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郁躺在床上本快睡着,忽听人来,念着称谓,想着这应是严子善的三弟,严子义。
严子善十分无奈怅然地望着房顶不说话,敲门声继而响起,“大哥,你开门啊!”
“敲敲敲!你咋不去敲老爷子的门。”严子善闭眼深吸口气,气冲冲的下榻,将门开了一隙。
严子义怀里抱着只玉面狸猫,满脸不解:“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有事在这儿说。”严子善扒住门,再开大点就能看见他铺在榻上的被子。
床上,郑郁睡在里侧平躺望着床幔。他侧头看了眼,发现林怀治也没睡。
严家两兄弟叽喳的闹声还在继续,郑郁小心翻了个身注视林怀治。
他有些不习惯严子善的床,好硬!
“在想什么?”林怀治察觉动静侧头看他,声音压得低。
“在想谁要引我们上钩。”郑郁手压着被子,目光落在林怀治脸上,说,“凶手故意引我们发现谢中庵的尸体,又有人在我们之前拿走了真名册,究竟做何。”
杏园怎么可能是藏尸地,这一切不过是想将那工部残页送到他们面前罢了。可这人能在无声无息中杀了谢中庵,还算好他们去的时辰,计策可谓是滴水不漏。
林怀治垂眸想了片刻,答道:“要么是他不小心留下,要么是故意的。且这次查贪污,不止你我,还有王瑶光。”
想起王台鹤,郑郁认真道:“若今日查到这枚金珠的是王瑶光,他定会认为是崔山庆留下,并将此名册递交圣上,届时上面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林怀治朝后靠了靠,也侧过身躺着看他,呼吸交缠在一起。
“我与连慈的马术是崔将军亲授。”林怀治说,“其实我并不信,他会与谢中庵搅和在一起。”
门口声音没停,郑郁一思索起来,手就不带停,食指绕着胸前的发丝转,肃声道:“既如此,这人是故意的,他潜进谢府换了名册,真的就在他手里,那他想要什么?”
“他会来找我们。”林怀治一脸严肃,说,“这是他的条件,他既然故意让我们发现谢中庵的尸体和书架下的金珠,那他手里那份真的名册就必定能够交换他想要的。”
事情越扒越深,郑郁皱眉,发丝也缠在食指上停住,“多久?”
暗淡的烛光从床幔处射进来,照在面前人俊美的脸上。
郑郁骨节如玉的指上绕着一圈圈的黑发,与白玉似的肌肤有着鲜明的对比。视线上移,清俊秀美的眉宇间存着淡淡的忧愁,黑亮的双眸因思事有些许晃神,浅透明净的眸光像极了雪水消融时,流经万里平原的样子,红唇轻抿重了人的愁。
枕席之间,林怀治嗓音有些沙:“宋昂来京前,这人定会来找你。”
郑郁长吁口气,往被子里缩了下,盖好:“那还得等他现身。”
“不会太久。”林怀治眼神柔和地看着郑郁,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睡吧,不管明日到来前会发生何事,我都与你在。”
这句话在郑郁心里掀起海浪,他总觉离林怀治很近,肌肤相亲。可真要问,他又不敢开口,怕开口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柔。
发丝停在手上,他看林怀治闭上眼,便也不问。他倦了,听着外面闹声消停,渐渐睡去。
严子善扒着门跟严子义聊了许久,最后一脚将他踢走,让他滚回去睡觉。
而严子义则不明白,为什么平时都会让他进屋的大哥,今夜扯了许久就是不让他进去。
这屋里肯定有猫腻,于是揉了揉猫儿顺滑的毛离开。
夜风卷起轻纱,幽静无人的廊下。
王台鹤提了壶酒递给身旁的男子,微怒:“你胆子也太大了,若是事情不按你想的走,咱们可就是功亏一篑。”
“结果你看到了,与我想的一样。”男子接过酒,玉扳指带着酒香,他浅抿一口,目露精光,“今日那么多人在,就算他们疑心,也会认为是刘千甫为着税案的事情要伤郑砚卿。谢府那名册他们肯定去拿了,届时你与郑砚卿谈好你的条件就行。我拿了谢中庵的命,帮你除了个钱财大患,怎么还在怪我。”
王台鹤抱臂倚在柱上,听事情办妥想着平康里林怀治身边那人看来就是郑郁,随即笑道:“没怪你,谢你还来不及呢。但这皇帝什么运气,两个儿子都是这样。”酒香入口,王台鹤又道:“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俩的事的?我看那郑砚卿自己都还蒙在鼓里吧?”
“有些味道不是掩盖就能藏住的。”男子也抱臂靠在柱上,长腿随意交叠。
夜色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你再帮我做件事。”
王台鹤朝他扬眉:“你哪次让我做事我没去,但最慢不过三月底我就得回凉州,事情必须办好。”男子点头,王台鹤言语劝诫:“爵位我还没从老爷子手里接过来,刘千甫不能死,你下手不要太狠。”
男子望向他,嘴角的笑愈发明显:“我也舍不得他死。”
王台鹤听这话才舒了口气,男子又道:“你派人去道上杀了宋昂,我要让这笔帐落在刘千甫头上。”
王台鹤问:“那姚同呢?”
男子答道:“留着。”王台鹤说了声好,男子似是想起什么,说:“这岐州钱,林嘉笙也拿了,那她手底下的李远谌就不会安分,你盯着他,不要乱了事。”
“没什么问题,张书意本就是性子刚折之人,这样的人在官场如何能长久。”王台鹤叹了口气,说,“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郑砚卿骨子里流的还是郑家的血,你且他看父兄就知道,此人不好驾驭。”
男子轻笑几声,俊朗的眉目在夜幕中透出,他道:“我何需驾驭他,他只需做我的刀就好。他与我必恨着同一个人。否则我何必费那么多力气,将证物一件件送到他手里。”
院内沉默良久,王台鹤怅然道:“事情要是顺利,年底朝集使入京不会是我来。”他停顿了会儿,才继续说:“望那时,你还是你。”
男子仿佛受不了这种语气,冷漠道:“我永远都是药罗葛·曷日勒。”
翌日,城楼的朝鼓咚咚敲响。
德元二十年的长安没下雨,郑郁睡相全无地抱着林怀治,林怀治则仰躺单手搂着他的肩。郑郁枕在林怀治的胸膛上,只觉肌肤下那跳动的心在强有力的吸引着他。
鼓声停了又响,郑郁醒了,睁眼就见自己被林怀治抱着。晨光还未破出云,夜色微朦。
看人没醒他心里莫名升起依恋,并不想放开,可看了下这不是北阳王府或成王府。便小心地拿开人揽在他肩上的手,林怀治睡得沉没醒。
醒来后的郑郁只觉头晕沉得厉害,嗓子也轻微的疼。于是跨过林怀治,下床倒水润润嗓子。
榻上的严子善睡相也不好,被子都被他拱落在地。郑郁看此笑笑,好心给他拾起盖上,却不想这一动作却惊醒了他。
“这么早就醒了?”严子善睁开一只眼看晨色朦胧,听见鼓声,就明白过来揉着眼说:“五更了。”
郑郁也迷糊得很,“嗯”了声就去倒水,茶水过喉,他才觉得那干疼好了些。
严子善看人醒,也就不睡准备起来练武,把被子收好放了回去。
“要不待会儿吃点东西再走?”严子善系着腰带从屏风后出来,声音压得低,显然是想到林怀治还在睡。
郑郁放下茶碗,摇头说:“算了,今日御史台拔河,我还要去呢,现在回去睡会儿进宫还来得及。”
严子善看这样也不能多留,只是叮嘱他顾好身体。
郑郁还穿着单衣,喝了水后,脸色还是有些红。严子善看他这样,不免有些担忧:“你脸色皙白泛红,是不是病了?”
“啊?”郑郁摸了下额,很烫想来应是着了寒,笑着说,“无事,老毛病了。”
“那怎么行。”严子善系好腰带走到郑郁面前,触手探向额头。
也就是这时,严子善房门倏然被推开,一声爆喝:“严子善,你在房中藏了什么人!”
严子善顿时转身大喊:“爹,大清早你做什么?”
郑郁和严子善都被此吓了一跳,严明楼衣衫尚整的越了屏风过来。
“你还敢管你老子?”严明楼怒气冲冲,身后还跟着一脸好奇的严子义。
严子善看到严子义那一刻瞬间明白,是这小子去报的信,就因为昨夜没让他进来!
在严明楼看到面色红的不正常,身上穿着松垮单衣的郑郁时,身躯不住往后退,得亏后面的严子义扶住才没倒地。
严明楼表情震惊到无法形容,面色铁青,指着郑郁哆哆嗦嗦问:“这......是郑厚礼儿子吧?儿啊!大郎,你别吓爹。”
他早闻塞外民风彪悍,铁勒诸部中喜爱漂亮男孩子的男人不在少数,这该死的郑厚礼不就是室韦人吗?难道生个儿子也随了那一套?
严子善不太明白:“爹你在胡说什么?”
--------------------
第73章 拾遗
可郑郁却明白过来,想着严子义可能是与严明楼说,严子善屋里藏了人。至于这中间有没有添油加醋他就不知道了,但看严明楼这样子,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便深揖一礼道:“严尚书,昨夜得连慈相邀,前来饮酒做赋。醉后已过了时辰,见您与夫人已歇下,不愿叨扰,便在连慈房中歇。这会儿正起,预备着向您与夫人赔罪。望您海涵晚生失礼之处。”
严明楼一张脸还是青着,显然没从刚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出于礼节还是让郑郁先起来,毕竟还是同为朝官。
“对啊!爹,昨夜我邀砚卿去天水观看戏,但忘了时辰与他酒量,想起时坊门已关。”严子善立马反应,张嘴就是编,“我就带他回来住,可那时你跟娘已经睡了,我不好打扰,就委屈他跟我睡了一晚上。”
这时严子义要说话,严子善快速回道:“那时砚卿喝多了,神态不清。我怕吓着小孩子,更何况三郎总是晚上不歇息跑来跑去,爹你真该管管他。”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如此怠慢人家,让人跟你睡一屋。”严明楼看两人态度诚恳,想着也不曾听说郑郁好男风,严子善又是根红苗正的男儿,也就暂时打消了疑虑。
随即说:“砚卿,晨起凉,你快去穿件衣裳,待会儿用了早膳再走吧。”
郑郁点头道谢,回了内卧才发现林怀治已经穿好衣起了。
可现在出去只会让严明楼怀疑,一个他还能编点话圆过去。但林怀治身为皇子,在这儿过夜不通知主家,只会显得怪异。
于是他让林怀治别说话,林怀治倒是十分配合,拿了本严子善放在案上的书看起来。
他听着外面说话时的哈欠声和严子善的惊呼声,想着严明楼也是被人从被窝里摇起来,应是没睡醒要走了。
就穿好黑衣拿好刀,幸好这身衣服也算别致,并无不妥,名册也还在身上。
穿好衣出去后,严明楼果然是要走了。但不忘尽主家谊,还是带着严夫人、严子善几兄弟陪他用早膳。
期间郑郁也见到了数年前,让林怀治从房顶上掉到他浴桶中那只的白色狮子猫。
猫毛发顺滑油亮,被严夫人抱在怀里懒洋洋的也不怕生,郑郁颇为喜欢逗着猫。严子善看他喜欢,说大黑生有幼崽,问他要不要带一只回去养养。
郑郁想白猫居然名大黑,还真是大物至简。
想想还是婉拒了,他自己都照顾不好,何况猫。严子善听此也就作罢,严家氛围和睦,轻快自在,让他想起幼时在家的样子。
严家吃了早膳就要去祠堂焚香祭拜,而后去城郊扫墓祭祖。严子善回房时看林怀治已离开,就让郑郁牵了马厩的马回去。
郑郁回府后让侍从还马,天已大亮。
御史台拔河是在未时,想着还有点时间。就让取了新火,去家庙烧香祭拜了郑家先祖及周锡夫妇,而后煎了风寒药喝下。
回房时忽略了齐鸣和周渭新的大喊大叫,直接大睡一觉。
日暮汉官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1]。
柳条带着燃尽的烟烬纷飞在乌头门上,天子赐予新火,乃是无尽的荣耀和荣宠,诸侯王戚无不为荣。长安城外的纸屑随风力飘进这座已有千年岁月的古都,带来生意与先祖的寄望。
夜色浓密,日间的欢语在这刻被掩盖,北阳王府卧房内有急促的咳嗽声打破这静谧。
“我说别去宫里,二公子你偏不信,现下好了。”齐鸣坐在床边端着药,摸着不那么烫后,递给郑郁,皱眉道:“病又重了,早知这样,还如告假不去。”
郑郁靠在床上,俊美的脸色透着苍白,病气如丝,接过药后,苦笑:“都与徐大夫说好了,怎能言而无信。”
“那今日大理寺和御史台谁赢?”齐鸣看郑郁端着药一直不喝,便催促他:“二公子,快喝!”
郑郁小技俩被齐鸣发现,在看齐鸣冷眼生怒,只得一口闷下。
苦涩从舌尖蔓延过喉咙,滑入腹中。
郑郁不由吐舌,齐鸣收了空碗,递来樱桃饆饠以缓苦涩,鲜甜清香入口,郑郁才有了味觉,傲然道:“自然是御史台赢了。”
那可不是,要不是徐子谅站在德元帝身边要顾着体态,拔河鼓舞士气时能把嗓子都喊哑。郑郁还因长的仪表堂堂、身量高大,被徐子谅安排在第一个,而与他面对面的则是年快七十的大理寺少卿。
拔河时分东、西两朋,其中不乏户部与工部、门下与中书、禁军与宰相们。
尤其是太子太师、尚书左仆射,年近八十快致仕但不肯致仕的乔省恩随绳拉到在地后,长久未起,德元帝与一众宫妃大笑不止。
在场官员无不尴尬,也有立马劝谏的,但都被德元帝身边的刘千甫强硬笑对回去,想在开口也要掂量德元帝的心情。
“凉州的事,查的怎么样了?”郑郁忆起乔省恩的事后,只觉不适,天子荒乱,丝毫不顾君臣体面。
齐鸣答道:“还没有线索,人死了五年。张语莲恐怕还是汉名,也不知她的戎狄名,找起来有点费劲。迷回天也没有线索,再者,二公子,那吴鄂也说勿大热大寒,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晚上睡觉还踢被子。”
难道是他想的?还不是林怀治非要给他盖两床被子!
“齐鸣,我知我不对,别说了。”郑郁咳了两声,才压下齐鸣的话头,“那你去查查,谢中庵的死,以及崔山庆。”
“谢中庵是户部尚书,横死街头,理应是大理寺和京兆府去查。”齐鸣顿了顿,神色担忧说,“咱们真的要淌这潭水吗?”
郑郁又吃了块樱桃饆饠去苦,平静道:“平卢节度使私贿谢中庵,军饷遭贪,他二人若有勾结,你觉得太平吗?”
齐鸣道:“平卢节度使?那不就在咱们边上吗?”
“仆固雷领兵六万驻营州抵室韦,父亲领北阳境内所有兵马近十五万驻永州。”郑郁叹口气,说,“他看我们早如肉中钉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仆固雷是不会放过的。”
昔年郑厚礼以军功封北阳郡王驻永州,而在北去百里处则是平卢节度使仆固雷所辖的营州。北阳、平阳对望互为犄角之势,可北阳背后何曾不是德元帝布下的另一枚棋子。
胡人出任的平卢节度使。
几方互为制衡,动弹不得。
齐鸣走后,郑郁靠在床边,风拂了进来。他透过窗外看依稀见到院中的榆树,此时此刻他想起远在丹清的坟墓。
今日清明,父兄定去上香祭拜。
清明次日便是郑郁生辰,今年他生了病,也没摆宴席。袁亭宜、严子善都来看过他。
可看他病的凶,也就陪他说会儿话就离开。午时后,苏赛生竟也提着礼来看他。
“前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生病了?”苏赛生也不避他的病气,搬了张胡床坐在床边。
此时郑郁靠在床边,还算有些精神,笑道:“时节反复,我也没当心,又喜饮酒,管不住自己真是惭愧。”
苏赛生却温柔笑道:“那也要多注意才是,我昨日听闻户部尚书遭人刺杀,实在可怕。”
“天子重地,遭此事,圣上知道了吗?”郑郁目光开始打量着苏赛生。
这苏赛生是聪明人,来看他看是真心真意,只怕这真心真意后还有它意。
苏赛生收了笑,沉声道:“砚卿,上巳节你解我围困,我实在感激。可谢中庵被杀恐怕还牵连着别的,谅我多嘴一句,还是不要涉及太深,点到为止即可。”
“咳咳咳!”郑郁怔怔地看着苏赛生。
听着廊下有齐鸣的脚步声来,一时喉咙像有蚁虫瘙挠,猛地扒着床掩唇咳嗽起来。
苏赛生看他似是要把脏腑咳出来,忙站起过来拍背疏解,“砚卿你没事吧?”
苏赛生拍背的手被郑郁倏然反握住,郑郁一手掩唇一手紧紧握着他的腕。
眉宇间皆是冷色,问:“酬恩,此话何意?”
“砚卿,谁最不想谢中庵活着?”苏赛生躬着身立在床边,脸上带着笑,没有挣脱郑郁的手,说,“岐州那笔钱流入了长安,到底会去哪儿,你说呢?”
齐鸣跨进门来了,但郑郁道:“齐鸣,你先守在外面。”
脚步声停在屏风外。
“苏拾遗,你为了谁来找我?”郑郁卸了力气,病躯靠回床上。
面色还因为刚才的激动有些红,眼角也带着泪。
苏赛生站好,他眼底闪过一瞬的犹豫,继而摇摇头,笑着说:“我没有为了谁,只是今日来看你,身为同僚想与你说上两句话而已。”
郑郁哂笑:“苏卿话中有话,既提醒了我,何不一言到底”
苏赛生沉默了会儿,眼神平静地看着郑郁,“我也想,可却违心。”
违心之言,苏赛生难出于口,郑郁就只得从他处撬,便道:“勾了我的好奇心,酬恩总得给个好明路,方不致我来日稀里糊涂的踩上去。”
齐鸣看屏风里的人站了许久都没说话,等得木盘中的那碗面快坨了时,才听苏赛生低声说了句什么出来。
郑郁吩咐:“周渭新,好生送客。”
苏赛生隔着屏风揖礼,随后离开。
“二公子,他到底说什么了?”齐鸣把那碗羊肉双鸡蛋面放在床边,掖好郑郁的被子。
郑郁平着气拉好被子盖住胸口,笑道:“你去查查张书意任工部尚书这两年,手里流过多少钱。”
“又查?”齐鸣吞了吞口水,说,“属下手里要查的人也太多了吧?张语莲、赵定虽然死了可还是在查,仆固雷、谢中庵、崔山庆还要盯着刘千甫那边,现下又来了个张书意,咱们好好的干嘛要查张书意啊!”
郑郁看向齐鸣,淡笑道:“人送到我面前了,我总得承情吧。”
“你说什么,属下照办就是。”齐鸣拿郑郁没办法,把面小心翼翼端给他,说,“二公子,今日是你生辰。愿你长寿如天,寿比南山,福禄双收......”
“停!”郑郁截断齐鸣的话,扯着嘴角问:“下一句是不是福如东海?”
齐鸣点头,郑郁蹙眉嫌弃:“这话听上去我像是过八十大寿一样。”
话嫌弃,但郑郁对那碗面不嫌弃,接过后就著吃起来,并称赞:“你这手艺愈发好了,不像前几年那么难吃了。”
齐鸣笑笑。
这是郑家两兄弟生辰时的旧俗。每当过生辰时,魏慧就会给他们煮碗长寿面,寓意长寿平安。
郑郁初来长安时,前两年生辰根本没吃到。
后面不知齐鸣是不是在魏慧那里学的,也就在生辰那天给他做一碗一样的。只是前几年的难以下口,犹如猪糠。
--------------------
1、出自唐·韩翃《寒食》
寒食假有七日,除却最初两天郑郁入宫赴宴,剩下三日都在养病。
三日夜里林怀治又又又又来看过他,但林怀治闷着,郑郁则是浑浑噩噩的晕沉,两人见面也无太多话可说。
而林怀治只是看他喝药睡下,坐会儿后就离开,并不多话。
郑郁这场病来的凶,告了病假在家躺了数日才好。期间谢中庵的死也被刘千甫压了几日才呈报给德元帝,德元帝大怒。
在长安杀官员生事,就是在他的眼底挑衅皇权,于是命京兆尹、禁军全力缉拿。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科举舞弊案、户部尚书意外身死,岐州税案尚未查清,他们害怕下一个牵扯到的自己。
北阳王府房内,郑郁接过袁纮倒的茶喝了口,疑惑道:“宋昂怎会死在途中,没有异处吗?师傅!”
袁纮深叹口气,微微摇头,说:“二娘昨日到府与我说宋昂是暴病而亡无任何异处,她路上一直跟着姚同就怕人出事。姚同没事,宋昂却死了,便连忙听姚同的话来长安商议。现下算来,姚同三日后就要到长安了。”
“如今岐州税钱还卡着,毫无头绪。”郑郁拢紧身上氅衣,说,“又出了谢中庵被害一案,这朝堂里的人怕是各怀心思,谁都不愿做这出头鸟。”
这几日郑郁也没闲着,多查张书意和林嘉笙。自他病后,王台鹤和林怀治依旧在查户部和工部,但并无多大线索。
唯一的人证就是等宋昂来,可人却在中途死了。
袁纮道:“宋昂死,那同行的姚同嫌疑颇大,刘仲山定会不管律法将此人押入死牢。”
押入死牢,怎会还有命。
念及此处,郑郁眼神坚定:“师傅放心,学生会查明白的。”
袁纮轻点头,随即叹道:“事情查明白要紧,可还是要以自身为重,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几年。你是新秀,万事小心,真要是有了不得已的,别让自身涉险境。”
郑郁沉吟颔首,答道:“师傅的话,学生记下了。”随后问了句:“不知师傅可还记得仆固朔?”
“仆固朔,仆固雷与广宁长公主长子。”袁纮皱眉似在回忆,喃喃道:“德元十二年春尚阳昭长公主,拜驸马都尉,任太仆卿、左千牛中郎将,封舒城郡公。”
随后淡笑:“可惜德元十四年,代王谋反,牵连了这位驸马,被圣上赐死。要是那人还在,阳昭长公主,哪能是现在这样。”
“那阳昭长公主与这位驸马感情好吗?”郑郁问。
袁纮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也应他所问,答道:“郎情妾柔,恩爱缱绻。就说那年婚礼,你父为她障车,刘仲山、光禄寺少卿为傧相,借皇后辇车从宫中至其家。龙武军、羽林军、左右卫,不知出动了多少禁军拦避百姓,那年我回京任职不久,大婚时的火把烧得长夜如同白昼,鼓乐震天。帝后亲登景风门送别,还命四品以上官员写诗祝贺,次日又宴请群臣,圣上对她是宠到骨子里了。”
天子幼妹,荣宠极盛。
郑郁静静的听着,他见过仆固朔一次。此人虽长于北地,可脾性却十分温和,人也俊逸儒雅。
蓦地郑郁想起他的结局,不免有些惆怅,说:“若是阳昭长公主此次拿了岐州税钱,还与仆固雷往来过密。师傅,圣上会如何?”
袁纮有些犹豫:“真如此,圣上也会以律而处,德元十四年仆固雷已任平卢节度使。可就算如此,对于他嫡长子被牵连,圣上还不是说杀就杀,全然不顾仆固朔与长公主之子尚不满百日。”
“那这回,圣上也会不顾吗?”郑郁耳边犹记苏赛生的那句话:“李远谌不愿让郑卿插手。”
袁纮神情淡然,说:“难说,得看情分了。不过谢中庵的死,大理寺已经查出来了。”
心慢半拍,郑郁说:“谁?”
“吏部侍郎苗安。”袁纮抿了口茶,说,“今日苗家奴仆告发到京兆尹,说那日苗安与谢中庵饮酒过多。谢中庵言语激烈惹恼了苗安,故将人一刀斩杀。”
郑郁道:“圣上会信吗?”
苗安挽郎入仕,怎会有如此身手。
袁纮笑道,“真正的凶手,你认为是谁?”
随后郑郁将谢中庵的名册及金珠事情全数告知袁纮,袁纮听后,想了想,说:“我倒觉得,这杀害谢中庵、宋昂及诬陷苗安的会是一人。”
事情仿佛被袁纮的话串起来,郑郁沿话大胆猜测:“那这样说来,这人事就得事先知道知岐州税钱被瓜分,继而在杏园之内杀了谢中庵。再引我们发现尸体以及工部账册,后又调换名册故意遗落金珠,后杀宋昂。今日又告发苗安,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但想着事情种种牵连,郑郁话锋一转:“岐州税案是刘仲山挑起来的,难道这人的目的是刘仲山?”
“不尽然,但你我猜测或许差不了多少。心思缜密,环环相扣。”袁纮沉声道,“阿郁,此人不容小觑。人定在长安暗处,不知是谁肯花如此大的心思去扳倒刘仲山。”
郑郁淡笑道:“似友非友,似敌非敌。”
袁纮笑了两声,从榻上站起,松快道:“哎!为师觉得他会来找你,既然他换了名册,就是有东西与你谈。幸亏不是王瑶光提前拿到,否则可就难了。另则仆固雷真做这样的事,那就不留了。”
阳光洒了进来,鸟雀绕飞。郑郁点头明白,随后亲送袁纮离开。
袁纮和林怀治说的没错,那人果真来找他了,不过见面的场景,让郑郁差点就晚节不保。
姚同抵京前一日,郑郁出宫回府,喝过药后就困得很。病好后,齐鸣还是给他按照冯平生开的补气药方,给他一日一碗的补着身体。
养了几日,郑郁那面色才如病前般红润。
药是好,就是喝了后易犯困。
喝过药后,郑郁便去补觉。
春日懒困,更莫说是睡在锦被软席里。郑郁朝里侧睡的迷糊,似觉身边一沉。但又闻紫藤香绕鼻,便以为是林怀治,也没多想。
可不过片刻,就有丝丝麻麻的痒意落在脸上。郑郁挥手不耐烦地拍去扰人清梦的东西,继续睡。
但没过多久那感觉又覆了上来,郑郁怒了,只觉林怀治今日是吃了寒食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