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咬嘴唇。”江新年忍耐着说。
他梁哥一定不知道自己咬唇的模样有多欲,要是他知道就不会这样反反复复地在危险边缘试探了。
褚煦梁腰线漂亮,大腿肌肉更是紧实,一松一驰间如同一把即将出箭绷紧的弓,又似蝴蝶轻柔煽动着的美丽翅膀,江新年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知到底该怎么对他才好。
作者有话说:
民航小知识:每一位飞行员在获得飞行器驾驶执照时就会得到自己对应的FN编码,此后无论跳槽还是升级这个编码都不会改变,也没有重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可以说一个FN编码就代表了一位飞行员,承载着他从学员起累计的第一个飞行小时数一直到退休的最后一次航班,是独有的档案号也是他们的职业缩影。
第43章
第二天清晨,江新年神清气爽地起床做早饭,边煎蛋边哼歌。褚煦梁醒来之后又去浴室冲了个澡这才坐到餐岛台上喝对方已经准备好的咖啡。
“啊,对了。”江新年突然想起来,“昨晚被饶峰看见,他会不会趁机搞事啊?”
说实话江新年不能肯定饶峰有没有看到他们交握的手,如果看见了怎么都会觉出不对劲吧?这年头匿名举报和实名举报在公司都不是什么稀罕事,虽说性向不属于原则性问题,但毕竟影响不好。
褚煦梁似乎并不担心这个,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咖啡,醇厚的香气使得他眉心舒展了一些,连带着身体上的不适感也稍稍减弱。“只要他没拍到我们的床照就蹦跶不起来。”
江新年把热气腾腾的煎蛋搁到白磁盘里,抄着手靠在厨房台面挑眉瞧褚煦梁。他梁哥还真是变了一些,要是放到从前他是怎么也想象不出一本正经的褚教员会用骄矜的口吻面不改色地说出“床照”这个词来。
不过想想也是,除非饶峰在他梁哥家安上高清摄像头把他俩做的过程拍得清清楚楚,不然两个大男人还不许一起逛街了?说他们牵手?有证据吗?而且谁规定同事之间不能有肢体接触?
男人之间勾肩搭背多正常,那些互相帮助的男大学生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直男呢!
江新年想清楚这些也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而且听褚煦梁的语气这次737队长的职务估计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饶峰根本不足为惧。
“队长,以后多关照我一点啊。”江新年心间轻松,开起了褚煦梁的玩笑。
褚煦梁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嗔道:“我还不够照顾你?”飞行知识他几乎是嚼碎了喂到江新年嘴里的,就连他这个人都全身心奉上了。
“是是。”江新年傻笑,褚教确实无微不至,都照顾到床上了。
之后公司里没有起什么风言风语,江新年也就渐渐没再把这事放到心上。彻底进入伏夏,他依然很不适应深圳炎热的夏天,每天不是抱着冰西瓜啃就是拿着冰可乐猛灌,正经饭没吃下几顿,肉眼可见地瘦了一些。
褚煦梁从福州带了梅子回来,有泡在玻璃罐的糖渍新鲜青梅,还有晒干了的梅子果脯。江新年吃过酸甜可口的青梅果然食欲大开,吃完饭他又抱着一盒梅子干边看电视里的游戏直播边往自己嘴里塞。
褚煦梁坐到他身边,好笑地打量,忍不住说:“这么爱吃啊,你这样还真像个……”
“打住!”江新年跳脚一般制止了褚煦梁接下来的话,他懊恼地把梅干往褚煦梁手里一塞,气鼓鼓地讲:“我一纯爷们儿,再说了吃酸又不是孕妇的专属!”
他找补道:“我爸就特爱吃老坛泡菜。”
这大概属于遗传吧,一到夏天没胃口就想吃点酸的东西。其实江新年之前也觉得这样挺像怀了的,但被他梁哥这么打趣自己面子上可挂不住。
褚煦梁楞过之后乐得仰到沙发靠背上笑,江新年气得去挠他敏感的腰间肉。
褚煦梁投降地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本来想形容的是像个仓鼠,真的。”
褚煦梁确实没想到那儿去,他只觉得江新年手不停嘴不停的样子莫名可爱,瞧着跟囤过冬粮食的小动物一样。
江新年恼羞成怒,没想到是竟是自个儿打趣了自个儿。他心里清楚褚煦梁是特意给他带梅子回来开胃的,持宠而娇地抱怨:“都是这梅干太好吃了,你留卖家联系方式没?吃完再给寄点来好么?”
褚煦梁伸手捏他的脸蛋肉,语带宠溺地讲:“当然留了,你放心吃吧,吃完还有。”
随即他想起了一些事,顿了顿说:“其实去年就买过,本来想给你的,后来没送出手。”
江新年回想着去年的事,那个时候他享受着褚煦梁对他的好却又摇摆不定,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在收过褚煦梁的水杯之后还同对方保持过一段时间的距离,当时他梁哥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江新年懊悔地把对方揽到怀里,轻声问:“最后呢?那些梅子你吃了吗?”
褚煦梁摇摇头:“太酸了,我吃不来。”他只尝了一颗,后来的那些搁在冰箱过了期限只能扔掉。
“我保证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江新年说着又去吻褚煦梁的唇,两人渐入佳境正要过渡到夜间固定娱乐项目,江新年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职业素养促使他们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电话,虽然经常都是什么推销贷款的,但也不乏机资有急事找他们的时候。
江新年不舍地从褚煦梁身上下来,拿过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来电人“赖月柔”。
江新年接起电话叫了一声:“妈,什么事?”
江新年同母异父的弟弟今年考上了上海一所大学,赖月柔买了月底的机票打算送小儿子去学校报道,想着到时候顺道去南京看一看江新年。
江新年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告诉她:“我已经离职了,现在不住南京。”
电话那头的赖月柔惊讶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江新年平静地回答:“三年前。”
赖月柔半天没说话,很久之后才哑着声音说:“你现在在哪家公司?长驻哪里?妈妈来找你。”
“不必了,我最近忙,以后再说吧。”江新年也不等对方的回复,首先说了再见就挂断电话。
一通电话打岔,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心情。江新年有些烦躁地坐在沙发上,烟瘾又犯了。
褚煦梁不抽烟而且是个养生派,因此和对方在一起之后江新年也彻底没了买烟的习惯。其实他从前也没多大瘾,就是心烦的时候会想要来上一根。
褚煦梁察觉到他心情不佳,也听出了江新年和他母亲之间的疏离。毕竟江新年通电话时的语气算不上热络,再加上正常的母子关系怎么会连儿子工作跳槽都是三年之后才知道。
这时候江新年的手机再一次亮起,赖月柔发来一条微信:“儿子,你哪天休息告诉妈妈,我来看看你好吗?”
江新年看过之后愈加烦躁,将手机往桌上一扔,结果力道大了些手机从大理石岩板的桌面直接滑落到地上。褚煦梁躬身帮他将手机捡回来,瞧见了屏幕上赖月柔微带恳求的语句。
“她还是关心你的。”褚煦梁将手机递还给江新年,忍不住劝了一句。
江新年苦笑一声,他并不稀罕赖月柔此刻来扮演关心他的慈母角色,他也无意和对方上演这样的戏码,做给谁看?
这么多年他一直试图保持心平气和,维持表面上的关系,于他而言这已经不算容易了。所以每次赖月柔越界想要同他亲近或者试图表现出很在乎他的样子,江新年就从心底不可抑制地感到抗拒。
他反感这样讨厌这样,在江新年看来他妈妈既然当年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要优渥的生活要行长夫人的身份,那么她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失去。如果一个人妄想什么都要那就太贪心了,好处都让她给占了,这对受到伤害的人来说太不公平。
这么多年过去,或许父亲江云岸早就原谅了她,还问过几次她过得是否安好,看起来已经看淡了一切,像是关怀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只剩下祝愿。
但江新年做不到,幼小的他在心里埋下了这样一颗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忘却反而扎根得更深,那些被抛弃的情绪破土而出已经长成了一棵树形状怪异的扭曲大树。
“关心我顺路来看我?”
江新年极少用这样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所以褚煦梁一时怔住了,半天才劝解道:“我是觉得你该给她一次机会,也别再为难自己。”
“我给她机会?”
江新年怒极反笑,当年是赖月柔在做选择,他是不被选的那一方,谁给过他机会了?这么多年他不去怨忿相对,独自度过一个又一个孤零零的漆黑夜晚。每逢生日过节对方想要表现母爱的时候他都还得去配合,结果现在反过来被指责是他做得太过分。
“抱歉。”
褚煦梁认识到自己越界了,每一个人的家事都有其特殊性,他了解得不深不该这样贸然给出劝告。其实他也看得出来,江新年如此烦躁正是因为他十分介意,父母的离异肯定给年幼的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灵创伤,甚至可能经年未愈。
江新年心中不顺,但这气毕竟不是冲着褚煦梁的。他见褚煦梁这样说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凶了,将人拉过来从后面把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闭上眼睛道歉:“我不是冲你发脾气,梁哥。”
“嗯。”褚煦梁当然不会跟他计较,抬手揉了揉江新年的发顶。
电视上直播的游戏比赛已经进入尾声,江新年嫌弃地咒骂一声:“真菜。”又输给外国佬战队了,什么时候才能拿一回世界第一。
“要不要看电影?”褚煦梁提议道。
“什么电影?”江新年提起一点兴趣。
“毒液。”褚煦梁操纵着遥控板,前段时间《毒液》上映期间他们就想去电影院看的,奈何航班太紧休息期没撞上,于是拖到电影下架如今在影视APP上就能点播。
江新年关了大灯,只留一圈吊顶灯照明,褚煦梁家的液晶电视屏很大,在此刻灯光的营造下颇有一种家庭影院的氛围。
江新年调整了下姿势,把头直接枕到褚煦梁大腿上,侧着身边吃梅干边看,末了还不忘评价一句:“比电影院舒服。”
褚煦梁低低笑了,那当然你都躺平了能不舒服吗?但褚煦梁没吐槽,只将手放到江新年发间,轻柔地梳理着对方的头发。
“把我当猫撸呢?”江新年转过脸来笑着问。褚煦梁没撒手,嗯一声道:“我都当你的人形靠枕了,还不许给摸一摸?”
“当然可以。”江新年坏笑着捉住褚煦梁的手往下引,“随便撸。”
褚煦梁收回手骂道:“怎么这么不要脸,给我老实点儿。”
“要脸干什么,我只想要你。”江新年有时候干净单纯得不行,有的时候讲起骚话来又简直是无师自通。
褚煦梁受不了他,边躲边提醒道:“不是看电影吗?”
江新年抽空望了一眼屏幕,福至心灵地想这么大的屏幕不利用起来确实浪费了,于是直起身拿过手机,“咱们换一个看。”
褚煦梁莫名其妙,见江新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然后电视屏幕上就投显出另一副画面,不知道是什么影片,没有片头出品方直接开始了剧情。
那剧情也是突飞猛进直奔主题,褚煦梁看了两分钟就觉出不对,这分明是两个男人主演的动作片。
“你从哪儿下的这些?”他诧异地问。
“就,那种网站啊,梁哥你该不会没看过吧?”江新年不相信,褚煦梁不是一直都是同性恋吗?还有男人不看片儿的?
褚煦梁耳朵尖有些发红,他当然不是从来没看过,读大学的时候因着好奇也曾经探索过一段时间未知领域的新知识。
只是他都好多年没再看过这种东西了,特别是如今的网络环境他都不知道江新年是从哪儿找到的资源。
“你什么时候下的?”褚煦梁好奇江新年找这些片子的时机。
“去年冬天。”
江新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会儿他发觉自己喜欢上了褚煦梁,挣扎纠结的时期也去学习过,毕竟巴厘岛那次他只是凭着本能,都不知道对方究竟舒服了没有。
他瞧褚煦梁的神色就知道对方肯定也是看过的,边吻人耳垂边诱哄着说:“梁哥,你看的剧情是什么样的,给我讲一讲好么?或者你有过什么幻想没有?咱们可以尝试一下。”
褚煦梁从小就是中规中矩的性格,在这事上也不例外。他从不热衷于玩什么花样或是角色扮演之类的,此刻被男友这么提问,只能羞赫地答:“没有。”
“真的?”江新年反问道。
“嗯。”褚煦梁不愿意承认,他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说:
PS:大家可以猜一猜梁哥的
第44章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张盟觉得那是一连串巧合叠加在一起的小概率事件,是对方脾气太暴躁,驾驶舱缺乏良性沟通之下产生的偶然错误。
但在很多年以后,他再回顾自己职业生涯中的这一天,张盟则认为出错是一种必然,甚至于没有酿成更大的无可挽回的灾难都是上天对他的怜悯与眷顾。
那是平平无奇的一个秋日夜晚,张盟和资深机长王鹏哲搭档飞往桂林。张盟如今也有将近五百小时的飞行数,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夜间工作模式。王鹏哲是一位老机长,年轻的时候在军队服役过后来军转民来的S航。
张盟还是第一次同对方一起飞行,他颇为懂事地提前买好了咖啡等着跟对方一起进场。可王机长却不太领情,说:“我不习惯那些外国佬的东西,你们这一辈年轻人就是这样给西化了。”
张盟尴尬地收回手,他不确定对方的口味特意买了一杯美式一杯拿铁,想着等对方先选。得,这下两杯都归自己,保证今晚熬大夜无比清醒。
张盟怏怏地跟着对方进机坪,在登机梯下主动报告:“机长我去做绕机检查。”
王鹏哲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提醒:“咖啡喝完再上来,驾驶舱不允许进有开口的饮料。”
张盟立在那里噎了一下,两大杯让他现在全灌肚子里,这是要撑死他的节奏啊。驾驶舱虽然确实有规定不能带有开口的饮品,因为怕颠簸或者是不小心碰倒洒在仪表面板上引发故障。
可他这咖啡杯算有盖子的吧?
但机长发了话张盟哪敢有异议,也不从饮口小口嗦了,直接掀开盖子猛灌两大口。真他妈苦,都苦到舌根了。
张盟边绕着飞机转了一圈检查外观边喝完那杯美式,因为长夜漫漫所以他点的都是大杯,此时一杯下肚已经胀得慌哪里还喝得下第二杯,要是待会还没到巡航他就想上厕所岂不是又要被机长他老人家叼?
张盟饶回登机口一侧,准备找找有没垃圾桶把空杯子和那杯拿铁一并扔掉。照明灯下走来一位机务,他正想开口询问,定睛一看这把机务那身深蓝色工服穿得跟走秀一样身高腿长的人不正是许久不见的季晨么。
季晨也像没料到是他,明显怔住了,然后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张盟眼神瞟瞟四周又镇定下来,状似无意地说:“那个,多,多买了一杯,我喝不完。你想要喝吗?是拿铁。”他看季晨愣着又赶紧补充:“如果你不想喝扔掉也可以的。”
季晨片刻之后珍重地接过张盟手里的咖啡,低声说:“谢谢。”
张盟有点儿心虚,这杯咖啡并不是专程买给对方的,但季晨显然不那么认为。对方抬起头来时眼睛里似乎有某种光亮,夜里太暗张盟瞧不真切,但他仍然觉得那灼灼的目光令他心跳过速。
张盟有些慌忙地转身上舷梯,抬手告别道:“我上去了啊。”
等进了驾驶舱张盟才意识到由于刚才过于紧张,以致于本来想让季晨帮他顺便扔掉的空咖啡杯还被自己捏在手里,已经变了形。他赶紧将空纸杯塞进餐台的垃圾桶,生怕被机长看到。
前半段航程没什么特殊的,今晚天气不错只在巡航的时候发生过两次晴空颠簸。其中一次王机长正拧开他的保温杯吹着水面上的茶叶准备上嘴喝,结果毫无防备一下剧烈摇晃。茶汤无可避免地荡出来一些,正好洒到他自己裤裆上。
张盟眼神瞄到忍不住噗呲一声漏了点笑声出来,收获王机长严厉的一个眼刀。他赶忙正色,心里暗道要死了自己怎么就没忍住呢!
后半程进入广西地界,驾驶舱舷窗外一片黑暗。飞行员其实并不是通过目视来确定飞行航向的,他们通常会在飞机的FMC上输入一个个固定航路点,那么飞机的导航系统就会自动带着他们沿航迹飞往目的地。
张盟本来是个话多的人,平时在驾驶舱里遇到随和的机长总会在巡航阶段和对方聊天,聊游戏聊足球反正什么话题他都能扯上几句。但今天的驾驶舱格外安静,王机长不发话张盟就压根儿不敢闲聊和飞行无关的任何事。
左座的王机长几欲昏昏入睡,眼皮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对方毕竟已经五十来岁,不再像年轻人那么经得住熬夜。
张盟只得瞪大眼睛监控着仪表,在到达桂林快要进入下降阶段时重重咳嗽一声,算是彻底唤醒了在睡梦边缘徘徊的机长。
两人配合着按部就班地做下降程序,第一个巧合的意外发生在进近开始前。桂林的管制员告诉张盟由于05号跑道施工,他们需要在01号跑道进行降落。
这在起飞前的航行通告里并没有提及,大概率是突发情况造成的跑道维护。01号跑道虽然长度短一些,但对于波音737来说还是足够的。但01号跑道不能实行ILS精密进近,因此他们只能选择传统的方式进近。
张盟在公司飞的这一年还从来没有实操过非精密进近,因为现在的机场ILS进近是主流,他还是当初在航校以及模拟机上飞过RNAV和VOR两种方式的进近。但没事,王机长经验这么丰富,他照着对方口令配合就行了,张盟在心里告诉自己用不着紧张。
王鹏哲听到ATC的指示也有些烦躁,他侧头询问张盟:“最低越障高度是多少?”非精密进近只提供水平航向上的导向,垂直路径需要飞行员自己调定。
“啊?马上我看看。”张盟拿出iPad看航图。
王机长不满地批评道:“你航前准备都准备了些什么东西?飞行前准备不充分就算了,刚才那么多时间杵在这里也不知道提前看一看,简直一问三不知!”
“600米。”张盟连忙答话。
最低越障高度即飞机在进近阶段以机场导航台为半径55千米内航空器距离障碍物最近的点,如果低于这个点就有可能发生撞山等情况。但之前谁能预料到他们要实行非精密进近呢?
张盟不服地在心里腹诽:你牛怎么也没见你提前知道数据呢?不还是要来问我?都不知道的话现在查一查不就好了,犯得着骂人么。
“准备VOR进近。”王机长发了口令,虽然张盟不清楚他舍弃RNP而选择VOR的原因,但机长是驾驶舱的最高决策者,他作为副驾驶听命行事就行。
张盟按要求调整好了导航方式,飞机的导航系统会自动去截获机场导航台发出的信号靠近航道。
飞机经由自动驾驶按照航迹通过中间进近定位点(IF)然后继续下高度,他们需要在通过最后进近定位点(FAF)时完成最佳构型,做好降落准备。
在靠近最后进近定位点(FAF)前,张盟报:“接近下滑线。”
“放轮,襟翼15。”王机长下口令。
张盟按要求放下起落架,将襟翼设置为15。
“计算下降率。”王鹏哲再一次对张盟下达指令。
张盟产生一种像是自己在考试的错觉,非精密进近通常都会有一个下降梯度,他紧张之余发现还好没忘了重要知识点。在航图剖面5.2的情况下,下降航迹角FPA的公式应该是剖面乘以0.6,所以应该是……
张盟才刚刚把答案写在纸上,王鹏哲就不耐烦地扯过他手里的纸笔自己去重新计算了一遍,显然对于张盟十分不信任。
结果算出来的下降航迹角和张盟算出的一样是3.1。王机长大概对于预期之外的进近程序所带来的额外工作负荷十分烦躁,语调不客气地对张盟吼道:“FPA3.1,还不快调!磨磨蹭蹭地!”
“呃……是。”
张盟从小被娇宠着长大,虽说父亲早逝生长在重组家庭,但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也从来没人用这样的语气吼过他。心里难受不服的情绪滋长,不情不愿间伸手施行的动作慢了一些。
王鹏哲大概是个急性子,看不过去自己率先上手在面板调定了FPA。
之后张盟感觉他们似乎下降得有些快,但航图上桂林地势比较陡本身高距比紧张所以他想大概也正常,毕竟王机长都没吭声,于是他继续按部就班地做着陆检查单。
VOR不比ILS精准度高,有时候会存在航道偏差的情况,恰巧他们此刻就遇上了。在可以建立目视看到跑道排灯时,仪表航道显示是居中的,但实际跑道偏右了一些。王鹏哲断开自动驾驶,急急忙忙修正回正确航道。
但他们此刻的速度还是过快,王鹏哲提前放出减速板,下令张盟打开飞机外部灯光。减速板的放出没有让他们的速度慢下来多少,下降率仍然太大,连张盟这样的飞行菜鸡都感觉出不对劲。
驾驶舱响起最低决断高度的提醒:“Approach minimums.”机长需要在此刻决定继续落地还是复飞。
“下降率太大。”张盟汗渗了满额头,过快的下降速度令他感觉这架飞机就要连带着他一块砸到跑道上。这让他不禁想起97年南航那场空难。
最后关头王鹏哲做了决定:“复飞。”他迅速按压了TO/GA电门,将油门推至复飞推力。
经这么一吓,张盟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立刻将襟翼由刚才降落状态的30度调回15度,证实复飞推力,看着机头抬至复飞状态。
一口气终于能完整地呼出,张盟联系ATC告知对方他们已复飞,之后飞机以3%的梯度沿360°磁航迹直线拉升然后右转爬升,重新进入航道。
第二次的降落十分平稳,但依旧不平稳的是张盟的心跳。除开模拟机他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紧张时刻,回程的路上王鹏哲一言不发,张盟同他也没有工作必须之外的任何交流。
张盟天真地以为这场有惊无险的复飞与落地就这样划上了句号,直到飞行部经理赵携进将他叫去公司问话。
电话是中队的队长饶峰打来的,他只通知张盟来公司一趟,张盟没预料到是和那晚的航班有关,也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嬉皮笑脸地来到公司,饶峰让他去赵经理办公室的时候他还一头雾水。
赵携进没和张盟搭班飞过,他有行政职务每个月飞的时间并不多,但从同事口中也听到过一些张盟的风评。此刻见张盟一副事不关自的轻松样子,心中不喜,不知道对方是真的凡事不过心还是根本认识错误的态度就不端正。
赵经理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张盟,请他在沙发上坐,然后语气严肃地告诉他:“今天请你来,是为调查本月17日深圳飞往桂林的O37098次航班复飞的情况。你作为副驾驶和机长王鹏哲一起执行了本趟航班,还记得吗?”
张盟再缺心眼也感觉出气氛的严肃,正色道:“记得。”
赵携进说:“好,那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首先那天复飞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张盟老实答话:“下降率和速度都太大,不符合安全着陆标准。”
“当时天气状况如何?有极端天气的影响吗?”
张盟想了一下说:“没有,那天天气状况很好,没有雷雨,风速也不大。”
赵经理说:“好,那你知道下降率过大的原因吗?”
张盟楞在那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确实不清楚那天下降率过大的原因。一般来说如果下高度的时间点过晚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因为裕度不足。但他记得那天接近最终进近点的时候王机长就已经抢着调了FPA。
按理来说是不会,但又确实发生了,而且他自己也说了那个时候没有极端天气,不存在下击暴流或者风切变的影响。
“我不知道。”张盟只能这样回答。
赵经理继续问话:“那天你们使用了VOR进近方式对吗?”
张盟点头:“是,因为管制员说计划跑道不可用,降落的跑道没有ILS引导。”
“下降航迹角是谁计算的?你还是王鹏哲?”
“是我,我们俩都算过。”如果说那天王鹏哲没有验算过张盟此刻或许还有些心惊是不是自己算错了。但他们明明得出一样的下降率,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数值是多少,还记得吗?”
“3.1。”张盟有些惊讶于一周之后他还对这个数字记得一清二楚,也许潜意识里他并不像自己表面上那样真的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再重要了。
赵携进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是想确认他有没有在撒谎。片刻之后他才说:“可是飞行记录数据显示你们通过FAF之后是以3.7的飞行路线角度在进行下降。”
人有可能会说谎,但数据不会。
第45章
张盟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从震惊与呆滞中意识到他面临的不是一场普通的员工谈话,而是类似于事故征候调查的问询。他连忙为自己辩解,因为他再不说话就等于是默认了事件的主要责任在自己。
“我不知道,那天FPA是王机长调的。”
赵经理显然持怀疑态度,他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已经和王机长谈过话,他确认那天的航班是由你设置的航迹角,同时他也承认自己存在监察上的失误。”
张盟完全没料到王鹏哲竟然会把过错都推到他的头上,张盟经历的社会毒打还是太少了,难以置信对方一个德高望重的资深老机长会这样颠倒黑白推卸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