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怎么回事儿啊?我还要回深圳呢。”张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也愣住了。
带头的一位工作人员快速解释道:“酒店住客中确证了几例传染病,为阻断传播所有入住客人将原地接受医学隔离与观察。”并且拿出了一张加盖了印章的通知单。
张盟傻眼了,这什么科幻剧情?生化危机吗?他第一反应是不是什么整蛊节目,可看这阵仗又不像,而且酒店的经理也在后头抱歉地向他解释,并且承诺会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身后防疫人员已经开始喷洒消毒雾剂,张盟有点慌了,忙问:“什么传染病啊?”他对传染病的认知还停留在牛皮藓一类,显然没到疾控出手的地步。
“一种新型的致病原,还未完全确定。”
“那得隔离到什么时候?”
那位领头人员回复他:“暂定十四天。放心在此期间产生的住宿费用政府会承担,每日餐食也有专人送到房间门口。”
不是,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他屁股开花的问题啊!张盟一想到要和季晨在一块儿关整整十四天就生无可恋。
“先生,您住几号房,请立即返回。”
第50章
新闻也开始跟进报道这种新型的传染病,传染机制尚未得到完全印证,但初步估计与生食海产品有关。第一批感染者出现在东亚,日本、韩国以及我国东部沿海地区。患病者大多都会在十天之内出现浑身抽搐,呼吸困难等症状。
目前这种病症在国内只造成了小规模点带状传染,患病者经过及时的治疗也都很快恢复了健康。但日常饮食主要依赖海产的岛国情况就没有这么可控了,不仅大量的渔民被感染,居民们也因为饮食习惯喜食生鱼片,从而造成大面积的传染。
国际航线应管控要求,所有出境东亚各国的人员归国后都必须严格执行十四天的医学隔离观察才能回家,这就意味着飞东亚国际航班的飞行员要么一直住在隔离酒店经历上班休息再上班的循环,要么每趟回家都得经历十四天的隔离等待。
这导致国际航线人员严重短缺,一直以来执飞东亚航班的飞行员也满负荷运转,因为长时间没法与亲人团聚而牢骚满腹。公司领导开会决定从国内航线抽调人手去支援,但要飞国际线首先至少得有英语ICAO 4等级证书,还需要飞行员拥有国际航线英语通信资格。
褚煦梁和江新年满足条件,于是一起主动申请。他们还运气很好地被分配到了同一航线,执飞宁波-大阪的东亚短航程。虽然他们如今都是机长没法儿在同一驾驶舱,但至少两套机组住在一个地方总好过隔着万水千山。
江新年怀着豪情壮志飞完一班抵达位于宁波机场附近的隔离酒店时,才深觉低估了这趟国际机组需要克服的困难,也高估了自己吃苦耐劳的能力。他原本以为来支援飞国际只是回不了家而已,当他下了隔离转运车站在这座三层楼高的普通宾馆前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住宿条件。
往常他们在各地执行完航班公司都统一安排五星级酒店供飞行员们休息,但这次在宁波他们因为执行了日本航班属于重点观察区域归国人员因此要接受疾控中心的统一安排。
医学观察酒店必须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即远离市中心、远离居民区,因此在舒适度上自然没法兼顾,毕竟没有五星级酒店会建在远离繁华的地方。
褚煦梁比他提前一天入住,电话里关心地问:“能习惯吗?”
江新年原本还在嫌东嫌西,豌豆公主似的不肯躺上床休息。听到褚煦梁的声音,想起他梁哥昨天就到了但一句也没抱怨过,也嘴硬地逞强:“有什么不习惯的,累了我哪儿都能睡。”
他话音刚落就尖叫一声,电话那头褚煦梁担心追问:“怎么了?”
江新年整个人蹦到床上,口齿不清地讲:“没,没事,一只蟑螂。”他嘴上说着没事,实则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说起来江新年这个人对狮子老虎这样的猛兽类没有多深的恐惧感,但对蟑螂、蜘蛛一类的小虫子特别膈应,一见到就头皮发麻。
“给前台打个电话,他们有杀虫剂。但你最好下次出去之前再喷,那个吸入人体会有害。”
褚煦梁爱干净,其实也有些不习惯这里的条件。但他明白特殊时期,每个环节的工作人员都十分辛苦,政策的落实也无法兼顾到所有的细节。他们能做的应该做的就是理解、支持以及配合。
“新年,克服一下,忍一忍。”褚煦梁清朗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安抚了一些江新年此刻心中的毛焦火辣。
但俗话说“当你看见一只蟑螂的时候,就意味着房间已经遍地都是蟑螂”。虽说江新年也明白眼下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但他是真的不敢在这样的环境下闭眼睡觉。
江新年没挂电话,用房间里的座机去联系前台。结果前台告诉他杀虫剂已经被借走了,也是他们三楼的房间。江新年在群里找了一圈,原来杀虫剂是被和他搭班的副驾驶借走了。他和对方约好今晚上进场之前交接那支宝贵的杀虫剂。
褚煦梁全程在电话那头听他忙碌,安静地等着。江新年重新拿起手机才想起问褚煦梁的房间号。虽然不能去串门,但他还是想知道对方此刻在哪里。
“307?我就在305!”
江新年惊喜地发现他和褚煦梁的房间竟然挨在一起。这家酒店是直廊式分布,单号房在一侧双数在另一侧,305和307正好紧挨着。江新年不自觉靠坐在床头,墙的另一侧褚煦梁也缓缓走过来将背靠在电视一侧的墙壁上,把玩着那个蓝色暖手宝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该睡觉了,新年。”褚煦梁提醒江新年时间已经不早,对方今晚还有航班是时候该休息了。
可江新年心里膈应着那只蟑螂,眼睛一闭脑海里全是自己睡着之后蟑螂爬满全身的恐怖画面,难得地倔强道:“我不想睡。”
江新年其实很少这样任性,尤其是他清楚地知道褚煦梁对于飞行的态度。执勤期不好好休息往小了说是自己精力恢复不好,往大了说甚至可以扣上影响飞行安全的大帽子。可江新年不想骗褚煦梁,就算他这会儿挂了电话也决计不可能去睡觉的。
本以为褚煦梁会数落他一通,像最早带飞模拟机一样用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劝服他立刻休息。但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着思考了几秒钟,没有骂他反而温和地讲:“好,那我再陪你聊会儿。”
江新年意外之余又品出一点甜蜜来,别说是旁人就是换作以前褚煦梁也绝不可能这样纵容他。看来学员和男友在褚教这里还是有待遇区别的,江新年心里甜丝丝,黏黏糊糊跟褚煦梁说一些肉麻的话。
褚煦梁害臊听不下去,主动提议一起看电影。江新年纳闷他们俩要怎么一起看,莫非褚煦梁会不顾防疫规定悄悄过来找他?结果证明是他想多了,褚煦梁说的一起看就是两个人在同一时间连着线播放同一部影片。江新年就说嘛他梁哥怎么可能会不顾大局只想着儿女私情,惋惜之余又有点安心,毕竟这才是他了解的那个褚煦梁。
“看什么片?”江新年问。
“《2001太空漫游》好不好?”褚煦梁提出建议。
江新年怎么会说不好,他没有看过这部电影,听褚煦梁说是获得过奥斯卡的科幻电影。科幻大片江新年喜欢啊,上次那部《毒液》刚放了个开头被迫中断,第二天他们还特意补上,可好看了。
江新年满怀期待地搜到影片,和褚煦梁同时点了播放键。iPad和电话里一起传来片头音乐,像一种奇妙的回声。
半个小时之后,江新年强打起精神,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欣赏不来这么伟大的科幻电影里程碑,也不想质疑他梁哥选片的审美。
可是大导演库布里克运用了好几位著名作曲家的音乐作品充当电影配乐,例如理查.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还有哈恰图良所作芭蕾舞曲《加雅涅》。
本是为推动剧情发展的交响乐在江新年听来却像是吹响了他困意的号角,更别说当小约翰.斯特劳斯的华尔兹圆舞曲《蓝色多瑙河》一出场,舒缓悠扬的曲调仿佛是专为催眠而生的摇篮曲。
再加上这部影片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只运用镜头展示没有人物对白,诱人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空间。
江新年抱着自己的iPad在与困意的斗争中逐渐落了下风,不知不觉间终是被攻陷,沉沉地靠着床头睡着了。
褚煦梁看完这部两个半小时的电影后轻声唤道:“新年?”
电话那头毫无反应,褚煦梁会心一笑,轻轻挂断通话时长接近四小时的电话。
晚上十一点半,褚煦梁准时给江新年打电话叫醒。以往星级酒店会提供叫醒服务,但眼下的隔离酒店并不能提供这么全面的服务,只能飞行员们自己设好闹钟。江新年今天本来是没打算睡觉的所以大概率也没调闹钟,褚煦梁担心他睡过头于是兼着心打电话叫他。
手机铃声响起时,江新年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这一觉睡得实在是沉,在电话里抱歉道:“我不小心睡着了。”
褚煦梁提醒他:“你该进场了,快收拾收拾。”
江新年这才惊觉已经是晚上,他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呢。没时间再闲聊,江新年准备挂了电话去冲澡,只听那头褚煦梁叮嘱道:“开门的时候小心地上。”
江新年没来得及细问,洗战斗澡的时候还在纳闷地上有什么啊?莫非走廊上也有蟑螂出没?他用沐浴露使劲搓了全身,迅速换好制服,拖着拉杆箱打开房门,门口地毯上赫然立着一罐瓶装咖啡。
江新年蹲下身将那罐咖啡握在手里,还温热着,是谁放在这里的不言而喻。江新年迫不及待地打开灌了一口,然后重新戴好口罩。他可以想象得到褚煦梁在自动贩售机买罐装咖啡,怕他喝凉的胃疼又回到房间用热水温着,最后再小心翼翼放到自己房门口的画面。他梁哥的神情一定是淡淡的,安静又细致地做着这些事。
或许是长大成熟了,有时候江新年无意间瞥见电视里播放那些为爱要死要活的偶像剧时都会产生一种违和感,成年人谁离了谁还能活不下去?悲伤是刻骨但深沉的,那是一种流淌在时间里的无能为力。同理,爱一个人其实也不需要整日都挂在嘴上,他梁哥很少正面回应他那些肉麻的情话,但褚煦梁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件小事,无一不在述说着爱意。
江新年心情颇好地同副驾驶汇合,拿上杀虫剂返回房间死命喷了一通。他眼角眉梢挂着笑,即便隔着口罩也能瞧见。副驾驶魏海枫打趣地问:“机长,啥事儿这么高兴啊?”
江新年手里捏着咖啡瓶,手暖心也暖。“没事儿,就是心情好。”
一下午都没睡好的副驾驶瞧见他精神抖擞的样子,不敢起话头抱怨住宿条件,心里暗叹:还是咱机长觉悟高啊,特殊时期不讲待遇只谈奉献,自己真该好好学习学习。
第51章
从宁波直飞大阪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的航程,之前国际机组过站关西机场,不仅可以出去转转品尝一下当地的拉面和炸物。江新年还在朋友圈看到过同事在驻外休息的时候去这边的环球影城玩,比北京多了马里奥IP。
但在这个特殊时期,过站他们除了加油和绕机检查,公司要求飞行员基本不出驾驶舱,更是取消了在当地的住宿休息期,改为当日飞回宁波。
江新年和副驾驶百无聊赖地在驾驶舱里等着,魏海枫老家是东北的,性格直爽爱唠嗑。眼下和江新年关在一处,刨根掘底似地拉着他聊天。江新年不爱什么事都往外说但对方就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那点家事都交代了个干净。
魏海峰今年二十九岁,有个自高中便在一块儿的女朋友。女方家里催得紧,希望他们赶快结婚。两人感情倒是挺好的,就是这结婚就得说到买房,以深圳现在这个房价魏海枫还真负担不起。
虽说飞行员工资算高的了,但动不动就上千万一套的房子还是令人倍感压力。就算首付能凑得出来,以后每个月好几万的贷款雷打不动地等着,万一身体出个什么状况飞不了,用什么来还?
魏海枫万分纠结,眼下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咬咬牙在市区贷款买房,以后省吃俭用每月多存点,只要不出意外还是能负担得起。二是退而求其次去市郊买,虽说远一些但压力也相应小一点。他拿不准注意,请江新年参谋。
江新年哪敢在这种人生大事上给人指导,房价以后是涨是跌谁都说不清楚。
“我没丈母娘催婚,所以没考虑买房。若是五年前我肯定劝你快买,但现在这个房价真不好说。你和你女朋友商量一下看看她的意愿,毕竟以后是你们俩一块儿过日子。如若不买你们婚后肯定轻松很多,但女孩子或许对房子执念深一些。”
江新年一番话看似没阐明立场,实则是提供了另一种思路。魏海枫诧异地道:“还可以不买?”他完全没想过自己还能有选项三。
江新年本意不想劝什么,但魏海枫瞧着着实真诚。干他们这一行虽说薪资不低,但也都是劳心劳力挣来的血汗钱,如果亏上几十上百万的谁能不心疼。
“法律规定了结婚必须买房吗?”江新年思量着说:“女孩子或者说丈母娘对于房子的要求实际上是希望你能提供一种安稳的生活,如果买房反而令你们小俩口婚后压力倍增朝不保夕,那岂不是违背了初衷。”
江新年没有结婚买房的压力,但出于投资考虑他也曾经思量过这个问题。“以往房产算是一种增值投资,但现在已经处于高位,还是保守一些的好。”
魏海枫其实也不太想买房,对他来说好几百万换那么一套小房子,搁他老家能建好几栋自建别墅,这么想想确实不划算。但他来深圳也好几年,从前年轻没考虑买房的事儿,眼见着宝安从两万块涨到六万,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总听人说“你存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告诉他“投资总有盈亏,房产也不例外。”
撇开结婚不论,单从投资的角度,魏海枫其实也并不看好眼下的房市。虽说深圳是一个开放的城市,外来人口多住房需求量也大。如果眼下就连他们买房都如此困难,更别说是普通的上班族了。
“可是没房子的话,以后小孩儿上学怎么办?”这也是他女朋友最在意的问题。
江新年调侃他:“上千万的房子你负担不起,一年十来万的私立学费莫非你还掏不出来?”
魏海枫脑子猛然转过弯来,对啊,这不还有私立学校么。思路一旦打开,豁然开朗。
江新年继续道:“再说,等你小孩上学那得多少年后了,到时候你觉得房价合适,再入手也不晚。”
魏海枫深以为意,点点头决定回去和自家女朋友商量商量。要是他们暂缓买房,结婚后他就可以多带她出去旅游世界各地看看,也不用事事那么节省降低生活品质。
魏海枫这人热情,解决了自己的烦恼,出于亲近又开始给江新年张罗起介绍对象的事。他主动撺掇:“机长,我女朋友有好几个小姐妹都长得不错,学跳舞的。下次我把她们都约出来你看看有没喜欢的。”
“唉,可别!”江新年连忙制止。刚才魏海枫问过他有没有女朋友,因为问的是“女朋友”而且江新年不想多说自己的事,所以就答了“没有”,结果没想到还有这出等着他。
现在改口也来不及,江新年只好说:“虽然我没女朋友,但有喜欢的人了。”千万别瞎张罗,他家那位虽然温柔且善解人意,但醋劲儿可不小,他是领教过的。
魏海枫有些诧异,听江机长这意思,他是单恋?人还没追到手?魏海枫实在想不通,江新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机长,关键还长这么帅,居然也有追不到的人?那得是什么级别的天仙?
恰逢这会儿关西机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完成了机身除冰和加油,魏海枫主动说:“机长,我下去交接。”
江新年也站起来同他一块儿,“走吧,我也下去。”坐了好几个小时,再不动动胳膊腿儿都要生锈了。两人戴好防护口罩,走出驾驶舱。魏海枫去做绕机检查,江新年去签加油单。
夜半的关西,海风裹挟着寒意。江新年抬头望着灯束,零星雪粒子在昏黄的灯光下飞舞。他梁哥那么怕冷,过站的时候也曾经站在这个位置吗?
第二天一早,江新年回到酒店,一进门刺鼻的杀虫剂气味就直冲脑门,他快步走去开窗通风,站在窗户前给褚煦梁发微信。
“起了么?梁哥。”
“起了,刚吃过早饭。”
对面很快就回了,江新年不得不佩服褚煦梁严于律己的作息,休息日也这么早起床。他拨电话过去,想听听褚煦梁的声音。和真正亲密的人相处就是那么奇妙,明明感觉无事可说,可一旦通上话自然就会有聊不完的话题。
江新年把昨晚帮魏海枫分析的事告诉了褚煦梁,不确定地问:“你说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万一这两年房价又持续上涨,魏海枫会不会怨恨我耽误他事儿?”
虽然江新年觉得房市不可能一直持续如今的热度,但他又不是经济学家,就算是专家也不能一口断定得准未来的市场走向。
“你也是出于好心,我知道,我相信他也明白。再说这种大事最终是他们俩口子去商量,你也就是提供了一些建议。”
褚煦梁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见解。”
眼下一线城市大涨,最近十年特别是北上广深房价的攀升堪称神话,辉煌时期跟着唱颂歌的人自然多,不少中产也因此身价翻倍,在这样的热望中能保持清醒的人并不多。
江新年平心而论,笑着讲:“主要是我没被架上去。”试想,若是他丈母娘开出必须买了房才可以娶褚煦梁回家,他不也只得乖乖照办。
“什么意思?”褚煦梁没听懂。
江新年嘿嘿傻笑,“我的意思是好在我对象有房,不然再多钱我也还是得掏。”褚煦梁好几年前就购置了房产,他们俩如今休息的时候大多都是住在褚煦梁家。“唉,这么说起来,我岂不算是赘婿?”
“少胡说八道。”褚煦梁被他逗笑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RUA甲!”江新年听令。
两个人在电话两头笑得开怀,这是只有他们才懂的笑话。两个人都执飞大阪航线,最近几天和对方管制员在无线电中通话,这个词已经听过无数遍。
众所周知,日本人由于发音体系的不同,在英语的学习上存在着一些难以改变的口音,使得大部分日本人在讲英语的时候受原本日语发音习惯影响较深,这一点在关西尤为显著。
关西机场塔台的工作人员每次在回复“Roger”时发音都类似“RUA甲”。且日本人做事严谨有激情,江新年这一声“RUA甲”不仅声音学得像,激昂的语调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好了。”褚煦梁敛住笑,他们俩私下开开玩笑可以,但不管怎么说,无论哪国的机场管制员都算是他们的工作搭档,玩笑变成取笑可就不应当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公司单独订了吃的送来。”
因为隔离酒店每天固定时间送餐,而他们飞夜航本就日夜颠倒。前面几天要么是睡醒了房门口的盒饭早就凉透,要么想吃上热饭就得等到送餐之后再休息。酒店附近可点的外卖餐食也不多,好些机组成员不得不饿着肚子去执行航班。
公司在得知这一情况后,安排机组资源处每日收集飞行员们的需求,在原本隔离餐的基础上,两天一趟订购牛奶、水果、酸奶、沙拉、能量棒、牛肉干等方便携带的食物,以供飞行员们补充营养。
果然没过多久,机资的工作人员就在群里通知大家东西已经送达。褚煦梁发了消息,让他们先去。江新年没吭声,按照防疫要求他们理应分批去取,他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出门。
三楼走廊尽头靠近电梯的位置临时摆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个装得满满的购物袋。江新年挑了几盒酸奶,又拿了一包牛肉干,最后抱上一瓶大的鲜奶。回头望望走廊,失落地准备回房。
结果他刚迈开一条腿,走廊尽头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从他房间隔壁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江新年立在那里,傻了一样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越走越近。明明前不久才通了电话,但江新年心底的思念在真见着人之后疯长,恨不得能立刻抱上去,贴得再紧一些才好。
褚煦梁虽然戴着口罩,但仍能瞧见他笑了。他在石化的江新年身边站定,状似无意地闲聊:“都有些什么?”
江新年回神,献宝一样挑出两盒酸奶。仔细看了看有一罐是香草口味,之前他们买过,褚煦梁嫌太甜不爱吃。于是动作极快地和自己的换了一罐,然后才推到对方面前。“原味的,不加糖。”
“还有沙拉,多吃点蔬菜对身体好。”江新年又从购物袋里挑了一包免洗沙拉出来。
“对身体好你怎么不吃?”褚煦梁温和地抬眼看他。
视线相接的一瞬间江新年就跟被电到一样,眼神躲闪着也扒拉了一袋绿油油的蔬菜包到自己跟前。
“还有牛奶、牛肉干、午餐肉和巧克力棒。”江新年低着头给他一样一样拿。
褚煦梁莫名觉得江新年像是给自家孩子准备春游野餐食物的家长一样,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他来一份。
他抬手握住江新年忙碌的手,“好了,我吃不完这么多。”
一点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褚煦梁松开江新年的手腕,按照规定他们是不该有任何身体接触的。
明明什么过分的事两人也早就做过了,但江新年还是不争气地因为这久违的转瞬即逝的触碰烫了耳尖。
“走吧,回去了。”褚煦梁提醒道。
两人并肩走在廊上,要是这走廊当初能修得再长一些就好了,江新年在心里如此盼望。可短短十来米就是他走得再慢也不过三两分钟光景。
站在房门前,江新年没忍住问:“明天你几点出来?”
身旁褚煦梁抿着唇线没吭声,江新年知道自己提了过分的要求,也不执着于让对方为难,主动告别:“我进去了。”
关上门,江新年抵靠在门板上,重重叹一口气。之前申请支援飞国际的时候,想着反正自己没成家,回不去就回不去,不像那些同事们家里老婆孩子盼着等着。可真到了这一天,才知道和爱人见不着面的日子多么难捱。
其实早在辞职那两年,江新年一个人住在洱海边的时候就想过家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有一个安稳的居所,有三餐四季吗?他隐隐觉得不准确,又或者说这样的定义太过狭隘。
他向来不擅长去揣摩太过感性的事,可江新年知道即便他妈妈早些年就离开了,对于他来说从小长大的那个地方,有他父亲的地方仍然是他的家,可为什么辞职时期自己不愿意回去呢?
直到今天江新年才大致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心之向往即为家,心之归所即为家。
他长大成人了,不想江云岸再为他担心。所以即便那个家可以给他犹如倦鸟归巢般的温暖,但却承载不了他的理想和抱负。他需要的是一个自己筑起来的巢穴,可以同爱人风雨与共,狂风暴雨时互相舔袛伤口,晴空万里时一同振翅高飞。
第52章
思绪中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是褚煦梁。江新年连忙接起来,对方沉稳的声线带着一丝担忧。
“新年,你生气了?”褚煦梁不确定地问。
“没有。”江新年着急解释,他怎么可能会为这种小事生褚煦梁的气。“只是很想你。”他委委屈屈地说。
“我知道。”褚煦梁又何尝不是呢。
第二天,大概之前没休息好,江新年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他估摸着褚煦梁昨晚要飞,这个时间点已经拿了吃的回房睡觉。本来打算制造偶遇的江新年懊恼地起床洗漱,胡子也懒得再刮。
刚从洗手间出来,正好听到隔壁房间咔哒一声开门的声响,紧接着是不轻不重关门的声音。江新年手按在门把手上,正惊喜地预备夺门而出,忽然间想起昨天分别前的对话,褚煦梁会不会因此生气,觉得自己是刻意在守着他出门?
江新年心中天人交战,一方面他舍不得这难得一次的见面机会,另一方面他又确实不想惹褚煦梁不高兴。纠结半天,一个人在房门口来回踱步的江新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梁哥出门已经快十分钟了吧,按理来说选几样零食而已,来回五分钟都够够的,何至于要花这么长时间?
一个猜想在江新年脑中形成,令他的心猛烈跳动起来。他梁哥莫不是在等他?
江新年一把拉开房门,站在走廊上远远看见那头的褚煦梁也朝他回望过来。仿佛踩在自己的心跳声中江新年向对方快步走近。飞行员良好的视力使得他远远瞧见褚煦梁皱了眉,心里咯噔一声,莫非是他猜错了?
“戴口罩!”褚煦梁厉声训斥。
江新年这才惊觉自己出门太急口罩忘了戴,不过还好就在他衣服口袋里。江新年缓出一口气,看来他梁哥皱眉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是他粗心大意忘了戴口罩出门。他急忙把口罩戴上,蹭到下巴的时候江新年变了脸色。
完了,他今早没有用剃须刀!偏偏还没用口罩遮住!要说自己视力好,他梁哥不也一样?那岂不是刚才远远就瞧见他胡子拉碴的糟糕模样了!江新年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结果他给对方留下的不是帅气的身影而是这般邋遢的形象。
江新年肉眼可见地焉了下去,褚煦梁大概以为是自己刚才语气太凶,主动递给他一罐酸奶。“你不是喜欢椰子口味么,多拿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