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他和林怀治的这个家里,他们只是彼此的唯一。
郑郁牵着林怀治往屋内走去,回头笑道:“那你跟紧我,这便是我们的家了。”
院子并不大,是郑郁在扬州稳定后,白济安给他找了牙郎租下的,清静雅致。马厩厢房一应完全,这里离大都督府、淮南节度使的府衙也不远。
崔山庆掌管江南事务,节度使的府衙也就设在扬州,同时他又担着扬州大都督府司马一职,郑郁领着浙东观察使的职,虽是杭州刺史,但在新法未大稳前,他也暂住此处。
两人传侍女用了午膳后,随即不知是谁的手搭着了谁,迅速勾起一屋子的天雷地火,帐幔掩住声声春色。
亏得郑郁平日把政务都处理妥当,在这时没人来打扰。
黄昏时分,一只手和半截满是红痕的身子从床帐里探出来,想拿地上的衣服起来,可动作却被身上压下来的重量阻在半空。
林怀治下颌搁在郑郁肩上,他抱住郑郁,低沉道:“叫我帮你拿就是,怎么还亲自动手。”说完就又想来亲郑郁。
郑郁用停在半空的手挡住林怀治的吻,并将他的头推远些,极为嫌弃,他喊了许久的嗓子有些嘶哑:“你有完没完了?!就算是千里马也得休息吧。”
偏生林怀治在这种事上非常无耻,一双手不安分在郑郁身上摸来摸去,精神抖擞地说:“穿衣这种小事我来伺候你就好,万一这半年你就觉得我不行呢?”
郑郁:“......”
“我没有这样觉得!”郑郁将林怀治的脸推远些,随后翻身平躺好看着他,面目表情道:“别摸了。”
林怀治拨开郑郁的手在他颈间轻蹭,喃喃道:“好想你啊,郑砚卿。”
这样的动作弄得郑郁爱意连连,他抱住林怀治的背,轻拍着说:“好啦,我这不是在这儿吗?”
“是昨日和前日的想你。”林怀治说,“孤枕难眠夜漫漫的滋味我算是体会了。”
郑郁摸着林怀治顺滑的脊背肌肉,笑着说:“你来江南巡政是领着御史台的职位来?”
林怀治嗯了声,他享受着恋人的肌肤带来的温度,答道:“你我能厮守几月了,届时我没地方去,只能住你家。”
“那我可要收你租金了。”郑郁望着床帐,故意逗他。
林怀治抬眼看他,不过瞬间眼神放亮,正经道:“君若不弃,我现在就给。”
这话来的没头脑,郑郁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朝林怀治摊手道:“好啊。”
他招招手:“给我吧,林六。”
林怀治手顺着郑郁掌心分开五指握住,十指相扣,吻在他耳边:“一切都听郑使君的。”
这时的郑郁才反应过来这所谓的“租金”是什么,羞道:“谁要这个了。”
“郑使君,我只有这个了。”林怀治呼吸越发灼热,相贴处已有阻物,“郎君在前,我实在无心其他。”
话语实在露骨,郑郁满脸通红,嗫喏:“你自荐枕席,还怪我了?有静才有动。”
林怀治的吻已落在颈间,轻拢慢捻,嘴上还不消停:“没怪你,况且就算是千里马,也得有人骑,虽然使君你的骑术很差。。”
郑郁不得不承认,林怀治深谙此中门道,与他欢|好时哪哪都舒服。
不过三两下,他的情念就又被撩起,肌肤相蹭,郑郁掐着林怀治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音色低沉:“我六岁就习马术,你居然还敢说我的骑术差,不过我倒是没有训过像你这样的烈马。”
林怀治舌尖舔着郑郁的虎口,低声一笑,翻身居下,夕阳透过帐幔照进,整个人多出柔和与醉世的迷离,沉声道:“你真的骑术差啊,不如就拿我练练吧,我这匹骏马你想骑就怎么骑。”
红浪翻起,口出狂言。
翌日春光晴好,扬州渡口边。
郑郁心虚地把官袍领口拉上去遮住片片暧昧,远方船只靠岸。成王林怀治登岸而下,崔山庆领着扬州等地的一干官员恭迎。
官员迎着他,旌旗照展,长戟黑亮,诸位官员都与林怀治打着官腔,无非说着近日的民政事务。
林怀治昨日清晨下船提前策马到了扬州,但并未露面,今早从郑郁家离开后才又返船,做出才至的样子。
德元帝让林怀治领着御史台的职来江南巡政,怕是为了朝堂的平衡。
如今江南灾情已稳,新法推陈下,郑郁与徐子谅算过,这税前虽没有往年多,但也算稳定。三年五年下来,必定远超以前。
而现在的朝堂都是刘千甫一人遮天,陈仙言虽已崩,但刘千甫还在,更莫说德元帝的第一个皇长孙林承昭日日逗着德元帝。太子之位更是稳当,于是在这种朝堂秤砣慢慢偏斜的情况下。
德元帝这位谥号“德”的天子,又派了政务给自己最喜欢的儿子。
林怀治来后几天就对江南事务一应熟悉,账务都是一一轻点。到了晚间夜宿,崔山庆也是与他又几年师徒情,亲自为他寻好一座别院,就在郑郁的小院子外不远。
白日里郑郁跟着张柏泽去周边江岸勘察,确保前两年的水患不会在发生,回到家里已经累瘫。林怀治近日才到,崔山庆免不了要设宴款待,于是两人回到院子的时辰都差不多。
这几日的上巳节、寒食节连着一起,郑郁和林怀治都有些分身乏术,也就此刻才有点空闲在。
“这些沟渠江岸都修好了吗?你白日里跑来跑去也不知擦汗,我瞧你背上都有轻微的汗疹。”林怀治在崔山庆的款待宴上饮了点葡萄酒,整个人都弥漫葡萄酒曲的香气。
一张长榻摆在桃花树下,郑郁连着跑了几天,早就累成烂泥。整个人趴在榻上任由林怀治给他按肩捶背,期间那双手老不老实他也就不管了。
郑郁随口道:“修好了,修好了。有崔将军和徐大夫在,谁敢犯懒?更别说如今这江南的朝官多是师傅交好的人,往昔的事情不会在发生。”
旋即想伸手去摸,疑惑道:“长汗疹了吗?我都没感觉。”
林怀治把他的手挡回去,继续给他按肩,说:“长了,你在扬州就不多注意点?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力度来的舒服至极,郑郁下颌垫在手臂上,舒服地吸了一口气后,答道:“我这不好好的吗?不过长了些汗疹,你怎么着急的像是我得了不治之症。衡君,说起汗疹,我小时可长过不少,这个没什么的。”
林怀治沉默了没有说话,只是给他继续按着。察觉身后人没有出声,郑郁翻身仰面看他,握住他的手,说:“怎么了?”
林怀治笑了下:“没什么。”随后也躺了下来,头轻轻地靠着他,说:“皇后崩逝前见过我。”
“她跟你说什么了?”郑郁自然而然地搂着他。
葡萄酒带着呼吸的灼热气息在桃树下放大,林怀治闷闷道:“她说我的对手不是太子。”
他明白郑郁对林怀清的感情,他实在不敢说林怀清死前所经历的折磨和痛苦,只能在这没有外人的地方,他借着另一层意思披露出心中的痛苦。
谁也不会相信,那般慈爱的君父会任由臣子弑君。
郑郁沉吟道:“这次圣上让你来江南巡政,意在敲打太子。东宫权势过大,势必影响君王,更何况还有中书令在,他需要一位能和太子相抗的儿子。”
今夜无繁星点缀,只有弯月挂中空,朦胧月色照着树下两人。林怀治心情比那夜得知真相的凄凉要好许多,他如是道:“我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臣子,他要是哪日想杀了我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君恩皆是如此,章顺皇后病逝前未有御医看诊,大病而亡,太子知道但他不敢说什么,就连刘仲山都劝着他。”
这些话落在郑郁耳里,他只觉天家无父子也薄情,他也敏锐觉出林怀治话中那无边的惆怅。
“圣上是天子但也是人父,只要不落他人口舌,圣上便不会有绝心。”郑郁转头看着林怀治,说,“章顺皇后犯的罪不少,手中命也不少。她触到圣上心中的隐秘,又大过在前,刘仲山也保不住她。”
宫中事在来往信件中,两人早说了个透彻明白,如今面对面谈起,又是另一种心境。
林怀治垂眸看他,桃花落下,他抬手拭去郑郁发上的桃花,柔声道:“砚卿,有你在,我真觉得世间任何事都不是难事。在长安的日子,我总是想你,无数的午夜梦回中我好似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大梦醒来,屋中回应我的只有院外的风声。”
郑郁温柔一笑:“今夜你若醒来,就不是风过满堂凄冷,昨夜你睡着之后使劲朝我这边挤。”
林怀治一愣:“有吗?”
郑郁对着他点头,眉宇间全是笑意。
“像这样?”林怀治有时那颗心里都装着坏,譬如此刻他挪身非往郑郁这边挤。
郑郁大笑,手脚连用想挡住这股力,却被越推越深以至于抵上了长榻里侧的木栏。
林怀治不停地亲着他,唇间流出低声话语:“我好怕醒来见不到你。”
“不是在这儿了吗?”郑郁一手环住林怀治的腰身,一手握紧他的手,却摸到与滚热肌肤不符的冰凉玉石,他垂眸借着远处廊下的烛火看清了林怀治手上的扳指,说:“我那时还怕不合适,等日后我给你做个新的。”
林怀治执起郑郁的右手,他的右手赫然带着那枚他送出的金丝玉戒。林怀治的吻落在玉戒上,虔诚又真挚,他眉眼含笑:“你送的我都喜欢,就这个最好,日后的我也喜欢。”
随后又有些孩子气上来,脸一沉说道:“以后只能给我雕玉镶金,不许给旁人。”
不为别的,就为上次严子善说过,他也要。
郑郁抽出右手,轻揪着林怀治的耳朵,忍笑道:“若如此,你手上这个便是稀世珍宝了。”
林怀治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说道:“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郑郁:“......”
“回房看吧。”郑郁鼻间盈着好闻的男性气息又裹着淡香,他脸红了。
这时四下无人,虽说不是朗朗乾坤却也够羞。
林怀治退而求其次:“那你亲我一下。”
郑郁道:“这几天不是亲过许多次了吗?”
林怀治答道:“这刻钟的还没有。”
论厚脸皮方面,郑郁实在不是林怀治的对手,只好仰头亲上。
瞬间唇舌交缠,喘息大起。
最后林怀治耍赖双手一通乱摸,四处点火,郑郁无奈接受,最终两人还是没回房。
在衣衫和清辉月色的遮掩下,两人酣畅淋漓地做了一场。
春夜桃花下,分隔两地的宝玉终在此处重逢。碧泉倒映着天河流淌,两只蕴含力道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那玉石表面映着旁边缠绵交颈两人的汗。
德元二十一年的寒食节过去,节度使府衙的处理公务时间与朝廷不一样,完全是按照节度使自己的性子来。
若是碰上个想进政事堂的节度使,那手下幕僚都是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概不许出。
连长安官员休假,这些幕僚都没个休息日子。毕竟上任平卢节度使仆固雷就是这样的,他手下的幕僚多次上书,还有动若癫狂。
索性崔山庆是个好说话的人,长安哪几天休假,他就哪几天休假,于是这几日衙门也就清闲,连着郑郁也清闲。
晌午将近,郑郁还在房里蒙着被子大睡,日头照进来,他丝毫不影响。
一觉春梦睡醒,已是亭午时分,郑郁还赖着不想起,一摸枕边又空了。
此时,廊下传来脚步声,郑郁听出是谁就又闭眼睡去。
林怀治端着一碗面进来放在床边案上,坐在床边就去捞被子里的人,把睡得一脸迷糊的郑郁从被中剥出来抱着顺背醒神。
笑着说:“还不醒啊?都快未时了。”
郑郁嗯了声,头靠在林怀治肩上,但眼睛还是闭着。忽然他闻见一阵香味,下意识地在林怀治身上嗅。
“不是我,是你饿了。”林怀治道。
熟悉的面食香味涌进郑郁的鼻腔,他靠在林怀治肩上侧头看向床边的案几。案上的碗中正是一碗羊肉浇头,双鸡蛋打底的猪油葱花面。
郑郁昨夜与林怀治闹了许久,早饿了,他坐直身子,问道:“怎么只有一碗?你吃了吗?”
林怀治扯来身边衣架上的外袍给郑郁穿上,答道:“寿星的面当然得寿星吃。”
“啊?”郑郁忽然才反应过来,拍额笑道:“我给忙忘了。”
林怀治把头发给郑郁从衣领后捋出来,说:“快吃吧,不然要坨了。我已用过饭,这是你的。”
郑郁想着齐鸣每年都做,每年都记着也是难为他了。随后下床端着面坐到榻上吃起来,吃的时候还跟林怀治喂两口。
忽然他停著,望向林怀治。林怀治被他看得不自然,目光躲闪两下:“怎么了?”
郑郁沉吟片刻,眼神似要林怀治看穿,问道:“齐鸣今日跟隔壁院子的郎君出门游玩了,不在家里,这面是谁做的?”
自从来了扬州,齐鸣和钱伍也就没了在长安那般的严肃。两人豪爽,家附近的街坊因着郑郁的官,对他们也都好,彼时少年心性众多,三五好友也就混熟了。
林怀治喝了口茶掩去慌乱,哂笑:“许是他托钱伍做的,你之前不是说过王妃会在你每年生辰这天,煮一碗这样的面吗?”
两人在一起快一年,相守时有说不完的话,但郑郁可以肯定他没有说过这件事。他和林怀治的母亲都已故去,聊起时总会避开,以免对方伤心。
“我没有对你说过这件事。”郑郁放下碗,朝林怀治问:“这面是不是你做的?”
心知在这样纠结下去,郑郁定不会饶了自己,林怀治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一笑:“那你觉得好吃吗?”
这次真的是郑郁惊讶了,没想到在长安时每年生辰吃到的都是林怀治煮的面。那些记忆又卷了过来,他垂眸轻声道:“前两年的不好吃,咸得很。去年和今年的好吃,跟我娘的味道一样。”
“王妃手艺我比不上,只能东施效颦,做个样子。”林怀治说,“以后我多练练,肯定不咸。”
郑郁再次看向林怀治时,眼睛已是有些丝丝水雾。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光里,林怀治便默默的陪在他身边。
看出郑郁的不对林怀治立马坐到他身边,语气温柔:“喜庆的日子,可别哭啊。寿星待会儿想做什么?”
温柔的语气击散了那些沉闷,郑郁无奈笑了下:“要你陪着我,咱们出城逛逛?”
林怀治答道:“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两人牵了马绕着不显眼的街道,一路出城,趁着春色正好,踏马赏花。站上山头将整个扬州春景都收入眼中,最后在山林阡陌时,郑郁倒着步子后退走,问林怀治:“你怎么都不知道做好了送给我,每次都托齐鸣,这让我觉得他的做饭手艺不错。哪知有次,大哥在家听得如此,非要跟他比划两下,你可不知道王府上下有多少人遭殃。”
夕阳染着林怀治的红袍,他垂眸答道:“因为那时我不确定你心里是不是有我。”
山林幽静间,林怀治的声音透着无边的迷茫,或许就像他那时的心境。郑郁倒退的步子停了,他想了片刻后,朝林怀治笑着喊道:“林衡君——!”
林怀治抬眼看向他,猛然被大抱了个满怀。郑郁那一跳,竟然直接将自己跳到了林怀治身上。他的手环着林怀治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欢快道:“现在呢?!你确定了吗?”
林怀治忽而一笑,肯定道:“确定了。”
这个笑令郑郁一下子将他与德元十五年洛桥上那个少年郎的笑重叠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心还是装着这个人。
他低头吻上他爱恋数年的人,山林幽静,有物体滚过青草的轻压细声,也还有鸟雀来回的飞声以及马儿蹄声。
但在这几种自然之声背后,还似有呻|吟和求饶的低泣。
草地上的不知是挂着露珠还是汗,反正是被翻滚的动作压乱。
一只黄鹂停在一株银杏树上不过须臾,就被树下带来的猛烈惊飞。它低头看去,只见一人缠在前人身上,衣袍散乱地挂着,被抵在树上闹春。
白驹马见不得这红浪场面,只把头往地上戳。
夜幕降临时,郑郁才一脸生无可恋的回到家里,身后还跟着一脸淡定的林怀治。
郑郁心中恨道在欢好事上他简直是力不从心,想着是不是自己这几月没勤练武的缘故,每次都比不过林怀治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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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迎春
新法虽有不足,但有崔山庆、徐子谅、张柏泽、杨立这几人在,政策总是有惊无险的推了下去。
清明稍过,江南各地的春播已进行地差不多。闲暇时,崔山庆也爱设宴,与同僚搞好关系。
譬如这日官员休假,又逢杭州别驾送来当地账册给郑郁查看,于是这一伙人就开起了宴会,连带前来巡政的林怀治一起。
席间的张柏泽长于江南,他带来几支新的吴语歌姬。酒宴设在江边,春风拂水泛起丝丝波澜随后携着花香飘进席间。
树影夹着温暖的春阳,中间的空草地是正在弹琵琶奏曲唱曲的歌姬,四周则是木杆上飘着帷帐飞舞。案几围着中间歌姬坐开,林怀治坐主位,下首是郑郁和崔山庆,而后两边排开各自官员。
“杭州那边的政务都已看得差不多,但照着规矩我还是得去一趟。”林怀治在酒酣耳热之际开口,“如今的新政税法已全面实行,此法铺于天下,是乃大吉。”
崔山庆也有些醉意,在皇帝儿子与同僚面前,也说着圆滑:“圣上明德,江南往昔之难都过去了。这日子是越过越好,成王殿下力梳政弊,实在辛苦,臣敬您。”
林怀治端酒,眼神留在徐子谅、张柏泽身上停了片刻,随后平移些许,有向诸位祝酒的意思,淡笑:“这是诸位功劳,我万不敢受。”
随后一饮而尽。
吴语歌声中,徐子谅道:“殿下仁厚,我等处江南事务良久,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殿下一一指出,也好及时改过。”
林怀治是奉圣名来江南巡察政务,军政一个不慎他就可亲自参到德元帝手里。他与往昔那些监察御史不一样,这是真能见到德元帝并且能直言的人。
席间没人知道林怀治与郑郁的关系,也就害怕自己在官职上做错事,毕竟身处其中,反而看不真切。
“功过不是我一人说了算,青史留册时,百姓自有评说。”林怀治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古来圣人言,多是如此。”
徐子谅眼神亮了,看向崔山庆。
郑郁这时接道:“圣上贤德,留名青史是诸百官长愿。史书滔滔,能在其窥见的名臣屈指可数,圣恩下泽,我等自受其拂。”
林怀治做着往日对旁人的性子,平静道:“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路长,诸位仕途更长。”随即又道:“杭州事务我尚未梳理明白,杨别驾昨日说有几桩案子未决,郑使君若在扬州无事,也该早日回任职州县才是。”
崔山庆摸不出这是德元帝的意思,还是林怀治的意思,索性,新法稳定了,于是爽快道:“砚卿,成王殿下此话有理。两地为官实在辛苦,等谷雨后就先回去吧。在新法事上,若有悬决处,我即刻与你商议,杭州政务也不能一直不管。”
在江南目前谁说话最管用?那便是任职淮南节度使的崔山庆,他兼管一切官员任命,他都发话郑郁也无法反驳,再加上杭州那边也确实需要查看。
郑郁如是说:“下官明白。”
林怀治快速地看了他一眼。
随后几人又开始玩着酒令听曲,吴语带着笑声飞入云霄。
翌日夜晚,崔家庭院里,徐子谅没从昨日的对话中品出味来,于是来到崔山庆这边想问个究竟。
“你说成王这人怎么样?”徐子谅在树下倒了一碗酒还没喝就又放下,望向庭中在练刀的崔山庆问道。
四下无人,崔山庆横刀于眼前,听见这话瞥了一眼徐子谅,迅速转腕将刀收回鞘中放下,扯过架上布擦汗。
边擦汗边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皇子脾性,我怎么好随便评价。”
“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打官腔了,你教过他骑射,他怎么样你还不明白吗?”徐子谅给崔山庆倒好酒,抬眼看向他。
多年故交,崔山庆被看的面上一臊,坐下后答道:“不像惠文太子,也不像当今的。”
徐子谅琢磨着这两句片刻,最后问:“像大家吗?”
崔山庆沉默了,似是想了许久,才模糊着说:“性子有那么几分像,但处事和对其儒法的看待却有不同,很有主见。“
徐子谅默默听着,崔山庆又道:“成王七岁时,我尚在羽林军中有次陪着皇子们习马术。岐王的儿子被吴子高一个没看好,不甚摔伤。岐王大怒想将其要处死,成王为其力争说是岐王子自身御马不当导致,后左引律法右接现况,一通道理说下来,就连圣上也夸不错。吴子高也保其一命。”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徐子谅眼神划过精光,“太子是个实诚人,对他自己的这位姨父实在不了解。但这位就不一样了,无亲无故,连严明楼都在他手里吃了败仗,可见不一般。”
徐子谅还是在心里认为,都水监一事绝不会是刘千甫一人就能干得了的。
崔山庆皱眉道:“你怎么还想着这些?”
自年前崔山庆和郑郁好说歹说一通让徐子谅不去揭刘千甫的事情后,徐子谅就总是时不时的琢磨一下。也幸得两人多年故交,崔山庆也只陪他牢骚几句,却没想昨日林怀治的话,又开始让他琢磨了。
“你我总得思退路,虽说文死谏武死战,可也要看是不是死在正途上。”徐子谅神情也有些严肃,“刘仲山这颗树什么时候倒,由谁倒?都是一个未知数,圣上还派他教导当今储君,只怕会越来越亲密,这日子久了,总会生出感情。”
崔山庆道:“你担心这些做什么?那是储君,国之重器,先朝高宗对于自己血浓于水的亲舅父你看留手了吗?”
徐子谅一下被这句话噎住,崔山庆又道:“你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恕卿,我是刘仲山举荐到这里来的,那郑砚卿也是,足可证明此人尚不是无可救药,只是行事有些偏激。”
徐子谅顿时冷笑:“偏激?”
随后嗤笑一声:“十八郎,你是看到现在江南一片大好就忘了水灾的痛吗?你才到江南的时候,为保全自身没有与我一起追查军饷,我也没有怪你,可如今再任由此人在朝廷,不知有多少忠良被残害。且我看当今的心思比不上高宗,他宦宠伶伎,又有些患得患失,只怕抓紧了这棵树就不会放手,他今年才多大?你觉得他能像圣上一样用好这把刀吗?”
这次是崔山庆沉默了,他最后道:“你想怎么办?路得慢慢走,走急了小心掉沟里。”
徐子谅答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句话没错,就看成王能不能斗倒刘仲山,这样日后也好为君躬薄德的太子铺路。”
“你这么肯定吗?”崔山庆垂眸掩去眼中的欢喜,但面上还是表出疑惑。
徐子谅拈胡一笑:“大树倒不了就剪枝桠呗。”
徐子谅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进林怀治耳中,他写好要传回京的奏折,待墨迹干后,淡笑着问崔山庆:“师傅对他的话信几分?”
崔山庆看着奏折上写着江南一切安好的字,斟满茶后答道:“恕卿这个人,性直情真,他已信我会为了刘仲山的事不参与赵贞国军饷贪污,也信了郑砚卿中立一派的说法,否则这些推心置腹的话,他是不会对我说的。刘仲山手里捏着诸多官员的底,他想除谁手底下多的是人办事,可徐恕卿不是,他只想掀刘仲山的底。”
“徐大夫为官多年,贤名我多听,师傅与他交好我实在放心。”林怀治端起崔山庆倒的茶,说,“待这封奏折传回长安,徐大夫也就进政事堂了,他会念着这个好吧?”
崔山庆笑道:“刘仲山堵着他的路又专门恶心他,殿下却帮他一把,宰相与御史大夫的官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天下文人做梦都想入阁拜相为天下人谋福,恕卿也不例外。”
在来江南之前,林怀治就已见过崔山庆,两人虽于年幼时有过一两年的师徒情谊,这些年林怀治对崔山庆很是尊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德元帝没少教给他们。
毕竟这些圣人道理是最能蛊惑皇子为其效命的言论,臣子做了皇子的老师自然也会高兴,一高兴就会出事。
没过两日,林怀治便借口要寻访周边州县,顺便带着浙东观察使兼杭州刺史的郑郁离开扬州。
走时徐子谅和张柏泽还偷偷给郑郁使眼色,让他有空就来扬州,三人好一起斗崔山庆的钱。
两人都是官员,林怀治又领着巡政的公务,崔山庆没看出不妥,给二人找了官船,沿京杭运河往下去杭州。
比起上次在旌善坊搭载的官船,崔山庆这次寻的这艘更为雅致,随行的人也多是王府亲卫与郑郁带的兵,二人在此不必顾及。
舫内上房不多但却精美,一共两层,开船时有清风拂过水面扑来,雅间内的帐幔带风飞起,一时间仿似遨游天地,更莫说船外的水乡景色。
郑郁端着一碗粥推开雅间门,绕过屏风走进去。
身后还跟着一名大夫。
“好些了吗?”郑郁放下粥,站在床边问此时床上一脸虚弱的林怀治。
此时林怀治艰难地睁开眼,大夫取下他耳后缓解晕船的银针,他看见郑郁后笑着点点头,又道:“多谢大夫。”
这位大夫是要从扬州回杭州探亲的老者,不认识这两人,只知道这是官船,找参军开了后门搭上来。
看林怀治晕船吐得不行后,连忙扎针,抓了几副晕船药。这两人想是身份不俗,他也不敢多打探,只专心做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