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和花船上载满了客人,映着皎月的清晖徐徐荡漾。
河道两岸人群伫立,乌泱泱一片,仿佛看不见边际和尽头。
这个夜晚,注定是沸腾的。
郁楚此刻大脑比较混乱,他对这座小城还不熟悉,只能凭借记忆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梁絮白默不作声地随他前行,汹涌的疲色早已将那股子纨绔劲儿给磨灭,只不过短短三日未见,便莫名多了几分与他年龄相悖的沧桑感。
风情街上空的万千灯盏明亮炽丽,只需抬头一观,便可瞧见印在上面的诗词歌赋。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
“哥哥哥哥,要买灯笼吗?”郁楚的思绪被一个穿着汉服的小女孩打断了,她手里提着几只竹编灯笼,全是小兔子的形状,精致可爱。
她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不断询问,但是愿意为她停下来的人并不多。
见眼前这两位戴着口罩的大哥哥停顿伫足,女孩立刻绽露出甜甜的微笑,“哥哥,这灯笼是我爷爷亲手编织的,你要不要买一个呀?只要十块钱!”
郁楚半弓着腰身,笑着说道:“好,我买一个。”
女孩递给他一只灯笼,目光移向身后,又问道:“这位哥哥要买吗?”
郁楚微微侧目,余光里映出梁絮白两手揣兜沉默不语的姿态,遂对女孩说道:“再给我一只吧。”
他买下两只竹编兔子灯笼提在手里,继续往前走去。
民族风情街已经彻底被游客占领,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郁楚和梁絮白逆着人群走向客栈,其间梁絮白一句话也没说,实在拥挤不堪时,他会抬手护一护身边的青年,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交集。
回到客栈时,老板娘正嗑着瓜子追《山居Ⅱ》最后一期,眸光里映出一个染着红头发、身材高大威猛的人影,立刻用鼠标按下暂停,笑道:“找到你朋友了?”
走在前面的郁楚闻声回头。
梁絮白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老板娘笑着对他们挥挥手,然后继续观看综艺节目。
回到客房之后,郁楚插上房卡,漆黑的空间顿时被灯光照亮。
空气中浮荡着清幽淡雅的茉莉花香,隐隐有一股浸透心扉的力量。
郁楚仍旧提着两盏兔子灯,他换好拖鞋,正打算开口问老板娘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便被一股重力遏住了双肩,整个人被迫往后退,脊背抵在坚硬冰冷的墙壁上。
手臂吃痛,灯笼“哒”地一声从指间坠落,在两人的脚边轻轻滚动了几下。
郁楚忍着双肩的疼痛与不适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硬朗的面部轮廓在这一刻骤然绷紧,颈侧青筋突突直跳。
梁絮白下颌微动,胸膛起伏异常明显。
他的情绪已经抵达了临界点,可是又无从发泄,只能由自己承受着。
须臾,梁絮白咬紧牙关,沉声问道:“为什么每次都要把我丢下?”
第一次在酒店醒来,他的身边空荡荡的。
这一次醒来,他的身边依然空荡荡的。
郁楚嘴唇微启,欲言又止。
梁絮白的呼吸变得急重,嗓音如同磨砂纸擦出来的动静,粗粝喑哑。
他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将折磨他好几日的问题问了出来,“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吗?”
郁楚垂着眼,小声回应着:“还好。”
梁絮白倏尔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那你知不知道这三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郁楚顿觉心脏一紧,眼眶骤然泛红。
他满怀愧疚地抬起手,掌心柔柔地覆在梁絮白的脸颊上,用指腹颤颤巍巍描摹男人的面部轮廓。
他的眼窝深陷了几分,眉骨也更加突出了。
似乎……瘦了不少。
梁絮白纵然有天大的怨与怒,也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
他轻轻握住郁楚的手,用唇瓣去触碰他的手心,带着虔诚与爱恋,难舍难离。
良久,他展开双臂把郁楚揽进怀里,释放出全身的疲意,“楚楚,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但是我现在真的快撑不住了,等我睡醒再慢慢跟你解释好不好?”
郁楚点头,轻声应道:“好。”
梁絮白洗漱之后便爬上了床,身体刚沾上被褥,眼皮就已合拢。
窗外喧嚣不止,贡水河上的歌舞仍在继续。
为了让他睡个好觉,郁楚将木质的窗棂轻轻拉上,将所有喧嚷声隔绝在外。
梁絮白的出现给了他莫大的冲击,他没想过梁絮白会执着地寻他,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找到了。
纵然是文辞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了梁絮白,然而施州这么大,他又是临时起意来到这座小县城,即便要找,也没那么容易。
虽不知道梁絮白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找到这里来了,但是仅凭这一身披星戴月的疲态便知他遭了不少罪,郁楚没有理由不在意,更没有理由不去关心他。
眼下没有睡意,郁楚便将另一张电话卡插入手机里,并切换回原来的微信账号。
账号登录上的那一瞬间,有无数条消息弹出来,让界面短暂地卡顿住。
除了郁湘、奚晓晓、袁殊、沐蓉之外,当属梁絮白的消息最多。
「楚楚,你快回来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说清楚。」
「你现在怀着宝宝,不要乱跑,会很危险的。」
「开机之后给我回一个电话可以吗?我想听一听你的声音,确认你是否安全。」
「如果我惹你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算让我跪搓衣板我也认了,但是不能离家出走。」
「我很需要你和小葡萄,快回来吧。」
「已经凌晨了,你饿不饿?如果想煮东西吃,可千万仔细点,别再把手烫伤了。」
「楚楚,我好像失眠了,睡不着。」
「你到底在哪里啊?」
「小白看不见你,都不愿意吃东西了,昨天一整天滴水未进,精神恹恹的。」
「给你一天的时间,如果再不回来我就真生气了[发怒]」
「楚楚,我来施州了,如果我能在三天之内找到你,你就乖乖跟我回去,以后不许再闹脾气了好不好?」
「我刚刚差点进局子了,酒店前台报警,说我是流氓黑.社会,如果真留了案底,以后会对小葡萄有影响。」
「楚楚,我好累,你到底在哪里啊?」
最后这条消息是今天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发过来的。
郁楚锁上屏幕,指尖剧烈颤抖。
良久,他压下沸腾的情绪,动作轻盈地躺在梁絮白的身旁,就着床头暖黄的壁灯光芒,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
自离开渝城那日起,郁楚就下定决心要忘掉两人之间的事。
他用了两天时间来调整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偏偏又被打铁花给勾起了回忆。
他曾想过,梁絮白给他花钱、他陪梁絮白上床,其本质与包养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如果非说有,那就是梁絮白愿意花心思逗他开心。
但是后来他又不断地麻痹自己,认为他们之间与“包养”或者“潜规则”不太相同,毕竟梁絮白当初投资他的目的是赚钱,等过了这阵的新鲜感,一切就结束了。
直到后面梁絮白频繁地与他做.爱,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只是这位爷圈养的金丝雀。
然而现在……
郁楚握住梁絮白的手,轻轻贴在颊边,借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缓缓合上了双目。
到了三更天,梁絮白忽然被梦魇绊住,不停地唤着郁楚的名字,郁楚叫不醒他,只能把他紧紧抱住,一声接一声地安抚,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哪儿也没去。
许是安抚奏了效,梁絮白逐渐平静下来,在睡梦中本能地搂住郁楚的腰,不给他任何逃走的机会。
翌日清晨,郁楚从梁絮白怀里醒来,见对方还在熟睡,他没有打扰,小心翼翼地拿开圈在腰间的手,然后起床洗漱更衣。
估摸着梁絮白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他不想独自挨饿,便去楼下买了早餐果腹。
谁知回来时竟发现梁絮白坐在床头发呆,眼眶微红,神色冷厉,俨然是生气的模样。
“怎么了?”郁楚将打包的早餐放在茶几上,走过来在他身侧坐定。
梁絮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几秒后展开双臂将他拥入怀里,哑声说道:“我以为你又跑了。”
郁楚一顿,旋即笑道:“小葡萄饿了,催我去觅食。”
闻言,梁絮白总算一扫片刻前的阴翳,将注意力挪向他的腹部。
宽大的手掌隔着衣料轻轻触摸隆起的线条,问道 :“葡萄这几天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郁楚摇了摇头:“她很乖,没有闹,只是晚上睡觉前有一点调皮,平时都很安静。”
梁絮白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说道:“我没有睡够,还想再睡会儿。”
“吃完早餐再睡。”郁楚试图推开他,然而未果。
“不想吃。”梁絮白开始耍赖,“你陪我睡吧,不然一会儿你又该跑了。”
郁楚无奈一笑:“我不跑。”
梁絮白:“那你也得陪我。”
郁楚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然而昨晚被他闹了一通,确实没有休息好,于是去卫生间刷了牙,转而在他身侧躺下:“陪你,这下可以了吧”
梁絮白兴高采烈地把他圈进怀里,再严严实实搂住,这才安心入睡。
下午两点左右,郁楚被一阵胎动揣醒,他拍了拍梁絮白的手臂,半梦半醒地说道:“梁絮白,你女儿饿了。”
梁絮白豁然起身:“我让张姐准备饭菜。”
郁楚:“……睡了十六个小时,还没睡醒?”
目光环顾一圈后,梁絮白总算清醒过来:“你等一等,我去买饭。”
他动作麻利地离开房间,不多时便提着几只餐盒返回,里面盛装的全是郁楚爱吃的家常小炒。
吃饭时,梁絮白不禁开口:“楚楚,跟我回去吧,你住在这里诸多不便,我都没办法照顾你。”
郁楚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用筷子拨弄着软烂的肉:“这儿挺好的,小城烟火气十足,青山绿水,非常养人。”
梁絮白轻叹一声,说道:“你之前给我留的那句话,是因为我经常和你……是因为我经常缠着你,所以才会让你觉得我只是迷恋你的身体,对不对?”
郁楚默默吃进排骨,没有应声。
梁絮白对此作出了深刻的反省,“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会克制的。”
郁楚依旧没有出声,静候他的下文。
很快,梁絮白笑了笑,又道,“我那两个哥哥总说我这张嘴欠得很,不招人喜欢,后来在你这儿得到了印证,我这嘴确实欠,总你惹生气,甚至把你气得离家出走了。
“我这个人粗糙惯了,不太会表达什么,但是请你相信,当初慈善晚宴第一次与你相遇时,我就被你吸引了。
“也许在你看来,我们之间是从一夜情开始的,所以这份感情并不纯粹。但我想告诉你,即便咱们没有喝下那杯酒,我也会想方设法地接近你、追求你。
“楚楚,你可知当初二哥说你肚子里有个孩子时,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我心想,我他妈终于可以父凭子贵、老婆孩子热炕头了。直到他说出你怀孕的危险性时,我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不要父凭子贵,我要你安然无恙。
“之前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今天再次回答——喜欢,并且这份喜欢与其他任何因素都没有关系,即便我非常下流地与你欢.爱,也仅仅是因为欢.爱的对象是你。”
郁楚埋着脑袋,眼眶发热,五指用力地握紧了竹筷。
梁絮白静默几息,继续说道:“还记得七夕那天我送给你的翡翠石头吗?其实它不是用来祛灾辟邪的,而是奶奶留给我未来媳妇儿的见面礼。”
郁楚猛然抬头,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梁絮白耸耸肩:“你说我耍小心机也好,无赖也罢,如今东西已经挂在你脖子上了,就不能轻易反悔。”
郁楚眼眶微红,面颊也泛起了一层绯色:“我并不知道它是……它有这么一层含义。”
梁絮白轻笑一声:“七夕送的礼物本就意义非凡,你既然敢接,就得做好剖析这份礼物深层含义的准备。”
郁楚垂下眼帘,细声说道:“那也你骗我的。”
梁絮白正色道:“可是你离开渝城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唯独带走了这枚翡翠吊坠。你心里有我,对不对?”
河风透窗而入,捎来几分凉意。
郁楚的心脏仿佛被胸前那枚翡翠灼得发烫,以至于流向全身的血液都变得炙热不堪。
梁絮白没有追着问他要答案,仿佛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郁楚握着翡翠,正打算说点什么,忙不迭想起老板娘昨天晚上说的那句话,问道:“你和这家客栈的老板娘认识?”
梁絮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调转话题,但也只能如实回答:“不认识。”
郁楚不解:“那她为什么问‘找到你朋友了’?”
梁絮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因为我来到施州之后,把施州的每一家酒店、民宿、客栈、和宾馆都跑遍了,不断地向他们打听是否有一个叫郁楚的人入住,有些前台工作人员警惕性太强,他们把我当成不法分子,差点报警把我带走。
“最后我在一家民宿打听到了你的消息,民宿老板说你只待了几个小时便退房离开了,我只能去周围的县城寻找。
“在这两天一夜的时间里,我连眼皮都没敢眨一下,跑了三百多家宾馆酒店,去了三个县城寻找你的踪迹。
“昨天晚上在国道上驾驶时,甚至因为太过疲劳差点把车开进山沟里了,九死一生之际,我才陡然清新过来。
“好在老天待我不薄,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它又给了我希望,让我在茫茫人海与你重逢。
“那个时候,我的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我要拥抱你。可是我好疲惫,我已经没有力气走向你了,直到一片铁花在你身后炸开,我才重新活过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郁楚胸口窒闷不堪,眼眶早已被水雾浸染。
他胆战心惊地、后怕地捂住面颊,任由泪水从指缝里肆虐淌出:“对不起,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梁絮白来到他身旁,轻轻拥抱着他,“是我没有给足你信任和安全感,是我让你误会。”
他缓缓屈膝,在郁楚身前蹲下,替他拭净脸上的泪水,“楚楚,以后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郁楚抬手抱紧他,把脸埋进他的颈侧,胡乱地点头:“好。”
本来想加更的,奈何手速不够。先贷款加更400字,尾款后面再补(狗头叼花)
第48章
今年的中秋节,梁絮白是在奔波忧虑中度过的,找到郁楚之后,他用了两天的时间来补觉。
郁楚哪儿也没去,便留在房间里陪他,借着书籍打发日子。
缓了整整两日,梁絮白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元气,此刻只穿了一条平角裤,正大剌剌地坐在床头打量郁楚。
郁楚抬眸时迎上他的视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梁絮白没有回应,连眼皮都没眨一下。郁楚担心他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便将书本放在桌上,几步走近去探他的额头。
遽然,一股大力勾住了郁楚的腰,让他稳稳当当地落进梁絮白的怀里。
他微怔,想挣脱,却未能如愿,便蹙紧了眉:“你干什么?”
梁絮白用双手去触摸隆起的腹部,凑在他的耳边柔声说道:“抱一抱你们父女俩,把这几天缺失的全部补回来。”
郁楚倒也不挣扎了,舒舒服服地躺进他怀里,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取决于你。”梁絮白说,“你回我就回,你若是不回去,我独守空房没有任何意义。”
郁楚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开心:“你不要公司了?”
“这并不冲突,我可以远程办公。”
郁楚沉默了几秒,欲开口时忽闻手机铃声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猛然想起今天已经是十月三号了。
“你姐的电话,怎么不接?”见他发愣,梁絮白不禁疑惑。
郁楚起身来到窗边,而后接通了电话:“姐。”
“我下午三点落地施州,你还没有把住址发给我,我过来了怎么找你呀?”郁湘半是欢悦、半是责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郁楚笑了笑,赶紧赔罪:“对不起,我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郁湘轻哼一声:“这几天也不主动联系我,忙什么呢,不是说最近没有工作了吗?”
梁絮白已经穿好衣裤,正迈步往这边走来。
郁楚用余光瞥他一眼,说道:“最近……我最近都在钓鱼呢,没什么时间看手机。”
郁湘:“放松一下也好,听说昨晚你们那儿有打铁花表演,去了很多网红现场直播,你没开直播真是可惜了。”
梁絮白走近,不露声色地环住他的腰。
“昨晚我只顾着看,哪里还有心思开直播。”郁楚把人推开,但对方很快又黏上来了,他只能暂且忽视,“而且我这次我没有带助理,若是被人认出来,我可真就束手无策了。”
郁湘笑了笑:“也对——哎呀先不和你聊了,我马上要赶车去机场,下午见。”
“下午见。”郁楚刚挂断电话,梁絮白就从后面把他抱住了,他半是恼怒半是撒娇地说道,“梁絮白,你放开!”
梁絮白压低了嗓音,问道:“你刚刚说最近在钓鱼,钓什么鱼?怎么钓的?钓到了多少?”
郁楚正想解释,忽然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遂转过身面对着他,应道:“钓的大鱼,钓了很多,每一条我都喜欢,梁总要不要帮我把把关?”
梁絮白知道再逗下去自己可能就要戴绿帽了,便适可而止,温声哄道:“钓鱼我不太擅长,你如果喜欢,回渝城后让爷爷教你,他老人家可是钓鱼高手。”
闻及老爷子,郁楚顿时放柔了表情,问道:“你这次中秋没有回老家祭祖,你爷爷不会责备你吗?”
“我跟爷爷说了,等过段时间再回去祭拜奶奶,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找到你。”梁絮白把他拉到沙发上坐定,将纨绔劲儿收敛,正色道,“这次爷爷帮了我很大的忙,他也希望我能早点找到你。回去之后你陪我一起去老宅探望爷爷好不好?”
郁楚有些犹豫:“我……”
“爷爷他们都知道你戴上了我的翡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梁家的人了。”梁絮白眨了眨眼,“你这么善良,肯定希望我奶奶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对吧?”
郁楚睨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别道德绑架我。”
梁絮白勾了勾唇,旋即将话题引开:“一会儿我陪你去接姐姐吧,否则她从施州过来还得搭车,挺不方便的。”
郁楚点了点头,而后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腹部:“我已经决定把孩子的事告诉给姐姐。”
“她是孩子的亲姑姑,理应知道这件事。”
“可是我担心她不会接受。”
梁絮白蹙眉:“你姐姐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青年,更何况男人生子又不是个例,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郁楚凝眸看向他,正色道:“我是怕姐姐不会接受你。”
梁絮白:“……”
吃过午餐之后,两人驱车前往州城为郁湘接机。
眼下正值国庆假期,各地人头攒动游客繁多,就连高速公路也出现了拥堵的情况。
郁楚乘坐梁絮白的车时很少会坐在副驾驶,他今日倒是没有避嫌,此刻正埋头刷微博。
估摸着这段路一时半会儿无法疏通,梁絮白干脆和他聊起天来:“最近‘幸有白云眠楚客’都没有新鲜的粮,一大群cp粉嗷嗷待哺。”
郁楚耳根一热,不露痕迹地退出了cp超话,然后随便点进一个热搜,佯装浏览。
梁絮白对他的小动作不以为意,笑道,“咱们要不官宣吧,让他们嗑的cp成真?”
滑动屏幕的手指微微顿住,郁楚侧过脸看向他,眼里透着疑色:“官宣什么?”
“咱们谈恋爱的事啊。”梁絮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轻快的节拍,“难不成你想一辈子藏着掖着,和我玩地下情?”
“公司有规定,不能谈恋爱,也不能约……”郁楚顿了顿,将那个炮字憋回去,又道,“我若是和你官宣,公司那边不好交代吧。”
前方的车辆在慢腾腾地移动,梁絮白重新点火,让吉普车往前滑了一段距离。
直到再次堵住去路,他才侧过脸,委屈巴巴地凝视着郁楚:“咱们连孩子都有了,你难道忍心让我一直没名没分做个外室?”
郁楚:“……”
梁絮白只打算逗他一逗,没想过把他逼得太紧,于是很快又转移了话题,“楚楚,如果我没有找你,到预产期了你该怎么办?”
郁楚的思维也随他一起跳跃了:“我会提前半个月回到渝城,然后联系邹主任为我做手术。”
“手术之后呢?”
“带着小葡萄离开,然后把她抚养长大。”
梁絮白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倏然一笑:“你可真狠心啊,都不打算让我见女儿。”
郁楚知道和他聊天时吃亏的总是自己,索性主动切换话题,将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你爷爷他们知不知道我怀孕的事?”
“不知道。”梁絮白说,“我答应过替你保密,就一定说到做到,没得到你的允许,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包括我的至亲。”
郁楚垂下眼帘,轻声说道:“谢谢你。”
梁絮白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侧脸:“既然要感谢,那就来点诚意。”
郁楚面颊滚烫,扭头看向车窗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十五分钟后,高速拥堵路况得以解决,梁絮白循着导航开往机场,将车辆泊在停车场,静候郁湘的到来。
三点左右,秋日褪去了毒辣,变得温和。
梁絮白对着中央后视镜捋了捋头发,又仔细整理衣襟,问道:“你看我这形象如何?能不能给你姐姐留个好印象?”
郁楚趴在车窗上目眺远方,敷衍道:“能。”
不等梁絮白开口批判,郁楚就已拉开车门走下去了。
不远处,一个身材微微发胖的光头女生正推着行李箱往这边走来,即便距离较远,还是能看清她的容貌。
听郁楚说,郁湘因化疗之故开始疯狂脱发,她索性把头发剃光,毫无遮掩地面对世界,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郁湘除了做化疗和放疗之外,每天还需要依靠服用药物来维持身体的机能。
那些药物对她的身体有不可磨灭的损伤,最突出的便是内分泌失调,因此她看起来比以前要胖不少,皮肤也变得更黑了。
好在她的底子不错,纵然发福发胖,依旧落落大方。
眼下她穿着一双马丁靴,搭配褐色连衣裙,耳珠上佩戴一副夸张的耳环,看起来张扬而又肆意,与温雅的性子截然不同。
郁楚从姐姐手里接过行李箱,与他一起往停车位走去。
姐弟俩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再次相见,郁湘滔滔不绝地说着话,郁楚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眼底溢满了笑。
“看来你最近过得挺不错呀,比以前长胖了不少。”郁湘前一秒还在和他聊舞剧《蒹葭》的事,转瞬便将目光落在弟弟身上了。
郁楚下意识垂眸看向自己的腹部,即使有外套遮掩,还是能瞧出零星的痕迹。
若不细想,倒真是长胖的表现。
他没打算刻意遮掩,毕竟已经决定将孩子的事告知给郁湘,所以就当是提前预热,给她一个心理准备。
然而此处是机场,人多眼杂,他只能将这个秘密继续藏起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停车位,郁湘发现吉普车车窗旁站着一位染着红毛、穿着灰白色休闲装的男人。
只里一眼,脑子里瞬间浮出三个扎眼的字——梁絮白。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梁絮白本人,比电视里看起来还要纨绔、不正经。
郁湘的笑容僵在嘴角,很快便淡下去了。
梁絮白含笑与她打招呼:“姐。”
郁湘淡声说道:“梁总还是像之前那样称呼我吧,或者直接叫我名字。”
郁楚侧眸看向梁絮白,梁絮白解释道:“你离开渝城那天,我联系过郁湘姐。”
说罢从郁楚手里接过姐姐的行李,将它放入后备箱,然后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姐姐上车吧。”
郁湘没有问他们俩为什么会在一起,道谢之后便坐上车了,梁絮白和郁楚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因为有郁湘在,路上梁絮白难得安静正经,其间姐弟俩说话时他也没有插嘴,默默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司机。
“楚楚,你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有事情要告诉我——到底什么事呀?”郁湘问道。
郁楚用余光瞥了梁絮白一眼,然后回复姐姐的问话:“晚点再说吧。”
郁湘以为此事需要避开梁絮白,便没有追问:“好。”
来到县城后,梁絮白立刻给郁湘安排好住宿,不多时便到了用晚餐的时间。
几人用餐的地点就订在客栈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小县城没有特别高大上的西餐厅,正好郁楚想吃肉,于是梁絮白就带着姐弟俩来到此处,入夜后还能欣赏河道里的音乐喷泉。
节假日游客繁多,此刻又是饭点,烤肉店里座无虚席。好在梁絮白提前预定了包厢,可以省掉排队的麻烦,同时还能有效隔绝噪音。
待服务生将菜品一一送入包厢后,梁絮白立刻从里面锁好包厢的门,郁楚这才摘下口罩和棒球帽,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