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当着孩子的面杀了他的母亲吗?”宁迦渡说。
这一句让李卫华定住了。他看向儿子。小男孩抱紧双腿远远地缩在一边,一双眼睛从膝盖上方木然地看着仇敌般撕扯的父母。
李卫华似乎这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一下泄了气。
他忍了忍,一把将浴袍男掼在地上,狠踢一脚,又把妻子狠狠推开,才回到儿子身边。
一场谋杀被宁迦渡一句话制止。
景泽阳有些意外地看向宁迦渡。——他本以为淡漠如他,根本不在意他人的厮杀。
宁迦渡依旧没有表情,一手搂着一个小朋友,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不怕,我们一定能出去的。”轻柔的声音是景泽阳没听过的。
眼里的阴霾散去。景泽阳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和小朋友们一起挨着他坐下,感受着进入游戏后难得的平静。
解救者中,有不少人都需要定期的心理疏导。但景泽阳知道,真正能疏导他们的不是心理医生的刨根问底,而是每一朵微小的善之浪花。
比如...
比如将逃生的糖丸让给孩子,
又比如,在危急之时顾念弱者。
宁迦渡,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冷漠自私。
屋内的安静没能持续多久。
“学长,你快来看,这是什么?”大学生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对宁迦渡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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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迦渡安顿好小朋友,走下台阶,在踩上中间地面前停顿了一下。
这里的红泥比别处都厚,上面的字也十分清晰。
最终,他只站在台阶上远远看那字。
字很大,乍一眼像是乱刻在地上的线条,粗陋简单。
“这看上去像甲骨文啊。”男生说。“可是这些又不像,我看不懂,学长你呢?”
宁迦渡侧着头:“不只是甲骨文,有好几种古代文字。”
“学长你知道是什么文字?”男生惊讶道。
“古埃及象形文字,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还有…”他迟疑了一会。“应该是米诺斯文明使用的线性文字之一。”
“哇哦,学长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男生嘴巴张成圆形,一脸的不可思议。
景泽阳一直竖着耳朵,越听越好奇,忍不住拉上两个小朋友走到宁迦渡身边,踮脚看那些字。
甲骨文最短,剩下的三种文字一段比一段长,内容应该更多。
他看了一会就眯起眼睛。
奇怪,这些凌乱的笔画莫名有些熟悉。
他想起来了。
也是在高中时候,有段时间,宁迦渡一到下课就埋头在课桌前认真写着什么,专注到眼睛都快贴上纸页。
担心他会近视,自己好心约他出去打球,被无视后,便十分好奇他写些什么。
但是,才探头看到一点,宁迦渡就飞快地将纸张收起来,末了还羞愤地瞪了他一眼。
那纸上端端正正一整页,就是同这迷宫中一样怪异的文字。
当时因为这件事,他越发觉得宁迦渡是个孤僻的怪人,现在想来,倒是能理解。天才嘛,总会有些与众不同的兴趣并且孤傲地不愿分享。
还好他有这小众兴趣,现在派上用场了。
这时,大学生又开始滔滔不绝。
“米诺斯,好耳熟啊。啊!是不是就是古希腊神话里建造迷宫的那个,迷宫里还关了个怪物?”
“我们不就在迷宫里吗?这里也有怪物,我们是献给怪物的祭品,原来如此,这个副本的原型是来自米诺斯迷宫!”
大学生的话引来了其他几人。
浴袍组合不敢靠近李卫华,在宁迦渡身后探头看。小李则蹲到字边上。
“知道原型也没用,还不是出不去。”他看了一会扭头问宁迦渡:“小兄弟,你认得这字吗?写的什么啊?”
宁迦渡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甲骨文我们很熟悉了,古埃及文字和楔形文字大部分已经被破译,也可以解读…”
“哇哦,”大学生再次张圆了嘴,眼里钦佩得要冒星星。
“学长,跟着你果然没错。”
宁迦渡不习惯被人这么直接地夸赞,抿了抿嘴唇,接着道:“但是,这些文字使用的都是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的变体,不太好辨识,而且 米诺斯文明使用的文字已经失传了,没有人能看懂。”
“唉。”李卫华重重叹一口气,走到一边坐下,两手抱头。他看起来已经身心俱疲,无力再应对这些谜语似的字样。
大学生也陷入沉默,良久,犹豫地问:“那,如果认不出来会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刚死里逃生,已经陷入了麻木的状态,他们的目光落在宁迦渡身上,似乎都放弃了思考,等待他给出一个答案。
但青年人只是望着地上的字迹,安静的仿佛一尊雕像。
不安与焦虑在蔓延,只有景泽阳知道,宁迦渡再次进入深度思考的状态,与外界隔绝。
景泽阳莫名相信,就凭宁迦渡写的那一页古文字,他肯定能解出谜题。
就在这时,景泽阳旁边的小女孩扯了扯他的手。
“安洁,你有没有觉得,天花板掉下来了?”
这一声童音被石屋的剧场构造放大数倍,异常清晰。
众人立刻抬头,都倒吸一口凉气。
石头天顶高高在上,并没有掉下来,但上面就和地面一样,全是深深浅浅的红色。
因为太高了,之前才没有人注意。现在猛然看见,都有些瘆得慌。
女人先忍不住了。
“你不要乱说,什么掉下来。吓死人了!”
“我真的看见它掉下来一点点...”小女孩委屈地小声说。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慌张的气氛在蔓延。
一直沉默的尧尧却突然开口了。
“你们不觉得,那上面的红色,很像血吗?”
“不要乱说,那只是石头的颜色。”李卫华训斥儿子,但明显底气不足。
众人都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却因太过恐惧而不敢说出来。
景泽阳同样背上发寒,但丰富的经验使他不至于惊慌失措。他目光缓缓扫过天顶与墙壁的连接处,最后落在紧闭的石门上。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
众人便看到小女孩安洁举起手,指着门的上部。
“天花板在下降。”她说。
安洁指的地方是他们进来的那扇门的上方,乍一眼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仔细些看,便会发现不太对劲。
这扇门本来是朝里打开的,最上面的门缝与石头天顶之间有一段距离。
可现在,石顶压在门的上方,遮住了门缝。虽然不明显,门已经没有当初看上去那么狭长了。
“我操!不是吧!”西装男走到石门边,尝试推门。但厚重的石块纹丝不动。
随着他的动作,一点极细微的隆隆声响起,石顶在众目睽睽之下下降了一厘米不到。
众人骚动起来。
“这,这不会压死我们吧。”浴袍女声音颤抖。
“所以,这地上和顶上的红色,真的是血?”男大学生战战兢兢地问。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脚下。那斑驳的凹凸不平的暗红色瞬间有了形状,好似一个个人形,甚至发散出一股铁锈味,令人窒息。
好几个人捂住鼻子。现在他们明白屋里浓重的腥臭味是来自哪里。
然而,本来石顶的下落速度缓慢到无法察觉,在他们发现后,速度陡然加快,已经是肉眼可见了。
轰鸣声也越来越大,几人再抬头时,石顶明显又落下了几厘米,已快压到墙上那一排火炬。
石顶下落的速度即使加快,要通过一个人的厚度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压成薄片,这种死法太恐怖,所有人都快濒临崩溃。
“不是吧…”大学生发出一声□□,浴袍女则浑身发抖地哭起来。
浴袍男的浴袍被冷汗浸透,他癫狂似的自言自语:“我知道了!这屋子,它就是个陷阱!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啊!”
“谁!谁带我们来这的?”他小眼睛盯住宁迦渡。“我就说他是信徒,你们都不信。”
“别他妈废话,先想想怎么出去。快来帮我开门!”李卫华怒吼,一边拼命推门,大学生立刻冲过去帮忙。
门自然是纹丝不动。
“或许我们应该先解开谜题。”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景泽阳。
几人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齐刷刷地看向宁迦渡。
令他们吃惊的是,在这么危急的时候,宁迦渡竟然还在对着地面上的古文字沉思。
景泽阳虽然还算镇定,但也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们要被压死了。”他握住他的手腕。
宁迦渡这时才如梦方醒的抬头,顺着景泽阳的手指向上看。然后平静道:“啊,开始了吗?”
景泽阳:??
所有人:!!??
听他口气好像什么节目开始了一样。
“你知道石顶会下落?!”浴袍男瞪圆了眼睛。
宁迦渡说出他判断的依据。“石顶和墙壁不是一体的,地上全是被压扁的人。这是显而易见的。”
呕!浴袍女发出干呕声,小朋友们哭得更大声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李卫华大声问。
“我以为你们知道。”
谁知道自己会被压成肉饼还能这么淡定!众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宁迦渡。
景泽阳再次感叹宁迦渡异于常人的大脑,不,或许不是大脑的问题,他情感认知方面一定有障碍。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问。“你看懂这些字了吗?”
“其实不难。”宁迦渡目光落回字迹上。“这4种文字的前面部分都是一样的。可以通过最短的甲骨文来解读象形文字,再通过象形文字解读楔形文字。翻译过来大意是,行于此暗夜,需心怀勇气,手执光明。”
“这是什么意思啊?”众人都看向宁迦渡等着他解释。
宁迦渡环视石屋,“这些火炬,应该就是所谓的光明。手执光明就是…”
不等他说完,几个人立刻奔向最近的火炬。
火炬摆放的位置有高有低,最低的一支即使是浴袍女也能轻松够到。
“等等!”宁迦渡难得说话大声。“象形文字区分阴阳,拿火炬的必须是男人。”
浴袍女连忙收回手。剩下的人也不敢再动,生怕还有什么要求。
果然宁迦渡接着道:“楔形文字表示的数量是单数,所以,只能一个人拿。”
大学生抖着嘴唇。“学长,你就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吧?”
宁迦渡指着最后几个字迹:“米诺斯文字指示了方位,但是我现在还没有解读出来。抱歉。”
众人刚生出的希望被他这一句话给浇灭,一个个垂头丧气。浴袍男疯癫似地冷笑:“呵呵呵,废话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死。”
景泽阳心里本就焦灼,被浴袍男的讥讽激怒了几分。若不是还在扮演安洁,他早一拳揍过去了。
他转身拉住宁迦渡的手。“你不用道歉,走出迷宫并不是只靠你一个人。”
大学生也有了精神。“小姑娘说得对,我们一起想办法啊。”
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来,尧尧怯怯地指着一处墙边。“那里的地面血迹少些,是不是说明逃过去的人被压死的比较少。”
李卫华这次没教训儿子,他几步跑过去,疯狂地在墙壁上摸索。
“机关,一定有机关,我不要死......”
景泽阳听到有人快崩溃的自言自语。
在迷宫里待了这么久,这些人一直紧绷的神经因为突然的变故已经快支撑不住。连一直乐观的男大学生脸色也煞白得可怕。
只有宁迦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死亡威胁好似身外之事。
他若有所思地走过去,忙活了半天毫无所获的几个人立刻把墙边的位置让了出来,等着他来开路。
他们的眼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在这个略显单薄的青年身上。似乎他手里有打开石壁的钥匙。
景泽阳有瞬间的违和感。
奇怪,为什么大家突然都这么信任宁迦渡了?即使一直怀疑宁迦渡是信徒的浴袍男也按他说的做?
这些人动不动就要抓出信徒,可他们难道没发觉,他们已经完全在依靠宁迦渡的指引来前进。
“信徒的使命是带路。”这是宁迦渡自己说的。
如果,这人一开始就没有说真话呢。什么第一次进入游戏全是假的。
如果,他才是真正的信徒!
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松镇定!
景泽阳顿觉一股寒意蹿上脊背。
对啊,他怎么忘了,这个人从来就不老实。
他警觉地看向宁迦渡,玩具熊垂在身侧,随时准备放手。
但宁迦渡什么也没做。
被或期待或警惕的目光包围,宁迦渡恍若未觉。他连墙壁都没碰,只抬头静静看着,目光扫过整面墙壁。
忽然一声响,众人吓了一跳。是最远处的火炬被石顶压灭了,碎片掉在地上。
石顶更低了。
众人惊魂未定,啪!啪!又有两支火炬熄灭。光线明显黯淡下来。
“快点啊,不是说要拿火炬,再不拿就没了!”李卫华催道。他个子最高,石顶已经落到离他头顶十几公分的高度,他忍不住缩起脖子。
啪!啪!啪!
围绕石壁的火炬一支接一支被压断,熄灭。空旷的石屋内越来越暗。众人也越来越沉不住气。
石顶压上西装男头顶的时候,宁迦渡终于开口了。
“行于此暗夜的意思,是要等火炬全部熄灭才行。”
“那要是火炬都碎了,还怎么手执光明?”李卫华问,他已经必须弯下腰才能不碰到石顶。
“这里的这一支是最低的。”宁迦渡不像解释倒像自言自语。
最低的火炬,
行于暗夜,手执光明。
心怀勇气。
景泽阳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从第1支火炬被压碎,宁迦渡的表情就轻松了很多。
他嘴角不由浮起轻快的笑,对宁迦渡道:“要吹蜡烛了吗?小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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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不明就里。
宁迦渡低头看了景泽阳一眼,为他这个说法会心一笑,当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很淡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指着那支高度仅到他眼睛的火炬,向众人解释:“这一只火炬位置最低,会最后被压碎,在那之前,设法扑灭它,再将它点燃,达成谜题要求的条件,出口就会出现。”
“如果没有出现呢?”
“会出现。”宁迦渡语气没有变化,但不知为何就是让人信服。
“那怎么熄灭火炬?又怎么点燃?”大学生急切地问。
“看那边。”宁迦渡说。
又一支火炬被石顶压碎掉落。但在石顶压上火炬平整的边沿时,它短暂地熄灭了一瞬,被压裂的之后,火苗再度燃起,直到跌落地面彻底熄灭。
“明白了!”大学生竖起一根手指。“只要找个东西压上去。里面的空气燃尽火焰就熄灭了,迅速再打开的话,残留的热度能让燃料再度燃烧。”
“就是这样。”宁迦渡点头。
此时火炬只剩他们面前的这支和石屋最远端的一支,两者高度相差不多,也就是说操作必须极快地完成。
石顶正以千钧之势不可抗拒地下落,李卫华已经直不起身,当下仗着蛮力从地面掀起一块石板。也顾不得上面的人体组织扑簌簌落下,扛在肩头。
对面的火炬碎了,火苗熄灭的一瞬间,李卫华把石板盖上火炬。
和宁迦渡说的一样,火炬立刻熄灭,黑暗降临。
糟糕的是,石顶落得太快,李卫华发现他已经没法掀开石板。
“快啊!”大学生催促。
“打不开啦!”他嗓音都变了,肌肉用力到绷紧。
紧接着,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石板横推了过来,他被带倒在地的同时,火炬里呲啦一下窜起火苗。
光明再现的瞬间,他似乎看见一个高大男人的影子,他眨了一下眼睛,再看时,哪有什么影子,只有小姑娘安洁站在那里,还抱着她心爱的玩具熊。
是谁帮了他?
李卫华惊疑不定,但已没时间让他深究。
随着火焰腾起,宁迦渡一把拿下火炬。
嗤嗤嗤。
顿时,几人面前的石壁被看不见的力量割出四道缝隙,一整块正方形石墙轰然向后倒下,露出一方黑暗。
是出口!真的出现了!
轰...石顶又落下一大截,瘦高的大学生也站不直了。
“快走!”众人迫不及待要进门。
宁迦渡扶住门边,突然停了一下,迟疑片刻才接着迈过石门。
然而几人还没来得及跟上,宁迦渡又回来了。
火光下,青年的脸庞柔和而平静,有一种神秘的安抚人心的美丽。在他开口说话之前,站在石屋内的人们忽然有一种感觉,——他们在仰视他,像远古时的人类仰望引领前路的先知。
这感觉转瞬即逝。因为宁迦渡已经把火炬随手塞到大学生手里,转身回了石屋。
“前面没有危险,你们先走。”
这下不但李卫国等人,连景泽阳都吃了一惊。
哪有人在这种时候还不赶紧逃跑。但石顶已经落到了所有大人都无法站直的高度,几人不敢耽搁,猫着腰很快都钻进石门。
景泽阳故意落在最后一个。
“你要做什么?”他问。
火炬被大学生带走,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宁迦渡仿佛消失在这片黑暗中,无声无息。
“宁迦渡?”景泽阳拔高音量。
没有人回应,只有石顶隆隆的下落声。
他抬起手,在比预想更低的位置摸到了石顶。
安洁还不到一米高,照这个速度,要不了多久门就会低矮得无法出入。
这人在鬼鬼祟祟做什么?难道他真的是NPC?
理智告诉他应该怀疑,但不知为何,他不愿接受。
景泽阳暗骂一声,抬腿进入石门。门后是一条长廊,有隐隐绰绰的火光自尽头投来。
在确认长廊里没有危险也没有其他人后,他放下了小熊玩偶。
成年男子的手臂足够长,他俯·身在越来越低矮的门边,向屋里尽量伸长手臂。
“宁迦渡!再不来就没机会了!”
低沉的男声在石屋内回荡,忽然间,回应一般,一片绿光亮起,刺入视网膜。
景泽阳下意识眨眼,手掌却抓到一个人,他猛力一拉,那人低呼一声,被拉得跌跌撞撞摔进来,压在他的身上。
石顶在他们身后轰然落地。
不算沉的重量压在身上,景泽阳感受到手掌下柔顺的腰线。那人又在轻喘,呼吸融在他的呼吸里。
微弱的光线下,景泽阳在那张素来淡漠的脸上看到了新的表情。
宁迦渡笑了。
此时的他就像收到礼物的孩子,双眼里只有纯粹的喜悦,像两颗宝石闪闪发亮。唇角翘起,吐出浅笑与喘息。
“我找到了,那墙上全是……!”
“什么?”景泽阳问,为这笑容失神了片刻。
宁迦渡却不说了,像是突然发现自己趴在景泽阳身上,笑容消失,唇线抿得笔直,变回了严肃的模样。
态度改变之快让景泽阳失落了一下。
宁迦渡已经要起来了,他可不会就这么让人逃跑。
景泽阳一个利落翻身,将人反压在身.下。
“说,刚才去干什么了?不说别想走。”
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被钢铁般坚硬的躯体紧压着,悍然的力度足以让人打消任何挣扎企图。
宁迦渡没想到景泽阳突然来这么一下,整个人都怔住了,一双清浅的眼睛瞪得溜圆。
但随即,他脸上显出愤怒,头转向一边,生硬地吐出几个字。
“与你无关。”
景泽阳冷笑起来。
这表情,配上这句话,实在是太熟悉,很难不让他回想起某个时刻。
那时,因为抱着宁迦渡跑到医务室,景泽阳被学校点名表扬。于是,他对这个病殃殃的天才转学生更加照顾。找他聊天,帮他拿书包,做值日什么的。
但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
只要他和宁迦渡站在一起,女生们就会两眼发光,一边偷瞄他两,一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
“不觉得他俩好般配吗?”
“景泽阳好A啊,阳光忠犬攻有没有,宁迦渡就是病弱美人受啊!这对CP太好磕了吧!”
“啊,他要帮他搬试卷了!再靠近点啊,小宁脸红了,班长上啊!”
什么攻啊受啊的,景泽阳查了下才明白。
怪不得他越对宁迦渡好,女生们就越激动。他倒是不介意被当成同人女的YY对象。被女孩子们关注的感觉总是不错的。景泽阳还有点享受其中。
更何况,他和宁迦渡在一起时,连一向对男生不理不睬的校花都多看了他们几眼。
青春期的男孩子哪个不对校花有点意思,景泽阳也一样。
他不知道宁迦渡什么想法,但他观察了几次就发现,这个据说聪明绝顶的天才少年在人际交往上是绝顶迟钝。
宁迦渡压根就没发现自己被女生们当成了CP里下面的那一个。只在每次景泽阳靠近时,拘谨地端着,一板一眼地回应。
于是,景泽阳越加肆无忌惮地释放魅力。
比如某次的体育课期末考。
一千米考试,景泽阳照例第一个抵达终点。运动后热力十足的模样配上俊朗的脸,简直荷尔蒙爆棚。
他很清楚自己的魅力。
成绩出来后,景泽阳特意拿了两瓶水去找宁迦渡。
宁迦渡因为生病,体育课可以不参加,只在场外跳绳。他整个人挺直,两角交替踏步,跳得又轻又快又标准,机器一样,让人以为他可以一直这么跳下去。
景泽阳走过来时,宁迦渡不知怎么绊到绳子停下了。景泽阳顺势往他怀里塞了瓶水,自己也扭开瓶盖,喝了一口。
“小宁同学,你跳得这么快,一分钟有200下了吧?”
摆出最有魅力的笑容,刻意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珠,景泽阳知道女生都在偷看看他们。
宁迦渡低头捧着那瓶水,短促地喘气,说:“260下。”
“厉害啊,听说世界纪录是300多下,你努努力,可以冲击世界纪录了。”
宁迦渡没说话,手搭在瓶盖上。白净的脸,嫩红的唇,景泽阳一时觉得他像个想喝水却扭不开瓶盖的女孩,不自觉就把那瓶水拿过来,帮他打开了。
不远处女生们小声叫唤起来。
“啊啊!班长好贴心啊!”
景泽阳心里得意。一边注意到校花也看过来了。他正想再做点什么表现一下,就听宁迦渡说:“我体力不够。”
“啊?哦...”是指打破纪录体力不够,随口说说的,他当真了。
“那什么,你得的是什么病啊?”景泽阳分出心思继续聊天,一边留意校花。
“...…”宁迦渡沉默了一会,举起水瓶似乎想要喝水,突然脸色就变了。
景泽阳胸口被推了一下,是宁迦渡把水瓶推在他胸口。那人一脸不高兴,丢下一句“与你无关。”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能达到耍帅效果的景某人怔在原地。
说实在的,景泽阳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傻缺。
干嘛舍近求远,不去追校花反而去贴宁迦渡。不过校花长什么样已经不太记得了,倒是宁同学跳完绳后,面颊微红的模样异常清晰。
如果不是这人那么莫名其妙,忽冷忽热阴晴不定,他们本可以做好哥们的。
就像现在,上一秒还像中彩票似得高兴,下一秒又成了冷硬的冰坨,谁都欠他八百万。
不过这次主动权在自己手上。
与我无关?景泽阳在心里轻哼。
他把人按得更紧。
“关系大着呢。绿光是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不解释清楚的话,我合理怀疑你就是NPC信徒!”
随着每个问题,宁迦渡眼睛越睁越大。
景泽阳刚说完,他突然向左边伸手。
景泽阳早就看见毛绒玩具熊掉在那边,眼疾手快,在他抓住玩具熊前按住了他的手。
“小宁同学,你最好安分点。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强硬地拉回那只手按住,景泽阳轻松道。
压制这个人真是太容易了。
昏暗中,景泽阳看不清宁迦渡的脸,但对方胸膛的起伏很是明显。
好一会,那人才平静了些。声音有点沙哑。
“如果,我说我是信徒,你会杀了我吗?”
真的是他!?
万维之门的NPC有不少是真人。
曾经的玩家向游戏妥协,放弃现实世界的身体,成为NPC。有的是怕死,但有些纯粹是为了满足邪恶的欲望。
杀戮和支配的欲望。
这种人也是解救者的死敌。
因此对于真人NPC,解救者有处死的权限。
宁迦渡这样高智商的人,竟也...!
景泽阳没有犹豫,大手扣上宁迦渡脖颈。
“除非你老老实实带我们出副本。或许我会留你一命。”
威胁的意味。这人总不会不懂。
手指渐渐收紧,宁迦渡却一声不吭。
正僵持时,一道机械音尖锐响起。
【玩家请在十秒内就位,否则将判定死亡。】
【倒计时:十】
这实在不是威胁人的好时候,景泽阳正打算放手,就听到宁迦渡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我会带你们出去,放心吧。”
说完,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拍在景泽阳胸口,他眨眼间变成了安洁。
在刺耳的倒计时声音中,宁迦渡起身,牵起他的手跑向远处发出微光的所在。
就这么被化解了?
景泽阳边跑边哭笑不得。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玩具熊明明掉在他们左边,他也按住了宁迦渡去拿玩具熊的手,可刚才,宁迦渡是用另一只手拿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