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 by酸奶和豆奶
酸奶和豆奶  发于:2024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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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长江新年从航空公司辞职出国散心时有过一段艳遇,不求来日不问姓名只追求感官刺激地放逐自己。在触碰到对方掌心指根的茧子时他警惕了一瞬间,不合时宜地开口询问对方的职业,得到一句“送快递的。”
两年后,打完辞职官司的江新年进入新公司,模拟机改装时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男人,和他一样穿着制服,肩章四条杠,是自己的带飞教员。
主cp:机长×机长
副cp:副驾驶×机务
职业、情投意合、强强

“尊敬的旅客您好,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您留在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打开遮阳板。Ladys and gentlemen,our plane is about to take off……”空乘甜美的声音温馨提示着本趟航班的旅客。
伴随着机舱一阵颤动,江新年知道这架空客330的发动机启动了。在轰鸣声中,这只钢铁巨鸟开始在跑道上滑行,速度越来越快,达到V1,VR,然后抬轮至15度俯仰姿态,建立正上升率。随后机腹一阵声响,是起落架收上的声音。
江新年疲惫地靠在椅背闭上眼睛,这样爬升状态下的失重感曾是他每天的日常,不过一切都已经随着他的辞职暂时告一段落,而他需要做的是到了目的地好好地放松一下。
在飞机轻微的颤动中江新年轻易地进入了睡眠,大概他真的太累了,无论身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
难得地在万米高空他梦见了易诗雅,那是他们初见的时刻:公司要拍一个宣传片,他那会儿还是副驾驶和另一位也因为形象较好而被选中的机长一起担任驾驶舱部分的拍摄。而当时穿着空乘制服在摄像机面前讲解安全知识的正是易诗雅。
其实易诗雅并不是一位真正的客舱乘务员,当然如果她想的话她可以轻易地得到这个岗位,因为她的父亲是E航的副总。
易诗雅原本是有空姐梦的,但易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舍不得她风吹日晒看人脸色,于是在飞行部给她安排了一份轻松的办公室工作。
当易诗雅得知公司要拍宣传片,主动向他父亲讨来了这一露脸的机会。易诗雅五官长得漂亮,富养出的落落大方让她有能力胜任这次的拍摄工作。
直到现在,E航的宣传册上仍旧印着易诗雅穿着深蓝空乘制服,头上斜斜别着贝雷帽的甜美模样。
同时也正是因着这次的契机,易诗雅一眼就看上了长相英俊的江新年。
再后来的故事发展,无非就是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对令人艳羡的情侣。江新年凭借着自己过硬的飞行技术和易总明里暗里的关照,27岁便放了机长。
只不过E航最年轻机长这个头衔伴随了江新年一年不到,就被他一封辞职报告自己摘下。
他曾经以为易诗雅是最理想的伴侣,漂亮、身材好、家世好,还很会撒娇。
直到江新年发现她和另一个男人的暧昧聊天记录,才意识到对方身上有着自己最不能忍受的一点——背叛。甚至易诗雅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出轨和不忠,她口口声声地抗辩:“我们只是聊聊天而已。”
在她的眼里这种没有实质性行为的举动并不会对他们的关系造成任何伤害。
“我爱的是你啊。”
当易诗雅知道江新年想要分手的时候曾这样哭求挽留过,江新年心里大致明白或许让她从中选择,易诗雅不会舍弃自己转投对方的怀抱,但这样越界的暧昧已经令他无法忍受,难以原谅。
彻底心死大抵是那句“如果你敢不要我,我就让爸爸撤了你的职!”
江新年心里清楚,易诗雅口中的撤职不仅仅针对他机队队长的职务,或许还包括了自己制服上的那四条杠。
但易诗雅当初看上江新年除了他英俊的外表,或许正是那股不谄媚的桀骜劲引起了她的探寻欲。不然公司那么多知晓她家世的飞行员,刻意制造机会上赶着献殷勤,妄想能当上乘龙快婿从此职场上平步青云,易诗雅愣是一个都没看上。
而现在也正是这股桀骜劲儿让江新年一纸辞职报告彻底断送了她威胁的余地。
南京飞往巴厘岛的航班在香港机场中转,江新年也曾经考虑过选一个有直飞的目的地,但当初他们好着的时候,易诗雅经常在他耳边畅想着今后要去巴厘岛办婚礼,她说好多明星都是在那里结的婚,以后他们也要去那里结婚。
江新年在iPad上看对方翻过好多蔚蓝大海和细软白沙的照片,他倒是不在乎都有哪些明星在那儿办过多么盛大的婚礼庆典,他只是觉得那海天一线的景色确实很美,值得去看一看。
转机等待时间大约有三个小时,同班机的旅客大多选择了出去逛逛,香港国际机场离东涌不远,机场大巴就能直达奥特莱斯。
但江新年没有任何购物的欲望,他把自己放逐在机场的咖啡店一角,只用一杯冰美式打发漫长的时间。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律师传来的短信。关于他的辞职劳动纠纷案一审将在明日举行,赵律师例行发来进度汇报。江新年看一眼,回复一句“辛苦了”便将手机收起。
额角隐隐作痛,显然连锁咖啡店的咖啡并不能给江新年提供短时的清明。明天的庭审不需要他到场,已全权交由律师代理。
干他们这一行的职业性质特殊,再加上当初和E航签订的是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因此他想要辞职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经过漫长的诉讼。
一审法院会裁定劳动关系解除,第二轮仲裁和诉讼航空公司会向他要求一定金额的培训费与违约金,这些几乎已经是既定的流程。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易诗雅发来的短信,她此前已经发过很多,无一例外都是求和,只是内容上威胁和服软参半。
在江新年不回对方的微信之后易诗雅便改为发短信,有时候一天几条,有时候一天几十条。江新年不想点进那个红点便将手机锁屏,让一切归于平静与黑暗。
距离他们分手已经将近三个月,易诗雅大概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打击,对于江新年一心想要分手感到难以接受。哭求过痛骂过,甚至连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易总都被她请出来找江新年谈话。
但江新年决心坚定,他深信这样的错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不愿意走回头路,任谁来劝都是不行。
后续航班准点起飞,江新年在那杯冰美式的作用下开始胃痛并且持续清醒着,等终于熬到登巴萨机场,他开始怀疑自己出来放松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因为到目前为止来看他只感受到了无尽的疲惫。
热带国度一出机场江新年就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潮湿和炎热,夹杂着一点点异域的花香。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酒店,洗过澡就拉上窗帘将自己扔到大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错过了早饭加午饭。
等终于睡够开机,赵律师尽职地短信汇报了今日的一审判决,一切流程顺利,不出意外静待几月后的二审。除了赵律师的工作短信,易诗雅也没有停止对江新年的短信轰炸。
江新年想了想,最后给易诗雅拨去了电话。
易诗雅显然没有想到江新年会主动找她,还以为是复合有望,声音颤抖中带着一丝期待,她说:“你终于舍得理我了。”还是那惯常的撒娇调子。
江新年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同她再讲最后一次,尽管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易诗雅,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你知道我们不可能重来了。我不怪你,但以后不要再联系了,保重。”
易诗雅觉得江新年一定是个机器做的仿生人,不然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易地就为他们三年的感情划上句号,没有一点挣扎,看不到一点不舍。察觉到对方就要挂电话,易诗雅着急地哭出声:“我的选择是你啊!”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得见易诗雅自己的抽泣,然后她听到江新年平静地说:“不,你的选择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希望大家喜欢~

在结束和易诗雅的通话之后,江新年将对方的号码和微信设为了免打扰,这几个月来他已经讲的够清楚,自觉没有那个义务去应付对方没完没了的诉求。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叫了送餐服务,在自己的房间吃了个晚餐。
待到晚上九点,酒店的电视机里也找不到多少娱乐,江新年终于决定出门走走。
他入住的这家酒店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悬崖酒吧,于是他拿上房卡准备去那里坐坐。
Rock Bar坐落在酒店临海一面的石灰岩悬崖上,露天的吧台和周围的景色浑然天成,其下是汹涌的海水送来白花花的浪涛,其上是广阔的夜幕点缀着星子。
江新年找了一个靠吧台的高脚凳坐下,他一个人实在不合适去那些靠海的情侣沙发座。
酒保贴心地送来酒水单,全英文,还好江新年英文不算差,至少过了ICAO4,马马虎虎能看个大概。他点了一杯鸡尾酒,懒洋洋地靠着台子看远处的海景。
夜幕渐深,酒吧里却越来越热闹。地灯、透明小圆灯,还有装饰性的蜡烛燃起,明明暗暗中氛围感十足。
在江新年的鸡尾酒喝得过半的时候,他身旁又坐下一个男人,用流利的英语叫了一杯金汤力。
江新年侧头去看,黑发的亚洲人,只是他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来自中国。
这家酒店日本客人很多,但江新年大半个地球走遍了,对于每个国家的流行与审美有一种独特的感知。他身旁这位看起来不太像是来自日本,但到底是韩国人还是中国人他就不确定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男人也大方地回望过来,盯着江新年的脸瞧了一眼,点点头算作招呼,然后视线又落到他手中的那杯鸡尾酒上。
江新年听见他说:“By yourself”你一个人?江新年没有预料到会有人找他聊天,有些紧张之下脱口而出:“对,我一个人。”
对方听见他说中文,笑了笑也改了口:“我也是。”
他乡遇见同胞总是分外亲切,拗了一天英文的江新年觉得还是咱普通话顺嘴,不知不觉就和对方天南地北聊了起来。但他仍然谨慎地没有透露过多的个人信息,只说是独自出来度假放松。
夜越来越深,江新年的酒杯也逐渐见底,他不常喝酒因此度数不高的鸡尾酒也让他体会到一种浅淡的不真实感。
身旁的男人扶着他的手臂,拿起他先前摆在桌面上的房卡,气息吹拂在他耳边,问:“去你房间?”
江新年再傻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对方搂着他的动作,此前那些不经意的触碰都更像是一种试探。那句“by yourself”多么经典的搭讪开场白,而他到了此刻竟然才明白过来。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看着男人温润清雅的面容,江新年反问自己:“你真的讨厌这样吗?”答案是并不。
既然他是来放逐自己的,那么就让他彻底地放纵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吧。这没有什么不好,在这个热带的小岛,谁也不认识谁。一夜激情过后没人会追问你明天将要去往哪里,需要在意的大概只有此刻的欢愉。
江新年和男人滚到了将近两米的柔软大床上,但一切是那么地顺理成章。他感受到了力量的碰撞和宣泄,感受到自己的灵魂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放空与休憩。
在与对方十指交握时,江新年敏感地发现对方中指指根与掌心交界处长有茧子,这让他脑中理智的弦一下子绷紧了,忍不住出声问:“你做什么工作的?”
这很不合时宜,他们这样的关系,此刻正做着的事,都不应该问出这个问题。但对方迷离之际愣了一下,仍然回答了,他说:“送快递的。”
江新年放下心来,并不是只有飞行员这一个职业会在掌心和指根磨出茧子,对方如果是快递员,搬运东西长年累月掌心磨出茧子十分合情合理。抛下最后一点顾忌,江新年将自己彻底放逐在欲望的洪流之中。
第二天江新年醒来的时候,身旁的床铺已经空了,床头柜上留下一张纸条,是用酒店的纸笔写的,上面留了一串电话号码,然后是一个落款“梁”。
江新年拿着那张纸看了许久,最终将它撕碎扔进了垃圾桶。他不否认昨晚是一个新奇美妙的体验,但江新年希望那止于此,也只能到此为止。
他不想和一个男人发展一段长期的恋情亦或是炮友关系。昨晚的一夜情已经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了,而他应该回到正轨上。
那位梁先生,显然也是个懂分寸的人。他选择在天亮前离开,只留下了联系方式。江新年没有打给他,那么他也就不会再找来。
其后的四天假期没有什么特别的,江新年每天要么躺在酒店的床上,要么躺在酒店的沙滩椅上。期间坐船出海去了一趟蓝梦岛,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再给自己安排别的行程。
回国之后,江新年先是回到老家陪了父亲几天。他父亲江云岸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还没到退休的年龄,依然坚守在自己的教师岗位上。每天八点不到就去了学校,要到晚上九点下了晚自习才回家。
他父亲是那种传统的老一辈人,默默在自己的岗位上耕耘一辈子,心中装着情怀从不计较得失,干了几十年仍然是一名讲台上的教师,甚至连个高级职称都没评上。
江云岸舍不得多花钱,江新年工作之后转给他的钱,江云岸全都一分不动存在卡里。听说江新年辞了职,急忙要全部转还给他,被江新年劝说了好久才作罢。
临走时仍然不放心地叮嘱儿子:“没钱花了就告诉我一声,我都替你存着呢。”
江新年在车前挥手,他父亲的鬓发早就白了,比同龄人更显苍老。父与子之间或许不需要太多煽情的言语和拥抱,江新年也只是告诉他:“你多注意身体,别太操心那帮学生。”江云岸笑笑,两人在马路前分别。
其后江新年去了云南,在洱海边租了一间民宿,每天看海喂鸽子,这一住就住了一年多。
E航不肯放人,以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为由一直扣着江新年的档案。他只能请律师继续打诉讼官司。
待到官司打完拖无再拖,E航向江新年索要高达四百万的培训费及违约金。其实法院判决书上裁定的金额并没有这么多,江新年也不想去探究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易总的手笔。
他放弃找律师继续诉讼,转而一家一家地与航空公司商谈。新入职的机长一般会有一笔安家费也称作引进费,江新年准备用这一笔钱来赔偿E航。
于是第二年的夏天,江新年乘坐上了去往深圳的航班。飞机一落地,地表蒸发的热气就令江新年胳膊上黏起一阵潮意,这令他想起了那趟海岛之旅。巴厘岛的空气也是如此的炽热,只是眼下闻不到记忆中那种鸡蛋花的香味。
江新年的新东家是一家货运公司,发展劲头足,给的钱也多。赔付完E航还能落一点给自己,因此当时江新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远离江苏地界的S航空。
两年没飞,再加上需要从空客改机型到波音,新入职的江新年一下子忙碌起来。
办完入职手续和体检,学习完机型理论后江新年和另外一位N航跳槽来的机长一起被安排到珠海进行模拟机改装训练。
位于珠海的翔翼模拟机训练中心是目前亚洲最大的模拟机训练基地。对于这里江新年并不陌生,因为他以往在职的时候每半年就要来这进行一次复训,用模拟机模拟一些平时飞行中不常出现的特情,以保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时能采用正确的程序处理。这是民航局的要求,每个公司的飞行员都是如此。
另一位和他一块儿来的机长叫周涛,在S航有他航校时的老同学,因此对于公司的事比较了解。他开玩笑地跟江新年讲:“这次带我的老教员忒凶,不比你运气好碰上褚教员,他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江新年笑笑:“我还羡慕你能飞757呢,你这技术不怕他虐。”
他这次是来改装波音737的,周涛则是改757。对方说的这些教员江新年都不认识,其实教员风格如何他也不是很在乎,反正再凶也不可能凶过他当初航校的师傅,而脾气再好程序不过照样得挂你。
周涛“嗨”一声,虽然知道是客套话,但谁不想被人夸技术过硬呢。他开始跟江新年唠:“我们这种飞惯了空客的,一下子改到波音还真不适应,就跟那汽车自动挡换到手动挡一样。”
其实这种比喻在民航界不是第一回听到了,空客更多采用的是电传操纵,而波音更倾向于传统的驾驶,液压传动。这很难说孰优孰劣,但江新年认为这归根到底只是一份工作,一门技术,他深信自己可以很快掌握这种转变。
作者有话说:
PS:江新年酒吧点的那杯鸡尾酒叫热情海滩(sex on the beach)他纯粹是好奇什么味道,但是在那样的环境显得有那么一些暗示意味。
民航小知识:ICAO:民航人员语言能力测试,局方虽然对飞行员没有等级要求,但航空公司普遍要求ICAO达到4级,个别航空公司要求3级,但放机长必须达到4级。ICAO4每3年需复试一次以维持证书。

可能是怕被虐得太惨,周涛提前一天就请敖教员吃了饭喝了酒彼此间熟悉,而江新年直到站在模拟机舱下才第一次同自己的带飞教员打上照面。他本来应该大方地自我介绍,然后礼貌地和对方握手。
但当江新年看到一年多前那位自称快递员的梁先生穿着和他同样的制服衬衫,肩章四条杠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仍然无可避免地卡了壳。
对方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神色,主动开口:“褚煦梁。”然后伸出手与他短暂地交握。那一瞬间,江新年一下汗湿了手心,半晌才接上:“江新年。”
两个早已做过深入身体交流的人,却是第一次交换彼此的姓名。
江新年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one night stand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同事,眼下还是他的教员。
两人按部就班地进入模拟机驾驶舱,还是褚煦梁首先打破这种沉默,他问:“空客飞了多少小时数了?”
江新年老实答:“五千七。”
褚煦梁点点头,问:“之前在E航?”
江新年嗯了一声,他估计对方听过他的大致情况,只是没有料到会是他这么个人。
褚煦梁没有放弃提问,又问他:“为什么辞职?”
其实这个问题江新年回答过很多遍了。他父亲江云岸问过,他说是想换个环境。S航面试的时候招飞主管也问过,他回答说因为看重贵司的发展前景。来珠海的车上周涛也问过,他笑着说当然是因为货航挣得多。
现在褚煦梁又问了他同样的问题,江新年沉吟了片刻才说:“大概是因为我没有找到正确的航向吧。”
褚煦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介于胶着和尴尬之间,直到褚煦梁在电脑上设定好程序,告诉江新年:“我们先从正常起飞开始。”
投入到训练中,江新年反而放松了一些。虽然波音和空客的驾驶舱区别很大,特别是操纵杆的位置。
他以前驾驶的空客320是侧边操纵杆,操纵杆在身侧,可以清楚全面的观察到前方的所有显示屏。
而波音则是中央操纵布局,有传统的操纵杆在飞行员身前控制飞机的俯仰姿态。
但总的来说大同小异,对于一位有丰富飞行经验的机长来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配合操作并非完全不能上手。再加上他此前已经好好记过737的标准操作程序,按照检查单配合口令,几个动作都完成得不错。
两只手同时握上驾驶杆的感觉如此新奇,而那种逼真的腾空感又是如此的熟悉。江新年第一次感受到他或许是热爱这份工作的。
可能和许多电视剧里演绎的不同,江新年并不是从小怀揣着飞行梦想然后奔着这一目标努力学习考上了航空学院最终实现蓝天梦。他走上这一职业道路的契机非常偶然甚至可以称得上随意。
江新年生在四川一个县级市,父母在他小学的时候离了婚。他一直跟着父亲住,江云岸一心扑在教学上,对于儿子的教育规划大概就只总结成空泛的一句话“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大学。”这也是大多小城镇父母心中唯一存在的道路。
高二那年隔壁市一所航校招提前批学生,在周边城市高中都贴了宣传页,号召高二的学子报名参加体检选拔。
江新年和同班几个要好的男生一起报了名,没抱多少期望纯属凑个热闹。但一轮一轮严格的体测筛选下来,江新年是他们班唯一一位入选的学生,接下来他只需要在高考中达到航校的分数线要求,就能入读民航飞行学院。
如果不是他恰好生在航校周边的城市,如果不是他顺手报了个名,或许这辈子他都将会同飞行这一职业无缘。
或许是褚煦梁看江新年对标准程序还算熟悉,也或许是他本身放手量大。在完成一次正常起落之后,第二次褚煦梁就让江新年来控制操纵,自己只是坐在左座,配合完成工作,偶尔帮他带一带杆。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下午一点半又要开始训练。时间排得紧,是因为下午三点过后还有其他航空公司需要使用这台模拟机。
休息间隔只够去训练中心的食堂吃个饭,江新年和褚煦梁并排走在一起,这种时候分开去吃饭似乎显得刻意,但要凑一块儿两人又难逃尴尬。
还好在楼下刚好遇到也结束训练的周涛以及敖光烈。敖教员已经五十多岁了,年轻时候是军用航空飞行员,后来军转民来了S航。
前几年体检查出冠状动脉主血管狭窄,心肌缺血,航医鉴定不再适合继续飞行,于是S航安排敖教员到模拟机训练中心专门带飞本公司飞行员。虽然不能再上天,但也算延续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敖光烈此人人如其名,性格刚烈,特别是在驾驶舱里。要是哪个副驾驶犯了一些很基本不应该犯的错误就会被他骂个狗血淋头,是一众小飞们的噩梦。
不过他对周涛倒还算温和,也客气地同褚煦梁打招呼。周涛是个性格外向的,当即邀约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有了周涛一直在旁滔滔不绝,气氛倒是松快不少。
下午训练继续,褚煦梁带着江新年练习了波音737的起飞中止和复飞程序。中止起飞在程序上波音和空客差别不大,都是在V1决断高度前飞行员需要根据手册上规定的状况决定是否中止起飞。
而中止进近也大同小异,操作上的主要区别大概在于节流阀也就是飞机的油门上。
空客的油门和推力手柄是不随动的,而波音则是油门随动,而且TO/GA位并不是一个固定档位,而是可以用手感调节的,这一点江新年花了些时间适应,总体来说表现还算可以。
结束训练后,江新年和褚煦梁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临近晚餐时间,其实江新年纠结过要不要邀请褚煦梁一起吃饭。
按理来说他是该这么做的,于公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向对方请教飞行技术方面的问题,也可以请教员多讲评一下自己今天的表现。
于私搞好和教员之间的关系百利而无一害,这几乎是放到明面上来的一件事。况且他刚进入一家新的公司,有一个能替他说话的人将来很多事都会好办一些。
江新年不用问都能猜到,今晚周涛肯定是会请敖教员吃饭的,并且是去珠海市里。但是他仍然不想这么做,一大早起床又全神贯注地操作了好几个小时的模拟机,现在还要分出精力去搞关系,光是想想都觉得累,更别说对方还和他有过那么一段往事。
想起那一次的巴厘岛之行,其实蔚蓝的海水细软的白沙以及那些夹着冲浪板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都早已在记忆中慢慢褪色了,唯一鲜明的只有那个黑头发亚麻衬衣的男人。曾经勾勒在脑海中,他以为面目早已模糊,今日却又清晰地显现出来。
其实现在回想,一个快递员怎么会住在房价接近两千一晚的酒店,又怎么会一口流利的英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从理性来讲这样的概率实在太低。
江新年不是没有过怀疑,但是他不曾放任自己去深想那个男人的事,况且在那样的情形下,谁也没有义务去说真话。
脑子里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江新年制服都没脱就这样倒在床上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胃里空空如也,胡乱洗了把脸后江新年下楼去食堂吃饭。
过了饭点,食堂里早已没有什么人,菜色也没剩多少可选。江新年挑了几样看起来没那么清汤寡水的盛在餐盘里,转身准备找位置坐。一回头就看见坐在不远处的褚煦梁,对方显然也瞧见了他,冲他点点头打招呼。
江新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点了还能和褚煦梁在食堂遇上,再不一块儿实在说不过去,于是端着餐盘坐到了褚煦梁的对面。
褚煦梁似乎也刚来不久,餐盘里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过,就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大半。
褚煦梁显然已经洗过澡,他换下了制服衬衣穿着自己的体恤,有一些长的额发由于没有发胶的固定而慵懒地搭在额头上,倒是比白天看着更加年轻一些。
而江新年还没来得及洗澡,珠海这天气同深圳热得不相上下,令他的制服衬衣不舒服地黏在后背。
江新年忽略掉这点窘迫,没话找话,他打量了一番对方选的菜,猜测说:“北方人?”
褚煦梁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拧好矿泉水瓶盖,回答:“嗯,北京的。”
江新年说:“口音不像啊。”要知道他以前航校那帮北京来的同学,一口一个儿化音,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来自首都。
褚煦梁苦笑一下:“太久没回去了。”
要是在往常,江新年肯定会顺势邀请对方猜一猜自己的家乡,但今天他没有这样做,有时候热情和热切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明晰,他选择保持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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