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丽妃、宋淑妃、苏昭容、林怀清都曾是他们手中刀的结果。
“殿下既然知道,就不要再惹皇后陛下生气。”刘千甫轻声道,“这几日奏请减免江南等地赋税与整顿军政的折子我已帮你拟好,殿下誊抄上去,圣上定会欢喜。”
林怀湘骤然握住刘千甫搭在他肩上的手,面色无比认真地问:“姨父,阿娘有三个儿子,你最疼的是不是我?”
面对着这个小孩子,刘千甫怔了一瞬,但很快淡笑回道:“我自殿下幼时就服侍在侧,自然疼你会比其他两位王子多,但殿下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是要小心。”
林怀湘听后笑了下,侧脸贴上刘千甫的手,歪头温柔道:“我的六弟近日在忙些什么?”
“他不过是老样子,整个江南官场都在我们手里。”刘千甫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在衣裳上擦了两下,心里觉得这段时间林怀湘行为颇为怪异,但又说不出为何,于是又道:“新法一行,官场肃清,殿下就可无忧。”
林怀湘轻笑:“中书令所言有理。”
三日后,京郊亭外,刘千甫递给面前人自己的腰牌,缓缓道:“你拿着我的腰牌自此路去凤翔,而后返回塞外,不会有人阻拦你。塞外天地,一方安逸。”
“多谢刘相,只是这样会不会不符合规矩?”男子接过腰牌,他的眉宇间满是欢喜,但也有些害怕。
这人正是日前被陈仙言说要鸩杀的姜艾!
岂料刘千甫嗤笑一声,看向他:“你拿的是我刘千甫的腰牌,出走塞外关内去试试?谁敢拦你?再者这规矩只是为了约束你们而存在的东西,孔圣人的话只有弱者信。”
姜艾握紧了当朝宰相的腰牌,俯身一跪叩首,诚恳道:“奴婢谢刘相,日后远在他方,心中唯望刘相万安。”
“走吧,金银财帛和过所都给你们备好。”刘千甫转身不再看他,走出亭外,漫不经心道:“天高地阔,希望来日不见。”
姜艾等刘千甫脚步声走远才起身,他走出亭外,看到马车内的探出头的父母,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事。他再是回头看了一眼长安城,随后翻身上马挥鞭,哑聋的侍从也驾着马车迅速跟上。
没多久,一家人消失在飘扬的灰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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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本心
成王府的书房内林怀治嘴角带笑的对着阳光细赏手里扳指,色泽通透,在跃影金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板直内壁还刻着他的字,青石玉上尽是相送之人的爱意。
“砚卿以前送我的怎么就没刻字?我也要一个这样的。”严子善凑过去看,手里端着盘透花糍,瞥了眼林怀治,说:“你都傻笑半个时辰了,衡君你这样我会担心你的脑子坏掉。”
“下次我帮你刻就是,担心我不如先担心你自己。”林怀治收下碧色光影带到手上,“我听闻你在骊山猎场又跟我姑母闹起来了。”
严子善嘴里含糊着透花糍问:“你给我刻一个什么字?”随即回道:“还不是阳昭长公主的猞猁乱跑,逮着龙武军就让我们满山给她找,我是五品左郎将皇家侍卫,又不是养猞猁的宫人。”
林怀治与严子善的谈论从来都是同时聊着多件事,林怀治拿过一块透花糍坐下细品,沉思片刻后答道:“刻一个‘连慈贤弟’赠你。”
透花糍吃完,林怀治又问:“那你找到猞猁了吗?”
“你刻的好敷衍。”严子善冷漠道,“不找到你姑妈的马鞭就抽我脸上了,这长公主抽人可是真的疼。”
林怀治道:“你不是喜欢这种吗?许多年前你自己说的。”
严子善在他对面坐下,面无表情道:“你才喜欢这种呢!我不喜欢!”
林怀治品赏着从江南来的书信,开口道:“崔将军和林潜什么时候到扬州?”
“九月底吧,出任外地那就是游山玩水的好时机。”严子善又倒酒品尝,“刘仲山上折子让圣上从洛阳调粮去江南,他那般想除掉砚卿,居然会同意这种事情?江南要是乱了,他不是有更好的理由贬官砚卿吗?”
“那是因为刘仲山握不好赵贞国这把刀了。”林怀治道,“他许是被威胁了,皇后杀了姜艾,太子心里必与她生嫌隙。”
严子善答道:“那长公主那边咱们什么时候动手?蒲州来的宫人你我也见过了,什么时候放出去?”
林怀治知道刘千甫一定稳下了林怀湘,于是笑道:“长公主坐不住的,她放出消息给皇后,就是等这一天。父皇怕是一直不知道苏昭容真正的死因,若是知道在外的重重压境下,皇后不废也会死。”
严子善点头随后与林怀治闲聊两句离开,他离开后,成王府长史张岁送来田地收租的钱,说:“殿下要这些做什么?”
“你觉得曲炜这个人在工部是什么样的?”林怀治的扳指在光下汪若碧泉。
张岁眉头拧紧,沉声道:“臣与他交涉不多,但此人正直清廉,昔年又是惠文太子的东宫官员,实在不好评判。”
“连慈与我说,他曾打探过惠文太子的死因。”每次提起林怀清,林怀治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些伤意,“你说觉得他会知道这一切吗?”
张岁跟在林怀治身边多年,事无巨细的为他谋划,自然也明白他说的意思,笑着反问:“殿下想让他知道吗?”
林怀治望向张岁,张岁解释:“曲炜在梅说出政事堂后本为袁维之举荐登相,那时他离相位仅是一步之遥,可却被刘仲山拦阻。阻人官场路莫过于剜其生肉,曲炜与刘仲山迟早要斗个不死不休,不如趁着赵贞国的事,殿下帮他一把。”
“赵贞国贿赂刘仲山从二十万军饷落在修堤的款上,裴霖在其中想必也捞了不少钱。”林怀治思忖须臾说,“朝中的事,不能是他刘仲山一人说了算,裴霖那边能揪出来吗?”
张岁说:“为官数载,谁没有点劣迹呢?这官员职田一向在工部手里握着,裴霖在工部也有几年,底下的手都把他摸透了。”
林怀治笑道:“那就去办吧。”
是日的静夜里,案上的纸张铺着郑郁写好的生辰贺词,林怀治小心折好后将它们都放入室内暗格的木盒之中,里面还有数封信件与一张丝帕。
他望着庭院里的秋意,淡月与烛火交映下,他数着日子,算下来已与郑郁分开四十七天。思念在无边无际的生长,风吹过了树叶,去向远方,而他一直困在京中见不到心上人。
这些滋味不同于那三年的分别,这一次他和郑郁是两心欢喜的存在。
虽各在天涯,但却挂念着对方。
倏然窗户被推开,刘从祁一身黑衣从窗口落地,看见林怀治后,诧异道:“我还以为殿下睡了呢?”
林怀治一向懒得与旁人多舌,坐下后冷冷道:“刘仲山对于赵贞国是何想法?”
“敢威胁刘千甫就是活到头了。”刘从祁站在屋里双手环臂靠着屏风回道。
林怀治料到这个结果,随即又问:“他准备怎么做?”
“御史台多的是他的人,莫论如今朝堂上他只手遮天。”刘从祁答道,“想除掉一个工部尚书与大都督易如反掌,只是这事要牵连到太子吗?”
林怀治道:“等皇后走后,在慢慢跟我这个四哥斗吧。”
“人你准备怎么带进去?”刘从祁并不在意谁生谁死,他只在乎刘千甫什么时候死。
林怀治回道:“有长公主在,这事不用我们操心。”
“刘千甫真是低估你了,我要是他应该选你做太子。”刘从祁冷笑道。
熟料林怀治哂笑着问:“那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
刘从祁反问他:“你想受制于人吗?”
林怀治看向他,从容不迫道:“我不是林怀湘。”
“所以你会更需要我。”刘从祁释然一笑。
需要我去扳倒这个人,世间利益交杂而生。所见所闻并非是真,只有利益交错才有永恒的长久。
朝堂政局万变,譬如太子忽然转了性子开始一切亲为,让德元帝对他刮目相看。可没多久德元帝就发现他为着一个死去的乐人设灵堂开其官位,皇后多次劝诫都无果。
帝后对于这个太子心力交瘁,日子久了陈仙言也有些累,于是多带着越王陪在德元帝身边。
朝中竟有人开始拥立越王为太子的风言风语。
长安城门外,秋意混着阳光洒在六军的铁甲上,旌旗招展,卤簿飘飞,六军肃穆。
德元帝带着林怀湘及与诸位皇子、公主、百官等侯于通化门外。
玄龙烫金袍的德元帝无不透着帝王威严,眼神有着经揽万物的平静。身旁的林怀湘自前两日被德元帝和陈仙言训斥后,这些日子安分了不少没在东宫搞七搞八,也让德元帝对他重新燃起希望。
马蹄声带着车轮声从远处袭来,尘烟滚滚,铃声带来塞外的一切。彩舆清雅,却又混着塞外的驼铃。
彩舆上的女子姿容万千,眉如山黛,钗环无中原朴素,妆容淡扫却难掩其华彩美目。
水蓝云蝶苏华锦托出女子的美态,眉目间露出归家的喜悦,身后是数千前往戎狄的禁军与御史中丞。
蹄声阵阵,威武煊赫。
宜阳公主由婢女扶下舆车,走到德元帝面前,朝他顿首拜道:“儿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嫁他国多年,未结两国邦好,以致陛下深忧,亲嫁无状,愿父亲褫冠降旨谢罪,儿臣愿领其罚。”
昔年宜阳公主林孟则被德元帝收继为亲女,远嫁戎狄,她的父亲自然就不是代王。
秋风瑟瑟,德元帝看着林孟则轻叹口气,上前扶起她,说道:“什么罚不罚的,你我是一家人,既然回来了那就在长安住下。父亲不怪你,也没人怪你。”
林孟则抬起泪眼看向德元帝凄然一笑,她的视线往后去落在那群陌生的皇子、公主身上,随后寻到了一位熟悉的人。
人群中的林嘉笙朝她温柔一笑。
宜阳公主归朝,德元帝赏宴四方,群臣朝贺天子。浑河州降将额尔达被授予右监门卫将军,留在长安。
长安的一切并未影响到江南的政局,崔山庆到扬州这日,郑郁正在核查田地数量,这次新法之举让世家都没有喘过气,猛地一下就被打个措手不及。
许多田地都未能出手就被清量个干净,郑郁整好官袍前去迎接新任淮南节度使,阳光晴好虽是九月底,但江南已是天寒,过不得多久怕是有雪来至。
索性洛阳调来的粮够过这个冬天,等来年开春一切都会好起来。
郑郁远远就见到了江上的船只,拟好官袍上前等待来人。
船舫靠岸,官员之中郑郁官衔最高他带着一众官员接见,验了鱼符后,朝崔山庆笑道:“将军日夜兼程,路途辛劳,不如先回去休息。”
崔山庆身上还带着左骁卫大将军的官职,他点头道:“鄙人武夫,哪能有劳诸位迎接。”旋即又问郑郁:“江南局势如何?”
郑郁答道:“一切都好,灾情已稳,新法也在徐徐进行。”
崔山庆望着这大好的江南水乡,一时感慨:“圣上天恩,总算是过来了。先回吧,余下事务我明日亲自督察。”
赵贞国与马远在人群中听见这话,表情都松了一口气。
官舍之中,崔山庆才安顿好一家妻小就听侍从来报说郑郁戴月前来。
于是忙去正厅见他,郑郁才进厅来便躬身长揖一礼:“崔将军。”
到底崔山庆也在长安官场混了数十年,他扶起郑郁,说道:“郑使君别来无恙,你我到底还是同僚,官衔不差不必行如此大礼。”
“崔将军京中一切可好?”郑郁随着崔山庆在榻上坐下,面容可亲。
崔山庆知晓新旧官员衔接,都要通过来人的口去猜测京中局势,他也就如实告知。
郑郁听后,神色如常:“前些日子,朝廷来公文让赵贞国等人修缮堤岸,只是我来此地才听闻将士们的军饷已拖了快一年有余。”
“这么久?”崔山庆有些惊讶,但数地的官员大贪小贪已是正常,除了那些节度使有良心的给军饷,其余的都是一而在在而三地拖着。
他想今夜郑郁来怕是想跟他说这军饷的事,可一想到来前刘千甫对他说的话,他还是有些想推出去。
只得囫囵道:“那我不日就上奏疏,请户部拨款补发军饷。”
看人有意躲过去,郑郁就又暗示:“但军饷这事,往昔都是何才文与马远、赵贞国等人在下舒,拖了这么久怕是有疑。崔将军不如查一查,也好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崔山庆眼中滑过一丝精光,叹道:“砚卿,你尚年轻,不懂这为官的睁眼闭眼,既然朝廷都不追究,那你我也没必要咬着不放。”他的语气带着劝诫,怕郑郁听不懂:“你来江南官兼杭州刺史,校检多方官员,这都是刘仲山提拔才有今日。虽然我不该说及此,但砚卿官场中能过去咱们就过去,否则伤到的就会是自身。”
这是在劝他不要逮着赵贞国等人不放,郑郁微笑道:“崔将军的话我明白了,只是这新法丈量,还剩广陵赵家未有动法。土地之法是国策,也是我二人必须要试在此处的结果,这广陵赵家不配合,刘相论罪你我难辞其咎。”
话头扯回国策上,崔山庆也不是追着不放的人,毕竟谁也不知道彼此会在这江南官场待多久。
心平气和的做一场同僚比什么都重要,崔山庆沉思片刻后,说:“林现明比我早到江南,他在广陵上任,如今这事办得怎么样了?”
“他说还需等等,明日我去趟广陵看看,这江南事务就拜托崔将军了。”郑郁说起话来面色温和。
崔山庆想着国策必须执行,便没疑心,让他放心前去。
月色照亮了郑郁回官舍的路,这些日子他都在淮南节度使的官舍后睡。
他回头看去,廊下的庭院里树木静谧,月光铺在树叶上,竟有些凄凉,略微寒凉的风吹过他的脸颊。骤然掀起心中无边的思绪,他想着远在京中的人。
待风声过后,郑郁才拢紧身上的衣裳快步回房。
回房后见徐子谅、白济安、杨立、张柏泽等人在等他,江南与长安不同,未有宵禁,不夜天城,灯火璀璨。
“夜深了,有何要事还劳诸位前来?”郑郁请人坐下,唤来侍从上茶。
却被徐子谅挥手停下,直接问:“崔十八郎是什么意思?”
几人坐于堂中的胡床上,灯火明明。
白济安淡笑道:“这次新法所行,钱塘并无世家,百姓都翘首以盼,这广陵赵家是不是块难啃的骨头?”
“我明日前去广陵督促新行,务必做到以百姓为先。”郑郁叹道,“崔将军是圣上钦定的淮南节度使,他的心思与圣意如出一辙。”
杨立惆怅道:“我就料到这么个结果,崔山庆可是人精,他不想得罪我们也不想得罪刘相与圣上。可这军饷的事,总得有个结果吧?”
张柏泽冷哼一声:“那就从赵贞国身上撕口子,反正他和马远没少干这事,别以为死了个何才文就可安然无恙。”
徐子谅:“但我看朝廷不想查这件事了,崔十八早就看出这一切。”
“想不想查是他们的事,做不做是我们的事。”白济安愤愤道。
他任钱塘县令三年,早见惯了这几人的上下敛财。只可叹求告无门,多大的折子也递不上圣案。
郑郁冷静道:“崔山庆已同意我去广陵督察新法,万事总得有个开头,届时江南就拜托诸位相看了。”
任何事都是谈起容易,执行难。政事堂里吵闹许久的新法推行到民间,官官有数,真做起来各人都有自己的法子去逃避朝廷,以求自己的利益最大。
众人都颔首,赵贞国要是掀起来,那就需要强力的稳。
徐子谅和郑郁都是朝廷委派的官员,但郑郁已是杭州刺史本有自行府衙可因兼着观察使的名头,也就在江南各地的府衙流转观察。徐子谅也索性与他住在一出,两人常谈政事。
屋内众人离开后,徐子谅捋胡长叹:“砚卿,这年初时朝中才查了一批贪污的官员,却还是杀不尽这贪赂之风,你看是何解?”
“官场之中,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郑郁道,“钱财要想到上层,就得过他人的手,大家的利益都绑在一块,才有人心甘情愿为其办事。也算不上贪赂,只是人心浮动,朝政被一人遮天。想求高位,就得顺杆爬,否则就会被爬得快的人挤下去。”
徐子谅噤声许久,才悠悠道:“君明臣直,君心被蛊,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时也由不得自己。只盼储君贤明,承史太宗遗风。国策当前,救万民于水火,你我要齐心协力才是。”
郑郁答道:“徐大夫是为贤臣。”
徐子谅笑着摆手道:“我不是,我也做不到,我只能推着你走了。刘党不除,朝堂无贤。”
风声慢慢转过庭院,那些藏于盛世下的官场阴暗都会在史书上被寥寥几笔带过,而那些都是百姓的现状与王朝的兴衰更迭。
广陵风景宜人,山水清秀,多有百姓耕种农田,乃是一副上好的江山图。
郑郁到广陵时已是十月初二,赵贞国与马远接了旨意修着房屋与堤岸,并未关心这些。
被贬至此地的林潜有些不情愿的来接他,双手笼在袖中,道:“郑使君怎么还亲自前来?这等国策难道我会办不好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奉命推行此法,合该四处查看,否则怎对得起圣上寄我的一片望心。”郑郁的回复十分圆滑,在官场呆久了,有时他也分不清自己的心。
但百姓永远都是国之本。
两人回到广陵县令的府衙,林潜搬来那些土地册子给他看。
他虽贬为县令,但还是有着执拗,言语有些不客气:“那这广陵赵家,你准备怎么办?我可是一字一句都按照圣旨来的,可这些刁民拒不办事,还敢谎报,仗着背后是赵贞国还有些威胁我的意思。郑使君,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这好似与那个在大理寺与他据理力争的林潜有些不一样,但两人好歹也算狱友,郑郁看了几页土地册就没了,微笑着问:“林明府手上只统好这点多少田地?”
林潜讪讪道:“我才来多久?就这么点,多的没了,郑使君,你这鞭子也别挥快了啊!你当林某是千里马啊。”
郑郁:“......”
随后郑郁亲自翻册又将从扬州带来的土地册一同量算,最后发现林潜只统好了广陵城外的七十亩田。
见林潜还一心在长安,于是郑郁笑着给他安排了去赵家统田的事。随后唤来钱伍让他去密查赵家这些年的田庄生意,务必要仔细。
事情吩咐完后,郑郁瞧见院中的一株樟树,想起林怀治,思念无涯,夜来幽梦总是记起枕边人的温度。旋即抽出信纸,提笔写上心头数语寄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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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治接到信时,刘从祁正在他面前说着刘千甫近来的动静。
“刘千甫已密让御史台暗其观察工部,我看他是要动手了。”刘从祁坐在榻上严肃说道。
林怀治嗯了声,思虑片刻后道:“赵贞国那边他也打算用一样的?”
刘从祁不屑回道:“他就那点连人带坐的手段,谁让他不高兴他就把谁一起带进去。”
信上几语都带着思念,林怀治嘴角不自觉地勾起:“裴霖走后,你觉得曲炜怎么样?”
“成王殿下,你心里有了打算就别问我了,我只按照你的吩咐办事。”刘从祁道,“曲炜就曲炜吧,朝堂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说了算。”
林怀治颔首:“那就他吧,事情做的不露痕迹,别让人发觉。”
刘从祁饮下面前的酒,轻松答道:“自然。”
“解药你做的怎么样了?”这是林怀治知晓迷回天解药后,初次问刘从祁。
他心里莫名也有些害怕,害怕失败,害怕无药可解。宜阳公主深居不出,他很难接触。
刘从祁答道:“总得给我时间,一年半载。”
林怀治听后捏紧了信纸,但神情还是淡定地点头,叮嘱刘从祁:“苏拾遗可要劝住长公主,宫中后院有人出手。”
“长公主的性子,谁劝得住?”刘从祁表情揶揄,“刘千甫这些日子往宫里放出的消息不少,他的手不止在前朝。那些往年旧事的风影已经圣上有些怀疑,倘若长公主想要她死,那就会在此时进言,更别说深宫内怨那点子事了。”
皇宫之内的事谁也说不准,譬如帝后因林怀湘的行为举止有些癫狂后,不知怎得慢慢疏离彼此。
德元帝因迷信长生之法,开始频繁召见修道人,还在宫中与骊山修建道观。
而此时宫中一位出身世家姓刘的婕妤有了身孕,德元帝高兴不已,晋为惠妃。
但十月十五下元节这天夜里,后宫大乱,乱的连在宫外的林怀治都知晓几分。说是一位姓林的修容行巫蛊秘术求子,子未求成,还弄了个压胜之术谋害刘惠妃。
刘惠妃的孩子自然也没保住,帝王最恨的就是此等鬼力乱神,新欢在前,德元帝一怒之下将王修容废为庶人。
可就在当日夤夜,王修容悬梁自尽于寝殿中,她身边的贴身宫女被德元帝抓来严加拷打。刑具还没走完,宫女就言王修容不愿在帮皇后作恶,一下子把丽妃、王修容、刘惠妃皇嗣的死抖出,随后触墙而亡。
一时间,朝廷上下哗然。可碍于刘千甫在,谁也不敢上折子。
有那么零星几个为后妃辩解的,也被刘千甫寻了个由头打发出长安。
毕竟这些妃子已经去世,可皇后还活着,太子也还活着。
陈仙言母族父兄皆不在,唯一与他形成联盟的就是刘千甫。
而她被生生气病卧床不起,极力辩解自己未做此事。德元帝重情义与夫妻情,看陈仙言活得有今天没明天,只是将她禁足一月,后宫事务交由贵妃处理。
世家这边看德元帝的意思以为她有废后之意,也明里暗里说过几句,但德元帝并未做答复,罢朝不见官员。
第一场雨雪落下,长安的空中有那么一股阴冷刺骨的气。金碧辉煌的殿中,火炉旺盛,德元帝看着眼前的林嘉笙,他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实在疲累,便说:“五哥这几日太累了,嘉笙你就别来添麻烦了。”
这是皇后被禁足的第三天,林嘉笙前来找德元帝要个态度,她问:“那五哥还是要继续包庇她?”
殿中早已屏退宫婢,只有德元帝与林嘉笙在,德元帝侧过半身冷冷道:“她是皇后,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林嘉笙哽咽:“可她杀了白丽妃,还杀了我娘,你的皇嗣不知有多少死在她手里,压胜之术你也视而不见。这样一个人居然是我朝国母,实在可笑。”
德元帝听见林嘉笙的话如当头被泼冷水,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林嘉笙唤来千化观的人,那人将二十多年前的事一五一十的回禀,将陈仙言如何逼死苏昭容的场景描写的绘声绘色。
瞬间德元帝的表情阴沉下来,狠辣嘲道:”我与她二十来年夫妻,陈仙言,好一个皇后!”
心里那道防线彻底崩溃,林嘉笙跪在德元帝面前,抓紧了帝王的金玉腰带,她哭道:“五哥,我娘见她后不过一个时辰就离世,这其中没有皇后的事,我实不敢信!”
“皇后温厚面容下却是蛇蝎之心,如此妇人怎能做我朝国母?不如废之!”
“嘉笙,这些事我会问个明白,废后非同小可。”德元帝也有着恨意,他想过许多理由去借口苏昭容的死,却没想到这样的女子会死在陈仙言手里。
可如今的朝局是他不想跟陈仙言有什么不快,皇后死了就要重新立,这又要在朝中吵个不停。况且御医说她身子不好,怕是没个三五年了。
德元帝对她还是有些情分所在。
林嘉笙泪流满面,多年来的情绪在此刻宣泄出来:“可五哥,那个人是我娘啊!我的亲生母亲,我都没有见过她一面,就被皇后谋害。皇后戕害嫔妃,谋害皇嗣,此人心毒,我更怕她伤害你。”
德元帝被说的动容,眉宇间带着愁意,他稍低身抱紧林嘉笙,说道:“皇后与我是患难夫妻,当年我出为外官都是她陪着我。嘉笙,不要逼我做选择了。”
林嘉笙哭意更甚:“那我娘呢?她又做错了什么?皇后怕她会威胁到自己地位,才不得不逼死她,当年你也希望我是个皇子吧?!五哥!我要是皇子,可是长子,皇后最不希望有人抢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否则又怎么会杀白丽妃!她当年有意谋害储君,难道不能废了她吗?”
德元帝沉默了,他不知该怎么去跟林嘉笙解释这件事情。陈仙言对白嫄做的事,他一直都知道,但他并不想在事情稳定后又去翻旧账,他和陈仙言是互利也是互助。
一个完美不善妒的皇后比任何妃子都稳定。
“她没几年了,湘儿还是太子,我不废她,否则后宫与朝堂又会因为立后掀起风波。”德元帝永远都保持着两者关系,他耐心地给林嘉笙解释。
林嘉笙推开德元帝的怀抱,站起身凝视他,怒道:“你是因为亏欠她是吗?!你亏欠所有人,亏欠皇后、贵妃,你也亏欠你的儿子,你嫡长子林怀清可是差点死在她手上,你更亏欠那个死前都念着你的女人!”
泪水横流,打湿了帝女的绝美面容,林嘉笙又道:“我只是觉得她很苦很寂寞,她在观中日日都期待那个人能把她带出去,可带头来等到的却是他妃子的逼迫,她是为了你我才甘心赴死的。我出生的时候文宗还活着啊!她要是不死,那我又是个什么东西?!”
她上前抓住德元帝肩膀,大哭着质问:“你说啊!你说我会是个什么?!父亲大人!”
德元帝隐了这么多年的事情被翻出,他皱眉长叹一气。林嘉笙的哭声小了下去,她垂首喃喃道:“你是不是不爱我,皇后那样的人你都包庇她。她教导着怀湘,一心只想做太后,尚不知她会怎么去教下一任的君王。若是教了个不与君父一心的太子出来,我这个前朝余孽在她手里能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