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市口中的阿源自然是那扶桑少年,那出现在长安城中、而后叫不良人物理说服,并且携带着秦皇陵墓里陪葬将徐市骗回中原,使其被姚贾带铁鹰锐士所抓住的扶桑少年。
很显然,相较于徐市这个有着前科且并不忠诚的故人而言,那个叫阿源的扶桑少年更加方便于为他们这些人所用。但——
“抱歉,阁下。”
伴随着徐市将一切点出并且将话音落下,扶桑少年从阴影里走出,却是对着徐市九十度鞠躬道:
“我、我想留在长安。”
故乡的樱花虽好,此时的长安虽未曾至于极盛,但相较于那小小的扶桑岛屿而言,却又无疑是地上天国,是不同的。更不必说不良人、黑冰台的以理服人以核为贵等种种。软硬兼施以及那诸多种种手段之下,这叫阿源的扶桑少年自然是知晓如何选择方才是最好。
徐市此前的姿态,更是使阿源心中为九州效力的想法愈发坚定。某些淡淡的不安与愁绪更是因此一扫而空,再没有半分痕迹。
“毕竟这位神秘且强大的大人,同样是想要为强盛的中原王朝而效力呢!”
原本对于自己的背叛有那么一点点心理包袱的阿源在内心里如是言,一鞠到底之后似乎对徐市再没有半点愧疚。而徐市那看似嚣张,实则底气不足的话语落下之后,蒙毅、姚贾等人互相望过,而后显露出笑容。
嘲弄且跃跃欲试的,仿佛因此而带了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
“我们当然知晓,你徐市未曾以真身回到九州。不过是方术手段而已。但八百年前便罢,八百年后的今日,你徐市又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再躲藏?”
“你们究竟想要说什么?秦皇、秦皇究竟做了什么?”
开了法眼,以道术施展,似乎是在时时关注着徐市这一缕阴魂的李淳风目光之下,徐市的魂灵仿佛是在一点点溃散。有什么看似神圣,却又似乎再是阴晦与邪恶的东西仿佛是要从那魂灵里显露出来。
徐市跳脚,原本气定神闲的、这一具身躯甚至是这一部分神魂,随时可以舍弃的态度为之一变。呈现出再没有任何伪装的迫切来。
属于徐市的意识与灵魂仿佛是要因此而消散,而再无法将任何信息接收。然而自觉或不自觉的,李淳风、蒙毅等人的声音却又传递到徐市的耳。隐隐绰绰,听不甚分明,更叫徐市无法理解其中更深层次的意思。
“你徐市既然是甘心堕落,同蛮夷、同那域外的毛神为伍,而非是将你昔日之齐国道统恢复。那么我大秦的铁骑自然只能受些累,先将那扶桑收回,纳到我华夏的版图,再将你处置。”
“毕竟你虽不再是齐人徐市,却仍是我大秦的叛徒,是扶桑人的神武天皇,是那域外毛神的首领,不是吗?天之御中主神。”
???!!!
“你等既然知晓本神究竟是何人,便应当焚香跪拜,大礼叩迎才是!”
层层马甲被揭露,徐市冷了脸。却又在下一瞬间自行将台阶找好道:
“我便是你大秦的叛徒又如何?我早已超凡脱俗,非是此间之辈。便是你九州地府,同样无法奈我何。除非泰山府君、酆都帝君亲临,方才有同我对峙的资格。尔等不妨与我各退一步,放我归去如何?”
自是想要息事宁人,想要退让走脱。但姚贾摇头,开口,却是将徐市希望彻底打破道:
“好叫徐市你知晓,便在你这具化身被抓之时,大唐的铁骑便在你那海外岛屿登陆。至于你做为天之御中主神的神国......”
姚贾目光幽幽,好似穿透了无尽空间的距离,望到远方。
四海九州之外。
“王贲将军与李信将军共领兵二十万前往,想来屠灭那八百万毛神当应该是无虞。”
“凡人之身,安敢对抗神明?”
徐市开口,冷了面色,厉声发出言语。周遭似是有神光湛湛,属于神明的威严与威压将要生出。将要冲破这牢狱的限制与范围,使那所有冒犯神明者、使蒙毅等人因此而遭受惩罚。
只是这里是黑冰台,是八百年时光倥偬,再度从冥府中现世的黑冰台。
十殿阎君尚且需要在秦皇面前俯首,在骂骂咧咧中被带到此处,又何况是徐市这样一个异域毛神。
“徐市,你可是忘了,你亦曾是凡人?”
姚贾摇头,却又是自顾自的给出答案。只道是你徐市本就是数典忘祖背弃祖宗与生你养你的华夏之辈,不过是将凡人的身份舍弃,同那域外毛神与妖魔为伍,似乎再正常不过。算不得稀奇。
“竖子敢尔!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喉咙口血气涌动暗地里一点点积聚的神力被镇压和溃散,甚至于整个牢狱之中似是有血气符文在亮起,在做出反弹。徐市身形被一点点压下,这一点魂灵亦因此而溃散。却又叫莫名的力量强行禁锢和维持,留存在此间。然而——
“对抗神明,这很难吗?”
仿佛是一回生二回熟,又好似是有极强大的后盾与自信。蒙毅抄了手,目中一派无所畏惧与傲然。
“区区扶桑小国而已,又何劳卫公您亲至?叫麾下的儿郎们练练手便是。”
那阴间地府之内,黑冰台的牢狱中所发生之种种且不去说。在扶桑人的传说里,扶桑人的创世始祖是乘坐着鹢鸟船而来。
从天国来到扶桑。而所谓的鹢鸟船,便是秦汉时期的大船。彼时的扶桑尚处在绳文时代,没有文字,没有铁器,没有固定的住所、组织等种种。因此,有记录与记载被毁灭和隐没,流传且只流传在那一众的扶桑神灵之间。
是什么样的记载呢?是......
“人老了,总归是要趁着尚且能动弹之时,多走走,多看看的。”
被称作是卫公的老者如是言,面容和蔼一身常服,恰似是一个再和蔼不过的老者。然而凡知晓其身份、听说过其名字者,无不正衣肃容,却是不敢有任何不敬。
只因为这老者的名字叫李靖,因受封卫国公,所以又被称为李卫公。恰是同《西游记》里,那位手拿玲珑宝塔的托塔李天王同名。
其中究竟是否有着牵连并不好说,于兵法谋略、治军作战等诸多方面,便是在一众的骄兵悍将当中,同样可以算得上是顶尖。而大唐皇帝陛下之所以会将其派出,使其乘船出海,带领军队来到此间......
仍可以算得壮年的大唐皇帝陛下心中是否存有着害怕李卫公如同昔日司马仲达一般,非不老病,竟能自强,立勋魏室的心思不好说。从原身身上醒来的嬴政自是不会因此而对李卫公这么一个功臣做出些什么,更没有使路途颠簸,叫其命丧在路上的想法。
不过是其间的些许想法与打算需要验证,同样想要为剿灭扶桑将其纳到版图一事,增添那么几分保证而已。
八百年前的鹢鸟船给这扶桑之地带来的是什么尚且不言,八百年后,自是有大船从东土大唐而来,要将此方踏平。却原来,自那叫阿源的扶桑少年从不良人的牢狱里走出之后不久,便有相应的供词被摆放到朝堂。
小国而已,灭便灭了。我大唐自是顺应天命,施行王道教化,使你等沐浴在我大唐皇帝陛下的光辉与恩泽当中。自然算不得稀奇。
唯一所需要顾虑又或者说将大唐扩张的步伐限制,使其未曾对那扶桑小国动手的,不过是碧海茫茫,路途艰难险阻,唯恐生出不测而已。但这样的顾虑在此世之间有仙神显世,有四海龙王等之时,却又似乎显得并不足以生出任何影响,更不足以成为困难。
于是随着嬴政心念动处旨意下达,自有袁守诚等一众修行中人传达旨意,叫四海龙王保驾护航,确保李卫公所率领之军队无波无澜,安全到达。
当然,对于这样的事情铁骨铮铮如东海龙王等,原本是拒绝的。不过在袁守诚面带微笑的出示唐皇圣旨,又有当朝丞相魏征斩龙宝剑亮出之后。东海龙王等忽然就领悟到我大唐皇帝陛下之威严以及那扶桑岛国悬在海外之可恶。
鞍前马后,尽心竭力,为之效劳。
请客,喝酒,砍头带走。
此方天地之大唐本就是实行的昔日大秦之军功爵制进化翻版而来的府兵制,文治鼎盛看似平和的景象之下,武将甚至是良家子门对开疆辟土、扬威域外等自然是向往的。
扶桑,扶桑原本远离东土,在那茫茫海外自不必说。魏征等自是要阻止脑袋一拍上头了的大唐皇帝陛下对此生出什么想法。不过在知晓了那小国的狼子野心,以及那因路途、风险等种种产生的问题得到解决之后。发兵,亦似乎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什么,师出无名?
四海龙王一路保驾护航与遮掩之下,李靖李卫公所率领的大唐船队悄无声息的穿过茫茫碧海,来到那扶桑之地的周遭。然后有来自大唐的天使单独乘了小船,拜别一众摩拳擦掌的军中将领,奔着那扶桑之地的王城而来。
天使身形高大神情傲慢,目下无尘。在见到那扶桑国王的第一时间,便高高在上要国王把珍宝美人等诸多种种献上,又极尽侮辱之能事,只道是尔等蛮夷,不堪教化云云。
睡国王寡母,插手当地内政,鼓噪民众打砸、推倒神像......
短短数日之间,天使便搞出一项又一项的壮举,成功将自己作到了人憎狗厌的程度。狼狈遁逃。临走放下狠话,我大唐的天使来教化你是看得起你,你等居然不敬天使,不给我面子,那就是看不起大唐,看不起我大唐皇帝陛下!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大唐距离此千里万里之遥,又有茫茫碧海阻隔。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以为你们的大唐皇帝陛下能够来到此处,能够把我等怎么样吧?”
经由四海龙王联手所施展的,将唐军船只笼罩的浓雾因此而散开。终是将那来自大唐的天使赶走,哈哈大笑的一众扶桑贵族回神,便见那高大的、仿佛是神话传说里的记载的神人船只乘风破浪而来,至于他们眼前。
每一艘船只之上,都立着披甲执锐身形高大的唐人士兵。膀大腰圆膘肥体壮,旌旗猎猎大唐的旗帜迎风招展间,恍若天兵与神人降临。
“可以了,动手吧。”
宽大的甲板之上,眼见得使者归来的李卫公如是言。伴随着其话音落下,自有大军开拨,早便已经摩拳擦掌的唐人士兵们拎着大刀向着那扶桑人而去,登陆在那岛屿之上。斩将夺旗,将大唐的旗帜插在此间。
这是属于凡人的战斗。更是一边倒的,属于唐人士兵的胜利。然而在那凡人肉眼所不能及,在凡人们看不到的角度及维度,自有那鹢鸟船、有大秦的锐士及黑水龙旗降临,玄鸟的图腾在空中张扬。
“是神鸟,是——”
“来了,来了,祂来了!”
“跑——”
号称八百万神灵的扶桑之地,扶桑人传说里的神国之所在,有神灵发出示警。
山有神兮水有灵,在九州大地中,自是有着无数的神明。而这小小的扶桑之地,所拥有的神灵却似乎更多更多,充斥在这弹丸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山神水神等种种不过是寻常,万物有灵,所到之处俱有神灵。这样的神灵同华夏九州之地的神明自不可相较,更不可相提并论。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目光落在那玄鸟图腾、落在那鹢鸟船上的那一刻,所见到这一幕的神灵无不心神胆颤,有什么埋藏在传承最深处的久远记忆被唤醒。在秦军的箭雨齐射之下丢盔弃甲,向着那神国、那高天原而逃去。
高天原,天之御中神殿。
“天之御中主神......”
有姿容端庄秀美,望之恰如同风雪所化的美人抬头,目光含情眉目盈盈。但就在其开口,想要对那主位之上的神灵说出什么的那瞬间,忽然似有所感,望向高天原之外。
墨色翻涌大秦的旗帜飘扬,空气中隐隐传来的古老的战歌与声响。
风,大风。
“秦皇嬴政!”
望之庄严肃穆,却又似乎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的天之御中主神发出怒吼,语音里是难以被遮掩的畏惧与颤抖。远处大秦的黑水龙旗之下,王贲将手中加盖了秦皇印玺的圣旨展开,冷漠且平静的做出宣告。
伴随着恍若是宿命宣判一般的话语,遥遥传递,传递到高天原里那天之御中主神的耳。
“......齐人徐市,数典忘祖,背叛华夏,当诛!”
大唐的天兵降临到扶桑之地或许需要理由。但大秦......
第090章
大秦阴兵的到来自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又或者说徐市当年的欺骗以及背叛,本就是最大的理由。王贲声音落下,加盖了秦皇印玺的诏书在虚空里散开,一字一句恰如同千钧,齐齐在虚空里显现而后对着高天原、对着那天之御中神殿而压下。
伴随着大秦阴兵手中兵刃鼓荡,口中怒吼,一声声传递,传递到那高天原天上空,化作恍若是天地的共鸣。
“齐人徐市,当诛——”
“当诛!”
高天原内,徐市一口鲜血随之喷出,整个气机仿佛因此而变得萎靡。原本恍若是以冰雪铸就的美人上前,目光盈盈,便要将徐市扶起。口中则是不可避免的不安与惶然。未成想下一刻瞳孔睁大,身躯仿佛是一寸寸被瓦解。
很快便化作雪花随之不见。唯有那女子最后的话语尚且留存在这虚空之中,伴随着深深的不解。
“为、为什么......”
“能够为我之大业而死,是你的荣幸。”
将插到女子胸膛中的手收回,原本青白的面色与气机似是由此而得到了补充,恢复了几分红润。徐市如是言,而是以身形化作纸人散开,便要向着四方逃蹿。却是没有半点迎头一战,抑或是同那秦军相抗衡的勇气。
八百年前的徐市乘坐着扶桑人所未曾见过的、镌刻着振翅高飞的玄鸟图腾的鹢鸟船而来,在将土著收服并且收归己用的过程中,自然同样是经过了血腥和杀戮的。那些随行的、将玄鸟图腾打出的大秦将士们要较之以想象中的更加精锐,甚至于那扶桑之地的神灵面前——
“那扶桑小国距离我大唐如此遥远,又有海浪与汪洋为之阻隔。突厥人尚未曾灭去,阿耶又怎会对此生出兴趣来?”
东土大唐,长安,大明宫内。李治放下手中临摹的字帖,以目光悄悄的、看似隐蔽实则并不怎么隐蔽的望过嬴政,而后在其目光转过来的那瞬间端正了面色。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惑问出。
大唐皇帝陛下于政务等诸多种种事情上,对李治这个一手带大的皇子自是没有过多避讳的,而嬴政似乎同样没有将原身这一习惯改变的想法。更不必说此时的李治俨然是成为太子。
大唐的太子。
“四海,九州,天下......”
原本漫不经心落在李治身上的目光收回,起身,踱步,直至到那巨大的沙盘与地图之前,方才将脚步停下。
这沙盘也好地图也罢,俱是经由能工巧匠所制造。相较于八百年前悬挂在章台殿里,摆放在咸阳宫中的而言,不管是在精细度还是范围方面都有所增进及扩大。但君王扩张的、想要将天下四方纳到其中的目光却又似乎是没有止尽的。
因而嬴政开口,却是对李治道:
“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李治目光望过,自是看到了大唐的版图,看到了那些解决的和尚且需要解决的敌人。但嬴政更清楚,如果是在无仙亦无圣,没有仙神显世的世界里,这样的版图或许可以算得强大,需要一代又一代的经营。
然而于这有着仙神,菩萨,妖魔等种种的世界中......
东土大唐,四大部洲。取经人从长安出发,一路西行,到达灵山脚下,到达西天。然而路线虽然同这地图与沙盘相映照,却又似乎是有所不同的。
有地域、路线等种种尚未于这地图及沙盘上标注和开辟。大唐的军队和触角所达,同样未曾将其验证。
因而纵使嬴政早早的便将取经人所走过的路途与地点一一写下,却并未因此而在那地图与沙盘之上标注出来,更未因此而将铁骑派出,使其将那些凡俗势力荡平。
牵一发而动全身,东土大唐境内便罢,东土大唐之外,很难说清楚嬴政若是真正展开动作,又是否会有所影响。再者,某些教训与后果有过一次便罢,嬴政自然是不希望重蹈覆辙的。
那阴曹地府里的十殿阎君也好不良人牢狱里的一众仙神也罢,俱是需要时间做出核理且核善的教导。整个冥府天地及地盘,同样需要纳到掌控。甚至于就算是西行之局不可避免,大秦与大唐,总归是要从此一局当中获得些利来。方不枉费他的那诸多心思。
再者,长安城上空里恰如同鼎沸的人道、皇道气运,同样需要梳理,并且形成良好的循环。而非是存在于其间,无法得到那很好的运用。
当然,这其中的种种有些是可以对着李治说明,有些却是不可以说的。嬴政心中,自有其尺度。
“朕心中有想法存在,或许可以得到验证。”
王贲、李信二人带领秦兵出发,前往扶桑人的神国、前往高天原之前,嬴政开口,却是对着王贲、李信有过嘱托与交代。那么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需要纵使借尸还魂在唐皇身上再醒来,却已然有着无敌之姿的秦皇想要验证的呢?
大秦的黑水龙旗之下,王贲不动如山将诸多种种号令发出,如指臂使使秦军向着那扶桑人的神国及八百万神灵做出冲锋。昔日横扫六国的大秦铁骑与战阵现世,恰如同滚滚向前不可阻挡的浩荡洪流一般,足以将任何的不甘与反抗力量吞没。
使其成为土鸡瓦狗成为灰尘,再不敢有任何的有违。
“这究竟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为何会这样?”
“您这边请,这边请,请走这边,小心脚下。”
...... ......
惊叹,不解,带路和求饶......徐市这位天之御中主神尚且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走,那所谓的八百万神灵于此冲击之下,自是丑态尽出,很快便将自身想法改变。只觉得能够做大秦、做那些强横无匹的秦人军队的狗,又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有这样想法的自然不仅仅是那于秦人军队一波弓箭齐射及战阵冲刷之下,损失惨重的八百万神灵。同神国相对应的阳世之中,李卫公端坐船头,自有大大小小的扶桑人贵族等来投,但凭驱使,愿意带路。
一衣带水,风月同天。大唐天兵的兵锋所指利刃之所向,那些被杀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的扶桑人自然是自我说服,以能够接受大唐天兵的教导为荣的。
阳世与神国之间的战斗似是在同时间发生,却又似乎不相统属,互不影响。而徐市这位天之御中主神斗法的技能究竟是如何且不必说,逃跑跑路的能力似乎是大大的点亮。
在将那美人又或者说雪女的本源吸收,便向着天之御中神殿之外而逃去,不再停留。沿途不断有向着那天之御中神殿而来,又或者认出了其做为天之御中主神身份的神灵,俱是叫其以纸人依附,将其本源吸收,化为能量,携助自己逃跑。
于此同时,徐市之样貌与形态,同样在不断变幻。等到有神灵带着大秦的阴兵来到近前,将那天之御中神殿的大门推开之时,徐市周身,再没有半点同过往相同的气机。恰如同一滴水珠汇到大海一般,似乎再无法找寻。
“这位大秦的军爷容禀,那天,啊呸,是齐人徐市便在此处......”
点头哈腰,自有长相奇特,再是谄媚不过的神灵以手伸出,指向徐市原本做为天之御中主神时所居住的大殿和神位。但下一刻,那神灵却是不由得傻了眼。
“噫,怎么不见了?”
眼见得那身形高大面貌威严的秦人将领皱了眉,带路的神灵赶紧开口,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与安抚道:
“那徐市想必尚未曾走远,军爷您稍待,小的这便施展神通,将其给您找出来!”
徐市麾下,原本人才济济妖魔齐聚一堂,号称是八百万神灵的神国被攻破神灵或是陨落或是逃蹿或是各自寻找出路且不必说。徐市样貌与形态不断变化,终是变成秦人士兵模样,混迹在那人群中,向着高天原之外而逃去。
只是在将要踏出高天原的那一瞬间,有一点寒芒自眼前生出枪出如龙,有长枪以一个极怪异且刁钻的角度向着徐市而来,擦着其头皮掠过。却又在下一瞬间回转,将徐市牢牢钉在神国的廊柱之间。
有披甲执锐,乘了高头大马而来的将军身形显现出来。
“好久不见,徐先生。”
是李信。
“将军,您说什么,我、小的听不明白。”
将样貌与形态变得同那些秦人士兵一般无二的徐市仍想装傻充愣,只是于李信似笑非笑的、将一切看破了的目光之中,却是不由得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开口,对着李信言辞恳切道:
“我有一物,可以使将军家族昌盛,万世不衰。将军不若便当没看到我,放我离去如何?”
“这事好办,不过在此之前,我需得向先生借上一物。”
李信沉吟,仿佛是叫徐市说动。很快便答应下来,并且适时表现出为难。于是徐市闻弦歌而知雅意,面带喜色的开口。
“何物?”
“此物好说,借尔人头一用!”
“我怎么不能?”
徐市目眦欲裂的目光之下,李信开口,自是一派傲然。周遭之上下左右四方天地仿佛是因此而被波及,而叫这将领身上的战意等种种封锁。以致于徐市虽然有心化纸人又或者清风而逃,却始终不得其法,不过是徒然。
以手拍在那高天原的廊柱,身形仿佛是要从那将自己钉在廊柱上的长枪里拔出,徐市开口,目光沉沉道:
“李信啊李信,你莫不是忘了我当日对你的提点,莫不是忘了始皇帝其人的刻薄寡恩不成?”
威振四海而鞭笞天下,成就了前人所未有之功业的帝王自然不是仁慈的。又或者说铁血手段与宽和,相互矛盾的一体两面在这帝王身上并不违和。然而那是什么时候呢?是李信少年意气领兵二十万攻打楚国却大败而归,朝野上下都似乎因此而充斥着要将李信杀之而后快的声响。
“李卿,莫要叫寡人失望。”
自己带兵出发之前的种种尚在眼前,然而兵败如山,战场上的种种倏忽万变,并不因个人的勇武和此前的设想而转移。更重要的是大秦原本一往无前的压倒性局势与部署,同样生出改变。
讥讽,嘲笑与怪罪等种种充斥着李信的耳。不乏有人开口,道是自己若是如同李信这般,不若引刀自戮,向着那出征的将士谢罪。
李信在一片失落与咒骂里狼狈遁逃,回到了咸阳。彼时咸阳城里的秦王政早已经收到了战报,亲自驾车百里前往频阳,向王翦老将军道歉并且请其出山,用时一年多,方才将一切扭转。平定楚国。
于此过程中,除了对王翦提出的种种要求予取予求以外,秦王政对李信的态度同样是暧昧的、模糊的。如渊如山,恰如同看不到底的深潭一般,并不因世人的毁谤等种种而转变。
徐市便是那时候同李信有过一面之缘。当然,彼时的徐市尚不是后来为始皇帝求取仙药的方士徐市,而李信同样非是明哲保身,深谙官场油滑之道的李信。
“将军为大秦尽心尽力,却徒遭骂名。又可曾想过以后,想过子孙后代?”
鬼谷门下的徐市自然有着一张巧嘴,更有着蛊惑人心的、将人心之怨愤与不同等种种放大的本事。六国之灭亡俨然是不可避免,大秦共主天下的未来似乎同样可以想见。自觉做为齐人的徐市自然是不介意因此而埋下一颗钉子,在秦王政同李信这对君臣之间埋下一步闲棋。
总归鬼谷门下如张仪、苏秦等,行走诸国,所凭借的便是这口头上的本事。而李信,彼时身遭失意恰处在人生低谷里的李信......
谁又能说清楚,这遭逢失意分明是犯下了错误,造成重大的损失和伤亡,最终却又叫秦王政给予机会并且再启用了的秦人将领,又是否因此而生出怨怼及不满?
“此番过后,将军不会还以为,那秦王政会因此而再对你委以重任,再信任有加吧?”
当于秦王政的启用之下,再引兵攻伐燕国的李信有那么一瞬间其实很想抓着徐市的领口道上一句,我家王上心胸宽广,断不如你所想的那般狭隘。只是王上若当真毫无芥蒂,若当真要将自己启用,又为何使王贲为正而自己为副。又为何......
王上心中,对自己终归是不信任,或者未曾有想象中信任的吧?
恶意与不甘、嫉妒在翻涌,恰如同是那分明有大才干,却不得君王赏识信任的失意之士一般,李信似乎因此而听信了徐市的话语,而在那灭燕之后沉寂下来。此后若干年,不管是秦皇嬴政于沙丘行宫里崩逝也好还是胡亥上位之后的倒行逆施,抑或是沛公入咸阳......
我陇西李氏、我李信的子孙中早有在沛公军中投靠者。大秦天下之灭亡与那嬴氏宗族之毁灭,又同我李信、同我陇西李氏何干?
但午夜梦回里这人却又似乎是有愧的,不管是对那昔日的秦皇还是后来叫项羽五马分尸的秦王子婴。又或者说这人终归是要脸,于是那为数不多的、记载了李信灭燕之后种种的史料,同样因此而被吞没。
伴随着楚人一炬,再没有任何痕迹。但那是八百年前的、生前的李信,所以在八百年后嬴政再睁开双眼,在浩如烟海却又为数不多的史料里探寻......
过往种种同史籍里相映照,那阴间地府里再相逢,嬴政方才会说出,对李信失望的话语。这却是曾经的秦王政在李信领兵二十万大败而归之时所不曾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