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亭宜点头眉心皱成川字,依旧搓着手而后呈拜佛状,嘴里喃喃念着佛经。
一武将从远处向二人走来,身上铠甲随动作发出沉重的声响,手别再腰间横刀上,剑眉如墨,恣意昂扬。待得近后,郑郁才发觉是他不想与之交流的刘从祁,刘从祁长相本就英俊,穿上这么一身铠甲更是有说不出的霸气显露。
刘从祁揖礼道:“郑御史万福,好久不见。”
郑郁揖礼回道:“刘校尉万福,今日唱第,还得亲自前来守卫,辛苦刘校尉了。”
他和刘从祁本就只因为袁亭宜才见过几次,自年前平康里喝过酒后,两人就再未见过,自然他也懒得去搭理刘从祁。他一向有礼,别人迎他,他也就还回去。
“不辛苦。”刘从祁笑了笑,而后将手放在袁亭宜肩上倚着,说:“则直,到你了吗?”
袁亭宜肩膀瞬间被重力压得歪斜,他站直推开铠甲,低声怒道:“刘九安,你这铠甲有近两百斤重,你想压死我啊!”面作愁色又站远了些,说,“还没有,别放我肩上,死沉死沉的。”
刘从祁收了手搭在腰间,笑道:“大喜日子别说晦气词。”袁亭宜剜他一眼,继续焦急的等待。
期间也偶有举人和官员前来搭话,袁亭宜心不在此,郑郁礼貌的应付着,刘从祁则是点头敷衍过去。三人身份不俗,官员们看这样,也不生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尬聊着,多数都是郑郁接着话,刘从祁根本不应声。
礼部南院大门开了,内侍手持卷册出来唱声响起,长街上无比安静落针可闻,诸学子都期待着这一刻。
“弘文馆生徒袁亭宜字则直,祖籍成都府,年二十,及——”
内侍唱完,郑郁看袁亭宜愣愣的站着,呈现滞像,疑惑道:“则直?”
袁亭宜不为所动,像是傻了。
刘从祁看不下去往袁亭宜肩上重拍一下,袁亭宜立马清醒,颤声道:“我......中了?”
刘从祁不耐烦道:“你祖籍不就是成都府吗?不是算了。”
“哇!我真的中了。”袁亭宜激动的难以言表,握住刘从祁腰间手拉至胸前就说,“九安兄,我真中了吗?”
刘从祁用握刀的手拍着他肩膀,像哄小孩儿一样,点头轻声道:“是的,则直贤弟。”
两人一副好兄弟交心相握的情景。
袁亭宜沉默了许久,终于他迟疑道:“那你说好要请我吃饭,别忘了!”
郑郁:“......”他以为袁亭宜会说什么感人肺腑的话,然而没想到是吃饭。
但又想民以食为天,既然解决了仕途那自然就是生存根本最为紧要。
刘从祁嘴角抽搐,有点嫌弃说道:“你订就是。”袁亭宜抽出手,兴奋着说:“我是不是现在得把这个事情告诉我爹,让他也高兴高兴。”
刘从祁道:“袁相公在政事堂,乱闯,小心被砍死哦。”看正在兴头上的袁亭宜,又道:“你还不快过去看看,一会儿殿试好准备着。”
袁亭宜点头又叮嘱郑郁三月初五记得去杏园,他做东请客。郑郁想你做东请客,刘从祁付账结钱,你俩还真绝配。
但面上还是笑着答应。随后看袁亭宜离开,他也就转身准备回去。
这时刘从祁跟着郑郁走了几步,说道:“风俗快到了,圣上已分派了各御史巡按的州县。”
每年春秋派监察御史出京,前往州县巡查官僚以及税务、民政,春曰“风俗”,秋曰“察寮”。
“我朝巡按都是如此,不知刘校尉有何言相告。”郑郁停步转身看刘从祁笑道。
刘从祁突然说这一句不会是好心提醒他要出京了。
刘从祁低头敲敲腰间的刀柄,道:“我听父亲闲谈,这次圣上并不会让郑御史出使州县,但这内里是何缘故就不得而知了,得郑御史自己想一想吧。”
郑郁淡笑道:“多谢刘校尉告知,本职在此,去与不去皆是圣恩,郑某不敢多想。”
阳光洒在刘从祁的铠甲上,他抬头,继而低眼看着比他矮了些许的郑郁,沉声道:“何谈谢字呢,你是则直的朋友那也算得上是我半个朋友。我非狭隘之人,对朋友的事留意一下没什么,只是希望郑御史别记着我以前说过的浑话啊!”
“年前的事已在年前解决,你我之间并无嫌隙,自是有来有往。”郑郁在御史台泡了两月,早将那套官腔学了几分。
刘从祁打量着眼前人的样子,如玉似的面上挂着笑,他觉着这人虽然在笑,可眼底不见半分笑意,果然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程行礼和郑郁笑起来都是一个样,就偏生袁亭宜,一笑恨不得满脸都堆着。
刘从祁没开口,待得片刻后内侍唱声完,他平缓说道:“那就依郑御史所言了,公务繁忙,先告辞了。”
郑郁颔首道:“刘校尉慢走。”
两人说完都转身离开,绝不多言。
郑郁随即也要回察院去,出来太久被其他御史发现,参他个为官疏忽玩乐都是轻的。
郑郁才不过走几步,就见一俊秀的举人扯着内侍衣袖,急切问道:“为什么我没中?请问是不是念漏了我的名,小人华州乡贡李康,我不可能没中!不可能,肯定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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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李康
内侍撒开李康的手,极为耐心道:“这位郎君,榜已经张出来了,你大可自行看,奴婢非阅卷之人不懂这些。”
李康还想上前争辩时,就被刘从祁示意禁军拦住。
李康读书数载,虽习六艺,可气势不比整日操练的禁军,见禁军拔刀只得先服软噤声。面素焦急愤恨,眼底尽是不服。
郑郁看他这样,留意了姓名就转身离开。
走到察院门口,就见院中槐树下林怀治背对他似乎在与人说话,郑郁心下想怎么一回去就碰上这尊佛了!但碍于他还要去殿内上职,这里也没别的门了,纠结在三后只能硬着头皮上。
郑郁步走到林怀治身后,拱手道:“参见殿下。”
林怀治转身过来,说道:“嗯。”
“郑御史安好,方才是去哪儿了?”林怀治身后响起一道声音,轻柔温润。
郑郁循声看去,在浓密的槐花白影里,林怀治深绯身影后,还站着一人。
深绿官袍契合的贴于身上,显出人挺拔的身姿,眉目清冷却又带着俊雅,整个人温润如玉,匀称修长的手将一摞书册抱于怀中,如抹了胭脂般的嘴角勾出恰到好处的淡笑。
郑郁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人是谁,“李御史安好,方才见南院放榜,就去看了看。”
李远谌,御史台台院侍御史。
台院中供职的只有六人,皆官任侍御史,六人各有所辖管领属,互不插手。但有时也会联名弹劾,如上次弹劾苏赛生、刘从祁、以及郑厚礼。
而李远谌一人就负责纠弹京中百官,其中也包括御史台的官员。
李远谌下得阶来,笑意不减,说道:“今科放榜,不知多少男儿尤为重视,这次袁相之子好像也在其中。”
“是,正是应他所邀,陪同去看的。”郑郁回道,彼时一株槐花被风吹落至发上。
李远谌若有所思道:“原是如此。”
郑郁颔首笑回没说话,李远谌看那花落后,说:“砚卿发上有槐花。”
郑郁刚想伸手去摘,却觉头上红影拂过,已是林怀治先他一步,顺手摘下而后快速藏于袖中,说道:“没了。”
郑郁和李远谌都还没看清,林怀治就飞快摘去。
“徐大夫今日有传,李御史还是快些去吧。”林怀治又说,“风俗之事我与郑御史说就是。”
李远谌这才想起,道:“那下官就先告退了。”林怀治点头,待人走后,对郑郁道:“随我过来。”
这时郑郁除了答应还能说什么,方才在南院门口,刘从祁就说这次风俗不会让他出京,这转过身来就碰上了林怀治跟他说这事,真是凑巧。
御史台殿、台、察有三大院,内建有不同小院,供官员用食以及休息。林怀治带郑郁去到了殿院一清净小院中,进屋后两人坐下。
林怀治道:“圣意已下,察院分察百寮中除你与之外,其余都去各州县巡查。”
“唯我一人在京?”郑郁不明白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好事是他不用出去可以继续留在长安,查清迷回天及倒弄刘党。
坏事却是德元帝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监察御史分察百僚,巡按州县自然不是坐于长安,而是持节前往各州县,德元帝这么做,就是将他拒在京中日日闲赋,供以玩职。
林怀治肯定道:“父皇此意应是从北阳王胜高丽而判断,且你年前才出了并州回来,这下只会等到察寮再分事与你。”
“多谢殿下告知。”郑郁说,“臣悉听圣意就是。”
圣意已决,他也不好再去说什么,风俗没了,还有察寮。
“郑御史每次都是,很平淡的接受一件事。”林怀治觉得不论发生什么,郑郁能很平淡的接受。
郑郁笑了笑:“否则应该如何呢?天地君亲师,序三,圣意如此,臣除了接受,还能如何?”
心里默默补了句,难道造反吗?
但他想那句话要是真说出来,林怀治能当场劈了自己,要是真有人造反,推翻的可是林家的江山社稷。
现下还处在御史台中,说话更得小心。
林怀治道:“长安风月场,万户名利位。郑御史小心就是。”
“借殿下吉言,三月三上巳节,曲江宴饮殿下去吗?”现下新科进士已放榜,那上巳节的曲江宴饮便是长安最为热闹的时候。
林怀治没答郑郁的话,而是反问:“郑御史去吗?”
郑郁回道:“自是想去,可未下名帖。”
他没猜错林怀治的性子还是不会以你的问为案回你,而是以你的问题来问你。这也是这么久以来,郑郁唯一摸透林怀治的地方。
“既想去,有何难。”林怀治起身离开,留下一句轻飘坚定的话。
三月三上巳节,长安城南的曲江池、芙蓉园挤满了百姓,人影重重。巡游踏春者不计其数,最为热闹的是,今年新科进士已放榜,曲江池畔更是达到欢潮。
曲江池畔,轻纱曼舞的帷幕和贵绣罗裙飘至在空中。阳光倾斜在罗裙上,金线绣织的纹样在春风中飞舞,芙蓉园上的江面上来往船只众多,曲声曼曼,好不繁荣。
曲江池上,一座高大宏伟飞木横叠的大船在江面上最为显眼。竖红旗翻飞,船身上下三层,内里新科进士笑语连连,推杯换盏。
曲江池畔的紫云楼上,亦是满殿曲情。室内上坐德元帝,而后是陈仙言、严静云、阳昭长公主等人,又有林怀湘、林怀治等皇子公主作陪。
下设长案中,又坐了刘千甫、严明楼及几位门下中书的官员。
郑郁坐在案边,看着殿内的舞姬,心想德元帝这么把他也弄来了?这殿内尽是皇帝一家子,再不如也是严明楼、刘千甫等外戚权臣。
他本想着与林怀治说了那句后,能来芙蓉园即可,没想到昨日德元帝下令命他也来紫云楼赴宴。
舞蹈他看得有些腻了,林怀治坐在他对面,亦是有些不耐烦。郑郁想着人应快到了,承了林怀湘的几杯酒便寻个理由退了出去。
郑郁一路下得紫云楼,绕开禁军,来得曲江池边,随即上供侍卫休息的船舫。在屏风后坐下,不过片刻就有一男子上来,在屏风前问:“你真帮我?”
郑郁压了声音,不似平常,“我把你带了进来,还不算帮吗?”他透过绸布看到那屏风前立着的人,正是数日前南院张榜时大呼大叫的李康。
“可为什么?”李康心里有点慌。
郑郁没了耐心,声音带着冷漠:“那你也可现在回去,是你告诉我,科举舞弊。天下学子求告无门,我见你可怜,才帮你一把,华州乡贡一年三位,想必是来之不易吧,来年你可还能获得华州解头?”
李康看不清屏风后的人,那日礼部张榜后,他闹了也恨了。他苦读诗书十余载,自诩聪明,费力得华州解头,可为什么今年进士还是无名,反而尽是高官权贵子弟。
与他同为举人的几个世家草包都能中,为什么他不能?这时眼前人找上来说可以帮他,帮他面圣,还会保他不死,只要他在圣上面前说出作假之人即可。
“圣上知道后,杀了我怎么办?”李康不安,他害怕,科举舞弊固然可耻。
但若是官员恨极了他,将他连坐怎么办?
郑郁笑道:“你只需告知圣上,你乃华州乡贡,到时自会有人替你说话。”
李康道:“你吗?”郑郁冷声道:“你可以走了,我不帮你。”
“别别别别!那人是礼部侍郎,他是今年主考。”李康说,“他说我的文章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必点我为进士,可为什么还是不行。”
“还有别的原由吧?”郑郁早查清这群举人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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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船舫
以李康为首的学子想在殿试时痛斥刘千甫,为奸弄权,误国误民,混淆帝听。却被刘千甫提前所知,在放榜前将新科进士的名单看过后,从中抹去了这些学子的所有名次,继而礼部侍郎便顺势提了受贿的世家子弟上来。
这些学子想要递案状,就得过中书省,有刘千甫控着朝堂,就算袁纮等人知晓又如何能绕过刘千甫将案状递到圣前。
李康想了片刻,道:“刘千甫误国,蒙蔽天听。此乃奸人,怎可立于帝侧拜其为相。”
“这话别给我说,留给紫云楼里最需要听的人说,你放心皆时会有人保你,说不定还会重开科举,以平名次。”郑郁把这人弄到德元帝面前实属不易。
还不能暴露自己行踪,最近的日子那便只有上巳节时,天子离宫。在这百姓聚兴出游的时候才能趁歌舞混合,众人动乱的时候混进紫云楼。
李康揖礼深鞠一躬,诚恳道:“多谢。”
郑郁提醒,“不必,别忘了寒窗多年的辛苦就行。”
李康点头出去,片刻后齐鸣进来,道:“已经安排好了,届时李康会混在奏乐的队伍里进去。”
春风过境,船身摇晃,显然坐在里面的人已登岸离开。
郑郁沿着小径回紫云楼去,齐鸣也去他处布置。就在转过假山时,郑郁见到了阳昭长公主和另一男子。
林嘉笙红袖暗金石榴裙,娥眉朱唇,钗环手钏尽是上品,一身华贵不可言,林嘉笙在看到郑郁后,脸色微变。
她身边站着,一身着天青色绣竹广袖袍,身形高挑挺拔,容貌清逸出尘,气质温雅的男子。
郑郁揖礼道:“臣参见阳昭长公主。”
“郑御史免礼,方才在殿中没见着你,原来又躲出来了。”林嘉笙转着腕间的宝石镯,语气平淡。
“郑御史,早闻其名,在下左拾遗姓苏双名赛生。”苏赛生见到郑郁如同见到救星,连忙揖礼。
“湖光色好,出来走走。”郑郁答了林嘉笙的话,看到苏赛生求救的眼神后,颔首说,“苏拾遗,御史台近来多接州县弹劾之书,不知苏拾遗如何见解?”
想了半天郑郁就想着这么一个,御史台和门下省平素少往来,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
苏赛生走到郑郁身边,颇有意味道:“此事我看需得禀明圣上。”
林嘉笙何尝没看出来这两人的古怪,她一向不问政事,一听他们聊这些就烦闷,冷了两句便回了紫云楼。
“多谢郑御史。”苏赛生适才出来透气,却被林嘉笙堵住。
他不知为何德元帝今日会请他来紫云楼,林嘉笙说是她专门安排的,两人扯了许久。
苏赛生已被林嘉笙绕晕,这时郑郁才出现解了他的围,否则他也不知林嘉笙还会堵他多久,他又不敢说重了话惹怒这位长公主。
郑郁笑道:“何来谢呢,苏拾遗。”
朝野百官谁不知道林嘉笙最喜俊俏文雅的儿郎,莫说苏赛生,程行礼遇见林嘉笙也会被揶揄一番。
苏赛生尴尬地笑了笑,说:“还是谢了,砚卿贤弟。”
郑郁看苏赛生唤他字,也就不虚礼,“酬恩兄,你我出来良久。还是快些回去,以免圣上问由。”
苏赛生点头,抬手请他先行,郑郁以礼而回。
两人边走边聊,聊过一番才知苏赛生观事敏锐。言语清明简洁利落,对朝中政事有自我见解,难怪德元帝会调他回京,任谏官一职。
回得殿中,宴会已开启欢潮,德元帝心情好将平素里珍藏的桂花美酒一股脑都搬了出来,赏赐群臣及新科进士。
德元帝看着郑郁,想起严静云说的既然给了他些不痛快,这还不得给点甜头。来紫云楼陪侍天子宴,可比去州县巡按更得圣宠,他想来也是就手一挥点他一起进来。
紫云楼建于芙蓉园中,是园中最高最华丽的建筑。此时堂内圆窗皆开,堂内众人只要回头远眺,就可见曲江池的波澜阔阔,同时亦有船只立于江上,由教坊和太常乐队奏着乐曲飞于江水上。
音波流转,穿过人声笑语的堂内。郑郁坐在一个安静处,这次没了袁纮牵引,他就只安静听曲看舞。
这时堂内没了袁纮,刘千甫顺势提起四海升平,国富民安,说来说去最后提起给钱昭仪修殿宇的事。德元帝喝了酒,正高兴着,听得刘千甫这提议。
先是为难,刘千甫继续夸奖滔滔不绝,夸得郑郁和苏赛生都想出言劝谏,可德元帝先快他们一步命工部和户部去办就是。
堂内顿时沉默了些许,而后互相恭贺起来,郑郁想怪不得没让袁纮来,这事刘千甫和袁纮早吵了几百次。要是袁纮在,刘千甫话还没说完就已被袁纮指着骂起来了。
此事过后,德元帝开始在堂内玩起酒令,哄笑声一阵接一阵。郑郁也被拦得喝数杯,陈酿醉人,不过片刻他就有些醉,连忙致歉出去醒酒。
德元帝正在兴头上玩乐,欣然允了。
郑郁摇摇晃晃出了紫云楼,神智已有些不清醒,走路都带点不稳。
守在楼外的齐鸣忙上前扶着他,走到曲江池边上,春风一吹,郑郁突觉凉意,看到池畔边有假山时,便想靠着吹一吹借风醒酒。
郑郁这么想随即也这么做,可还没靠上去,他就突然被一股大力拉住,身形不稳间,踉跄几步歪靠在来人怀里。
郑郁勉强借力站好了身,抬眼看向来人,发觉靠着的人是脸黑的林怀治后,手不老实的搭上林怀治的肩,讪笑道:“殿下你也出来醒酒?”
林怀治收了放在郑郁腰间的手,将他圈在怀里,看人醉的不成样子,温怒道:“带你醒酒。”
听这话郑郁醉得晕沉,是什么也不想去多思考了。既然是林怀治那他就放心就是,头一歪晕在人怀里。
齐鸣看郑郁这样也没啥好说的,倒是与箫宽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林怀治扶着郑郁,凭着记忆在曲江池畔一路绕。终来到靠着曲江池畔的皇室船舫上,彼时皇室子弟多数都在紫云楼或其他地方赏乐,以致这条船上现在都没什么人。
林怀治把郑郁扶至床上躺下,而后道:“你和齐鸣在门外守着,另派人在廊口守着,不许靠近。”
箫宽称是退下。
林怀治给郑郁脱了外袍和鞋履,给他盖好被子。
看屋内有备好的水,随即缴了干净帕子给他擦脸,做完一切后林怀治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眼意柔情。
春色良好,曲江上多有船只乐工奏琴声袭来。
音声响在郑郁耳边,让他还有点模糊意识在。他迷糊睁眼看床边坐了一人,努力辨认后,发觉是林怀治。
正想开口敷衍两句,头却在此时抽痛了下,让他不由地轻呼出声。
林怀治忙问道:“怎么了?”
郑郁不知是不是酒醉的原因,看林怀治眼里似有焦急之色,想起方才林怀治带他醒酒的话,于是玩劲上脑哄骗道:“殿下,我眼里进东西了。”
春日尘絮多,且靠近江边,林怀治信以为真,便俯身探手来看,这下两人靠的很近,呼吸都缠绕在这方寸之地。
林怀治的手还没落在郑郁脸上,就被郑郁握住,林怀治皱眉:“不是进东西了吗?”
郑郁在林怀治俯身那瞬间被他身上的气息吸引,那是带有浓烈的紫藤香和成熟男子的味道。
他看着近在咫尺,思念多年的人。
人酒劲上来胆子就特大,便想要更亲近一点,他迅速抽出被子下的手,揽住林怀治脖颈让人低向自己。
随即借力仰起头,吻在林怀治唇上。
郑郁未通人事,不知怎么算亲,只记得冯恪说,嘴巴对上就行。
对了!还要温柔,他这会儿就记住了温柔两字,一点一点在林怀治唇上辗转轻啄,并不深入。
林怀治手肘撑在床上,围起只属两人的天地,表情错愕。可又不舍得起开,便保持俯身的动作任由郑郁轻点。
郑郁力用完了躺回床上,揽在林怀治颈间的手滑落至衽处,眼神朦胧含着春意,红晕散开的脸上带着荡漾。
他看林怀治表情木讷抿着唇,眼底尽是震惊,一副被调戏了的纯情少男样。
又不住调侃他,笑着说:“你的酒怎么比我的甜?”说罢还似是回味般地舔了舔唇,
这桂花酒确实不错,就是有点烈。酒入舌喉,带了他积年已久的情意。
这个动作在苦苦忍耐的林怀治眼里无异于危险,他不知道郑郁喝多了在想着谁。尽管身心火热,可他还是秉承君子不乘人之危的想法,柔声胡乱说着:“你喝多了,快躺下。”
喝醉的郑郁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他喝多,顷刻间他心里那股忤逆劲和酒劲,就双重麻痹了他那原本就不清醒的头脑。
郑郁心一狠脑一热猛地翻身将林怀治按压在身下,林怀治也就顺力而为,将人搂在怀里。
郑郁坐在林怀治腰间,伸手拂去林怀治脸上的发丝,低头就想继续亲。
林怀治喜欢这个,可他不想这是在郑郁醉酒后不知念着谁的时候,歪头别开袭来的亲吻。
郑郁感觉自己被拒绝,有点烦闷和无措,便将头闷在林怀治肩上喘着气。
林怀治的呼吸声很重,似是在压抑着什么,看郑郁靠在他肩膀处,像是做了错事的人,略有些烦闷:“你看没看清我是谁?”
郑郁脑子醉得很,可他的眼睛还没瞎!
他想着那些话本里,以及袁亭宜求人时的话,继而又信心大增,吻在林怀治嘴边,笑着哄人,“你生哪门子气?你是殿下,是成王......是衡君,是我的六郎!”
他索性一股脑都说出来,总有一个能入林怀治耳的。
郑郁的话断断续续,不甚清朗,可林怀治还是听了个清楚。环在郑郁身上的双手收紧了力,仿佛在这一刻,有什么禁锢破开了一条口子,令他的神智也如郑郁一样消亡抛诸脑后。
郑郁还沉浸在自己的吻里时,倏然天旋地转自己被压在林怀治身下,随即唇被堵上。郑郁慌乱中搂住林怀治,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迷茫。
怎么反了!
正想推开时,林怀治的一双手已在身上游连,从上而下,带起相触的酥痒,力也不住地松了些。
湿密的触感落在唇上,林怀治吻着他,发觉人不开窍一手摩挲着他的脸,眼神深邃,轻哄着说:“砚卿,乖!张嘴!”
指腹常年练武握刀习射,布着薄茧,触在郑郁脸上丝意痒痒。
郑郁被说这句话的林怀治诓得眼神迷离,神思早抛九霄云外了,只得林怀治说什么他做什么。
齿关松懈,舌似灵蛇般游走在口中,抚摸脸的手也顺颈而下,去往他处。
“嗯......”郑郁双目迷离,被亲得气喘吁吁,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于是就想伸手推开。
可手刚使上力就被林怀治顺指分开牵着,死死按在枕边。
唇齿间的索求和缠绵让郑郁忘记了现下的境况,身上人清冷凝神的幽香并不能让他心静。林怀治吻意温柔缱绻,让他有如坠下万米深崖,不经在清醒中沉沦下去。
箫宽和齐鸣守在门外,两人听着远处的乐声,都尽量控制着不去看对方。
门开了,林怀治衣衫齐整,没有半分凌乱的出来离开。虽脸上并无明显表情,可眼底尽是舒畅,餍足之色。
箫宽见状连忙跟上,齐鸣震惊:二公子这么快?这可这么得了?要写信给郡王和世子说吗?但这种事怕是不好说吧!
但想归想,还是敲门,担忧道:“二公子,咱们还回紫云楼吗?”
屋内的郑郁正缩在被子里,他热退了,酒也醒了。
想起方才,虽然他知道是自己调戏在先,可最后为什么好像是他吃亏,但细算也不吃亏,两个人都爽了。
林怀治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算是栽完了。
林怀治走时已用帕子擦过,郑郁闻了闻外袍,上面没什么味,想着多数应是都沾在身上,被林怀治吃或擦了去。整理好外袍系好腰带,随之离开。
这件晦涩的事情将会永远留在这条船上,不会在有别人知晓。
郑郁沿着池边走了段路吹了江风,待唇色没那么红时才回了紫云楼。郑郁在方案前假装镇定坐下,心里强迫自己不去想方才。
可堂内喧闹得很,他不想去看堂内那正在飞旋的舞娘,视线在殿内乱晃时不小心与对面的林怀治对上。
林怀治神情一如既往冷冽肃然,这死鱼脸床上床下都是一个样。正想看向别处时,却见林怀治戴着翠玉绕金戒的指腹揩去嘴边酒渍,对他挑眉一笑。
翠玉绕金戒戴在他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指上,是那般柔美不失贵气。而也就是那只手,在烫金翻领锦袍下予他滑动,将他带至人生别处。
郑郁脑中轰的一下炸开,耳垂忍不住发烫。林怀治这举动是故意的,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表面和内里完全不一样,性子浪荡的跟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