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内侍放球之际,球场对面的林怀湘大声道:“陛下,可要承让了。”
“四郎,你们要是赢了,各赏绢千匹,宝骏三匹。”德元帝依稀觉得他回到年轻时。
听此一名驸马都尉笑道:“父亲说话可要算话。”
德元帝哈哈大笑,挥着球杖对场上所有人说:“必须!此刻开始我不是皇帝,对面那个也不是太子,给我放开打。”而后又对自己这一队的年轻儿郎们说:“听到没有,坏小子们,要是打不赢,这赏品可就归别家了。”
话语激励了德元帝身旁的年轻人,众人一阵欢笑拍着胸脯表示绝对要赢。郑郁附笑点头时与德元帝身旁的刘从祁对了一眼,双方打了个礼貌的笑。
此次打马球双方加起来人数不过十五人,又是长赛制,以哪方先获得十五筹为胜。
一通击鼓声响,比赛开始。
德元帝一马当先冲向彩球,郑郁等人抖缰紧跟上。而另一边的林怀湘等人也不示弱,夹腹立马冲上前来。
两方人马奋勇争先,德元帝虽率先冲出,可球杖下要触球之际,却被林怀治一下打向反方身后,清脆的沉木撞击声伴着马蹄响在球场上。
德元帝愣了几息,就忙追球去。
球杖的月牙头在地面上刮起好大一片黄土,马球被一下子打得远远飞出,继踵而至的便是蹄声爆响,如旱地惊雷一般。
两方人马都追着球紧撵不放,郑郁见球被打远,迅速驰马过去东驱西突抢到了球。猛地挥起一杖,把球击向对家球门。
此杖力道甚大,球在空中滑行许久。
林怀湘本想追上去,却被德元帝疾马侧身拦去路。
而球下落时,球场的地面上已有两名官员和两名驸马都尉正望头举杖等着。球落地那一瞬就被刘从祁躬身大挥力,抢先将球挑高,点给了在他身后六步远的另一位官员。
另两位驸马欲上前点球,却被远处郑郁狂奔来的身影挡在前头。
这名官员眼明手捷,果断地将其球远射!
球落进对家朱门之中,进了!
看席上一片呼声,掌声如鸣。
开场不足一盏茶时分就进一球,德元帝大声说好揽住离他最近的刘从祁不放。因德元帝率先拔得头筹,后面的比赛令林怀湘等人无不严峻对待,赛事愈加激烈紧张。
亭午将近,马球场上赛事焦灼,蹄声如雷,人影同马奔如雷电,喝声不止。在林怀湘一个勒缰疾转马避过阻挡,球杖击飞彩球进门后。
双方才停下来中途休息,此时的马匹虽更迭频繁,但还是嘴里累得冒着白沫,身上毛发被汗水浸得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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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失控
来到场边下马后的郑郁面色绯红喘着粗气,胸膛不住起伏,汗水淋淋,缓了缓后深喝一大口淡盐水。
正准备换下湿衣时就听身后有人走近,回头望去发现是刘从祁和德元帝。德元帝一掌拍在郑郁后颈,朗声道:“待会儿砚卿你打前面,一定要赢他们。”
这一掌德元帝没收住力,猛然拍在郑郁身上,让他本就有些乏软的身躯趔趄了下,郑郁笑着回道:“我一切都听陛下的。”
“好久没打这么痛快了,怀湘肯定在跟他们商议战术赢我们呢。”德元帝边换下湿衣边朝着对面说道,他还能不了解那几个臭小子!
这时的德元帝全然不是皇帝,心性堪比幼子,只顾输赢。郑郁早知道德元帝要论起比赛输赢,那可是比谁都看得重,哪怕对面那些人都是他的亲儿子、亲兄弟、亲女婿。
郑郁实在是累得很又呼气不匀,根本没啥心思去恭维这位帝王,就随意敷衍了两句。
脱下被汗透湿的衣服交给内侍,拿过干净帕子擦去身上的汗。
擦汗换衣的空隙里他无意间瞧见,侧边正在换衣的刘从祁。
上次在骊山时他俩虽泡同一池子,可那时他并未细看,如今才发现刘从祁身上竟有麒麟刺青。
彼时大雍崇尚刺青的人不在少数,尤以军中为盛,军士将旗号图腾、编伍刺在肩背上。一来图军中祥瑞图腾守护神庇佑,二来若战死沙场,就算丢了盔甲只剩残块,凭着刺青,伙伴也可在尸堆里认回。
军中刺青迷盛,就连郑岸身上都纹着,更莫说民间,还有甚者喜爱诗人白居易为狂,将白居易的诗刺于全身。
但对于刘从祁的刺青,纹的是还麒麟这样类似旗号的样式,郑郁虽疑惑可细想来左卫的旗番也有麒麟样式,也就没在多想。
几人在场边换好衣服,还是那身绯色锦袍。今日打马球,张守一早就将各自队伍的衣服备好,以便在休息时将湿衣换下。
而看席上的人早已见惯不怪,大雍民风开放,打马球时讲究干净利落,衣服湿了换一身并无不可。
来此看会的男女并无太多讲究,更别说到了季冬,居于长安的胡人还会打着赤膊骑马上街,以水浇泼为乐,在乐声中且歌且舞,称为“泼寒”。据说这样能够压火去病,以此祈祷来年瘟疫尽除无病无灾,庄稼丰收。
德元帝换好衣服坐下,趁着休息空隙想与他的臣子聊两句。却发现郑郁许是累了,一副兴致欠缺有些蔫蔫的。
而刘从祁则是问什么答什么,木头样一个,全然不像刘千甫那般会与他推心置腹,笑语相迎。
另外的官员又有点嘴碎文谏,德元帝压根不想搭理,他们这么一队就这么干坐着,说着待会儿场上的排兵布阵。
那边的林怀湘等也开始换衣服,看席上的倏然传来尖叫声和口哨声,场面十分热闹。那边的热闹和德元帝这边的萧条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些哨声以教坊司的内人为主,对林怀湘等皇子外露出来的肌肉发出毫不掩饰的赞美和欣赏。
德元帝脸上挂不住,方才怎么没有这么热闹。
这些教坊司的人,真是胡闹!
他瞧见人群中林嘉笙又在跟苏赛生搭话,心绪突然有些凉。他望着头顶的艳阳天,真觉得只有待会儿大胜才能舒缓他的心。
休息时间一到,双方又重新执缰握杖上马,而场上的人数也因上场马疾驰过快撞在一起减了几人。
现在场上统共不过十三人,鼓声响起,比赛又开始。
郑郁是真累了,好好的一天官员不上朝,非要被德元帝拉来看马球赛,看就算了还要上场陪他打。
这也算了,打马球途中,激烈凶残,他还要担心别一不小心就把这位皇帝撞下马。一心要防着对手进球,一心带球,一心看着自己别撞到皇帝。
对于郑郁这个不想与人过多交谈的人来说,这无异于上刑。于是这半场,他决定速战速决,瞧了眼场边的小旗,还差六颗球,他们就能赢继而结束。
想好之后,郑郁一夹马腹冲去,东闪西避,迅捷如风。巴掌大的彩球仿佛粘在杖上,随他一起向对方球门滚去。
身后诸人都被快马甩下,刚有人想来阻拦就被刘从祁等拦下。
此般美景不长,一道白色身影突了数人奔到他的身边欲上前拦截。郑郁看球门不远,便默念狼神鹿神保佑,随即大力一杖将木球击起。
同时手上缰绳一勒,骏马长鸣瞬间也如通灵一般越过来人,郑郁疾缰继续追那彩球。
“想赢?”那道白色身影追了上来,风中也带来他的声音。
郑郁现在心里郁闷得很,余光扫了一眼来人,发觉人是林怀治后,怒道:“废话!”
他现在只想快点打完!
林怀治追拦着他,本想夺走他的球,可郑郁眼见朱门已到,便直接挥杖一冲,不给林怀治机会。
场上阵阵高呼。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激战,双方人马经过一上午的跑战都有些累。
而现在场上的人也只剩十人,又一阵鼓声响,郑郁和德元帝率先冲出,刘从祁绕后。一路上几人相互配合,与人马之间突围杖球,一次又一次打入门中。
金阳光下,趁内侍放球时郑郁瞥了眼那旗番还差一颗球,林怀湘他们还差两颗,而这局是定胜负的一局。
鼓声开球以后,这次是另一名官员抢到了球。
此人一记平沙起燕,长传过球,刘从祁守在对方场面将球带过。此时郑郁见刘从祁抢到彩球便策马迎上,眼神示意他传给自己。
却不料林怀湘、林怀治两人在顷刻间围上来,局势微妙,德元帝尚在后方,队友守备自顾不暇。
郑郁夹马腹怒赶上刘从祁,刘从祁立马会意,在过了林怀湘的挡势后,挥杖起球,敲击声清脆示意球已离地。
郑郁连忙追球落去的地方,林怀湘两人也放了刘从祁迅速跟上。
三人相近,突然郑郁察觉马似是颤抖一下,而后嘶哑长鸣向前冲去,不由缰掌控!事情瞬息发生,郑郁尚在带球,见马冲撞失控,只得咬牙挥杖射门!
场上人见郑郁马匹受惊,都忘了进球的胜利皆惊呼起来,德元帝立马指挥禁卫前去驯马。
随后拉缰踩镫想将马儿控好停下,风刮满脸,缰绳缠紧,郑郁只想让马停下来,可不论他如何做,失控的马都不像之前那般与他配合。
眼见马就快冲上搭建起的场边围栏,郑郁只得狠命一勒掉转马头。却不料马跃身腾起,郑郁一时重心不稳,身体向马背仰去,看着就快掉下马来。
“松缰绳!”
生死存亡之际,怒喝带着惊如雷的马蹄声在喧闹身后响起,声音熟悉带着强烈的不安。郑郁不知怎得鬼使神差听了这句话便松了缰绳。
紧接着一道臂力揽过腰身,将他从马上抄起。
山海瞬转,万物星移,一息呼出后他就落在一个怀里。
魂定之后的郑郁喘着气,渐渐平静下来的手还揽着人。视线望上而去,映入眼帘的是白色锦袍,抬眼可见的是那张让他无比安心的脸。
“多谢。”郑郁坐在林怀治怀前,由着人控马回到场边。
林怀治冷着脸没说话,眼神似是在思索什么。
那匹失控的马在没了主人御驰后,则渐渐停下。
马球场上的诸人都说着好险,说着亏林怀治离得近将其救下。德元帝看人没事,命张守一去查查那匹马是怎么回事。
郑郁下马后,接了内侍递来的干净帕子擦汗,换了湿衣。还想与林怀治道谢时,却见人已去换衣,便只好等待会儿去工部时再谢。
马球赛已经结束,德元帝笑意不止,承诺会将奖赏明日送到各自府中,而后见众人累了也就让他们随意玩去。
禁卫也查明马失控的缘由,说方才郑郁所骑的马因赛跑时与林怀湘的马匹相靠过近,故被林怀湘马所带的嚼衔所刺。马臀上尚有划伤,故而失控。
德元帝笑着对郑郁安慰,言语里大有责怪林怀湘的意思。眼神虽含着笑,可内里的情况,郑郁怎能不明白,牲畜惹出的事,难道还能怪到太子身上?
于是郑郁为林怀湘辩了几句,说及马球场上险胜难分,牲畜无脑实在罪不在太子。
德元帝脸上笑意愈发胜,嘉赏了他几句便让他玩乐去,并让他别放在心上。
经了这对答后,郑郁实在累饿得不行,找内侍要了碗饧大麦粥就那么大大咧咧坐在球场边上吃,又配着凉水下肚,当真是什么都不如这顿饭来得痛快。
正吃着呢,御史大夫徐子谅笑着过来,询问:“砚卿,你明日可要去扫墓?”
“不扫,先母坟冢远在丹清。”郑郁喝了口水,总觉得这时候徐子谅来找他不是好事,便问,“徐大夫,明日可是有事?”
“这个确实有。”徐子谅喜之色严于表,郑郁眉心微皱,徐子谅又说,“明日宫中拔河,御史台还差那么一人,问来问去其他官员都要去扫墓祭祖,只有你不去,明日砚卿能否来帮帮我?”
寒食节次日便是清明节,清明扫墓祭祖,宫中取新火,也少不了宫宴活动。宫宴活动便是德元帝看官员拔河,寓意为祈祷丰年、庆祝田地丰收的作用,而清明正是春耕播种的时候,此活动正好应景。
郑郁无奈,说:“能不去吗?”
徐子谅像是早就猜想到答案,叹口气说:“没人了,他们都不来。”看郑郁一脸杀了我的表情,徐子谅只得拿感情说话,“砚卿,我与你父亲,当年......”
“徐大夫,我去。”郑郁打断徐子谅的回忆,“跟谁比?”
看人答应,徐子谅笑道:“大理寺。”
郑郁:“......”
御史台和大理寺,多年老对手没少在朝堂上因案件互掐。徐子谅和杨奚庭又互相看不惯,让这两个有司衙门拔河,郑郁腹诽这肯定是德元帝的主意。
徐子谅交代了明日的时辰和地点才离开,郑郁终于送走徐子谅,期间又有官员上前搭话,他也懒懒的回应。
吃完东西不久,有一内侍前来,毕恭毕敬道:“郑御史,成王殿下说在景风门等您。”
郑郁点头起身道了谢。
时间过了大半,郑郁还念着昨夜与林怀治商议好的事情,此时宫中德元帝召了教坊看舞听乐斗鸡,他便又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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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郁:说好的休息为什么要团建,还要陪大老板玩,陪完大老板又要陪小老板。 林怀治:你不愿意? 郑郁礼貌一笑:你听错了,我愿意。
出了宫门,林怀治就已等在景风门外,两人验了鱼符身份进去,一路畅通。
工部离御史台不远,工部内值守的亭长看两人来,问清登册后就放进去。
郑郁在满架满柜里,按序标在工部卷轴里找到了德元十九年的账,他拆了丝带将卷轴从帙袋中抽出,放在案上坐下,逐字看起来。
“如何?”林怀治抽了卷往年翻修宗庙的卷轴颇有兴趣地看起来。
郑郁肃声道:“去年工部向户部支账两百万,钱是一笔给清。那昨日在谢中庵身上的残页要么是伪证,要么是有人故意引我们来查工部。”
账确实没问题,郑郁留意到去岁工部账上有阳昭长公主翻萁府邸的钱款。
“阴阳两账,做给别人看的和给自己看的并不一样。”林怀治还摊着卷轴看,说,“谢中庵在朝中树敌颇多,可谁有这个胆子派人刺杀三品大员,还将事做的滴水不漏。”
郑郁双目注视着面前的墨字,沉吟,而后道:“那户部也没必要去了,账必是在谢府。”
昨日他们已查了户部,一无所获,而今的工部也是。林怀治收了卷轴,走到窗边拉起竹帘,恰好春光往里涌了进来。
皇城内的有司里到处种有榆树,树影托着阳光轻荡,春日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林怀治站在窗边,阳光沾了他半个身子。郑郁随光影看去,林怀治还穿着那白色锦袍,身材笔直修长,带着玉戒的手负在身后。
人影与树影交叠,金光闪烁真如画卷般美。
风吹了,吹来外面的榆树清香,也吹来林怀治的声音,“谢府如今在作法会,人来往去,想要去不难。”
郑郁问:“今夜?”林怀治转身来到郑郁身边坐下,说:“好。”
安排得当,郑郁便想收了卷轴离开,却又听林怀治说:“今日你的马,为何失控?”
卷轴卷好装入帙袋,郑郁回忆着那时的过程,“禁卫说是太子的马刮到我的马,故而马匹受激所以失控。”
“御马训练纯熟,当时情形太子虽靠你近,但他马术并非不好,怎会刮到?”林怀治朝郑郁说,“太子是在越了刘九安几息后,才靠近你不过一息,而后马就受惊。彼时方圆中只有我等四人,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蹊跷?”
“蹊跷?”郑郁扎带的手停了,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不妥,又问,“那太子或刘九安的目的是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置我于死地未免太铤而走险了。”
“你查岐州税案众所周知,而太子和刘九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关系。”林怀治冷声道,“刘千甫。”他话锋一转,说,“我想并不是想将你置死而是摔伤,这样你就不能继续查这件事。”
郑郁没发现林怀治突然间换了对刘千甫的称谓,脑子吹了风,他有些晕,问:“为何?”
“你背后是袁相,这次税案要是真与刘仲山有关,那你并不会袖手旁观。”林怀治抽走郑郁装好的卷轴,连同方才他看的一起放回架上,“你若是伤了,那就会换旁人来查这件事。”
如今的税案里已有刘千甫的人,王台鹤。
而他则是站在袁纮一派,如果这时他在受伤,那么刘千甫说不定将会换人来查,到那时袁纮或许是什么也逃不掉了。
郑郁冷冷道:“那看来此事是定与刘仲山有关了。”
“今夜寻谢府便知。”林怀治将卷轴放好,说,“还不起来离开。”
被林怀治提醒,郑郁才觉事情已商量好,想起马球场上的搭救,便跪地磕头:“场上之事,多谢殿下相救。”
林怀治看他跪就也不站着,坐下后,说:“顺手罢了,起来吧。”
郑郁顺林怀治的话坐好,两人端坐于榻上,林怀治看他一眼,眉心不可察的皱了下:“你昨夜没睡好?”
眼下尚有乌青黑影,郑郁昨夜其实睡的很香,就是到了后半夜特别热,一直睡不安稳。睡意朦胧间,便蹬了被子,翻来覆去的滚着。
今早周渭新来唤他起床时,看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后愣了下,随后完全发自肺腑的狂笑起来。
早晨才起的郑郁满脸呆愣,周渭新指了指他的脸。
郑郁快速醒悟过来忙扒开两床被子,下床照镜才发现。
自己双颊上被各画了一狸猫简画,两眼处有大黑圈,鼻尖点有墨点。
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郑郁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干的,心里怒嗔林怀治心似幼童,还画这个。
便朝林怀治嘲笑着说:“春日狸猫犯懒,睡的很好。”
“果真?”林怀治将信将疑的侧头看他,但显然这句话是明知故问。
郑郁寻目意看去,认真答道:“这个自然。”看林怀治模样甚为乖觉,便说:“倒是殿下不是说要参我吗?怎么走的时候连折子都没拿。”
“没看?”林怀治收了疑光,面无表情问他。
郑郁笑道:“殿下的东西,我怎敢碰。”
其实是假的,他看了。
不得不说林怀治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犀利,他回想着那封奏折。
‘臣伏以往岁已来,多相见监察郑卿。并州之始,屡次得见,非衣冠齐整者。郑卿妩媚,春吸桃若,夏引荷香,秋带桂韵,冬沾梅寒,絺绤靡费,十不存一。常不冠整衽齐,邀臣他院容谈。陛下恩逾慈母,仁过春阳,今祈见此人性,非寒士肃清风,上意荡乱不礼,全无廉君度洁。臣愚以为陛下应广纳箴言,陛下之所以未知者,而是郁善蛊迷君心,蜜言裹甜常口,时飞眼传腹情。冠者不整何以平朝立业之心。’
好家伙!那封奏折把他写的就像祸国妖姬一般,从头骂到脚,从洗澡骂到穿衣。
还什么蛊迷君心,郑郁想想都觉好笑,可方才说自己没看过,那他就秉着没看过的神态压笑坐好,以免狐狸尾巴藏不住。
“桃若荷香,引君来此。”林怀治嘴角抹了笑,说,“永州的北阳王府,可种有桃荷?”
郑郁睁眼说瞎话:“榆槐都有,却无桃荷。”
永州的北阳王府庭院中有两株巨大的桃树,每年开的时候灿若云霞遮天。春风一夜就是半边粉云,后院池中也是满池清荷。
只因魏慧喜欢,后来连着郑岸也喜欢,府中就多种此树。
都喜欢这来自江南并充满着春意的植荷,就似那扁舟行过水,沾着香气卷入无边的塞上,为旷野风嚎,星辰连天的土地带去温暖。
“是吗?”林怀治神情忽然认真起来。
郑郁丝毫不怕林怀治这表情,直面答道:“难道殿下去过?我虽离家半年,但家中栽有何物,我自了然于心,怎会诓骗殿下。”
林怀治垂眸掩去眼底的悲意,声音冷漠:“没去过,戌时谢府,坊东门外再会。”
说罢起身离开,只留一个背影。
郑郁不明白,林怀治今日态度怎么九转十八弯,可又想他本就是这性子,也不多在意随即离开。
郑郁回府才把马缰递给厩房的仆从,就见齐鸣过来说程行礼托人从路程中来了信。
听此郑郁忙回到书房坐下,取了信研读。
信中程行礼言自己已走到井州,说了沿途的所见所闻。并感慨山水秀色良多,只恨时日匆忙不及细观,说及友思时常念着他,信尾处还赠诗一首,聊表心意。
看完后郑郁随即提了笔回信赠诗,又算着时日,叫了齐鸣进来将信送到幽州蓟县。
幽州蓟县县丞是冯平生的长子,若程行礼去永州那应是走幽州过去,那应会经过蓟县。
齐鸣接信出了书房门,就看廊下一脸苦涩的周渭新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正在原地踱步。
齐鸣把信拍在周渭新头上,拧眉道:“还不快进去!”
“为什么我去送啊。”周渭新撇着嘴,诉说着不满,“你怎么不去?”
“我要去送信,这事只有你去,莫拖晚了伤药性。”齐鸣扬了扬手中信,走之前又叮嘱周渭新让他快去,“快去啊!”
周渭新实在无奈,盯着药,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进去。
“二公子,喝药了。”周渭新颇为心虚地把药放在郑郁面前。
郑郁还在欣赏昨夜林怀治写的字,看着眼前药,闻了闻,说:“今日寒食不生火,你们怎么煎的药?”
“昨夜煎的,现下是凉的,不烫。”周渭新记着齐鸣的说辞。
郑郁有些害怕:“隔了夜还能喝吗?”
“撒子和饼粥不也隔了夜吗?”周渭新把药端给郑郁,一脸严肃,“大夫说今日寒食喝最好,调合有妙。”
郑郁接过药,听出不对,问:“这什么药?”周渭新发觉说漏,噤声不答。
看周渭新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郑郁浅尝了一口,不是他往日喝的那种补元气的药。便将药放下,继续赏字,“端下去。”
“别呀!二公子,这......这还是喝了吧。”周渭新着急了。
郑郁看着周渭新,道:“你不说,我就不喝。冯伯没开过这种药,不是他开的你们怎能放心给我。”
周渭新严肃回道:“其实这就是冯长史开的,二公子,你快喝了吧!”
郑郁随口道:“你不说我就不喝。”
脑中记起冯平生的脸色和齐鸣的叮嘱,周渭新脸红得发烫只得低头,嗫喏道:“就是......就是,就是补身的药。”
“补身?”郑郁抬眼看他,笑着说,“补哪门子身?我不是挺好的吗?”
周渭新被郑郁看得心里打起退堂鼓,便低头躲开目光。
郑郁看周渭新的头都快垂到地上了,也不着急,继续赏字,周渭新纠结良久后,磨磨蹭蹭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句:“房中早泄之举。”
郑郁:“......”
“把这药给我扔出去!”郑郁怒吼,手差点就将案几掀翻,“喝什么喝!我看上去是那种人吗?!”
周渭新垂着脑袋连忙摇头,但一想今天早上郑郁的样子又诚实点头,可抬头看郑郁似是要吃人随即又摇头。
郑郁看周渭新摇头又点头的样子,直接是气懵了,指着那药咬牙道:“扔出去!我不喝!”
“可......可冯长史说早医早好。”周渭新茫然,不明白有病治了就行,为什么郑郁态度如此激烈,“二公子,你要是治不好,郎君会怪我们的,怪我们没照顾你。”
郑郁极力压住怒火,强迫自己冷静,咬紧后牙道:“我、真、没、病。我很好!非常好!”
周渭新以为郑郁抹不开男人面子,便开解他:“二公子,同为男子此事虽不宜宣口,可事关人生大事......”
“闭嘴!”郑郁实在忍不了了,大吼,“有病的不是我。”
周渭新瞪眼疑惑,嘟囔:“那是谁?齐鸣说那日就你跟成王殿下的,且昨夜成王殿下来过后,二公子你确实......”
确实一脸虚样,眼下乌青严重,一看就是阳关尽泄。但这话周渭新只敢在肚里说,他不敢在郑郁面前说。
郑郁冷声解释:“是成王不是我。”周渭新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郑郁又道:“行了行了,我真没病,把药端下去。”
周渭新点头,一脸呆滞的将药端走,郑郁看他走到门口时,厉声道:“以后不许送这种药。”
周渭新点头如捣蒜,随后一溜儿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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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安业坊东门外,太阳早已落下山头,长安城内仍旧有暮光点照,尚能辨路。
鼓声响起,已是快要宵禁,坊门关闭的时辰。临近宵禁,街上并无太多行人,郑郁和林怀治一身黑衣隐在巷中。
今夜查探,两人倒是默契的穿着黑衣,配着刀。
“谢中庵已死,府内在做法会,我们趁着人多进去。”郑郁说,“只是谢中庵书房在哪儿?”
各府建造不同,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想要的东西,就得提前知晓方位。且林怀治身为皇子,前去吊唁也不合适,否则两人也不会翻墙。
林怀治紧好腕上的袖口,摸了把腰间的刀,答道:“箫宽已经打听好了,你届时跟着我。”
“我说成王殿下,这翻人墙院的事情你好像很自信嘛,箫宽不会是那种经常为你打探别人卧房、书房的私卫吧!”郑郁手肘抵墙,手掌撑着头,长腿交叠,朝林怀治说,“我们真有了证据,直接命禁军抄了谢府就是。何须累得你跟我翻墙去人家里。”
无人时的郑郁简直是色胆包天,特别是下午周渭新的那碗药,让他对林怀治现下没啥好态度。
房事不妥的又不是他,为什么要端来给他喝!
这个过度聪明的齐鸣和周渭新!
再看林怀治一身黑衣与白日里的白衣并无太大差别,都是窄袖束身,衬得腰身健美。
黑袍花纹别致精美,衣料走势恰到好处的将人宽阔的脊背,精壮有力的腰线勾勒的十分完美。腰间佩的刀,让人生出几分侠义,更莫说那清冷俊朗的面容早就将某位郑姓郎君迷的七荤八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