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嫁给牌位后—— by林沁人
林沁人  发于:2024年0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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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她又栽倒到地上,竟就在地上爬动起来,一直爬到那年轻男人的面前,仰头露出狂喜的神色,又哭又笑,喊道:“是我儿,是我儿瀚文回来了,这就是我儿,错不了!”
就在这时,年轻男人抬起了眼皮,却是看向了炕边不远处的莲旦。
莲旦睁大了眼,与年轻男人又一次看过来的目光撞上。
对方的眼睛是冷的,黑的,他看着莲旦,慢慢道:“你去村西头老李家,拿两颗鸡蛋去换半碗羊奶来。”
莲旦纷乱的思绪和急躁瞬间压了下去,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孩子还饿着,此时恍然应了一声,忙去外屋碗柜下面找东西。
这村西头的老李家就是唐花家。
唐花才生完孩子没几天,莲旦还去看过,他家也养了一只奶羊。
这人不是刚来村子,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陈老太太的话就像是一锤定音,陈家人再无反对之声。
屋子里,老村长含着笑意在和那年轻男子说:“我下午便抽空带你去办入籍,‘陈瀚文’的户籍已经因为死亡销户了,没法再用这个名字,可能得改一下了,你想想叫什么好?”
莲旦背着里屋,在柜子里拿出两个大海碗来,又蹲着去拿底下的鸡蛋,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之后,一个沙哑并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的嗓音,慢慢回应道:“就叫……陈霜宁吧。”
那年轻男人说出这个名字时,似有一阵恍惚,吐出口的三个字有些晦涩。
莲旦忍不住悄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却没想到,那说话之人不知是一直看着他,还是才看过来的,两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撞上了。
在那双眼睛里,莲旦又一次看见了仿佛地狱里映照出的景象,血海翻腾。他心里一慌,忙低头避开对方目光,起身小跑着就出了院子,抓着鸡蛋,抱着大碗,直奔唐花家去了。
在老李家,莲旦很顺利地换了半碗羊奶,还是已经蒸好的。
唐花家的小闺女还小,喝不了几口奶,剩了换两鸡蛋,是他们赚了,他家婆婆很乐意。
莲旦端着半碗奶,拿另一只大碗扣着碗口,小心翼翼往回走。
他家离老李家不算远,但怕奶洒了,着急也走不快,等他回到家,都已经过去一炷香的工夫了。
莲旦心急如焚,怕小旦饿坏了。
但等他小心翼翼进了门,才发现,外屋里此时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闹哄哄的一群人都已经离开了。
婆婆那屋的门开着,也是一点动静也无。
莲旦心跳快了起来,慢慢挪步到那开着的门口,小心翼翼往里面看去。
屋子里,陈老太太躺在炕上,身上盖着破旧的被子,无声无息的。
炕边,那年轻男人站在那里,将手里一个瓷瓶收回了袖子里后,转头看了过来。
“小旦哭累了,便睡着了,在隔壁。”陈霜宁好像看出了莲旦的想法,不用他问便如是说道。
莲旦捧着大碗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忙低下头“嗯”了一声。
他想回自己屋去看看孩子,可就在这时,躺在炕上无声无息的陈老太太却突然喘了一声粗气,像是死人突然复活了似的,出声道:“儿媳妇,你过来。”
莲旦连忙“哎”了一声,把手里的大碗放到桌子上,小跑了进去。他不敢看旁边的年轻男人,犹豫着站到了炕边。
陈老太太极力仰头看他,又看向那年轻男人,脸上迸发出狂乱的神色,兴奋到了极点,大声嚷道:“老天有眼,让陈家这一支不至于绝后!”
她抬手一把死死握住炕边莲旦的手,她的手又硬又冷,不顾莲旦的恐惧和挣扎,双眼放光道:“儿媳妇,晚上好好伺候我儿,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要一年生一个,生他七八个,我们家要人丁兴旺,儿孙满堂!”
陈老太太双眼铮亮,嘴角流着涎水,像只要吞掉活物的野兽。
莲旦脸色涨得通红,又一阵阵发白,他偷看了不远处的年轻男人衣袍底摆一眼,不吭声。
陈老太太嚷着:“儿媳妇,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了,你答应我啊!”
说着,她竟然蠕动着要爬下床来,莲旦连忙急急答应:“娘,我听您的话,我答应您了。”
陈老太太听到这话,这才身体一软,趴倒在了床铺上。
而那年轻男人,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如果莲旦抬头的话,就会注意到,自打他进了这屋子,对方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一直都没挪开过。

第11章 噩梦
小旦肚子还饿着,睡不消停,很快便醒了,他躺在爹爹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眨巴着,一点也不闹。
莲旦给他喂奶时,他肉嘟嘟的小嘴巴直撅着追着勺子。这孩子嘴壮,吃奶特别香,喂晚一口,都要蹬蹬小短腿儿抗议。
莲旦紧忙着一口接一口地喂他,喂完了,起来弯腰有些费力地把胖宝宝抱起来,在屋子里来回溜达着,给他拍嗝,小旦就乖乖地把脸蛋放在爹爹瘦瘦的肩膀上,看来又看去。
拍好了,把孩子一放回床铺上,小旦咿咿呀呀地冲莲旦唠嗑似的,唠了一会儿,眼睛就睁不大开了,长睫毛啪嗒啪嗒的,很快合上,把刚才没睡完的觉续上了,又睡熟了。
这么大的孩子觉还很多,睡得多,长得也快。
那个可怕的年轻男人随村长出门去了,婆婆也睡着了,家里很安静。
床上小小的孩子呼吸均匀地睡着觉,放下床帐,小小的空间里就暗了下来。
在这样的静谧的屋后,莲旦忐忑不安的心神都宁静了许多。
他轻手轻脚穿鞋下了地,去门外割了些青草喂了奶羊,又挤了些羊奶在碗里,准备放锅里热着。
狗窝里,来财睁着一双狗眼,奸诈地盯着他的动作,在莲旦没注意的时候,突然冲出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腿。
莲旦吓得叫了一声,好悬没把手里的碗打了,他慌忙扯回自己的裤腿,在狼狗的唁唁威胁声中,慌乱地跑回了屋。
进屋以后,还能听到院子里大狼狗直冲耳膜的叫声。
碗里的奶撒出去了一小半,莲旦心疼得直喘气,就怕不够小旦吃的。
把奶蒸进锅里了,莲旦才有工夫查看自己的腿。肉皮没伤到,但裤腿被扯得不像样,莲旦头疼地咬了咬唇,回屋找出针线篓,把裤子脱了,光着两条腿坐进被窝里,一针一线地仔细缝了起来。
他嫁进陈家时,就带了两身衣裳。一身是他在家平日里穿的,是出嫁的姐姐留下的,缝缝补补的,补丁已经不少了。
还有一身是母亲特意用她自己的旧衣裳改的,那是母亲最好的衣裳了,比莲旦自己那身强一些,莲旦平日里都舍不得穿。
听说十几里地外的镇子上,要□□夏冬各一身衣裳,起码要花上一两银子,这还没算上里面穿的里衣和抹肚之类的。
莲旦活到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更别说花钱买新衣裳了。
不过这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穷哈哈的,穿着这破衣裳出门,倒也没人会笑话。
莲旦这裤子布料本来就洗得要糟了,被来财尖尖的牙齿咬了好几个洞,又扯来扯去,几乎成了烂布条。
纵然莲旦的针线活做得不错,缝起来也费了不少工夫。
等他缝得差不多了,刚扯断线头,打算固定绳结时,院门响了一声,随即有脚步声进了院子。
莲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谁来了,他急着打好绳结,好把裤子穿上,却越是着急越是打不好。
终于,脚步声已经到自己门外时,莲旦才把绳结打好,但还没来得及穿上。
门外的脚步声停住了,莲旦急得眼皮都红了,他已经意识到那是谁了,在感觉门外的人就要推门进来时,沙哑而有些怪异的嗓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不紧不慢的,他说:“我回来了。”
对方并没唐突进来的意思,莲旦愣了一下,才急急回应道:“哎。”
他怕吵醒小旦,也习惯了不敢大声说话,这一声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但门外脚步声又响起,远离了这道门。
莲旦松了口气,连忙在被窝里,把裤子穿好,整理好自己,才深呼吸了口气,握着拳头给自己鼓了好一会儿气,才敢出门。
他出去时,没看到陈霜宁在哪。
莲旦趴在隔壁屋门缝看了看,陈老太太还在炕上昏睡不醒。
晚饭莲旦煮了一锅玉米面粥,稀溜溜的,就着咸菜吃了。他试图把老太太叫醒,喂些饭进去,却没能成功。
天色渐渐黑了,莲旦有些不安地往外看了看,没看见人影。
他回了屋,跟小旦咿咿呀呀地说话,托着他的小屁股,让他背靠在自己怀里,在这破屋子里到处走走看看。
不时指着角落里的蜘蛛网或是破桌子椅子,给小宝讲这是什么。
他声音低低的,有种独属于哥儿的温柔细腻,听起来很舒服。
小旦睁着丹凤眼,亮亮地一会儿看看家里的破烂物什,一会儿再看看爹爹,没来由地高兴得直蹦跶,把莲旦手臂都快坠麻了。
莲旦说:“你好沉哦。”
小旦张开嘴,“啊”了一声,像在抗议似的,没牙的嘴巴里吐出个口水泡泡,啪一声破了。
莲旦见他这样子,难得的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笑出了声来。
他才笑了一声,突然觉出不对来,倏地抱着小旦转身向门口看去。
昏暗的油灯光线下,一个影子正站在不知道何时被打开的门口处。
莲旦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影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了。
“怎么弄的?”门口停留的人,迈步进了屋,油灯灯光终于照到了他的脸上,算得上清秀的脸,还有一双吓人的眼睛。
是陈霜宁。
莲旦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发现对方问的竟是自己下午刚补好的裤腿。
他身上的衣裳本就补丁叠补丁,就算裤腿缝过了,也应该并不显眼,莲旦不知道陈霜宁是怎么注意到的。
向着自己走来的年轻男人让莲旦感到不安,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才低下头,小声回应道:“是被来财扯坏的。”
陈霜宁停在了他面前三四步远,听到莲旦的回答,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莲旦注意到,他从门口进来后,这几步路走得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与下午回来时不同。
那时候……难道是故意发出声音提醒自己吗?
“时候不早了,休息吧。”年轻男人看着莲旦,这样说道。。
莲旦低着头,头皮一紧,感觉对方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头顶,他胡乱地点了点头,先一步开了屋门,出去了。
莲旦把小旦放到床上里侧,去给木盆里兑上温水,把布巾也备好了,站在旁边等着。
陈霜宁洗漱完,接过他手里的布巾时,莲旦递过去就连忙收回手。
对方应该是看了一眼自己,莲旦也不确定。
弄完以后,年轻的男人说:“去睡吧。”
莲旦听话地往床边走去,偷眼看向台子上的陈瀚文灵位,又很快收回视线,乖乖地上了床躺下。
小旦这会儿已经睡着了,两手放在头两侧,睡得四仰八叉的。
这屋原本是陈瀚文的,他没了之后一直空着。
莲旦嫁进来前,陈老太找人把只能睡一个人的木板床,换成了现在能睡两人的。
莲旦身体瘦瘦小小的,和孩子两个人一起,也只占了一小半的床位,还留出来大部分空位来。
他背朝外,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浑身紧绷地偷听着背后的动静。
脚步声来到了床边,莲旦紧张地咬住了嘴唇,却只听到床帘被放下的轻微声音,然后脚步声就又走开了。
油灯熄灭,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莲旦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它听起来尽可能像是睡熟了。
过了好一阵,再没听见脚步声,身边也一直没人。
这时候盖着被子还是有些热,莲旦坚持了说不上多久,终于忍不住将被子往下推了推,悄悄起身扭头去看。
在黑暗里待久了,眼睛已经适应了屋里的昏暗,能看清所有东西的轮廓。
看了一阵,莲旦从床上坐起身来,茫然地往屋子里四处瞅。
这昏暗的屋子里,哪还有那陈霜宁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屋里就只剩他和孩子了。
莲旦躺回床上,想不明白陈霜宁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又是怎么出去的。
他琢磨了一阵,困意渐渐上涌,想要睡,却又莫名地觉得诡异和胆战心惊。
莲旦小小的身影下了床,趿拉着鞋去把台子上的牌位拿下来,熟悉的凉凉的触感让他有了些安全感,他细细的手指摸了摸上面刻的名字,又回到床上,像以往一样,把牌位抱在怀里,这才慢慢睡熟了。
应该是在后半夜时,莲旦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又一次回到了灵匀寺,看见那个尸块散落、血肉狼藉的院子,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怎么都无法从梦中逃离。
不知为何,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竟真实得不像梦境,直冲鼻端。
还有些奇怪的呜咽似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梅色长袍,头发束在头顶的男人出现在院子里,冷冽的月光照亮他的脸,那张脸上只有轮廓,没有眼鼻口唇,竟是平的。
在看清的那个瞬间,莲旦惊恐地“啊”了一声,急速喘息着惊醒了过来。
莲旦一醒过来,茫然了一阵,就下意识抱住怀里的牌位,蜷缩在了被窝里。
身边,小旦的呼吸匀长,睡的很香。
确实只是个梦,莲旦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往床外屋子里看去。
透过半透明的床帘,他看见,一个人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诡异极了。
莲旦刚平复的心又瞬间揪了起来,尽管看不清那人影的长相,但只看身形,便能认出那是据说死而复生回来的他的夫君。
莲旦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惊叫出声。

早上起来时,窗边坐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莲旦给小旦换了干燥的褯子,估摸着孩子也快醒了,就抹了把脸,有些疲惫地下了床,穿上鞋子准备去院子里挤奶。
出门前,莲旦悄悄开了隔壁的门往里看,屋子里静悄悄的,陈老太太还在昏睡。
莲旦听他娘亲说过,他祖母临死前就是这样一天天的睡觉,醒着的时候少,东西吃得也少,睡着睡着,人就无声无息地咽气了。
莲旦担忧地轻轻合上门,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洗了手,去碗柜找了大碗,又拿了干净的抹布,就出了屋门。
现在是七月初,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莲旦抬头看了看天,被一早上就刺目的阳光晃的眼前发黑,他闭了闭眼,低下头,把拴奶羊的绳子解开,给它换了个屋檐底下的阴凉地儿。
挤完奶,莲旦又用抹布给奶羊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端着大海碗回了屋。
等他把灶膛里的灰扒完了,柴火也烧起来时,莲旦才发觉有什么不对。
刚才,他去院子里,狗窝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太安静了。
来财没有像往日般出来吓唬他。
莲旦把奶碗放进锅里蒸上,犹豫着推开外屋门,想探头看看院子里。
可他才推开门,就见一个穿着青梅色长袍的男人背对着这边站在门外,长发披散在后背,身形瘦削。
莲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背对着他的人听见了他的动静,缓缓转身看了过来。
这男人的双眼冷而黑,他初看过来的目光冷漠幽深,里面还有未完全散去的暴戾。
但在看清来人后,目光又慢慢转变为惯常的直勾勾盯人的样子。
莲旦有些紧张,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你……”。
“狗不见了。”陈霜宁看着他,突然开口道。
莲旦“啊”了一声,快步绕过年轻男人往狗窝那边走,果然,狗链子耷拉在地上,来财已经不见踪影了。
“怎……怎么会?”
这狼狗是陈老太太买来给自家看门的,也是为了威慑那些难缠的亲戚,从小喂到大的,还从没自己挣开链子跑出去过。
陈老太太醒了后,要是发现来财不见了,莲旦是要倒霉的。
他身后,年轻男人的声音沙哑而怪异,慢悠悠道:“可能是饿了,出去找吃的了,很快便会回来。”
莲旦心里担忧,但又毫无办法。他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又迅速转回头去,虽然心里觉得不对,但还是乖顺地“嗯”了一声。
心里想着,晚上要是还不回来,他得出去找找。
早饭吃高粱米粥,里面还放了几块去皮的山药,炖得很熟烂。
莲旦用背带背着小旦,一手背过去拖着孩子的小屁股,一手拿起大勺子,在锅里霍弄了几下,盛到了盆子里。
之后,他去里屋叫人吃饭,才走到门口,便看见穿着青梅色长袍的人正坐在窗边,他修长白皙的手里握着一本书册,正低头凝神看着。
阳光从窗纸外照进来,朦朦胧胧地斜洒在他身上青梅色的袍子上,是无关容貌如何的好看和沉静。
莲旦愣住了。
他这时才真切地意识到,婆婆嘴里说过的,对方是个读书人。
“有事吗?”在莲旦呆看着对方时,陈霜宁放下书本,看了过来。
莲旦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去,小声说:“吃……吃饭了。”
陈霜宁声音沙哑,“我不需要。”
莲旦诧异地抬眼看他,见对方从桌上拿起个匣子,打开后,将一粒棕色的药丸样的东西吃进了口中。
莲旦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开了。
吃过早饭,小旦也喂得饱饱的了,趁外面还没太热,莲旦抱着胖宝宝去屋后园子晒会儿太阳。
他睡的这屋有个小门能通到后园子,园子不算大,种了些大葱、黄瓜、丝瓜之类自家常吃的菜,还有一棵枣树。
茅厕也在这后园子的角落里。
莲旦抱着小旦在小园子里来回溜达,给他指着园子里种的各种作物,给他讲叫什么名字,吃起来什么味道,不厌其烦的。
阳光有些晒了,莲旦抱着小旦到了那棵大枣树下面。
这棵树好些年了,枝繁叶茂的。
枣树开花早,结果也早。四五月时开的花,现在已经有青绿的小枣长出来了。
莲旦摘了颗小枣子给小旦看,小旦伸手抓在手里,眼睛眨巴眨巴,就要往嘴里塞,吓得莲旦连忙给抓住,从小手里抠出来扔到了地上。
扔完那青涩的小枣子,莲旦收回目光时,突然顿住了,又往地上看了看。
看了一阵,他纳闷地往树根的位置走过去,抱着小旦有些费力地蹲了下去。
尽管不明显,但他还是能看出,那片土是新翻的,和旁边不大一样,蹲下时,能闻到一股子腐臭的血腥气。
莲旦疑惑地用脚扒拉了几下,就倒抽口气,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扒开的泥土里,有暗红色凝结的血块,还有一截已经开始腐坏的肠子。
莲旦睁大眼睛,忍着怕还待细看时,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猛地回头看去,就见通往园子的屋子小门门口处,陈霜宁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不明地看着这边。
“阳光太晒了,回屋吧。”陈霜宁淡淡道。
莲旦下意识“啊”了一声,站起身。
两人都没说话,过了一阵,莲旦在对方目光的注视下,绕过去,进了屋门。
在经过这年轻男人时,他的手不自觉的抽搐,眼皮快速眨动,但他自己并没意识到。
门在他身后被轻轻合上,一股子淡淡的腐臭血腥气被关上的门板带了进来,又很快散去。
陈霜宁没跟他进来,还留在园子里。
进屋后,莲旦呆呆地给小旦喂了水,哄他睡了后,就坐在桌旁,脑海里那瞬间看到的画面还清清楚楚的。
刚才,除了内脏和凝固的血,他还看见了灰黑色的皮毛。、
来财根本没出门,它被开膛破肚杀死了。
这一天,莲旦都没见陈霜宁回屋,他不敢去找,也不敢去看。
小旦的午觉睡好了,天阴了起来,没那么热了,莲旦就背上他,去地里收拾庄稼。
陈家的十亩地种了些玉米和高粱米、大豆,还有些油菜、小白菜。
莲旦给孩子拿了水囊,带了把锄头,准备好就出门了。
这个时候,地里的玉米杆子长得挺高了,几天没来,地垄上又长了不少杂草。
莲旦弯着腰用锄头除草,小旦太重了,干了一阵,腰累得受不了,便直起腰来缓一阵。
直到草除得差不多了,玉米地外,突然传来几个男子的嬉笑声,有玉米杆子被折断的声音,还有人在问:“甜不甜?再折一根儿吧。”
莲旦听清了,急了,忙握住手里的锄头往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喊:“不……不能折……。”
他本来已经到了玉米地边缘了,几步就跑了出去,看见几个二十来岁样子的汉子,正一棵棵掰翠绿的玉米杆子。
莲旦急得直跺脚,“这是我家的,你们不能折。”
他们手里正拿着两三根儿玉米杆子,已经剥了皮,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没长成的苞米杆子跟甜竿儿有些像,嚼起来水分不少,会有淡淡的甜味。
但几乎没人会这么做,秋天时,一棵秧子能结好几穗玉米,谁家也不舍得拿这东西当零嘴儿吃。
为首的汉子“呦”了一声,眼珠子上下打量着莲旦,笑着说:“这个哥儿长得白净,许了人家没呢,没许的话,我看就嫁给我吧!”
其他两个汉子都不怀好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莲旦气得脸通红,却嘴笨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不敢反驳。
那几个汉子见他眼泪都在眼圈儿里转了,脸颊红红的,更是哈哈大笑。
为首那汉子笑了一阵却不笑了,目光在莲旦脸上停留了好一会,有些认真了,道:“你到底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说过亲没有?”
说着,他竟然要伸手去抓莲旦露在外面细瘦的腕子,莲旦忙往后躲,那汉子却唐突,竟不顾年轻哥儿的害怕和抗拒,执着地要握住莲旦的手腕。
莲旦快吓哭了,他后退时一脚踩在了田埂上,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
那汉子见了,脸上现着急的样子,伸出的手竟转而要去揽莲旦的腰。
就在这时,有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无声无息地伸了过来,先一步握住了莲旦的腰侧。
莲旦先是一惊,待一股熟悉的说不出的味道飘过鼻端,他很快意识到来人是谁,面露喜色。
还保持着伸手出去的汉子,怔愣地抬头去看,就见一个面色苍白、一身书卷气的男人,正站在这哥儿的身后,用一双冷而黑、阴测测的眼睛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与那双眼睛对上时,这汉子心都一紧,忍不住连连后退了两步。
那男人盯着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沙哑而怪异,充满了威胁,缓缓道:“走开,他有主了。”

“你……你是谁?”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年轻男人看着一副书生样子,并不壮硕,但这汉子在见到这人的那双眼睛时,就觉得心里发寒。
旁边一个汉子凑过来,磕磕巴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我知道他是谁了,这是从灵匀山上下来的,圆镜和尚从地府里带出来那个死人!”
这人话音刚落,莲旦只觉得腰上一松,那只握住他腰的手,转而抬起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莲旦轻“啊”了一声,感觉到背后紧贴着的男人动了动,随即,面前传来几声闷闷的叫声。
有人在喊:“快,用火,他身体是纸扎的肯定怕火!”
莲旦心里一紧,抓住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就往下拽,但没能拽动。
“啊!来不及了!“
“鬼啊!我地娘,他是鬼啊!”
“啊啊啊啊啊啊!”
凌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快速远去。
过了一会儿,渐渐消停了,小婴儿哼哼唧唧的小嗓音取而代之,是小旦被惊醒了。
手里抓着的手指挣动了一下,莲旦连忙松开了男人的手,眼前一亮,莲旦顾不上其他,先把醒来的襁褓解开,把小旦抱在了怀里,“哦哦”地哄着。
莲旦一边哄着小旦,一边转头看向看不远处的小路,那边已经看不见人影了,路上还扔着个没能点燃的火折子。
莲旦心里发慌,他偷眼去看身旁的年轻男人,这才注意到,陈霜宁另一只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见他看了过来,对方就抬手打开手心,道:“是他们赔的秧苗钱,你收起来吧。”
莲旦一愣,下意识抬起手来,十几枚铜板就被放到了他手心里。
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莲旦手里有钱,他低头怔怔看了好一阵,完全没心思好好看看四周。
所以,也没有看到附近草丛里星星点点隐藏的血迹,还有不远处的一个水沟里,赫然躺着血淋淋的半截断臂。
陈霜宁抬头看了看天,说:“快下雨了,我们回去。”
把铜板珍惜地藏进了衣裳里,莲旦把孩子抱在怀里,陈霜宁走在前头,两人一起往家走。
路上,高兴劲儿过了,莲旦清醒了些,几次想问他怎么在这里的,都还是没能开口。
又走了一会儿,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阴沉沉的,噼里啪啦地开始掉雨点了。
不过还好,雨点虽大,但疏疏落落,隔一阵掉一两滴,好一阵衣裳也就打湿了一星半点,但莲旦还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小旦被他用衣裳拢在怀里,冷不到也浇不着。
但是,“雨一会要是下大了,会不会把他身体浇烂了?”莲旦一路上都在担忧这个。
陈老太太扎的那些纸人就见不得水,他可是一清二楚的。
天公还算作美,他们前脚才到家,沉甸甸的乌云终于绷不住了,哗哗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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