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这男子,又或者说这主仆俩、这一人一狗的身份似乎于此而有了答案。嬴政开口,虽是疑问,所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是嬴政结合这主仆俩的特征,以及《西游记》中显示的种种而做出的推断。
但听调不听宣,《西游记》里性傲封神归灌江,能够同孙悟空这猴头打得有来有回的二郎显圣真君,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甚至是因此而遭逢天庭神将追杀呢?
嬴政心中有层层疑惑生出,不免有几分不解。而嬴政目光之下,被叫破身份的男子,又或者说二郎显圣真君杨戬苦笑一声,制止了哮天犬的警惕及无力。开口,将身份认下道:
“不瞒阁下,我正是杨戬。”
又一指过一旁化作人形,相互扶持的哮天犬,做出介绍道:
“这是我兄弟,哮天犬。”
“主人,我......”
“不必再言,难道你陪伴在我身边,还当不得一声兄弟不成?”
...... ......
这主仆俩的情分如何暂且不说,虽然这世间的很多人在很多时候不免生出过将人比作是狗又或者是看不起狗的心思。但在很多时候,人却又是比不过狗的。便如同此刻的杨戬与哮天犬之间......
被视作是昔日秦皇走过的赵高又何曾有过狗的忠诚?
纵使主人遭逢大难亦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很显然,将那某些人同狗相提并论,无疑是因此而侮辱了狗的品格,而将狗看轻。
当然,此主仆间的情谊如何对嬴政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戬因何而落得如此地步。这天庭、又或者说这三界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呢?嬴政早便已经知晓,王朝更迭世事如流水这是一个大唐早已经被灭去和不存在了的时空。而这亦是嬴政以国灵之身至此,意识为何会一次次陷入到沉睡。至于西行之局,似乎同样已经完成一切走向了那《西游记》里所记载的结局。
这是西游之后又若干年。原本是居住在灌江口中做为一方地祇的杨戬上了天,成为司法天神,负责天规戒律等的维持种种。众仙之上二圣之下,可谓是权势滔天,不近人情。但叫人没想到的是杨戬的妹妹三圣母不仅私配凡人,还生下了儿子沉香。
等到杨戬知道之时,一切已成定居。
“为了维护天规戒律之威严,我将三妹压到了华山之下。”
杨戬如是言,似乎是在笑着的,面上隐隐现出几分温柔。又或者说同他口中所言的、世人所以为的那为了权势而不顾亲情的仙神并不相同。只不过一旁相向而立的嬴政以指尖缓缓摩挲过腰间剑柄,并未曾于此发表任何意见。
“主人是有苦衷的......”
“哮天犬!”
嬴政目光之下,一旁的哮天犬弱弱开口,似是想要做出辩驳。又或者将某些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真相说出。但杨戬厉声开口,却是做出阻止,并且将此后发生的种种道来。
三圣母被杨戬在华山之下压了十六年,那因仙凡结合所生出的孩子、杨戬的外甥刘沉香同样生长到了十六岁。然后机缘巧合之下知晓了自身的身世,想要将自己的母亲救出。
那少年踏上了救母的路途。而做为司法天神的杨戬自然是不允许的。
“我试过阻止,试过使其留在人间,做为凡人,度过一生。但,”
杨戬摇头,似是因此而生出几分苦笑。但很快的,却又转变为狠厉与冷然。
“既然他一意孤行,那么我便只当没了这个外甥。自是......”
自是什么呢?哮天犬追二郎神堵,四大天王拦路。诸多种种仙神的接连下场对沉香而言恍若只是磨练,只是将其救母之心一点点坚定。更有早已经成为净坛使者的猪八戒等相助,沉香的救母之路固然是崎岖坎坷,充满凶险,却每每都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至于杨戬此番沦落至此,自然是同沉香、同那些被沉香至纯至孝之心感动,纷纷加入到其阵营的仙神们脱不了干系。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刻的杨戬,无疑便是那个失道之人。
又或者说是杨戬执意将那陈腐落后的天规维护,充满权势欲念想要将那司法天神的位子保住,所以方才导致了如今的境遇与局面。
“杨戬沦落至此,怨不得旁人。只不过......”
“不是这样的,主人!”
...... ......
这主仆俩正欲再言,虚空之中,却又是有少年飞来。遥遥开口,叫嚣道:
“杨戬,你这小人,要往哪里跑!”
“可要我替你杀了他?”
沉默许久的嬴政开口,却是一手指过那少年,对着杨戬露出笑容。
第095章
唇角温文尔雅的、似是带有着几分苦涩与自嘲的笑意缓缓凝固,杨戬抬眸,认认真真看向嬴政,眸中带着再是深沉与深邃不过,明灭不定的色彩。
不同于一般的、高高在上且似乎同人间分隔久远,视凡人如同蝼蚁与耗材的仙神。杨戬对人心之把控以及世间之种种,往往要较之以很多人想象的更加精深。这并非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只知武力与修行抑或是因身份、地位以及血脉等缘故而一步登天的仙神。
但君王的身形如渊如山,直至杨戬以那并不加以任何掩饰的、再是沉静与智慧不过的目光望向嬴政之时。这二郎显圣真君方才恍然惊觉,眼前的这并不是一个凡人,更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样的说法或许并不准确,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存在于此世间却又游离在此之外。于杨戬的目光之下,嬴政身上似乎有着更加神秘且难测的、不可揣度的东西。恰如同高山仰止,或许强大的并不是这人的实力,而是其心灵。
甚至于生杀予夺一言九鼎,嬴政并非是在说笑,更非是在玩闹。但心灵强大的并不仅有嬴政,这落难的仙神同样如是。虽因嬴政那不再常理之内的回答而将所有的伪装散开,但嬴政目光之下,杨戬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个隐藏与伪装的必要。
于是杨戬轻笑,恰是清风朗月,再是温润与没有阴霾不过的笑容。摇头,开口,对着嬴政做出推辞道:
“谢过阁下好意。但我杨家的事,当是由我杨家自身去解决才是。”
这仙神的元神仍是在溃散的,一身之实力等种种同样未曾因此而恢复。但周身之气度与风华等种种,却无疑是极舒服,使人如沐春风。同不远处匆匆而来,对着杨戬喊打喊杀的沉香并不相同。
“你是何人,为何要同杨戬这小人为伍?”
眼前似是因杨戬这不卑不亢的、虽身处穷途末路之中却尤自怡然的态度而有片刻的怔楞与晃神,然后在下一瞬间,沉香的目光落在了同杨戬之间关系似乎不错,恍若是旧识的嬴政身上。甫一开口,便是那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指责。
天庭的司法天神、二郎显圣真君杨戬同沉香这个少年之间的差距无疑是极大地,虽然仗着小聪明等种种屡屡在哮天犬等的围追堵截之下逃生。但杨戬这舅舅的强大与不近人情似乎犹在眼前。
纵使因着那诸多种种缘故而落败,沉香却好似是习惯性的以道德、血脉亲情等种种对杨戬做出唾弃。务必要使自身处在一个高高在上且不会被指责的立场。但道德也好血脉亲情也罢,于嬴政而言——
“维护规则、律令与法度,何曾有错?”
嬴政开口,以手负在身后,似是有几分不解。略微抬了眉,以目光落在杨戬身上,自是将沉香无视,不曾有任何看重与在意。
这样的姿态无疑是极自大且傲慢的,但是由这帝王做来,却又似乎是理所当然,并没有任何不对。只是沉香自来便是个不受拘束的,自从踏上救母之路以来,虽然多遭困厄,却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收获到了诸多种种的好处与目光。
便是再如何高高在上且不近人情的仙神,面对着自身都似乎要因此而释放出几分敬佩与善意。既是因沉香想要救母的决心与孝心,又是因这少年想要同二郎神杨戬这司法天神为敌的勇气。又何曾有过这般的冷遇?
因而沉香开口,面上自是带上了几分不忿。义正词严且没有什么眼色的做出指责道: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难怪......”
沉香未尽的话语与道理被吞没在不知自何处生出的藤蔓,以及将这少年的口堵住的果核中。似乎是学好了本事并且有能力对杨戬这舅舅做出报复的少年叫嬴政心念之所起,绑在了不远处的松树之上。
杨戬以目光望过,深邃的瞳孔中似是因此而染上几分失望。开口,似乎意有所指,又好似是随口一说般对着嬴政道:
“但若是这规则、律令与法度本就是错的呢?”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口中说出昔日秦孝公启用商鞅,商君同守旧势力辩驳之际所说出的话语。曾一统六合的秦皇,自然从来便不是因循守旧拘泥保守的。心中隐隐然之间,对杨戬所要做、所要行之事,同样有了几分认知。
只待确认。因而嬴政开口,却是将话题转过,将那似乎叫人忘却的、不为人知的密辛提及道:
“可是因你母亲当年下得凡间,私配杨君,生下你这神人之子。后来叫玉帝关押在桃山脚下之故?”
这却是那《西游记》中,经由孙悟空的口,所提及过的。只是眼下随着嬴政将这种种再提及与说出,杨戬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冷漠且警惕不必说。原本被堵住了口,不断挣扎的沉香同样瞪大了眼,面目间一阵不可置信与僵硬。
似是未曾想到,他这权欲熏心且不近人情的舅舅,竟然会有着这样的过往。但正因为如此、恰因为如此,杨戬当更应该能够理解自己、认同自己,而非是同自己为难才是!
继而在沉香心中升腾的,却是无尽的怒火。并不仅仅是那所谓的血脉与亲情,以及杨戬追杀自己而不愿将自己的母亲放出的做法。更因跟随父亲长大的沉香......
自沉香记事起,就浑浑噩噩几如同一滩烂泥的凡人父亲刘彦昌,又如何能够同杨戬这英武不俗、望之不凡的舅舅相比较呢?未尝不曾有那么一瞬间,杨戬这舅舅的存在似乎符合了沉香内心里对父亲的一切想象。
但......失望也好内心里虚拟的有关于父亲的形象破灭也罢,抑或者是杨戬这舅舅对自己的步步紧逼与为难,都叫沉香因此而生出不甘、怨恨等诸多种种情绪。即便内心里、内心的最深处,沉香未必不曾意识到,这其中有什么叫自身所忽略。
可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幼稚小辈如沉香之愤懑与无能狂怒且不必说,短暂且压抑的、几乎要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默之后,杨戬终是对嬴政的来历做出问询。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知晓这些?”
不管是做为凡人还是仙神,杨戬都无疑是天资聪颖且记忆力极好、极强大的。
于这从漫长的时光里走过,见证了武王伐纣姜太公封神、望帝死后的灵魂化为杜鹃、都江堰修筑蜀地成为天府之国等诸多种种的仙神而言,天上地下的诸多种种名录与记载中似乎并没有眼前这仿佛是仙神,又好似是凡人的存在。
又或者说杨戬心中其实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测与揣度,却又因着那诸多种种的缘故,无法将其对应起来,对嬴政这尊国灵之身的身份做出解读。
这是一个昔日再是强盛不过之大唐帝国早便已经走向末路与死亡的时空,嬴政一个自异时空而来的国灵,本不应当存在。不过是借着古老泰山神的力量得以显现。但曾受过女娲娘娘等上古大神青睐的杨戬,和泰山神这古老的神明之间同样是不曾有过多的交集的。
诸多种种的因素将嬴政国灵之身的身份遮掩,杨戬有此一问不免过于寻常。然而嬴政开口,不答反问,却是对杨戬所隐藏的、所将要行或者说正在行之事,生出几分实打实的兴趣。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不过你认为错误的,所要变易与更改的律令、法度及规则......”
嬴政话音于此停顿,无人知晓这一瞬间这帝王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或许是昔日秦国商鞅变法,强秦之路自此而始。或许是这帝王心中之理想与蓝图,是沙丘行宫里嬴政不甘心的将生命走到尽头。又或许......
或许是什么呢?是大秦的二世而亡,是此后之王朝更迭与变幻,是大秦虽灭,秦制犹存。然而于那世人所不知晓的地方,仙神降临,此世间成为诸佛菩萨们的博弈场所与牧场?
以手指过那目光愤恨的,并不老实且心智尚未曾成熟、尚未曾获得真正成长的、好似走偏了道路的沉香。嬴政开口,将未尽的话语补充并且做出疑问道:
“你所选定的这个人,当真便能如你所愿?又可是能将你所要的种种执行?竹篮打水,你可曾考虑过后果?”
伴随着最后的话音落下,嬴政终是将目光落在了沉香身上。君王的目光无疑是锐利且冷冽,恰如同鹰隼的。然后在那某一瞬间,却又好似是刀锋一般在沉香身上停留。好似是利刃一般将沉香皮囊割破,露出内里的不成熟与不堪来。
人亡政息,有过教训的嬴政其实并不曾对后继者抱有太多的信任。不管是那因赵高、李斯等人矫诏而死且未曾出现和归来的扶苏,还是原身一手带大的李治。而杨戬之以自身将这外甥成就的做法,在嬴政看来,似乎同样显得尤为的可笑。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你们口中所言的,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沉香心中暗付,伴随着嬴政话音落下,这少年的目光与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楞。仿佛是叫嬴政言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所惊,却又模模糊糊浑浑噩噩的,找不到一个具体的方向。恰如同一团乱麻,将那最终的结果导向沉香所不愿意接受又或者想象的地方。
因而在短暂的沉默与怔楞之后,沉香却又是愈发强烈与急剧的挣扎起来。想要问个明白,又或者说并不愿相信这中间会有着怎样的隐情。
毕竟杨戬,杨戬本就是一个贪图权势且无情无义的小人,不是吗?只是这样想着的沉香并不清楚,自己想要说服的究竟是其他的什么人,还是自己。
只是杨戬也好嬴政也罢,都似乎是将沉香所忽略了的。即便因着嬴政手之所指话音落下,杨戬的目光同样在沉香身上停留。
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呢?母亲自小便不在身边并且跟着不断以酒液麻醉自己的父亲长大,对那诸多种种流言蜚语,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目光其实并不陌生的沉香其实很难形容杨戬目光所蕴含的种种情绪。
只是恰如同水波无痕,心中有涟漪泛起而后又消散。继而呈现在沉香胸中的,是无尽的怒火与愤懑。
凭什么,为什么,杨戬这满身罪恶的小人,又如何能够以那恍若是长辈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甚至,甚至什么呢?
沉香忽然意识到,杨戬对自己似乎是失望的。这样的意识与感觉来的没有任何来由,只是下一刻,属于杨戬的话语却又似乎将沉香内心里的这想法确定。
盖因为杨戬将目光收回,开口,却是认认真真的对着嬴政道:
“为何不行?”
这仙神的目光仿佛是于此而变得悠远,穿过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望向远方。那被遗忘与掩埋了的过往。那是属于杨戬的曾经,是未曾成为二郎显圣真君之前,未曾将那封神的战场踏足。
又或者说是较之以那更为久远的过往。踏上救母路途并且想要将被压在山下的母亲救出的,从来便不仅仅是沉香,不是吗?只不过有人成功有人失败,甚至是因此而付出那极惨烈的代价。
所以对于不少对此一知半解,抑或是从未将杨戬看清的人而言,不过是一个屠龙者终成恶龙的故事而已。但看透虚妄如嬴政却又知晓,并非是这样的。又或者说这世间的种种有人固执有人保守,自是有人剑走偏锋,希望将一切改变。
“总归是会成长,会做出改变,会将所应当承担的责任与义务承担的不是吗?”
杨戬如是言,所说的却不知是属于自己的曾经,还是眼前的沉香。原本柔和的面色似是同样因此而有些冷硬,伴随在其间的,自是不会因嬴政寥寥数语而改变的决心。
嬴政摇头,属于沉香的五感仿佛因此而被剥夺。伸了手,这帝王对着杨戬目光静静道:
“你之所想要改变的规则、律令与法度,可否予我一观?”
这无疑是一个极不合理且似乎没有任何来由的要求,然而君王目光之下,一切却又显得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并没有任何不对。一旁的哮天犬皱了眉,本能的想要说出些什么,却遭到杨戬的阻止。
但见这纵使身处在逆境与挫折之中,法力尽失元神溃散,却仍将气韵风采等种种保留的二郎显圣真君开口,再是傲然不过道:
“阁下此言,是否过于冒犯?再者,杨戬本就是因维护天规威严而沦落至此,又如何会做出改变?”
“那你这水,未免放得也太多。”
嬴政不可置否,不过是因此而做出评判。盖因眼前这仙神虽然身处在这样的境遇内,却并非是全然没有任何反抗的。当有后手留存。不过杨戬的后手究竟是如何同嬴政并不相干,这帝王对此同样未曾有过多的兴趣。而杨戬身上,叫嬴政所感兴趣的......
河图洛书的虚影显现,天机于此而被遮掩。嬴政以国灵之身同杨戬之间说出了什么,又究竟是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且不必说。沉香在黑暗中醒来,晃了晃头,自去追寻杨戬、哮天犬主仆俩的踪迹且不提。
国灵之身负手而立,于泰山顶上遥望着这将自身唤醒的几人远去,良久,方才显露出一声意味难明的笑容。
“天规,天庭。”
甚至于嬴政并未曾出口的,此前见到并且有所猜测的有关于那三界之主,玉皇大帝的来历猜测等种种。所谓的仙神与菩萨,或许从来便未曾有想象中的强大。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心中有想法与明悟在升腾。国灵之身同本尊之间的联系在那一瞬间被建立。似乎仅仅只是一瞬,又好似是那久远的千年与万年。有诸多种种的、存在于本尊与国灵之身之间的信息被交换和传递。
使彼此之间,再没有任何隐瞒。又或者说这本就是一体,是未曾如孙悟空同那六耳猕猴之间一般于那诸多种种的阴谋与算计之下生出不同的存在。
但一切之种种却又不过是在那弹指瞬息间,随着大唐长安城内,李淳风仿佛是不曾过脑的话音落下。嬴政偏了头,望向这搓了搓手,面上现出几分尴尬的臣子。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却是对着李淳风问道:
“不知李卿认为,那二郎显圣真君,是一个何等样的仙神?”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于那《西游记》中,对这仙神早便已经做出了评判。而实质上就某种程度上而言,大秦,又或者说秦国同杨戬之间同样是有着那么几分牵连的。
在那民间传说甚至是官方的认证当中,这二郎神是修筑都江堰的秦太守李冰次子,同样有着李二郎之称。但杨二郎也好李二郎也罢,话题怎么就突然跳跃到了那二郎显圣真君身上呢?
纵使李淳风博古通今思维活跃,心头亦不由得有些愕然。虽然这并不影响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李淳风于此做出回应,但莫名的,却又似乎有几分不对劲。
只不过于此时空中,在那三圣母思凡并且同凡人刘彦昌生下沉香之前,对杨戬的认知等种种却又无疑是极正面的。这是一个智勇双全文采武艺甚至是样貌等种种都极佳之辈,对于蜀地的治理,同样可以算得是极上心。
是一个声誉极是良好的仙神。于是嬴政再问,却是问及仙凡结合、问及所谓的天规等事宜。
李淳风有些麻瓜。嬴政目光之下,却是不得不于此做出答复。当然,那天庭的规则等种种究竟是如何其实并不好说,李淳风手中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文本,所知亦不过是皮毛。但这样的皮毛......
一叶落而天下知秋,管中窥豹,嬴政却又似乎可以由此而得出结论。一个同那杨戬并不相同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反的结论。二郎显圣真君也好司法天神也罢,或许懂人心、懂智计,却未必懂律令与政治等种种。
由此而显得其所要变更之律令与规则......
闭了眼,嬴政似是可以想象,杨戬原本所想要行的事情若是功成,那么最终之所导致的局面。但这一切却又无疑是要做出变动的,只不过变局的主体、最终所要改变的情况......
立在那长安城最高处的嬴政垂了眸,整个长安城甚至是整个东土大唐由此而纳到眼前。君王目光所望向的,却又分明是超出了此之外,望向那更为遥远的地方。
“当是时候了。”
嬴政如是言,却是高天原的神国叫秦人阴兵所占据,自天之御中主神而下,无数的扶桑人神灵叫王贲、李信等斩杀。血液、神格甚至是神灵溃散的灵由此而铺满高天原的每一寸土地,有绝世的凶兵与旗帜仿佛由此而被练就。
同此相对应或者相呼应的现世之中,那被命名为扶桑的岛屿之上,原本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大唐而看齐。
犁庭扫穴灭其宗庙破其苗裔。设置郡县接受唐人的管理,成为大唐的一部分。
阴间之地,本就是叫秦人所占据的地方,那古老且恢宏的、恍若昔日咸阳城映照与倒映的城池之内。原本存在于城门之外的、同城墙等高的俑人再度睁开了双眼。
伴随着嬴政话音落下的,是骊山皇陵之下,那皇陵地宫之中,仿佛有什么在苏醒。又或者因此而现世。嬴政开口,却是于月色之下缓缓露出笑容。对着李淳风道:
“不知李卿以为,朕若是现身到这世间,当如何?”
“您不是......”
下意识生出的话语戛然而止,李淳风开口,却又忽然是意识到一个极严重的问题。
自唐皇身上醒来的秦皇自然是未曾有过多的遮掩的,似乎并不介意于将自身的身份告知。但这是一个仙神显世有着诸多种种神秘与超凡的世界。
第097章
八百年前的沙丘行宫里,那无仙亦无圣的世界中,嬴政死了,自然便是死了。并不足以对这世间产生任何的影响。所以这帝王所留下的意志被篡夺和更改,被赵高、李斯、胡亥等人推动着向那深渊而滑落。
自是任凭着大秦的二世而亡,无法有任何的改变。纵使在不甘心将双眼闭上之前,在喉咙里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响之际,嬴政早便已经意识到,大秦......
谁又能想见,大秦竟然会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亡了呢?
二世而亡。但这一切却又是同嬴政相干而又不相干的,后世人所谓的无端猜测与妄议揣度也好,又或者将所有种种尽皆推到嬴政的身,这死后尸体甚至于一度同臭鱼烂虾为伍的帝王,自无法因此而做出任何驳斥。
生与死、凡人与天命之间的间隔,要较之以世人想象中的更加强大且更加无情。嬴政,嬴政自然是未曾有再归来的机会的。
事情如此,事情本该是如此。但此间之世,却是一个凡俗草木尚可以成精、尚可以修炼成人形的世界。那原本早已经死亡与埋没的,同样非是真正的死亡与埋没。所谓生人与鬼神,同样不过是生命的不同层次。
遑论是在这嬴政已经醒来,并且可以将那人道、皇道气运运用,堪称是此世之间最后一位神代帝王的情况下。原本于八百年前、在嬴政一统天下之后所做下的诸多种种布置,自然是同样因此而被带来,终将显露在这世间,予之以变化和改变的。
但秦皇所想要的,又或者说能给这世间所带来的......
李淳风皱了眉,目光警惕,望向嬴政的眼中,显然是带了薄薄的、久未曾见过的惊骇与戒备。
秦皇也好唐皇也罢,于李淳风这等修行中人而言,重要却又未曾有想象中的重要。更不必说属于嬴政的、那样一尊同大唐命运紧密相连的国灵化身......
眼前这以大唐皇帝陛下的身份而醒来的秦皇,当不应该对此间之种种、对大唐产生任何威胁的。然而唯我独尊且骄傲自信如秦皇,这世间第一位以皇帝自称者,又可会愿意一直存在于唐皇的身体中,以唐皇之面目等种种而存在?
李淳风心中其实并没有答案。又或者说那样的答案过于不可确定且过于惊悚,以致于知晓其间真相者如李淳风、袁天罡等俱是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
秦皇有朝一日于所有大唐的子民面前将那真相揭破,使大唐彻底转变为大秦的可能。
然而这一切却又似乎是不可以被避免的,即便是在嬴政的那一尊国灵化身同大唐之命运紧密相连,再没有任何分割之后。
秦皇若是现身到这世间......
李淳风脑海之内,嬴政的言语似是在不断生出和放大,恍若从内心里、自灵魂深处升起。将耳目闭塞,充斥在了其思维的每一刻。
“您说笑,将......”
李淳风强颜欢笑,原本是要说,两全其美便将这样的局面维持,便不可以吗?
您可以是秦皇,是大秦的皇帝陛下,是阴间的帝王。但同样的,以大唐皇帝陛下的身份而存在,便如同您的国灵化身同大唐命运相干息息相连不可分割一般,又有何不可?但当目光触及嬴政的那一瞬间李淳风却又意识到,这于唯我独尊的帝王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侮辱?
我是我,我独我。秦皇是秦皇,唐皇是唐皇。曾一统六合的帝王,又如何会愿意以他人的身份而存在?即便那同样是帝王,是大唐皇帝陛下。
但,嬴政轻笑,摇头,开口对着李淳风道:
“周共主天下八百载,再往前则是商,是夏,是五帝三王,是伏羲氏一画开天女娲氏抟土造人,燧人氏取火等种种。朕虽自认为德高三皇,功过五帝,立下此前人所未有之功业,想要将那万世不灭之王朝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