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千甫想果然不正常,连忙跪下,说道:“殿下是君,我是您的臣子,如此称呼不合规矩礼法。“
林怀湘笑了下,蹲下身子扶起刘千甫让他与自己平视,从容道:“我知道你手里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人无知无觉的去往九天仙境,姨父帮我把它找来好吗?”
这下的刘千甫更是惊慌了,不想林怀湘胆子比他还大,肃声道:“殿下此乃大逆不道。”
“在大逆不道的事,你不是也帮他做过了吗?怎么换成我就不行?父皇的心思你一定猜得出,他也有了弃你的心思不是吗?户部的事,他是猜忌了你我,这两年又在重用曲炜。”林怀湘说。
“趁事情未稳前,把他们都除掉,神不知鬼不觉。你我到时就是真正的君臣,中书令,你意下如何?”
林怀湘话说得没错,德元帝召郑厚礼回京就是有了牵制他的意思。若是边陲安稳,过不多久还会依次召回袁纮以及郑郁等人。
庭院起了风,把立足秋风中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刘千甫垂眸道:“殿下所言甚是。”
长安最后一场秋雨总是带着泥土滋生出的青涩味道,可又透着沁骨的寒凉。刘从祁撑着伞一脚踩进水里,他今日上值完毕,得徐球相邀正准备去天水一色喝酒。
雨幕中迎面走来一高大戴着雨笠低头的男子,狭路相逢,男子自顾自的一下撞上他。刘从祁这两年性子早没前两年的锋芒,但对此种蓄意挑衅事还是生气,他反手抓住来人,凝视着他冷冷道:“道歉。”
男子用手挑起雨笠边缘看他,颈间的墨色刺青上滚着雨水淌进锦袍里,他嘴角勾起冷笑:“曷日勒,你是不是在找迷回天的解药?”
刘从祁这才打量此人,眼神轻蔑,悠悠道:“额尔达将军,怎么不打伞?”
“你在中原待久了,我可没有。”额尔达道,“想要解药吗?”
刘从祁放开他的手,撑着伞离开,雨中传来他的声音:“不要。”
天水一色的雅间内,众人盘膝坐在案前玩樗蒲。
刘从祁有些心不在焉,不到一个时辰,输出去几十贯。这一下输的让徐球这个整天为钱哀嚎的主家郎君有些害怕,放下棋面,关切道:“十一郎,你没事吧?虽说你平时也输得多,今日这放水可不像你。”
一旁正在数钱的袁亭宜高兴得不行,自去年前他被刘从祁威胁后,刘从祁少要求他欢好。那时两人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长安的世家公子圈子来来换换就那么几个人,平时三五好友聚在一起花他的钱喝喝酒。
只是去年袁亭宜的大哥转回长安任太子少詹事,在府里见他整日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就拿出长兄身份狠狠骂他一顿,连带着姚珏一起。
可今年姚珏中进士,调至洛阳,偌大的魏国公府就只有他一个人被训骂,偶尔也会有大哥的儿子。最可怕的是大哥会严格控制他的花销,一月三百五十文,他想还不如跟耶耶离开呢!
而袁亭宜对这个长自己二十来岁的大哥,实在没辙,毕竟长兄如父,只好任打任骂,被打完还要带大哥的孙子,在这种双重的精神压力下,他心里别提有多痛苦。
他痛苦就喝酒,喝酒就有严子善,有严子善就偶尔会有刘从祁,有刘从祁他的屁股就会痛。到了后来刘从祁实在花样多,他也就迷恋上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没啥事时两人看对眼就来一次。
“你们玩吧,我走了。”刘从祁烦得紧,说完就起身离开。
屋内几人也不好留他,索性走了刘从祁,人数也够。严子善又组着其余人玩,但这边的刘从祁还没走到门口,大门就被猛地推开。
“徐器之呢——!”
来人跨步进来,唇如朱丹,肤如凝脂,双眸敛着淡淡怒气。刘从祁一下认出这是谁,侧身躲开,淡定道:“在里面。”
而屏风后的徐球刚抓了一把好局面,就听见自家夫人来了,忙在屏风后躲起来,一旁的苏赛生见刘从祁离开神色微异。
而严子善则淡定地给袁亭宜倒了杯酒,两人见徐夫人大步进来碰了个杯。苏五娘进来扫了一圈屋里人,蹙眉道:“徐器之那死鬼呢?!”
苏赛生扶额替徐球打掩护,手却指向屏风:“不在这儿。”
“哥,你少给他辩解。”苏三娘假装说了两句,“他整日不是与你们混在一起,还能去哪里?”
随后她就很快找到了躲在屏风后的徐球,揪着他的耳朵站起抓着人就回去。徐球哀嚎却不舍去驳夫人的面,道:“五娘子!五娘子!轻点——!”
苏五娘道:“少给我说这些,你三哥又来信了!”
袁亭宜见局散了也就拍拍严子善,示意自己先行离开,在牵马转过街角时遇见了像是一直在等他的刘从祁。
“你不是走了吗?”袁亭宜瞧着巷中人问道。
雨水滴在墙边的木棚上,汇入砖石缝隙,坑洼处的水光,映出两人身影,刘从祁抱臂倚墙看着他没回话。
袁亭宜微叹一气:“干嘛?”心想他回家还要带侄孙呢。
刘从祁答道:“干!”
袁亭宜:“......”
心里暗骂刘从祁光天化日没个正经,剜他一眼就要牵着马儿离开。
此时,刘从祁笑道:“喝酒去吗?”
一听是喝酒,袁亭宜就拒绝:“不去!每次喝了都屁股疼。”
“你每次都爽得要死,才不信你疼。”刘从祁毫不掩饰地说,上下扫视一圈袁亭宜后,说,“则直,真的不去吗?”
袁亭宜思考着没有答话,刘从祁等得许久都未见他回话,索性钻到他的伞下,看着低声道:“就当是陪陪我,好吗?”
“有什么好陪的?”袁亭宜不耐烦道。
刘从祁面色倏的黯然下来,语气近乎哀求:“我身边只能相信你了,则直。”
雨声冬日中,刘从祁双眼好似红肿,袁亭宜这么多年对刘从祁不是没有感情,骤然听闻此种落寞凄凉的话,心也一下软了,轻声道:“走吧,我侄儿来了长安,带了几坛乌程若下,今晚陪你喝个够。”
刘从祁接过伞和缰绳,与他向魏国公府去。
翌日黄昏时分,刘从祁给身边的袁亭宜盖好被子,小心地抽出被他枕着的手臂,拿过衣架上的锦袍穿上,写了纸条对折好塞在袁亭宜手里才离开。
成王府内,略微昏黄烛火照着林怀治的面庞,他淡淡道:“你身边谁还知道这件事?”
“你、连慈。”刘从祁明显顿了顿,才继续:“苏酬恩。解药就差这么一点,如果额尔达真的有,那这药就成了。”
这两年,刘从祁一直记着古书上的法子,尝试着调出解药,可无奈到最后都差了那么一点。
屋内静谧许久,林怀治倒了碗清茶推给刘从祁,不紧不慢道:“额尔达来京两年,并未过多结交他人,如今骤然提起,怕是边疆生事故。”
“今夏党项大败,吐蕃趁机与回纥联合进军侵扰阿史那莫,意图吞并。”刘从祁道,“数年前,阿史那莫曾向如今的戎狄王借兵。额尔达为戎狄新王旧臣,他此番寻我,想是另有他意,塞外大乱,族人们会拿刀砍向对手。”
说到此处,林怀治再是坐不住起身站起,一个胆大的念头油然而生,他问刘从祁:“迷回天的解药,到底是戎狄王知道,还是曾经的戎狄王室知道,譬如令堂?”
“王室或许都知道,但宜阳公主一定不清楚。”刘从祁正色道,“他是在向我示好?躲在长安暗处观察这么久,他想拿到什么?”
秋雨还在下,林怀治望着帐幔与风轻舞的残影,说:“这么多年我与宜阳公主并未有过几次见面,她深居府中不出,潜心礼佛,与她来往的只有姑母。额尔达当年与她献城归朝,时拜右监门卫将军,后迁左骁卫大将军,此等归降人,升官也太快了。”
林孟则与林嘉笙交好,若额尔达是林孟则一方,他提拔则是林嘉笙在里面助力,最要紧的是,苏赛生这个人一直中立林嘉笙与他们之间。
自知道刘从祁也能试出解药后,林怀治便少了许多接近宜阳公主的想法。一则是宜阳公主不比林嘉笙受宠,两人情谊也不算深,二则林孟则回长安后,鲜少露面,就算是露面也是林嘉笙做东的女眷宴席,他实在插不进去。
他转身问刘从祁:“当年崇德王可有子孙留世?”
刘从祁思忖片刻摇头:“我不清楚,当年王室遭血洗,我娘能活下来都已是万幸,更莫说若是男子,又怎会存活?”
“令堂尚能在世间留得性命,那这额尔达假如年岁小,说不定也是一个契机。”戎狄王室遭血洗已是二十多年的事,如今的额尔达不过三十三四,林怀治说,“你或许需要去查一下,他是不是你的亲人。”
刘从祁沉吟须臾,肃声道:“我会让瑶光去塞外彻查,但愿事情是我们想的那样。”
“你是刘相的儿子,刘相背后是太子。”林怀治只觉事情棘手,“他接近你,很明显。”
很明显,想要复国。
刘从祁道:“我只是我娘的儿子,他真要跟我走,那就得听我的。”
林怀治看着纱幔残影没有说话,刘从祁皱眉道:“今年杭州的朝集使是郑砚卿,这个当头回长安不是往火里跳吗?”
“朝廷没钱,砚卿身为杭州刺史总得来长安看看局势。”林怀治答道,“我还听闻五哥在江南颇有异样,他来长安想必也要禀报此事,否则牵连下去不好。五哥与四哥这几年走的近,我怕他会被别人当刀使。”
刘从祁泰然自若道:“那是在宁王搞事呢,白送上门,你不要?”
此话一出,林怀治转身看向刘从祁,淡笑:“那就多谢了。”
刘从祁摊手:“反正老爷子也准备这么干,他只留他喜欢的那一个,其余的皇子则是垫脚石。”
大运河上的官船从杭州开往洛阳,郑郁离开杭州时乃是十月初二,途中还在扬州歇了两天,与崔山庆等人对朝中事深聊一番,又赢了他不少钱。顾及路途未做太多停歇便离开,一路上与这次的乡贡生对着大好山河谈论众多。
官船行了数日到达洛阳,在洛阳休息一晚后,一行人在官驿换马返回长安。
回长安那天,空中正飘着小雪,郑郁一行人忙在天黑夜寒前进了长安城。他在回长安的路上便已听驿长说郑厚礼与郑岸也回了长安,两年多未见,他一下子心绪如潮,思亲恳切。
但又听北方大雪,郑厚礼的队伍估计要晚两天才到。
于是他先带着三位乡贡生去国子监住下,而后去了尚书省把鱼符交接好,又把从杭州随行来的几位同僚安排在进奏院,否则住别处宿店要花钱,进奏院好歹吃喝是户部给,随后才打马回了北阳王府。
才越过乌头门踏进王府,留在长安的周渭新就扑上来对着他就是一顿眼泪鼻涕直流,齐鸣看不下去和钱伍一人一臂架着他大步离开。
他看见周渭新,想到林怀治。可才回长安,刘千甫不知有没有眼线跟着林怀治,为避免麻烦他准备夤夜在翻墙去成王府。
一身风尘仆仆,从杭州赶回长安,郑郁是累瘫了。路过后院的满池荷花时,忽听池亭中奏起琴声。
声声撩人心弦,琴声在寂寥的雪夜被弹琴人无限放大,郑郁转头看去,长琴奏出越人歌,他瞥见里面清冷如仙的熟悉身影,脸含笑意地走过飘着小雪的亭台回廊。
竹帘和帐幔遮挡的影影烛火里坐着一人,琴音还在继续,清亮的琴声伴着男子磁性低沉的嗓音,歌声回旋在冬日已枯的残荷上。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1]。”
弹得最后一句时,郑郁已走进亭中,他站在飞起的帐幄边,看到林怀治流畅俊朗的轮廓勾着烛火诉说情意,琴音在最后一句时停了下,随后林怀治侧头看他,唱出最后一句:“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话可是冤枉我了,你的心我早就收下。”郑郁走到林怀治身边盘膝坐下,说,“我的不是也给你了吗?”
林怀治在他额头一吻,低眉看他:“我知道,你还没夸好听呢。”
“昆山玉碎,香兰含笑。”郑郁说。
林怀治牵起他的手摸着不冷才放下心来,温柔道:“箜篌我也会,日后弹给你听。”
“你怎么什么都会?”郑郁细细打量着分别许久的恋人,没发觉气色不佳后才安心。
其实不论林怀治奏什么他都觉好听,虽说皇室子弟的乐器与歌舞教习师都是一等一的上乘,却也没料林怀治样样乐器都奏的如此好。
林怀治垂眸作思状,说:“也有不会的。”
难得看成王殿下谦虚一次,郑郁起了逗弄心思,追问:“是何?”
林怀治抬眼看他,眼神无比正经认真:“如何让郑使君日日都想我。”
“郑使君忙,想不到你。”郑郁说,“只有郑砚卿想你。”
林怀治似是不信,继续问:“真的吗?”
郑郁无奈道:“我本人都在这里了,你自己查验便知。”
说罢,郑郁一摊手,一副任君验身的样子。林怀治低头亲他一下,起身站好将他打横抱起回房说:“咱们回房看。”
那夜郑郁和林怀治抱着彼此说了许多,两人分离一年多,寸长的信纸写不下相思言,情话像是开了闸口没有停歇。林怀治没有做其他,郑郁才长途而回,实在经不起折腾。
两人就着细水长流的事慢慢说着,在冬夜中相拥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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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越人歌》。
第128章 坦白
郑郁离开长安时,免去了鸿胪寺少卿与御史一职,遂也未去御史台与鸿胪寺,林怀治在次日醒后便返回骊山。他也就在家等户部引荐面圣德元帝,期间总有三五好友来访。
北阳王府的书房内,袁亭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欲开口,可碍于严子善在旁叽叽喳喳他憋住了。两人如同流水账一般把这两年里长安城里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个遍,郑郁满脑子都是谁跟谁打架,谁跟谁在朝会时打起来了。
索性这样的时光也没多久,严子善正想在说谁家八卦时,外面有公主府的侍从来请他,严子善二话没说,抛下俩好友就跑了。
郑郁看那风一般速度离开的人,朝袁亭宜问:“他中邪了?”
袁亭宜淡定地喝了口茶,悠悠道:“是发春。”
“......”郑郁大惊:“啊?!”
“我瞎说的,其实是阳昭长公主的儿子在习骑射,圣上思来想去不知怎得就派连慈去。”袁亭宜放下茶碗,说,“他这一年多一听是长公主来请,那是什么都抛脑后了。”
郑郁愣愣道:“长公主不是喜欢......”他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儒雅的郎君。
袁亭宜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所以应是他单方面相思。”
郑郁还是没有从这几年的震惊事中缓过来,就又听袁亭宜凑近他些许,好奇道:“砚卿,你欢好之后痛吗?”
郑郁:“......”
实在不是袁亭宜想歪,他完全看不出林怀治和郑郁两人间,郑郁是上位。虽然有时刘从祁会不要脸的说让他在上面,但是还是他在下面。
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让郑郁想扒开袁亭宜的脑子,看看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郑郁还是秉着君子礼节回道:“为何这样问?”
袁亭宜一咬牙,坚定道:“我就问问。”
郑郁还是一脸莫名其妙、目瞪口呆,可记着袁亭宜这两年一直没成婚,这种话又不像是男女欢爱才有的,于是坐到袁亭宜身边,焦急道:“则直,你可是被谁欺负了?”
“没有,谁敢欺负我!”袁亭宜很快否定,“我父兄可是朝中大员。”
郑郁不信:“那你怎么会问这种话?”
袁亭宜握住郑郁的手,一脸认真:“砚卿,你跟......”他歪了下头示意是林怀治,“他!你们在一起时是什么感觉?”
被骤然问及感情的郑郁一下子也不知如何回答,在一起的感觉?他沉思片刻,严肃道:“就像寻到了另一个自己,他的喜怒也会牵动到我。与他在一起时,总是会忘掉世间一切烦忧,不见时想得很,可等见到时又总会贪心的想多留彼此一刻。”
说到这里郑郁想起林怀治与他诉说心意的那个晚上,脸蓦地红起来,他反握住袁亭宜的手,拍拍他说:“世间情爱说不清楚,我只知道等他出现的那一刻,你整个人会无比放松惬意。”
“这就是喜欢吗?”袁亭宜垂眸问道。
郑郁答道:“情爱难言,但若真如此,或许是。你有心上人了?”
这是困扰了袁亭宜近两年的事情,他不知他对刘从祁的感情是什么?他起初是真拿刘从祁当朋友看待,一个给你花钱还从不埋怨你的好友放谁身上都离不开,视钱如命的袁亭宜也不免俗。
后来,生了事,两人吵过闹过,可刘从祁还是像以前那样陪着他,像一张狗皮膏药甩都甩不开。
他承认在这么多年的陪伴下,或许他早已离不开这个人,就像当年袁纮让他离开长安时,他犹豫的那一瞬里想到的是。
他走了,刘从祁一个人在长安怎么办?
“再说吧,懒得管他!砚卿兄,你好不容易回趟长安,过几日我们去打猎吧?”袁亭宜这人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适才还是一副愁云满面,不过片刻就又热情起来。
袁亭宜不愿意说,郑郁也不追着问,点头应下这狩猎所邀。
这样的清闲日子也过了几日,而郑厚礼和郑岸的车队路遇大雪,是一拖再拖的来。他们是在一个晴光大好的日子悄然回来长安的,那日郑郁受邀去骊山打猎,狩猎到一半才知郑厚礼回来,丢了弓弩就驰马回家。
过了乌头门进入庭院,见郑岸环胸正在树下等他,郑岸比起两年前沉稳不少,肤色遭塞外风沙吹了这么久早是成熟的古铜色。
“爹呢?”郑郁赶忙上前问道,跟自己父亲有两年未见,他心中自然是万分想念。
“在卧房,爹说他病了。”郑岸接话走在前面,回头看郑郁,随即问:“你今日去打猎了?”
“这还用爹说自己病了吗?”郑郁呆愣瞬息,心想这还用他说?而后答起郑岸的话:“跟连慈他们一起,风雪路茫茫,我还以为你和爹要明日才到呢。”
郑岸解释走至幽州时大雪封山,队伍耽搁几日,索性入关后就没那么大的雪,队伍也就快起来。对于郑厚礼的病,郑岸只能说:“不知道,快点走吧,他在家念叨你好几年了。”
两人说笑着穿过庭院,来到王府卧房。兄弟俩才走到卧房外,门口的管家杨伯高兴喊道:“二公子来了,郎君,二公子回来了!”
转身兴奋地跑向屋内。
郑郁觉得这激动的杨伯好似不平常,但很快他压下心头疑惑进去。
卧房内,郑厚礼本躺在床上看书,脸色凝重。猛然听见杨管家的话,忙把书藏在枕下,虚弱的半靠在床头,做出一副久病之样。
“阿郁,过来让爹看看你。”郑厚礼看兄弟俩进来,实在不想搭理郑岸,忙把郑郁唤过来,随后看到郑岸那大个子,说:“大郎,你愣在那里做什么?!给我坐下。”
而郑岸在一旁怔了片刻随后在榻上坐下,郑郁没明白为何郑厚礼对郑岸突然严厉,只以为是郑岸犯了错事,并不多想。
他走过去跪在床前,身子前倾,让郑厚礼能好好看自己。
“爹,孩儿来了。”郑郁不曾想郑厚礼真的病了,连眼角都多出许多风霜。
远在江南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人,如今再见已是抑不住情绪。
记忆里那双布满厚茧的双手,抚过郑郁的脸庞。他也覆上自己脸上父亲的手,血浓于水的亲情通过肌肤传递。
“回来就好,这两年在江南怎么样?你虽时常写书信回家,可千万遍的书信都不及为父看你一眼实在。”郑厚礼抚摸着小儿子的脸。
“爹放心,儿子在江南一切都好。”郑郁笑着说。
“阿郁,朝堂凶险万分,你要小心言行。此番朝集使回京述职,圣上突召我来,只怕这京中会有变数。”郑厚礼来的这一路上都在想,德元帝召他回京的理由,绝不可能是打了胜仗要赏他,一定是有大变故,敛眉道:“章顺皇后崩,太子似有失宠之势,成王最得圣宠。皇子间蠢蠢欲动,百官之间交错为皇权势力,何其凶险。你若有任何想法,一定要告知父兄,我们也好有所决断。”
这两年德元帝的身子也有下滑之状,谁也不敢保证若在此时出事,朝堂会掀起怎样的波澜?郑厚礼的担心,郑郁明白,颔首道:“儿子明白,五伦在上,我会顾全大局。”
郑厚礼见他这样,于是便开始要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了,他清咳两声,朗声道:“阿郁,其实爹这次来,还有一件事。”
坐在榻上悠哉喝茶的郑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郑郁掖好郑厚礼的被子,答道:“什么事?爹。”
郑厚礼严肃道:“自然是你的终生大事,你娘前两日还曾入我梦中,问你的婚事可有着落。你在离家三年,你今年二十有三再过几个月就二十四了,也该成家了。你远在长安,虽然我在书信中不怎么催过你,但这次来,爹一定要给你把婚事定了。”
郑郁指向郑岸:“可大哥都还没......”
“你别管你大哥!”郑郁祸水东引的话被郑厚礼喝回去。
郑郁腹诽那郑岸怎么办?可由不得不认真起来,想着他与林怀治的关系。身边知道的人并不多,此时诸多事宜已稳定,他想也该让郑厚礼知道,不然只怕郑厚礼真的会给他相与名门贵女。
看床边郑郁还在思考,郑厚礼就带着期待的语气问:“那阿郁,你在长安有心仪的人吗?”
这次的郑郁回答的无比干脆:“有!”
听到这话郑厚礼那一颗被郑岸气死的心,终于落地,这个小儿子有喜欢的人了,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这次来一定要给他把婚事定了。
随即郑厚礼又问:“那我儿,她姓什么?”
郑郁诚实道:“姓林。”
郑厚礼:“哪里人士?”
郑郁:“祖籍渭州襄武。”
郑厚礼想了想觉得有些耳熟,说:“你可有强迫她接受你的情意?”
“没有,爹。”郑郁全按问话一字一眼回答。
”哦。好好好。”大事终于搞定,郑厚礼高兴得忙说三个好字,随后又道:“我儿万事不可勉强,也不要伤害人家。既然是互相倾慕,她脾性如何?”
郑郁纠结半天后,答道:“温和敦厚谦逊有礼。”
郑岸听着这些描述总觉很像一个人,坐在那里皱眉想起来。
“好孩子,一定是个好孩子!”郑厚礼再是抑制不住喜悦,拉住郑郁的手,欢喜道,“你有喜欢的人,爹一定帮你把婚事说成,她家中父母可好?兄弟姐妹有几人?”
既要上门提亲,郑厚礼想着那她家里的兄弟姐妹都要备礼,不能失了他这个北阳郡王的体面。
“母亲早逝,父亲还在。兄弟姐妹有数人。”郑郁眼神微垂,心想自己说的没错,林怀治的兄弟姐妹是很多。
他又抬眼看郑厚礼这生龙活虎,恨不得起床打一套拳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听闻未来儿媳早年丧母,郑厚礼心中对这孩子不免生出几分怜悯,声音放柔许多:“她娘不在,你更要对她细心温柔一点,等爹先去面见圣上,而后就去给你上门提亲。”
但马上又改口:“哦不,不不不!明日明日就是好日子,爹明日就去给你提亲。三问,把我那带来的那几坛琥珀朝云酒找出来。明日我就去给我儿子提亲。”
郑厚礼一张脸笑得开心不已,杨三问听郑厚礼此言拔腿就去,瞬间没影,这动作把郑郁和郑岸俩兄弟直接看呆了。
郑郁回头看自家父亲兴奋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怕他一会儿得知真相晕过去。可能父亲认为这个人是姑娘,而不是身高九尺的林怀治。
“爹,你还没问弟弟,那位小娘子父兄是谁呢?可别到时候上门提亲,爹你连弟媳父亲姓名都不知道。”郑岸将郑郁说的那些串联起来,脑中好像出现一个身影晃过。
可又怕打击到郑厚礼的热情,于是让他先接受另一个事实。
郑厚礼回过神来,笑着问郑郁:“哦,对!儿子,爹还没问,那孩子姓名几何?家住何处?”真怕郑郁担心这些,他又说:“其实爹一点都不在意家世,只要你过得好,爹不看重这些的。”
“姓林名怀治。”郑郁干脆一咬牙答道。
郑厚礼还在高兴,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念着这个名:“林怀治?温柔解人意的娘子怎么叫这个名。”他思索着摸了摸头,愣愣道:“可......为父记得圣上的六皇子成王也是这个名......”
“爹,他说的就是成王!”郑岸脑里那个身影终于清晰。
果然,林怀治这小子从小就不干好事!
郑厚礼喃喃道:“这是哪家小娘子啊,哦......原来是这个小兔崽子啊!”
原本郑厚礼的脸上带着喜悦,可此刻只剩呆滞,他目如死灰地看着郑郁,道:“你大哥说的那个人是这样吗?”
郑郁尽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点头。
郑厚礼在床上寻摸一圈都没找到称手的兵器揍人,气得是脸色霜白真病了。
“你!你......你!你们俩,哎呀!“郑厚礼话在嘴里打转半天也不说什么出来,养的两个混蛋儿子竟都对女子无意,而且看郑岸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怕是早就知道郑郁不喜女子。
这俩兔崽子,居然瞒着他!
郑郁看郑厚礼神色瞬间暗淡,回想那句你们俩,心中大惊,可看老爹脸色不对忙道:“爹,你没事吧?”
这下郑厚礼彻底滑入被中,捂着头,气虚道:“爹没事,就是有些上不来气,我好像看到你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