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宁迦渡回答,李卫华先扭头呛声。“这是迷宫,人家给你找出路来就不错了,自己小心些,懂不懂。”
浴袍男眼睛上被小李打出的乌青还没消,哪敢回嘴,喘了几口气,问:“那现在怎么走?”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队伍最前面的青年,见他手指向阶梯顶端。“从那里进入一条隧道,走到尽头就到了。”
在他头顶,石阶围成正方形,呈螺旋状向上,在旋转四圈后,最高一节与突出的石壁相连。看不出有通道存在。
但此时已无退路,只能相信宁迦渡。
众人各怀心思,继续上路。
石阶很长,宽度却只有成人的一个脚掌宽,两个石阶间的空隙也时大时小,大的足可落下一个人,走在上面不免令人胆寒。
紧绷的寂静里,时不时有碎石滚落,坠落声挑拨人的神经。
景泽阳甚至听到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他手上一紧,宁迦渡已经拉着他又往上跨了一级。
嗯,这一级的台阶间距,对小朋友不太友好啊。
他努力迈开小短腿,跨过石阶间黑黝黝的空隙,就听宁迦渡在他头顶说:“要我抱你吗?”
“不用。”他想也没想地回答。这点困难还难不住他。而且这话听着多别扭,谁要他抱。
宁迦渡没有坚持,只是牵着景泽阳的手握得更紧了。
另外两个小朋友已经走不动了,被浴袍组合一人一个抱着。大学生扶着看不清路的女友,也是小心翼翼地前进。
一行人比预料的速度慢了很多。
宁迦渡边走边提醒后面的人小心哪块石阶,景泽阳听到他吐字间的喘气声。这人体力是真的不太行。他一个五岁小孩都没怎么喘。
但此时除了坚持没有办法。
后面队伍里也有人走不动了。
“累死我了,你能不能自己走啊,你看安洁都自己走。”浴袍女很不耐烦地对抱着的小女孩说。
小女孩眼见着快从她怀里滑下来了,拼命扯住她的衣服:“呜呜,我怕...”
“我抱不动你啦!”
“不要!不要放下我!”小女孩大哭,浴袍女开始用力扒拉她。
“你不会想扔下孩子吧!果然最毒妇人心。”李卫华鄙夷地看向自己老婆。
眼看两人要争吵,宁迦渡一句话打断了他们。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几人闻言都抬头看,果然再走一圈就到顶了,欣喜之下都加快步伐。
转过最后一个转折,幽暗的圆形通道口就高悬在阶梯尽头。
然而这最后一段阶梯,石板之间的距离异常的远。
景泽阳再倔强也没办法独立完成,默默接受了宁迦渡的帮助。由对方把他抱起来,放到上一层。
几个人埋头手足并用爬阶梯时,怪异的事情却发生了。
明明早就该到头的石阶却一块连着一块,好似永远也爬不完。
景泽阳也有些喘气了,安洁的小身板支撑不了这种强度的运动。好在快到头了。
他费劲地翻上一块石阶,惊讶地发现下一个石阶他抬腿就能上。
毫不犹豫地轻松踏上,但一瞬间,景泽阳定住了。
刚才明明就在眼前的通道不见了,代之以延续不绝的阶梯,并且——
他抬头望去,上方是熟悉的方螺旋阶梯,旋转四圈之后到达遥远的石窟顶部。他又向下看,脚下是空荡荡的黑暗深渊。
他又回到了阶梯的第一层!
“等等!”他出声阻止,但宁迦渡已经踩上了同一层。
后面的人被声音惊动,抬头时,也是一脸震惊。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又下来了?”最接近他们的李卫华瞪大了双眼。
落后四级石阶的浴袍男女则使劲往上看。“通道呢?通道在哪里?我们怎么往下走了?”
而大学生情侣则落后更多,俩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景泽阳对他们轻轻说:“你们,回头。”
所有人不明所以的回头,接着发出一阵抽气声。
向前看时相隔虽远但还能够到的石阶,在向后看时,竟然隔着数米的距离。更诡异的是,刚才他们攀爬上来的石阶,此时向后看去竟然也是向上延伸。
从景泽阳的角度看过去,后面一节石梯上的李卫华在数米开外的斜上方,浴袍组合在整条旋转楼梯的中段,而走在最后面的大学生情侣,则已经是站在靠近洞顶的第四圈上的两个小人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浴袍女先惊叫起来。
没有人理她。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都不敢再走,慌张地一会儿向前看,一会儿向后看,小孩子们已经开始低声啜泣。
恐慌的气氛中,响起一道清澈的嗓音。
“每一级石阶的视角都是变化的,意味着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是宁迦渡。
“什么意思?”几人没听懂,景泽阳却瞬间明白了。
他皱起眉头,好像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向后退的话,距离太远,所以只能向前走。就好比一条单向车道,如果错过了出口,也就是最靠近通道的那一级,从视角上无法再退回去,就只能重走一遍。”
一个5岁小姑娘在冷静地给大人分析,实在怪异,但这种时候,没人顾得上。
“是啊!那再爬一遍不就得了。”李卫华先反应过来,“时间不多了,快快!”
他伸手搭住下一个阶梯,看在景泽阳眼中,他身体先是突兀地拉长,在站上阶梯的过程中逐渐恢复原来的大小。
石阶之间的空间是扭曲的,但是人在通过时无法察觉。
他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的同时,宁迦渡也说了出来。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看得出对方也有同样的疑惑。
——这个设计究竟有什么意图?无非是拖延时间罢了。
李卫华之后,浴袍组合也骂骂咧咧地动作起来。
最后面的大学生却没了阳光的劲头,一言不发跟上。
再走一次阶梯,众人都显出疲态,却都不敢停歇。
到第四圈时,景泽阳能感觉到,宁迦渡的手心沁出湿意,他已经脚步沉重,每登上一级阶梯都要休息一会。但双目依然紧盯前方。
通道随着每上一级更靠近一些,只要登上最高的一级石阶就能进入。
景泽阳记得石阶间距的变化,下一层间距变小时,应该就是正前方视角中最高的,也是最靠近通道的那一层。
他小声告诉宁迦渡自己的想法,因此当下一级石阶忽然变近时,两人一起停下。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直往下沉。
从上一节石阶看已经近在咫尺的圆形石道,从这个石阶看过去,竟然相隔足有十米。
根本不可能过得去!
“怎么不走了?”赶上来的李卫华气喘吁吁地问。
宁迦渡没有回答。
一直沉默的大学生突然说话了。
他扶着女友,站在第三圈的中段,抬起一张苍白而绝望的脸。
“你们到顶了吧。是不是过不去?”
“刚才我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阶梯就是个死循环,我们…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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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死寂后,浴袍男先爆发出一串咒骂。
“我去咧!这是把我们往死路上带啊!我就说不能相信他,他一定是邪神的信徒!”
“要死一起死。我现在就把你投出去!”他狠狠指向宁迦渡。
“我也投!”浴袍女歇斯底里叫着,也抬起手指。
瞬间,宁迦渡的头顶上方就亮起两滴猩红的血滴。
连一直支持宁迦渡的李卫华都举棋不定,嘴唇打着抖。“小兄弟,你不会真是NPC吧。”
“学长,我相信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倒是说句话啊!”大学生的喊声里已经有了哭腔。
所有人或愤怒或无助地看向宁迦渡,而他本人却一语不发。景泽阳抬眼去看他,发现那人脸色又白了几分,垂落的长睫投下暗影,掩去双眸,像一尊脆弱而神秘的雕塑。
尽管被他救下数次,但作为特战队长,景泽阳在游戏里从不会无底线的信任某人。尤其是像宁迦渡这样心思难以琢磨的天才。
“你怎么说?”他谨慎地注视他,“这是条死路还是…”
“彭罗斯阶梯。”
“什么?”
宁迦渡的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他这时才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瞳仁凝视虚空。
“三维空间中的几何学悖论,在高维时空中才能实现。程序改变了时空状态,让楼梯形成无限循环。”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连串术语让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景泽阳脑海里却迅速浮现出曾看到过的一个画面。
那是高中时学校举办的视觉艺术设计展。他被一个展品吸引住了。白色的石膏搭成的建筑,不同的墙面都有楼梯,颠倒了方向与空间,形成错综复杂的连接。
巧妙就巧妙在,从某个角度看上去,每个楼梯的最顶端都能与最底端自然连接,人在其中朝一个方向上楼或下楼,却永远也走不出楼梯。
是一个利用视觉错位形成的复杂版本的彭罗斯阶梯。
他在展品前看了许久,直到发现作者的名字,一下子扫了兴。
宁迦渡。
这人能做出更复杂的模型,自然对这个结构非常熟悉。
“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啊?我就说他是NPC,快投掉他就好了。”浴袍男尖着嗓子大叫。
李卫华:“给我闭嘴!没看见他在想办法吗?”
“我想起来了,可是彭罗斯阶梯是假的,是视觉错位产生的错觉,现实不可能存在!”大学生也恍然大悟。
人们吵吵嚷嚷,乱做一团,宁迦渡却又陷入沉思的世界,眉头紧锁,双眼紧闭。
他如此投入,以至于景泽阳握住他的手时,他像被吓到一样看过来。
“别怕,是我。”景泽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安慰他,但仍握紧那只过于冰冷的手。
“你画那幅图的时候,不是看见通路了?所有房间都有通路能通到那个地点,通路在哪里?”他试图引导他。
“我是看见了路,”宁迦渡虚弱地说。“可是我怕…”他犹豫。
“怕通路也是视觉错位?”
景泽阳把他最怕的说了出来。宁迦渡艰难点头。
当时观察迷宫时,从他的角度看到的通路也只是视觉错位而已。是他忽略了这一点。
这个可怕的错误会让他们全都困死在这里。
他懊恼的咬紧嘴唇,却感到那只小手又握了握他。
“没关系,告诉我是什么样的通路。”
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宁迦渡有些讶异景泽阳的镇定。
似乎从以前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镇定如常。
即使现在变成安洁的模样,那双眼睛也依旧沉稳。
宁迦渡感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指向通道正下方,从石壁里伸出的三座黑色断桥。
最短的一座桥在他们下方不远,但水平距离却足有十米,不可能跳的过去。
下面的两座依次变长,朝向不同的方向,彼此间隔大约五,六层楼的高度,最下方的那座桥面长度最长,可惜高度相差了十多层楼。
此时,从正上方看下去,三座桥像一把打开的扇骨,且遥不可及。
“当迷宫重组时,三座桥都会旋转到朝向我们的角度,就像打开的扇面合拢,从上方看上去重合就是一条连接通道的路。”
“我懂了。”景泽阳点点头。“也就是说,只能等到迷宫重组的时候,我们才能尝试这条通路。”
“怎么尝试?就算看起来是一条路,但其实每一座都离我们远的很呢。”李卫华总算听明白了一点,教训景泽阳。“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宁迦渡却明白了景泽阳的意思,眼睛发亮地看向他:“你说的对,可以试一试!”
李卫华:“啊?”
景泽阳点头,自若地笑:“迷宫和我们玩视觉错位,我们就陪它玩。”
“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呀,这怎么试?”李卫华一脸疑惑。
景泽阳用小女孩天真的声音道:“跳下去就行了。”
“啊?”这次是赶上来的大学生。“开玩笑吧!万一你们想错了,跳下去不是死定了!”
“我不要跳!我才不要跟你去送死。”浴袍男凶狠地说,浴袍女也连连附和。
然而他话音未落,轰鸣巨响从深渊深处传来。
时间到了,迷宫再次重组。
随着一声惊叫,众人看到,组成阶梯的石板从最下一层开始,一块块翻转,坠落。
阶梯正在消失!
“不跳也是死,总得试一试。”景泽阳说着走到阶梯边。
他的眼睛紧盯住三座断桥。
果然如同宁迦渡所说,桥面开始转动,即将转成正对通道的角度。
他冲宁迦渡轻松一笑,拉着他弯下腰,在他耳边小声说:“等会我先试试水,实在不行,再变回我自己的样子,比较不容易摔死。”
宁迦渡皱眉。“按照游戏规则,你死了我也会死,我们一起!”
哟,这人什么时候这么有勇气了?
景泽阳还想再坚持,但断桥已快合拢。
一旦错过视觉上桥面合而为一的一瞬间,就没有机会了。他收起玩心,全神贯注于桥面。
桥面的合拢令人焦心得缓慢。在他们后方,石阶翻转下落带起的呼呼风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来了来了!我去!”站在最后面的大学生几乎歇斯底里。
快啊!快啊!
景泽阳紧盯着下方,额间渗出细汗,牙关不由地咬紧。
终于,最后一丝错位合并,在昏暗光线下,黑色的桥面从正上方看下去,和一条完整的桥没有两样。
就是现在!“跳!”
喊出声的同时,两人的手已不约而同握紧对方,纵身一跃。
短暂的下落显得那么漫长。
脚碰到实地时,景泽阳松了一口气。
面前是一条直通向通道的黑石桥面。
在下落的过程中空间再次变化,三座桥合而为一了。
如果想不透视觉错位的原理,或者没有勇气跳下,他们可能真的被困死在阶梯上。
他向宁迦渡看去,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模一样的欢喜。
原来宁大天才也是会笑的,还笑得很好看。
这个想法刚一闪而过,他已经被宁迦渡抱了起来。
“快走!”
“……”
石桥正在缓慢倾斜,不快点,会滑落深渊。
后面几人见他们跳下去没事,也一个接一个迫不及待跳了下来。
景泽阳回望的时候,正看见大学生情侣落在桥面,身后,最后一块石阶翻转远离。
成功了。
很快,几人冲进圆形通道,瘫倒在地,气喘吁吁。
然而没等他们缓过气来,通道也开始变形。
迷宫的重组并没有因为他们逃离阶梯而结束。
地面往前倾斜,黑黝黝的通道尽头,墙壁翻开,露出齿轮状咬合的石构件,如果滑进去就会被切成几段。
“不会又是死路吧。”浴袍女崩溃哭喊。
众人正裹足不前,身后啪地一声巨响,一根黑色触手猛然搭在了通道的入口,另一根也钻了进来。
“啊!”
“我操!!”
众人还没缓过来,只得再次逃命。
越往里,光线越来越暗,地面也越来越斜,宁迦渡体力不够,渐渐落在了后面。
“怎么走啊!”前面有人大喊。
“左边第二条通道,跑到底就是。”宁迦渡有气无力地说。
原来黑暗里还藏了岔路。
但宁迦渡已经跑不动了,这个坡度他光是保持不滑落都费劲,只能使劲催景泽阳。“你先走,快!”
景泽阳笑起来,把刚才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按照游戏规则,你死了我也会死,我们一起。”
终于,通道口光线减弱,四周落入一片黑暗。
景泽阳等的就是这时。他二话没说,把小熊往宁迦渡手里一塞,下一刻,双臂一用力,轻而易举把人横抱起来。
还是自己的身体好用。景泽阳找回感觉,几步冲上坡道。
宁迦渡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已经被抱着前进。他抓紧小熊,气道:“你又乱来!”
“嘘!”景泽阳边跑边回了他一声。
宁迦渡从这一声里听出了男人的自信和游刃有余。
他都能想象出景泽阳此刻的表情。
阳刚的脸上痞气十足,还带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一旦这劲头上来,没什么能阻挡他。
宁迦渡咬住嘴唇。
被强健的臂膀和胸膛围住,鼻端是那人独有的男性气息,这一幕何其相似。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宁迦渡闭上了眼睛。
高中转学第一天,他在操场边和一个高大的男生撞上。那时他做完手术刚出院,靠在墙上一时竟动不了。
那个男生弯腰与他对视。
“你怎么了?”
他疼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定很吓人。
“不要怕,我这就带你去医务室。”那男孩沉着道,竟然打横抱起了他。
坚定的语气和坚实的臂膀,他吃惊的同时不由自主地产生羡慕与信赖。
那天,他才知道,同龄的男孩子能这么有力气。
那天,他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怀抱能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再也不能忘却这个人。
再次被景泽阳抱住奔跑,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比隆隆的迷宫转动声还大。
地面过于倾斜,已无法行走。景泽阳几乎是把宁迦渡抛进了左边的通道,接着一个纵身,在滑落陷阱前把自己也翻了进去。
宁迦渡还没来得及起来,就被压了个严严实实。
“抱歉。”低沉的男声贴着耳廓,让他背上发麻。景泽阳没给他出神的时间,翻身而起,一把拽起他。
通道尽头,是一道透出火光的窄门。众人正争先恐后往门里挤,无暇关注他们。而十几米长的通道上方,四道一米厚的石墙正缓缓落下。最快的一道墙已到头顶。
来不及了!
景泽阳拖着宁迦渡就跑。
“过不去的!”他听到宁迦渡虚弱的声音。
他就当没听到,更用力地抓住那人。
两人跌跌撞撞冲过三道墙,最后一道已落到膝盖位置,眼看要闭合!
“停下!过不去!”
宁迦渡喊起来。这人看不出来吗,会死的!
他正要停下脚步,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倒再一推,明白过来时,已贴着地滚过了石墙下的缝隙。
轰隆!石墙擦着他落下,砸得地面一震。
身旁空空如也。
景泽阳!他没过来!!
宁迦渡心脏骤然纠紧。他扑到墙边,双手按在墙上,手背筋骨突出。
--------------------
宁迦渡恨死了景泽阳的随心所欲。
那个人还是本来模样,没有安洁的身份掩护,恐怕已经被游戏发现了。
而那个怪物就追在他们身后!
宁迦渡的十指用力到几乎扣进墙里。指尖已有点点绿光若隐若现。
那是能更改游戏场景的指令流。
要改变这个初级副本的场景并不难,他现在就可以让石墙消失,让那人过来。
可是,这么大的变动,他势必也无法隐藏自己。——对于万维之门来说,他同样也是一个异类。
一个必须被绞杀,清除的异类!
不想功亏一篑的话,他只能退出这个副本。那么,接下去也无法带景泽阳出去。
在景泽阳被游戏杀死和他自己暴露存在之间,宁迦渡没有丝毫犹豫。
所有考虑只在一秒之内,宁迦渡指尖的绿光爆起,正要涌出,眼角一晃,一个身影落地。
他猛地转头。
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站在他身边,拍拍裙子上的灰,把毛绒玩具熊甩上肩头,小脸写满得意。
“变成小孩还是有好处的……”
景泽阳话说到一半,得意变成了惊讶。
“你...怎么了?”
宁迦渡跪在石墙边,双手按在墙上,漂亮的眼睛大睁着,整个人是僵硬的。景泽阳一问,他像才发觉什么,立刻低下头。
“你什么时候拿走玩具熊的?”他语速极快像是在掩饰什么,一边匆忙站起身。
“哦,推你过石墙之前就拿了。因为变小了比较容易过来,喂,别走啊。”景泽阳还没说完,宁迦渡已经扭头走了,好似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
冷漠的神情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景泽阳本来都做好了再一次被骂乱来的准备,这下怔住了。
他刚才,似乎,好像,看到宁迦渡眼里泛着水光。是错觉吗?
可是那表情他绝不会看错。该怎么形容呢,悲怆至极,但又不仅仅如此。就像突然失去一切的人,极度绝望之下决定孤注一掷。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得那么大,景泽阳甚至能看见自己的投影。
宁迦渡的反应让他吃了一惊。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一起过来?
他有这么在乎自己吗?之前明明冷漠得不行。
还是说,他其实还怀抱高中时的感情?
但有过上一次的自作多情,这次他不敢太武断。反正还有机会,可以再观察观察。
宁迦渡那张从来淡漠的脸庞因这表情刹那间生动起来,在暗淡的火光下,竟有几分凄美绝然。
景泽阳心里浮起一点异样的情绪,对这个人的反感似乎也减了几分。
隆隆声不绝于耳,景泽阳不再多想,几步赶上宁迦渡,进入石门。
与狭窄的石门不同,门后的空间异常宽广。景泽阳目测足有半个足球场大。
沿着四壁,几十级石阶延伸向下,在石屋中间围出一片平地,类似下沉剧场的布局。
奇怪的是,不管是石阶还是下陷的平地,都覆盖着一层深浅不一的红色,像随意泼洒又干涸的没调匀的红色颜料。
石门在景泽阳进入后砰然关上。先进入石屋的人已经分散开,或坐或倒,在石阶上休息。
这一波奔逃下来,众人都累坏了。
大学生情侣坐在另一边,女生似乎在压着声音哭泣,男生则一边点头一边轻抚她的背。
大一点的小男孩尧尧依旧不声不响,坐在远离所有人的地方。奇怪的是,他的爸爸李卫华没有再叫他回来,只用一双眼睛恶狠狠盯着浴袍组合。
一进屋,宁迦渡就皱了皱眉头。
景泽阳依稀记得这人有些洁癖,高中时每天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擦干净桌面,以至于一年下来,他的桌面都比别人的白些。
现在这房间连空气都混杂着怪异的气味,他当然嫌弃。
景泽阳就见他小心绕开深红印记,走到墙边,挑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靠着墙歇息。
这时,两个小朋友一见景泽阳他们进来忙跑了过来。
“小渡哥哥。呜呜...”
宁迦渡摸了摸他们的头,苍白的脸上露出安慰的笑容。但景泽阳一靠近,他的笑容就没了,还把头扭到了一边。
景泽阳:……
怎么像闹别扭了。
旁边突然一阵骚动。
“你干嘛!你想干嘛!”浴袍男站了起来,浴袍女躲在他身后,两人连连后退。
他们对面,李卫华气势汹汹地边挽袖子边靠近。
“干什么?我打死你!!”
猛地一步跨上去揪住浴袍男衣领,男人拳头高高举起。
“住手!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大学生扑过去拉住他。
“谁要打架,我要杀了他!”李卫华火气上头,瘦高的大学生拉不住他,还被他肘部误伤,惨叫一声,捂住鼻子的手指缝里流下鲜血。
李卫华愣了一下,火气被鲜血浇灭了一点,趁这机会,浴袍男飞快地逃到远远的墙边。
“啊…我去…”大学生带着鼻音,看自己沾满血的手。再好的脾气也绷不住了。“我说你们闹什么呀,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好好的?”李卫华嗤笑。“他拿我当狗,睡我老婆,要不是进了游戏才知道,我早弄死他了。一路我都忍了,TM刚才跳下来时他还推我!推我!!要不是我运气好落在桥上,这会儿TM早没命了!”
李卫华越说越失控,眼睛都红了,吼完便如恶兽般扑向浴袍男。浴袍男跑不过他,被一把揪住头发。
这次大学生没拦着,李卫华掐住他脖子,一拳头就要下去。浴袍男杀猪般喊叫起来。
“不是我!是你老婆推的!是她要杀你!”
小李怔了一下,瞪向躲在一边的浴袍女,女人赶紧拼命摇手。“不是我!他胡说!”
李卫华冷笑。“是谁都无所谓。你死了她也跑不了,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我去死!”他手臂用力,浴袍男的脸很快发紫。
“杀人...杀人啦!”女人终于惨叫出来,往大学生那躲。“他疯了!快拦住他呀!!”
大学生眼见浴袍男快不行了,无奈上去使劲拉李卫华。浴袍女则在一边揪打丈夫。
场面一片混乱,大人们打成一团,孩子们都吓得紧靠在一起发抖。
景泽阳冷眼看着这出闹剧,眼神密布阴霾。
如果不是顶着安洁的身份,他可以轻易阻止谋杀。但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作为解救者,这种事他见过太多。
背信弃义的好友,自相残杀的兄弟,反目成仇的夫妻。这片虚拟的时空中,没有法律,没有约束,只有生死考验人心。
往往活到最后的总是不择手段之人。
在这条奔向死亡的黑暗河流里,善良是最微不足道的浪花,转瞬即逝。
哪怕他每一次进入副本都尽力解救所有人,但总有人无谓地死去。
这该死的游戏!
“住手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在混乱中冷静得悚然。
“什么?”李卫华粗喘着,妖怪般爆突的眼瞪视宁迦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