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 by酸奶和豆奶
酸奶和豆奶  发于:2024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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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真的是王机长上手调的。不信你可以查驾驶舱语音通话!”张盟也急了,是他犯的错他也就认了,但这样栽赃的锅他可不愿意背。
赵携进确实没有调取国那天的驾驶舱录音,虽说这趟航班存在飞行员的人为失误但毕竟没有造成实际损失,所以目前他只采取了谈话的方式了解情况。但看张盟如此坚持,赵携进也觉得有必要谨慎一些,毕竟两位责任人各执一词。
张盟激动地说:“那天他叫我计算下降角,然后嫌弃我动作慢就自己上手调了,我没说谎!”
赵经理示意他稍安勿躁,确实在谈话之前他也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张盟作为副驾驶毕竟年纪轻资历浅,做事不够严谨仔细犯下了这个错误。公司这批年轻副驾驶里有好学认真的也有稍欠火候的,赵携进之前听和张盟搭班过的机长们这样评价过他“操纵还可以,但程序不太熟”。
赵携进一时不知道张盟是害怕担责所以拒不承认,还是事情真的另有隐情。但看眼前这位年轻人如此笃定这样坚持,他不得不考虑起另外一种可能性。
公司有规定每一趟航班发生非正常起降之外的任何情况都需要向公司进行汇报。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如今民航每一架飞机的机载数据都能实时传送回公司AOC,所以如果一架航班在飞行中发生告警或出现复飞等情况机组人员根本无法单方面地隐瞒。
在O37089复飞之后机长王鹏哲在报告中提交的原因是由于天气状况,这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情况。
但事后赵携进发现了该趟航班下降轨迹的异常,于是找了王鹏哲谈话。他表示自己确实存在监察失职也是不忍心看年轻人被纠责处分所以才没有将真实原因上报。这和张盟所描述的情况完全不同。
赵携进思索片刻,告诉张盟:“我会核实驾驶舱录音,但你要知道调错下降航迹角并不是一个小失误,无论如何当班的机组都应该承担责任。”
张盟从公司出来时脑袋还是懵的,他一方面难以置信王鹏哲一个飞了三十多年的飞行教员竟然会调错数值,另一方面又感叹于对方不要脸的程度,但他坚信只要公司领导听了那晚的驾驶舱语音通话就能还他一个清白。
一周之后,张盟飞完航班接到通知让他去飞行部一趟。还是赵经理的办公室,对方告诉他驾驶舱语音通话已经核实过了,但并不能证明是王鹏哲设置的航迹角。相反在那个时间段对方吼过一句:“FPA3.1还不快调!”之后究竟是谁设置的数值,驾驶舱只有录音并没有监控。
录音证明机长下达的口令是正确的,而按照驾驶舱的分工协作,理应由副驾驶完成这一动作并核实。
张盟努力回想那晚的细节,确实不能从杂乱的碎片中找到有利于自己的证据。他只能急急忙忙地解释:“那个时候他着急得很,看不惯我动作慢就自己上手弄了,是真的!我没说谎!”
赵经理看着张盟说:“我又找王机长谈过,他说当时虽然还没到最终进近点,但因为FAF高度是3117英尺,在FMC上就设置的是3200英尺,这也是常规操作。因为多设置了83英尺,在当时5.2的剖面下相当于FAF点提前了0.2海里,所以在FAF点之前就应该选定下降角不然会造成剖面稍高。所以他才那么着急吩咐你设置,但他说自己并没有上手碰旋钮。”
张盟其实不太懂这些,他的飞行经验太少了。但如今驾驶舱录音也不能证明他的清白,那就没人可以证明了。
赵携进看他不说话,叹一口气:“公司强调过很多遍标准喊话,哪怕你调错之后喊话的时候再确认一眼都不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你们运气好,这是在桂林,要是在高原机场呢?”
高原机场的话,海拔高山脉环伺,他们以大角度下降很有可能会低于越障高度,那么撞山机毁人亡将不可避免。
但真的不是他调错的,张盟眼眶干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被冤枉被栽赃的委屈和苦闷噎得他喘不过气来。
赵经理继续批评道:“之后没发现高度下得太快吗?进近过程中不用监视仪表?”
说来说去,如果他们按照标准程序,仔细一点认真一点都不至于发现不了错误,错过修正的最佳时机。
张盟也懊恼,可懊恼有什么用呢?一连串的巧合都凑到了一起,当时航道发生偏移,他忙于提醒,王机长忙于操纵,两个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水平航向的偏移上,没有人去注意垂直速率。
最后赵经理站起来说道:“公司开会讨论过这件事了,处罚是免不了的。你作为副驾驶工作缺乏严谨性,驾驶舱没有执行标准喊话,仪表监控不到位,给予停飞三个月的处罚。”
什么?停飞!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要他停飞!
张盟不服地站起身瞪着赵经理,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里分明地写着不服。
赵携进也回瞪他:“干什么,这处罚算轻的了!”
对方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张盟道:“趁这三个月好好地反省一下,瞧你们现在这帮副驾驶,基础基础不牢,程序程序不熟,一天到晚尽惹事!”
赵经理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张盟知道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处罚既然下来就没有再转圜的余地。虽说他之前天天抱怨这破工作累死个人,可现在真不要他飞了他心里又难受到没法形容。
赵携进骂完人也觉得自己太凶了些,但他并不想现在去安慰这个执拗的年轻人。冷着声音说:“有没有异议?没问题可以出去了。”
张盟点头小幅度鞠了一下腰,一言不发地出了经理办公室。
赵携进烦躁地坐下李捏捏山根,其实他心里并非全然相信王鹏哲的说法,但毕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究竟是谁犯下了关键性错误。
听过驾驶舱录音之后他也明白王鹏哲咄咄逼人的态度也是驾驶舱缺乏良性沟通的缘由,是事件发生的前置条件之一。不过要说错的话两个人都有错,因此处罚并不是只针对张盟。王机长没有受到停飞处罚,但对方A类教员的资格因此被免除。
张盟把飞行箱和过夜袋惯例放到后备箱里,但没有哪一次心情如此沉重。他这三个月一百天都将不会再用到它们了。
他本来想开车回自己的公寓却不知不觉开回了原来住的家里,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并没有调转方向,而是叹口气认命地将车停到别墅门前的车位。
他妈妈孟晓雪正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套装准备出门,结果一出院子看见他惊喜地迎过来。“儿子,你今天回来怎么都没提前跟妈妈说一声呀。”
孟晓雪保养得很好,即便如今人到中年身材有些微微发福,但皮肤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皙,配上端庄的灰蓝色粗花呢外套和过膝裙,瞧着气色十分地好。
“妈。”张盟不想说自己被停飞了,但他一颗受委屈的心在见到全心全意爱自己的母亲时还是忍不住一把抱了上去。尽管他现在已经比他妈妈高出不少,但张盟仍然觉得在对方的怀里寻找到了安慰。
“怎么了儿子?”孟晓雪敏锐地察觉到张盟心情不好,一猜一个准,“工作干得不开心吗?”
张盟不说话,只抱着她不撒手。孟晓雪拍拍他的后背,温声说道:“咱们进屋去吧,今天来了可就不许走了,好好陪妈妈说会儿话。”
张盟松开她,已经调整好了语调:“你是要出门吧?本来打算去哪儿?”
孟晓雪哎呀一声扇扇手,“我哪儿都不去。”她本来约了去美容院保养,但做脸哪有她宝贝儿子重要呢。张母引着张盟进了屋,住家阿姨见她去而复返还和张盟一道,忙走过来问需不需要茶点。
孟晓雪是很了解自己儿子的,忙问道:“萌萌你吃早饭了没?”
张盟摇摇头,以往他是习惯晚起所以这个点儿通常还没吃早饭,但今天他是真的没有胃口。“我不想吃。”
“那怎么行。”孟晓雪唤阿姨:“李姐,再准备一份早餐。”
燕家的早餐时间通常是早上7点半,因为燕然在上初中,八点二十就要开始上课。而燕老爷子和孟晓雪年纪大了每天早早就自然醒,所以李阿姨还从来没有在上午十点半准备过早餐。
张盟在他妈妈的眼皮子底下吃完一盘培根和煎蛋,又喝完一杯鲜榨的橙汁,孟晓雪这才满意地放他从餐桌下来。她见张盟兴致不高又不愿意多说,主动提议道:“中午你就在家吃饭,下午陪妈妈去看电影吧。”
下午张盟陪他妈看了一场电影,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逗他开心,孟晓雪选了一部喜剧片。虽然剧情俗套,但仍然有那么几个笑点让张盟短暂地忘记了工作上的不愉快。
之后他又陪他妈挑了几身衣服,不得不说女人这种生物哪怕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款式,只要颜色稍稍不同她们都想全部拥有。
晚上意外地他哥燕斐也回了家,燕然因为要上晚自习晚饭在学校吃,因此餐桌上父母坐一边,张盟就和燕斐坐在另一边。席间,燕斐开口道:“听孟姨说你工作做得不开心?”
张盟抬眼去看他妈,他哥才刚回家怎么小报告就打过去了?他低头否认道:“没,不是什么大事。”
通常这样的回答,那就意味着确实有不开心,只是倔强不肯承认罢了。燕斐没有看他,只继续说道:“实在不想干了就回来,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
张盟用筷子拨弄着自己碗里那一小撮青菜,他又不是小猫小狗还能不上班天天在家翻着肚皮躺平不成?而且说起来最早他是没多喜欢飞行,现在……张盟想了想,他确实舍不得这份工作了。
他妈妈在对面接话:“就是,干得不开心就别干了。要我说你在天上飞我这个当妈的是一点不放心,多危险呐。”
“妈”,张盟再一次无奈地纠正她:“飞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事故概率比汽车低多了。”
孟晓雪叹道:“我知道,你跟我说过几百万分之一对吧?普通人一年坐个几回就算了,你天天工作就是干这个,一年好几百天都在飞机上待着,怎么保证就不会遇上呢?这概率可就一下子高多了呀!”
张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他妈继续说道:“我看你还是回家来上班吧,也正好帮帮你哥,免得他太辛苦。”
孟晓雪说着燕斐最近又瘦了云云,要是放在以往张盟肯定跳出来插诨打科说自己不爱穿西装打领带每日去办公室坐班,但他今天心很累什么都不想说,只转头去望他哥的表情。
燕斐表情淡淡的,没说赞成也没说不同意。张盟低下头扒饭,没有心力参与这样重复上演的戏码。

季晨在家刚补过觉,老罗的电话就打来了。对方在那头和他打招呼:“小季睡醒了吧?”
季晨还有些不甚清醒,扶着脑袋“嗯”一声。老罗似乎是在外边儿,背景音有些嘈杂。
“跟你说个事儿,上次冤枉你那小子听说被停飞了。”
季晨一个激灵顿时清醒,捏着手机追问道:“你说谁?张盟?”
“啊对!我记得他名儿,就是他!”老罗似乎在和什么商贩讨价还价,丝毫没有注意到季晨语气上的变化。
“你确定没弄错?”季晨有些焦急,明明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
老罗侧头用肩膀夹住电话,一边掏钱一边告诉季晨:“没错儿,我今天在食堂听办公室那些人说的,公司通报都出了。”
“啊,喂喂?”
老罗从肩膀上拿过电话来看,纳闷着怎么通话断了?他想大概是自己不小心摁到了挂断,不过也没啥反正八卦已经分享完。
那头,季晨挂了电话忙不迭地进入公司员工APP,在通告栏里果然找到了一则处分通报。
他悬着一颗心迅速浏览完,然后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停飞三个月,他刚才听老罗那么说还以为张盟被永久禁飞了。但冷静一想,如果公司航班真的出了需要吊销飞行员执照的安全事故,他做机务的肯定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燕宅,晚饭过后孟晓雪换了一身运动装挽着丈夫燕成一起出门散步。燕父如今身体大不如前,每天都按照医生和理疗师的建议早晚各步行四十分钟。他们夫妻俩一齐出门去完成今天的锻炼任务。
客厅只剩下张盟和他哥,李阿姨尽职地收拾着厨房和餐桌。
张盟正在想该说点什么好,他哥主动开口道:“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出趟差。”
燕斐同张盟一样,成年之后就没再同父母一起住,他在公司附近有一套自己的顶跃。他问张盟“你今晚住这边?”
张盟点头“嗯”一声,他答应了他妈今晚留在家里睡。
燕斐点点头,拿上外套准备离开。走之前,他顿了脚步,回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钱不够花了也说一声。”
“好。”
张盟说不清自己对他哥到底是什么感情,燕斐长他六岁,从前他哥进公司上班的时候张盟还是个学生。那时候燕斐没少给他发零花钱,每回张盟都笑嘻嘻收得理所当然。
如今他成年了二十好几一个大男人,他哥对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如今,张盟没法再像以前一样心无芥蒂地依赖对方,但同时他也无法去割裂这份手足感情。
虽然知道燕斐心里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对他毫不设防,但张盟从来没有将燕斐放到过自己的对立面,从前如此现在仍是如此。
燕斐走之后张盟独自站在客厅窗边眺望,外面夜色已经降临其实并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但热闹过后格外空荡荡的房子令张盟找不到事做。若不是下午他妈妈一直将时间安排得很充实,张盟其实做什么的欲望都没有。
寻常他的休息日总是被各种电脑游戏占满,但人心情不佳的时候,往常堪称有瘾的休闲娱乐活动也不再具有吸引力,甚至度过的每分每秒都很煎熬。
张盟不禁在想,这三个月一百天,他到底要怎么才能熬得过去?
手机忽然响起来,张盟拿出来看一眼,是江新年。估计对方看到通报了吧,张盟接起来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师兄”。
江新年劈头盖脸就问:“你怎么回事儿?”
张盟哭丧着脸,委屈地说:“是王机长调错的FPA,他非甩锅到我头上。”
江新年顿了一下,选择相信张盟,但他仍然语气严厉地反问:“他调错之后你没检查?下降的时候你不用监控高度表?但凡你调出VS垂直剖面看一眼都不至于发现不了吧?”
张盟不说话,因为江新年说得句句在理,如果那时候他做了交叉检查,一切就都可以避免。
但江新年作为公司里和他关系最好的同事,也是他来S航交到的第一位朋友,听闻他被冤枉被栽赃不但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也是这样只会批评他说他做错了。
张盟心里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反弹到一个顶点,气话脱口而出:“这不是也没出事么,你们至于吗?一个个的都训我!”
电话那头的江新年似乎比他还气,冲他吼道:“真出事了还用得着训你吗?”
这小子就是没长醒,真出事真出事他人都没了,自己到哪儿去逮着他骂?
江新年吼完被身旁的褚煦梁轻轻拍了拍肩膀,一口气顺过去重新冷静下来好好跟他说:“你说王机长调错的FPA,也没证据吧?”
要是有证据,对方机长的职务都难保,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被撤了教员。
“你该庆幸只停了你三个月。”
说实话,这个处罚不算重。飞行员这一职业容错率很低,不是没有同事因为操作失误在空中飞出各种机载警告,最后被公司终身停飞的先例。
这一次或许没带来严重后果,但难保下一次不会酿成灾难。因此无论是当初在航校还是入职了航空公司后,对于飞行员来说淘汰机制一直都是存在的,没人敢拿生命去当你试错的成本。
“就当是休假,你也别有怨言了。这段时间好好看看书,有不明白的随时可以问我。”
江新年放缓了语气,张盟年轻气盛心里有不满,但重要的不是现在去说服每一个人都相信你,而是不断学习充实自己将来用实力说话。
谁职场上不吃一点哑巴亏,如果张盟能一切按标准程序来,对方也根本就没有能甩锅给他的机会,好在这次的结果还不算太坏。
张盟其实刚才说完也后悔了,他知道江新年能打电话来是好意,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他不该冲对方发脾气,但情绪这种东西总是难以控制。
张盟点点头,然后又想起江新年看不到,忙答说:“我知道了师兄。”
挂断电话,江新年对身旁的褚煦梁说道:“张盟说FPA是王鹏哲调错的,你怎么看?”
在外人看来,这样简单愚蠢的错误理应是没有经验的副驾驶犯下的更符合常理。但褚煦梁深知没有人不会犯错,就像米其林大厨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有切到手指的可能性。
越是简单的动作越容易令人掉以轻心,这是为什么驾驶舱的两名机组人员需要反复进行交叉检查,制定标准程序和喊话的原因。
王鹏哲能凭经验清楚地预判因为凑整而多设置了高度所以需要在最终进近点之前半海里就提前调定下降角以避免剖面稍高。
但同时他也不是没有可能在急躁的情绪中犯下误将FPA旋钮由计算好的3.1调成了3.7的小儿科错误。
这样的错误原可立即纠正,但因为驾驶舱里的两个人缺乏沟通,都省去了核查和喊话的步骤而令偏差持续存在。仪表监控形同虚设,最终造成他们无法形成稳定进近从而复飞。
“张盟说的或许属实,但这并不能令他免责。”褚煦梁看出了问题的根本所在,“停飞对他来说,可能反而是好事。”
如果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揭过,王鹏哲承担了主要责任,也许对于张盟并不能起到一个深刻的警醒作用,那么对方这样的飞行态度很有可能在将来造成更严重甚至于无可挽回的灾难。
江新年深以为意,他觉得自己和褚煦梁在大部分原则事件上的看法都惊人地一致,不知道这算不算就是三观契合?
张盟在入睡前接到了来自季晨的电话,他从床上坐起来,调整好情绪。大概对方也看到通报了,张盟感到有些丢脸。
“喂?”他听见自己还算平稳的声音回荡在手机。
“你睡了吗?”
季晨这个人性格瞧着老成,但嗓音始终带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空灵。张盟形容不出来,像山泉叮咚又像林间雀鸟,总之好听得很,像是能抚慰人心。
“还没。”其实他灯都关了,只是人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
季晨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上次你不是说想出去玩吗?我请了年假,要不要一起去?”
张盟确实好几个月之前在季晨耳边嘀咕过想出去玩,还怂恿人请假跟他一块儿去。那会儿季晨推脱说他忙没空,张盟费了好多口舌都无用。
此刻对方主动提出邀约,张盟怔愣之余也觉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提议。他是该出门散散心,转换一下心情。
两天后,季晨准时出现在张盟小区门口。他没见到人给对方打电话,听见那头张盟明显迷迷糊糊的声音,叫他把车先停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张盟挂了电话就从床上跳起来,他和季晨约好一起出去玩,因为对方只请了两天假加上本来的休息日总共三天,所以他只能将目的地定在了离深圳不远的惠东巽寮湾。
定好的早上九点出发他却在八点整闹铃响起的时候随手摁掉,心想着再眯五分钟就好,结果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张盟跳下床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洗漱一番换掉睡衣,来不及抓发蜡精心收拾,拉上行李箱就下了楼。还好东西他是昨晚就收拾好的,不然可要季晨好等。
张盟在微信上给对方发了自己的车位号,让季晨在临停位停好车后去那等。等他到了地下停车场,季晨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今天穿一身藏青色的冲锋衣,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包。
张盟不好意思地讲:“睡过了,没等太久吧?”
季晨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开你的车去?”
去巽寮湾可以坐高铁到惠东站然后打车去海边,也可以从深圳开车过去大约两个小时,于是他们之前商定好了自驾。
因为张盟家在福田从路线上来说更近,所以季晨一早开车过来,他还以为搭上张盟他们就直接出发,临行前还特意去给自己的车加满了油。
“嗯,我们出发吧。”
张盟摁开后备箱,把自己那个固若金汤般的大行李箱拎起来准备甩进去。因为有些重甩的动作实施得不太顺利,他正想用膝盖顶住,季晨的手就稳稳托住他箱子下方,顺利帮他把行李箱安放好。
季晨将自己那个轻便的小包也随意扔到上头,抬手摁了后备箱门上的关门按钮。他也是不太明白,短短两三天而已张盟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带吗?
“我来开车,你还没吃早饭吧?”
季晨已经自然地拉开驾驶座的门,递给张盟一个塑料小口袋。张盟确实没来得及吃早饭,打开口袋一看,是一杯豆浆和四个放在透明食品盒里的小包子,还温热着。
张盟窝在副驾驶舒舒服服地小口啃包子,包子皮薄馅儿鲜,豆浆也不是外面便利店的那种味道。他忍不住叹一句:“好吃。”
“二单元三楼那家的叔和婶儿做的,他们每天早上七点在都小区街口拐角那里卖早餐。”
季晨住的那个院子大多是些关外的当地住户,做些小商贩的生意糊口。那个流动包子铺的王叔和王婶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和面,豆浆和包子都是当天现做现卖,用料实在价格实惠,小车一推已经卖了十几年,季晨经常去照顾他们的生意。
“你早上也吃的这个?”张盟转头问。
这时候他们已经开到了大马路上,早高峰的车流密集,季晨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扶着档杆,因堵车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侧脸线条冷峻在逆光中轮廓更显明晰,听到张盟的问题后点点头,分过来的眼神变得柔和。“嗯,跟你的一样。”
张盟顿时觉得手中的包子和豆浆似乎变得更好吃了,他食量不大,四个包子其实对他来说有些多了,但不知不觉中张盟将它们吃了个精光,用湿巾擦了手再扎紧塑料袋。
没多久车子脱离密集的车流,进入惠深沿海高速,在平稳的行驶还有和煦的暖阳中张盟未尽的困意渐渐卷土重来,不多久就歪着头睡着了。
季晨转头温柔地打量他的睡颜,然后将张盟那闹腾的车载摇滚乐关掉,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第47章
张盟订的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面朝大海的一套海景房,有180度的环形阳台和落地窗,窗帘一拉外面海天一线入目尽是蓝色。
他小时候和家里人来过一次,当时住的这家酒店的别墅,虽说带了私人小泳池,但却没法拥有这种开阔的海景视野。
“怎么样?还不错吧?”攻略都是张盟做的,此刻忍不住向季晨讨要表扬。
季晨安静地站在窗边,半晌才转头看向他笑了一下,说:“很美。”
张盟絮絮叨叨:“虽说景色比海岛差了一些,但其实咱广东也有这么漂亮的地方。”
他踢掉自己脚上的运动鞋,换上酒店棉质拖鞋,来到窗户边和季晨站到一块儿。随口问道:“你之前都去了哪些地方旅游啊?”
季晨抿了抿唇,摇摇头。张盟一时没理解到,半晌才后知后觉惊讶地问:“你这么些年没出去玩过?”
季晨嗯一声,他除了上班还是上班,每年的年假都被他用在过年回去探望奶奶。算起来除了老家和当初上学的北京,如今工作的深圳他就再没有去过别的城市。
张盟顿时后悔了,他就该怂恿季晨多请几天假,然后带着对方满世界玩一玩。他原本的家庭虽然不如燕家富裕,但好歹也算中产,上小学之前他爸妈就带他出国玩过。后来到了燕家,他们每年都会全家一起度假,就算继父忙工作走不开,他妈孟晓雪也会带孩子一块儿去旅游。
张盟联想到季晨那八百块月租的房子,不禁感到一阵心疼,季晨每天辛辛苦苦上班挣钱连出门旅游一趟都舍不得。他再看向季晨的时候就有一种当初看见希望工程宣传画上那个课桌前衣衫破旧但眼神坚定有光的小女孩的感觉。
张盟把手搭到季晨肩膀上,义不容辞地拍胸脯说道:“这次时间仓促,下次我们出国去玩。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张盟这头在上演情深义重的帮扶一家亲,但看在季晨眼里,张盟亮起的眼眸,柔软的发丝,背后一望无际的蓝色海平面,无一不在向他传达:他暗恋的人回应了自己,向他提出携手看遍山川江海的誓言。
张盟今天因为起得急没来得及收拾发型,刚才在车上又睡了一路。此刻微长的栗子色发丝些许卷翘。他今天没有佩戴耳饰不再给人一种精致的距离感,看起来就像是邻家娇生惯养的弟弟。眼尾的一颗小痣俏皮又妩媚,季晨望着那里,鬼使神差很想亲一亲。
还没等他动作,张盟手一松转身,“啊,我给餐厅打个电话,中午我们就在酒店吃吧,下午太阳大就不去沙滩了,等傍晚再过去。”说罢,他就来到床头拨服务台号码,告知对方在西餐厅留一个靠窗的位置。
刹那间季晨也回了神,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换了身凉快的短袖衫。
中午两人在酒店餐厅的观景位就着波光粼粼的蔚蓝大海吃了午餐,回房间休整了一会儿张盟提议去泳池游泳。午后海边日光太强但酒店的泳池有一部分被大楼阴影覆盖,还设有遮阳伞,适合这个时段去。
一到泳池边,季晨抬手脱掉T恤衫,他没有带专门的泳裤就穿着自己速干面料的夏季短裤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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