考究手艺的一步——淋油。
过了这一步, 鸭肉才能做到外皮红亮,如果直接上锅蒸则没有这个效果。
秦夏推断宋府家的庖厨复原不出神仙鸭,多半是省略了这一步, 或是这一步虽做了, 却没有做好。
烧热的油温度不宜过高, 不然会使鸭肉变老。
秦夏一手以铁钩固定鸭子, 一手舀起热油由上而下淋制。
如此反复若干次,鸭皮的色泽渐渐显现出来,令人惊艳万分。
金红色的鸭子放回盘中,开始摆放配菜。
猪舌、牛肚洗净焯水,和春笋、香蕈一起切成薄片。
这几样放在一起好似风马牛不相及, 却在药性上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滋阴润燥、补肾益气。
秦夏推测,宋夫人这么做多半是出于养生的目的。
至于两样素菜, 纯然是为了提鲜。
配菜作为垫菜, 上盘之前, 秦夏先在盘子上铺了一张干净的笼屉布,才将这几样层叠着铺开摆满。
继而将鸭子摞上去, 收起笼屉布并扎紧,紧紧包裹住鸭肉, 如此可做到蒸而多汁,香味不散。
收尾的一步——调味。
取吊好的高汤一碗,加糖水、盐、胡椒粉与料酒,均匀浇在鸭子上,令笼布浸透。
摆上葱姜,上锅开蒸。
宋云幕和宋冬灵到食肆时,神仙鸭尚未出锅。
秦夏先差邱川去送了几样小食,让他们吃着解闷。
上回那锅甜浆美人粥深得好评,秦夏取了个巧,继续用山药,只不过做的是一道点心——枣泥山药糕。
《红楼梦》中曾写到,病中的秦可卿吃了两块贾母送去的点心,也觉得“克化得动”,那道点心便是枣泥山药糕。
秦夏用了上次做桃花酥时买的几个木头花模子,择了一个梅花样式的,统共在碟子里摆了六枚,再配一壶山楂茯苓陈皮茶。
秦记不是那等高档酒楼,拿不出百两一斤的好茶或是不重样且精美的茶点与茶食,秦夏也不去和那些地方比,自家的食肆,自有自家的特色。
除了神仙鸭,另外还备了几样清淡合口的小炒。
从头到尾一个半时辰过去,神仙鸭总算可以出锅。
解开笼布,倒扣入盘,用蒸鸭的汁水给萝卜与莴笋调个味,用于点缀摆盘,末了浇上芡汁。
秦夏端起碟子,亲自上菜。
虽还不知口味如何,但宋云幕近距离闻到菜香的那一刹那,不由确定,这就是他曾经吃过的那道神仙鸭。
秦夏所做,至少比府中庖厨所做的那些都更为正宗。
秦夏把盘子放下,未急着离开,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待这两人的评价。
宋云幕的随身小厮与小怜各自上前,托着碟子挟了一块鸭肉下来,连带配菜若干,送到了主子面前。
只见碟子中的鸭肉丝丝分明,香气扑鼻。
宋冬灵口舌生津,不由地想,哪怕这道菜自己此前并不曾听闻,今日见到了,多半也会迫不及待地尝一尝。
一旁的宋云幕,已经将第一口鸭肉送入了嘴中。
他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许多,像是在一边品尝菜的滋味,一边又在同记忆中的那份作比较。
过了半晌,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总之秦夏瞧着他细嚼慢咽地依次尝过了鸭肉、猪舌、牛肚,乃至几道配菜,最后才缓缓放下筷子,未发一语。
秦夏一时半会也猜不出这位公子哥的意思,只得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袖手神游。
而宋冬灵,则看着碟子中的莴笋出了神。
只听她喃喃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这道菜里面最开始没有莴笋。”
宋云幕嘴角轻勾,片刻后道:“我还以为你忘了,那时候你年纪还小。”
宋冬灵摇摇头,“虽然小,但我还有印象。我小时候不喜吃莴笋,但爱吃娘做的神仙鸭,所以娘后来就把莴笋加到了神仙鸭这道菜里,因为吸饱了鸭子的汤汁,连莴笋也变得好吃了。”
宋云幕神色微松,也跟着回忆道:“那时候爹还开过玩笑,说应当拿神仙鸭的鸭汤单独给你做一道莴笋菜,就叫神仙笋。”
宋冬灵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
“娘还说,倒要让一只鸭子去配两片笋,也就咱们这等人家才能这般吃。”
桑锦瑶不常下厨,这一道让宋家父子三人念念不忘多年的神仙鸭,其实满打满算也没吃过多少回,就连哄小女儿的“神仙笋”,也只上过三两次的餐桌。
再后来,桑锦瑶便病逝了。
留下一双儿女,以及一位明明灵堂之上,也曾为亡妻落过泪,却又在没两年后,就起意扶正妾室当续弦的相公。
宋冬灵如今已不是年幼不知事的姐儿了,现在想来,母亲去世前,父亲的心实则早已不在他们大房身上。
不然为何能这头同母亲状若恩爱,另一边又和郭姨娘如胶似漆,连儿子都生了。
父亲在她心目中留下的形象早已垮塌,于她而言,现在没有什么比盯着大哥调养好身体,以及防着糊涂父亲将家产留给郭姨娘所出的儿子,也就是她那个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成日里往烟柳胡同里找乐子的“二哥哥”更重要。
回忆止歇。
宋冬灵吃罢盘中莴笋,认真道:“大哥,我总觉得,秦掌柜所做,已和娘的手艺有八九分的像了。”
宋云幕心下认同。
方才他的沉默,也概因如此。
过去府中庖厨所做的神仙鸭,怎么吃都是酱烧鸭的翻版,配菜的味道也是各归各的,完全未曾融合到一处去。
秦夏端上来的这盘,才得了正宗神仙鸭的精髓。
咸中带甜,鲜香入骨,而猪舌、牛肚等,也都和鸭子的香味交融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而成就了这独一份的滋味。
“秦掌柜的厨艺果然精湛,在下着实佩服不已。”
他望向秦夏,语气诚恳。
得了这兄妹俩的肯定,秦夏也算是松了口气。
“大公子谬赞,在下不过一介庖厨,唯独会的事情,就是做吃食。这道食方还要仰赖宋夫人的妙想,能将这几味食材搁在一处,相辅相成,可谓匠心独具,无愧‘神仙’之名。”
秦夏这番话可以说是发自肺腑,这道神仙鸭,足够拿去任何一家酒楼食肆当招牌菜。
可惜宋夫人佳人已逝,不然秦夏觉得这位夫人若是能写一份食单菜谱,传诸后世,说不准能青史留名。
菜肴复刻成功,秦夏却没忘了这兄妹两人还要学着做这件事。
本以为眼前的公子小姐只是说说而已,实际掌厨,多半是派婆子或是丫鬟来,哪知宋冬灵还真挽了袖子要学。
由于有些要点只能亲身示范,秦夏遂又现杀了一只麻鸭,从焯水开始讲解。
又将要点尽数写在纸上,呈给宋家兄妹。
等到宋冬灵将做这道菜的难点学了个七七八八,余下只差回府里慢慢练习时,已经临近傍晚。
秦夏得了宋云幕为此事单独赏的三十两银子,反过来,他也没让兄妹两人空着手走。
备了一匣枣泥山药糕配桂花藕粉糖糕,还有一罐子止咳的梨膏。
“我学厨多年,药食同源,也钻研过一阵药膳食方。这梨膏与市面上所售不同,公子若是不放心可请郎中再行验过,只是不知是否对您的病症,余下的几道药膳做法也尽数写在纸上,想必贵府庖厨即可料理。”
秦夏给出的这几个方子,都是上辈子从一名有家传渊源的老中医那里学来的。
他观宋云幕的病症,只觉得极像家族中的一个罹患肺心病的堂弟。
这病症算是肺病和心脏病的合体,患病的人总是咳个不停,动辄胸闷、气喘,人也乏力,不敢剧烈运动,在中医里称作“肺胀”。
当初自己跟着老中医学了几个月,回来时整理出不少药膳,都印在了脑子里,后来择了几道给了那堂弟的父母,听闻配合中医的调理,也渐渐起了些作用。
这些食方他留着也是无用,还不如给了能用得上的人,帮点小忙。
宋云幕病了多年,延请了不知多少名医,始终不见起色,已不抱什么希望。
但和秦夏打了两次交道,他觉得此人可交,更知对方乃是好意,便将东西都收了下来,表示回府后定会试一试。
而一旁的宋冬灵在听到秦夏所说的“药食同源”四字后,像是陷入了一时的沉思。
直到小怜轻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同秦夏客气告辞。
神仙鸭事毕,宋府寿宴的菜谱也基本敲定,秦夏总算得了些许空闲。
衙门那边也来了好消息,流窜在齐南县城里的一伙子偷狗偷猫的贼人落了网,捕房的捕头带了手下寻到了其在城郊破屋里的“窝点”,发现了关在笼子里的几十只狸奴,还有十几只大狗。
审问之下得知,因为齐南县的街道司查得严,县令又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所以他们用猫肉冒充的野味,其实都偷偷贩去了邻县。
这帮人往常只在乡下作案,偏生此次赶上一个大主顾,要的数量太多,乡下抓来的着实凑不够数,这才把手伸到了城里,没料想事情因此败露,从头目到底下的小喽啰,全都罚了银子,进了大牢。
搜出来的狸奴里,因为长期关在笼中,食水给得可怜,好些咽了气,但幸存的仍是大多数。
为此官差在县衙和街道司门口都贴了告示,通知先前报过案的苦主自去认领,其余寻不到主人的,便会当野狸奴尽数放了。
阳哥儿夫夫也去寻到了自家的狸奴,领回来的当日,还特地带了东西来秦家致谢。
秦夏笑称,比起自己,他们更该谢谢大福。
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阳哥儿还真的听了进去。
后来便经常隔三差五来给大福送吃的,给自家狸奴买了小鱼小虾,也会给顺手给大福送一份。
且秦夏听闻,近来芙蓉胡同和紫藤胡同里养鹅的人家多了不少,一日之中,总能听到好几回鹅叫。
大福这只鹅还时常和别家的鹅隔空互喊,嘎来嘎去,也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
而那些暂且养在街道司院子里的野狸奴,秦夏和虞九阙也抽空去了一回,选了自己眼熟的几只领了回来,全数放到了自家院子里。
又在前屋后院搁了几对食盆水碗和猫窝,任它们来去。
其中那只让虞九阙惦记许久的三花母猫还真就这么住了下来,每天都能看见它在院子里四脚朝天地晒太阳。
两人还额外领了一只合眼缘的小狸猫,送去了食肆后厨捕鼠。
小狸猫看起来不足一岁,虎头虎脑,得名小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没几天就和招财打成了一片。
给它准备好的猫窝也不睡,总是一起挤在招财的狗窝里,和招财抢肉吃。
食肆后院因为这多出来的狸奴而添了不少乐趣,尤其是小邱瑶,最喜欢小虎,喜欢得恨不得抱去床上睡。
秦夏听说了以后,便拿了铜板让邱川去药铺抓些驱虱子和跳蚤的药粉,给小虎和招财都用一些。
终归养在食肆里,还是要干净些为好。
三月中旬,已是春末。
燕巍时隔多日,来秦记食肆送货。
这次带了七八只野兔,加起来五六只野鸡和野鸭子,一串打下来的鹌鹑。
除了鹌鹑,全都按照秦夏说的,没伤到要害,可以养在笼子里,有人点菜的时候现杀也来得及。
“还有些梧树芒,都是家中弟妹上山捡的,不知秦掌柜要不要,若是不要,我便挑去集上卖了去。”
虞九阙不知道“梧树芒”是什么,闻言看过来,只见篮子里一堆红通通的,长得像毛毛虫的玩意儿,登时后退一步。
“这是什么东西?”
紧接着就见秦夏把手伸进篮子,抓了一把“毛毛虫”出来,虞九阙脸都白了。
秦夏乐得不轻,正好郑杏花路过,他把手往前一伸问道:“郑嫂子可识得这个?”
郑杏花看了一眼,起先也是一怵,等看清楚后就笑了。
再看虞九阙如临大敌的模样,哪里不知发生了什么。
“小掌柜不用怕,这玩意儿不是虫,是杨树的花,乡下有叫杨树吊、杨树毛子的,也有叫梧树芒的。”
邱川闻声也过来凑热闹,秦夏分了他两个,果然就见这小子举着去吓唬邱瑶,把小丫头吓得满院子跑。
虞九阙虽然搞明白了,但还是一言难尽道:“这东西真能吃?”
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能吃,以前我姥姥就爱用这个包饺子。”
只是城市里难得遇见这东西,就算落在地上,也很快就被人踩、被车压,最后被环卫工人清走了。
记得他上小学时,学校里种了许多杨树,他从小对吃的东西格外上心,每次放学,就拉着同学帮自己去捡,能攒上满满一大袋子。
秦夏买下了燕巍送来的全部杨树花,到了晚上,郑杏花和了一盆面,预备用这个包上一顿大包子。
馅料里除了剁碎的杨树花,还放了韭菜提味,混了些猪油渣,能中和一下杨树花极为独特的香气。
鉴于虞九阙看起来十分不能接受吃“红色毛毛虫”,秦夏单独用韭菜给他拌了一点三鲜馅儿,让郑杏花单独包几个三鲜包。
本是食肆自己人吃的晚食,出锅时却有人闻着味儿就来了。
秦夏一看,倒也是熟人,便是上回跟着兴奕铭来吃席面的商行掌柜肖守。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这是不是杨树毛子包的包子?”
秦夏笑着点了点头,寒暄两句后,让邱川去灶上捡了一盘热乎的,送到了肖守的桌上。
今日他是自己来的,点了老醋花生、一盘爆双脆、六只一份的炸鹌鹑和糟卤拼盘,全是下酒菜,配的是一小壶麻姑酒。
麻姑酒是近来南地往北地贩的一种南酒,比起北酒口味更柔和,回味甘甜。
当然这就是爱喝酒的人给得评价,秦夏不好酒,尝起来都差不多。
用筷子夹起大包子咬了一口,肖守一脸极为满足的神情,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就爱这一口,多少年没吃过了,我发现了,你们铺子里最紧俏的东西,实则都留给自家吃了。”
秦夏对此不置可否。
他赶上少见难得的食材,不买就手痒。
买来又不够给客人做几盘菜的,可不就留下自己吃了。
不然你说你是卖给东家好还是西家好?
左右一碗水端不平,他便不端了。
几个包子秦夏没算进账里,这东西本就不值钱,就是值钱,也比不上之前肖守特地送来的西域小刀和茶砖。
肖守吃美了,这顿还没收筷,倒开始惦记起下一顿,说是想吃黄鱼小馄饨。
吃黄鱼,最好的季节正是春夏之交,这没什么难的,秦夏应下,又听肖守道:“月末我家商队便又要走了,这回先南下,再往东走,主要收些南地的丝绸、瓷器和茶叶,秦掌柜可有什么要捎带的?”
肖守本以为秦夏会要写南地才有的稀罕物,哪知秦夏第一反应却是,“不知肖掌柜家的商队可往靠海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