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荡在空气中的香气甜得发腻,被腾升的热气一浸染,愈发妖冶。
郁楚攥紧了梁絮白的手臂,长睫扑扇几下,绵密的泪珠成串滚落,珍珠也似。
那帘幔漂亮妩媚,俨然是最上乘的绸缎。
质地温润,手感柔腻,令人触之难忘。
劲风忽然变得烈性,帘幔起落的弧度也几近癫狂,仿佛一不小心就要被折断了。
自问出那个问题之后,郁楚再也没说过话了,无论梁絮白怎么哄,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始终只有细细碎碎的哭声。
狂风不休,帘幔便不会停止摇摆的弧度。
直至夜雨浇灌在幽.窄的折痕里,这场肆掠人间的暴.乱才算止歇。
风平浪静后,夜重归宁静。
梁絮白心里满足极了,搂着他的温香软玉,在皎皎月色里沉沉睡去。
翌日,闹钟声响。
梁絮白闭着眼摸到手机,熟练地摁掉了扰人清梦的源头。
缩回手时,指腹勾来一张纸条,正好落在颊边。
他迷迷糊糊地展开纸条,举至眼前一观。
「梁絮白,我走了。
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也感谢你对我的喜欢。但是你应该明白,痴迷肉.体的喜欢并不会长久,你我之间也该止步于此。
时间是一味至烈的镇定剂,它能让人迷醉,也能令人清醒。
弱水三千,浮花万万。
余愿君安,勿念。」
打一架再走(bushi
郁楚倚靠在座椅上,神色分外疲惫。
“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文辞递给他一盒牛奶,顺手拧开了瓶盖。
郁楚接过牛奶,道了一声谢:“昨晚看了电影,睡得比较晚。”
他虽然在笑,可这抹笑意却无法盈入眼底。
文辞猜测他心情不好,问道:“怎么突然想离开?和小白吵架了?”
如果有些事可以用吵架来解决,他倒是愿意把事情简单化。
这个世上能困扰人的东西大多与钱、权、色脱不了干系。
两年前他被钱困扰,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两年后他同样被钱困扰,在这条不归路上苦苦挣扎。
却不料途中竟糊里糊涂地撞进了梁絮白的怀里,难以脱身。
他和梁絮白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错误的,后来因为一个孩子的出现,又不得不任由这个错误继续蔓延。
以至于到了最后,覆水难收。
他从诱人灵魂的金山坠入吞人心智的欲.海,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男人纠缠不休。
是风花雪月,亦是刀山火海。
或许梁絮白真的喜欢他,但是他的喜欢,毫无疑问与郁楚这副怪异的身体密切相关。
与其到最后色衰爱弛,还不如及早脱身,用时间来疗愈彼此。
郁楚捧着牛奶,许久之后才摇头否认:“没有吵架。”
文辞正要说点什么,视线一瞥,发现郁楚低头时露出了印在后颈上的两枚红痕,于是更加确认了他和梁絮白在闹别扭,“你就这么走了,他没有拦你?还是说……你偷偷跑出来的?”
郁楚勾了勾唇,说道:“文老师,我们聊点别的吧。”
眼下日光尚未破云而出,天际依旧蒙着一层苍色。
文辞瞧他一脸疲态,便终止了这个话题:“你睡一会儿吧,我车上备有食物,醒来随时可以吃。”
“好,谢谢文老师。”郁楚的确困倦不堪,昨晚和梁絮白做了很久,天未亮便离开了清月湾,转而搭上文辞的车,随他一起前往江城。
精神不佳时,胎动便有些频繁,郁楚不露声色地侧了侧身,掌心贴在肚皮上,似是在安抚躁动的小家伙。
直至胎动结束,紧绷的肚皮适才得以舒缓,他合上眼,将抱枕贴在腹部沉沉睡去。
从渝城开往江城几乎需要一整天的时间,但好在文辞这辆车是商务型,空间宽敞,座椅可调节,足以避免长途久坐带来的不适。
这一路上郁楚几乎都在补觉,文辞闲来无事便打开iPad戴上耳机看剧,直至穿过武陵山隧道、来到施州时,郁楚才淡淡地开了口:“文老师,让司机在这儿下高速吧。”
文辞摘掉耳机,投来不解的目光:“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车?你不随我去江城?”
那日文辞向郁楚发出舞台剧邀请时,郁楚已经拒绝了,他并非不愿参演,而是身体实在不允许。
此番搭乘文辞的车,旨在去江城待一段时间,至于为什么突然想在这里停下,他能给出的解释便是“兴致使然”。
郁楚笑了笑,说道:“施州环境不错,我打算在这里安安静静住一段时间,等文老师你忙完下个月的舞剧,我再来江城拜访。”
文辞没有继续相劝,于是吩咐司机下了高速,将他送去城区。
答谢文辞之后,郁楚又对他说道:“文老师,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文辞扬了扬眉:“请说。”
“如果……如果有人问起我的行踪,希望文老师能替我保密。”郁楚说这话时,视线投向了旁处,似是在逃避什么。
文辞轻笑:“还说没吵架?”
郁楚垂眸,陷入了沉默。
文辞不再逗他,转而与他道别:“我走了,你保重,有事可以联系我。”
两人分别后,郁楚寻了一家环境清雅的民宿客栈落脚,傍晚时去营业厅重新办理了电话卡,然后注册一个新的微信号,用来联系郁湘。
梁絮白看见纸条上的留言后愣了许久,他不信郁楚真的离开了,将别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却始终不见郁楚的身影。
情急之下,他猝然想起应该给郁楚打个电话。
说不定楚楚心情不好,又去了图书馆。
一定是这样的。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机械的女声。无论他重拨多少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
这是什么新型恶作剧吗?
梁絮白惊慌失措,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思绪一片空白。
恍惚间,他回想起纸条上的内容,旋即又去衣帽间检查了一番,竟惊奇地发现郁楚的所有衣物都原封不动地挂在衣架上,甚至连睡衣都没有带走。
这么说……他并没有离开?
梁絮白这样宽慰自己,可是不安的感觉却在心间疯狂蔓延,几欲令人疯狂。
郁楚从昨天开始——不,应该说这几天都有些反常,而昨天正好是极限。无奈他色欲熏心,沉浸在对方给予的温柔乡里,全然忽视了郁楚的异样。
梁絮白呼吸急促,胸口窒闷不堪。
那条留言,说什么痴迷肉.体的喜欢不是真正的喜欢,郁楚为什么要留下这句话?难道他认为我只是对他的身体感兴趣?
「梁絮白,我再问你一次,你喜欢我吗?」
他为什么要用“再”这个词?难道他以前问过我?
所以……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不安的感觉愈来愈浓烈,梁絮白懊恼地啐骂了一声,旋即奔往楼下。
张姐已经做好了早餐,见他大步踏下楼梯,便招呼道:“三少爷快来吃早餐。诶——楚楚呢?他没起床吗?”
听见“楚楚”这两个字,梁絮白心头一紧,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哑声说道:“他没在家。”
“没在家?大清早的能去哪里啊?”张姐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见梁絮白拿着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驱车前往郁楚曾经居住的那个小区,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便不断地拨打郁楚的电话,可对方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无法联系。
他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连绿灯亮起也未察觉,直到后方司机不耐烦地鸣了笛,他才松开刹车快速前行。
车辆驶进小区后,梁絮白驾轻就熟地乘坐电梯来到那套房间外,一边叩门一边喊:“楚楚,楚楚开门,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别不理我。”
“你开开门,我求你了。”
砰砰的叩门声和呼喊声一同回荡在楼道里,很快便吸引了另一家住户的注意力。
“小伙子你喊啥,里面没人住,叫魂呢?”隔壁家的老太太站在门口,非常不客气地说道。
梁絮白蹙眉:“不可能!”
“嘁,还不可能——”老太太冷笑,“人家半个月之前就退租了,连东西都搬得一干二净。”
半个月之前?退租?
梁絮白如遭雷击,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楚楚他……怎么从未提过此事?
老太太见他一副撞了鬼的模样,摇摇头,退回屋内。
房门即将合上时,被这个人高马大的红头发小伙子扒住了。
“哎哟,你干什么!想抢劫啊!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赶紧松手,不然我就——”
“奶奶,您知不知道他搬去哪里了?”梁絮白打断了老太太的话,急切之意不言而喻。
老太太认定了他不是好人,所以不愿交流,奋力掰开他的手,赶在关门之前说道:“不晓得!”
房门砰然合上,沉沉地凿在梁絮白的心尖。
他无奈地倚靠在墙壁上,比孤魂野鬼更加颓丧。
片刻后,他似想到了什么,当即前往盛星娱乐。
郁楚的经纪人沐蓉现在又接手了一位艺人,目前正全心全意地培养他。见到梁絮白的时候,沐蓉很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打开官腔:“梁总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梁絮白没和她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知道楚楚去哪儿吗?”
“郁楚?”沐蓉蹙眉,“他不是在调养身体吗,您不知道?”
梁絮白垂眉敛目,面色沉沉,许久没有应声。
沐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梁絮白又问:“他最后两个代言为什么会提前拍摄?是gg商要求的?”
沐蓉摇头:“是楚楚自己要求的,他说提前完成档期是为了安心调养身体。”
“他真这么说的?”梁絮白冷声问道。
沐蓉下意识点头:“嗯。”
梁絮白冷笑,眼眶蓦地泛红。
当初他问郁楚为什么代言会提前,郁楚打趣,说gg商担心他跑路,所以才会提前拍摄。
好个担心他跑路。
原来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计划着逃跑了。
梁絮白离开盛星,旋即调出家里的监控,发现郁楚是早上五点半开车离开清月湾的。
他立马联系了秦显,希望他能帮忙调出早上五点半之后清月湾外围那段主马路的监控,查一查郁楚的车辆开往何处了。
秦显闻言震愕不已:“发生什么事了,竟这样逮捕人家,他把你什么东西偷走了吗?”
“他偷了老子的心!”梁絮白几乎咬碎了牙,嗓音足以震破秦显的耳膜。
秦显对着电话骂了一句“你吃火药了吗”,又道,“前几天还在咱们几个面前炫耀,怎么今天就要找人?你虐待他了?追妻火葬场?”
梁絮白没心情和他打哈哈,喉咙发紧发疼:“麻烦秦大少爷帮我一下。”
秦显叹息:“行行行,我马上跟我爸说一声,看看他有没有权利调出那段监控——对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早上五点二十七分。”
“行,你先等着吧,尽量帮你查查。”
梁絮白从未放弃过拨打郁楚的电话,两个小时下来,手机电量已经见底,可是回答他的除了机械的女声之外,再无旁的。
这一刻,梁絮白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害怕”。
他害怕郁楚生他的气,也害怕郁楚一去不返。
梁絮白慌乱地点开了郁楚的微信,颤抖着手打字。
许是太过心急,他打出来的每一句话都非常混乱,错字无数、词不达意,完完全全彰示着他此刻的精神状态。
修修改改、删删减减之后,梁絮白发了几条消息过去。
「楚楚,你快回来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说清楚。」
「你现在怀着宝宝,不要乱跑,会很危险的。」
「开机之后给我回一个电话可以吗?我想听一听你的声音,确认你是否安全。」
「楚楚,理理我。」
「如果我惹你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算让我跪搓衣板我也认了,但是不能离家出走。」
「我很需要你和小葡萄,快回来吧。」
电量过低的提示弹出桌面,梁絮白如梦初醒,停止了打字,并迅速回到车上给手机续电,否则很有可能会因为手机没电而错过郁楚回拨过来的电话。
情绪在这一刻逐渐冷静下来,梁絮白的大脑又恢复了思考能力。
现在除了找到郁楚的行迹之外,还要考虑有什么地方是他可以去的、有什么人是他想见的。
首先能想到的就是郁楚的姐姐郁湘。
但是天高地远,郁楚可以选择的去处太多了,想见的人也不一定是郁湘。
梁絮白正准备给秘书发消息,秦显的电话打进来了:“三儿,查到了,你说的那辆黑色奥迪离开清月湾之后驶进了云锦路,但是调取大范围的监控需要特殊调令,我爸也没权利做这事。”
云锦路……
云锦路四通八达,可以前往机场,也可以抵达高铁站。
盲目寻找并非良策,现在需要冷静下来,将他的行动轨迹摸清楚。
梁絮白迅速系好安全带,说道:“谢谢。”
电话那端的人微顿两秒,问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几句话说不清,先挂了,后面再跟你解释。”话毕,梁絮白挂断电话,立刻启动车辆驶回老宅。
今天是周六,老宅要比平日里热闹几分。
梁锦安正陪着爷爷在客厅里下象棋,其妻则在二楼的琴房督促儿子练钢琴。
上午日光晴好,佣人们在院里忙进忙出,仿佛不知疲倦。
梁絮白把车开进院门,来不及停回车库便将钥匙递给管家了,而后大步流星朝客厅走去。
老爷子下棋时有个规矩,纵然是天塌下来也不允许有人打扰。
梁絮白着急忙慌地赶来,此刻只能一言不发地杵在老爷子身旁。
梁锦安见他面色不佳,很想开口问一问,却听老爷子训斥道:“认真下,别走神,也不要想着给我放水。”
心思被老爷子识破,梁锦安只能专注着棋盘。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梁絮白心急如焚,当下也顾不得那些规矩,俯身对老爷子说道:“爷爷,您能不能暂停一下,我有事要和您说。”
梁老爷子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在棋盘上落了一枚“象”。
梁锦安走了两个子,抬眸看了一眼胞弟。
梁絮白轻声叹息,“爷爷,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用您的人脉替我查一查郁楚的去向。”
老爷子握住棋子的手一顿:“郁楚的去向?他不是在你那儿吗?”
“他走了。”梁絮白的语调颇有几分无力感,“早上五点多的时候就走了,但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他的电话始终关机,我联系不上。”
老爷子只当他们在闹矛盾,嗤道:“是你把人气走的,关我什么事?再说了,那么大一个人,还能弄丢不成?”
若是在平日里,梁絮白肯定要和爷爷辩一辩争一争,可此刻竟乖乖地低下头,说道:“的确是我把他气走了,我找不回来,所以想让爷爷帮帮我。”
老爷子诧异地抬头,脸上写满了“见鬼”二字。
梁锦安直觉此事不简单,便问道:“你不是已经把翡翠吊坠送给他了吗,他为什么还会离开?”
听他说起吊坠,老爷子不由瞪大了双目:“什么翡翠吊坠?”
梁锦安解释道:“就是奶奶留给絮白的那串红玛瑙翡翠玉。”
梁絮白看向大哥,眼底露出几分疑色,似在询问大哥是从何处得知他把翡翠吊坠送给郁楚的事。
“你……”老爷子深吸一口气,看向染着红发的青年,面色阴晴不定,“那是你奶奶让你留给未来媳妇儿的,你把它送给郁楚了?”
梁絮白下颌线紧绷,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老爷子侧过脸,不再看他。
梁絮白近前一步,说道:“爷爷,您帮我查一下吧,他已经离开六个小时了。”
不等老爷子发话,梁锦安率先问道:“你想怎么查?”
梁絮白说道:“查道路监控录像,我想知道他把车开去哪里了,如果去了机场,就查航班,如果是火车站,就查动车列次。”
“这涉及到个人隐私问题,除非动用上头的权利,否则谁也没有这个资格去查他的去向。”梁锦安蹙眉,“郁楚是个合法公民,不适合这样去调查。”
“我知道,我知道……”梁絮白喉结滚动,声音略有些沙哑,“可是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我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他的去向,越快越好。”
他看向白发苍苍的老人,再次说出恳求的话,“爷爷,您不是很喜欢他吗?您帮帮我,帮我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人家既然选择离开,你就要尊重他的决定。絮白,掌控欲太强不是一件好事。”
“我没有掌控他!我只是想找回他!”梁絮白似是失了控,眼眶骤然泛红,“他不能离开我,他现在不能离开我!”
“为什么不能离开你?”梁锦安沉着脸,语调带着几分训诫之意,“爷爷说得没错,不管你喜欢的人是谁,都不可以这样痴狂地掌控着对方。如果是你令他不适,或许他的离开对你们两个都有好处。”
“不可以,他不可以离开,我真的没有掌控他……”梁絮白无力地捂住面颊,眼眶酸涩不堪。
他把郁楚的秘密压在心底,此刻却变成了爷爷和兄长口中的道德枷锁,勒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很想告诉爷爷,郁楚的肚子里怀着梁家的骨肉,若是不慎遭遇什么,很可能会要了他们父女的命!
但他不能说,因为这是他对郁楚的承诺。
梁絮白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捏紧之后又倏然松开,反复如此,让他在生与死之间无限徘徊。
半晌,梁絮白弯曲双膝,毫不犹豫地在老爷子身旁跪下:“爷爷,求您了。”
他伏身叩首,嗓音哽咽,“求你帮帮我,把郁楚找回来。”
三儿:评论区的各位,我老婆没了,竟值得你们这么高兴?
梁絮白这一跪,让老爷子和大少爷都愣在当下。
少顷,老爷子将手中棋子掷在地上,语气难掩怒意:“为了一个男人,你竟不惜下跪?你二哥当年都没你这么离谱!”
梁絮白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地上,目眶猩红,嘴角发颤。
梁锦安不忍见他如此,便来到老爷子身旁,说道:“爷爷,您和陆老爷子是至交,您让陆老爷子开个口,事情就能解决了,明天我一定去拜访他老人家。”
“你瞧瞧他这个样!”老爷子胸膛起伏明显,连连深吸好几口气方才得以缓解,“早知如此,何必把人气走?我们梁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混账东西,净给我整些麻烦事儿!”
梁锦安无奈摇头,垂目看向自己的弟弟:“还不谢谢爷爷?”
梁絮白一怔,旋即说道:“谢谢爷爷。”
“我看你才是我爷爷!”老爷子气不过,又扔了一枚棋子。
棋局被这么一搅,谁也没心思继续玩下去了。老爷子不想再看见梁絮白,当即前往茶室焚香品茗,静心凝神。
等待调取监控的这段时间格外难熬,许久不曾沾染烟草的梁絮白此刻正躲在露台上独自抽烟,苦涩的味道在嘴里爆开,一缕缕地呛入肺腑,几乎把视线都熏迷糊了。
他问过奚晓晓,也联系了袁殊,但他们都不知道郁楚的去向。
不多时,梁絮白收到了秘书发来的消息:「梁总,这是郁湘女士任教的学校以及她的联系方式。」
——湘洲第三中学高一语文组,后面附带了一串电话号码。
梁絮白曾听郁楚说过,因他父母是湘、楚两地的人,所以便用“湘”和“楚”给姐弟俩起了名。
如果郁楚去找姐姐,那么从渝城驱车前往湘州,最快也要十个小时左右。他现在怀着孩子,本来就容易疲劳,若是长途驾驶,身体怎么撑得住?
正当梁絮白忧心之际,梁锦安来到露台上,目光扫过满地的烟头,拧眉训斥:“抽这么多烟,不想活了?”
梁絮白撑着双膝从地上站起来,无视掉大哥的责备,问道:“有消息了?”
梁锦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郁楚的车沿着云锦路驶入松桂大道,最后把车开进了玉融商厦的停车场。”
玉融商厦?他去那里干什么?
“我知道了,谢谢大哥。”梁絮白说罢便往外走。
“马上要吃午餐了,你吃饭之后再去吧。”梁锦安说道。
梁絮白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我不饿。”
他踩着油门来到玉融商厦,果真在这里看见了郁楚的车,只是没有寻到他的人。
而停车的这个地方正好是监控死角,可以掩盖掉郁楚的行迹。
如果他没有走出商厦,必然是被另外的车辆接走了。
梁絮白没有迟疑,立刻给大哥打电话,让他帮忙查一查航班和动车列次。
很快,他又给郁湘拨了电话,但是两次下来,都没有被接听。
念及她的身体状况,梁絮白没敢过于打扰,只能就此作罢。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蹲在停车场一角等候着大哥的回复,手机屏幕的内容却始终停留在与郁楚的微信聊天界面上。
郁楚最后一次回复是两天前,彼时他在图书馆里,因馆长养了一只白色的狮子猫,每天中午都会来到窗台上晒太阳,姿态慵懒,又分外迷人,郁楚便把它拍下来发给了梁絮白。
他说,这只猫好美。
梁絮白回复,它很像你,但不及你美。
后面的便是他今天早上发出去的消息,可郁楚却没有回复。
就在此时,一通陌生的电话打进来了,梁絮白回神,迅速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端传来了一道男声:“您好,请问是梁絮白先生吗?”
这样的开场白,令梁絮白心尖一颤:“我是。”
对方说道:“梁先生您好,这边有一个您的国际快递,需要您本人亲自签收,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紧绷的神经得以松懈,梁絮白把心放回腹中,说道:“方便。”
快递员:“好,我马上为您送过来。”
他填写的收货地址是清月湾,但是清月湾外人不能进入,梁絮白只好返回别墅签收快递。
这是梁絮白一个月之前委托Jasson为他和郁楚设计的婚戒,如今收到了婚戒,可是戴婚戒的人却不见了。
他提着精致小巧的礼盒回到卧室,整个人毫无生气。
梁絮白垂头丧脸地坐在床沿,目光落在床头柜的纸面上,清秀漂亮的文字如针一般扎进他的眼底。
——痴迷肉.体的喜欢并不会长久。
莫非……
郁楚是因为他太过热情而离开的?
难道在郁楚的心里,他就是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素来矜持娇羞的人昨天晚上之所以那么热情,是在打分手炮?
梁絮白此刻不知是该反省还是该生气,他又在房里搜寻了一番,发现郁楚确实什么都没带走,就连每天需要服用的钙片也原封不动地放在起居室的饮水机旁。
正这时,梁锦安来了消息,告知他郁楚并没有乘坐航班或者动车离开,甚至把水陆空都检查过了,一无所获。
虽然梁絮白抱着几分侥幸心理在等候大哥的回复,但是这个答案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郁楚铁了心要离开,切断所有联系方式不说,还玩起了反侦察那一套。
梁絮白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只是本能地、木讷地站在卧室里。
目下一切都沾染了郁楚的气息,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
日头西斜,鎏金碎光早在不知不觉间偏离房间,留下几片微凉的暗影。
就在他茫然无措时,郁湘的电话打过来了。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郁湘发现手机上有两通未接来电,便礼貌性地回拨过来。
“郁湘姐,”梁絮白开口时,惊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我是楚楚的朋友,请问他回湘州了吗?”
郁湘笑了笑,说道:“原来是楚楚的朋友啊,他没有回来——怎么了?”
梁絮白呼吸一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正常的:“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他会不会回到湘洲?”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片刻,复又笑道:“既然你是他朋友,应该知道他是什么职业,为了赶通告全国各地跑是常有的事。我虽然是他姐姐,却并不了解他的行程。”
梁絮白听出她话里话外的防备,遂解释道:“姐姐你别误会,我不会做出对楚楚不利的事,但是我现在非常迫切地想要找到他,如果你有他的消息,可不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
郁湘没有给出承诺,而是问道:“请问怎么称呼?”
他说:“鄙人姓梁,叫梁絮白。”
郁楚原打算在施州市内落脚,但他听闻施州下级有个县城的旅游文化做得非常不错,于是退了这里的房子,转而搭车前往宣县。
贡水河是这座小县城的母亲河,因近几年旅游业的崛起,贡水河夜景以及极具侗族特色建筑的文澜桥便成了宣县的招牌。
河道里安置了百余米的音乐喷泉,每晚七点与文澜桥倾泻而下的人工瀑布共同欢舞。
逢重大节日时,河道中央还会搭建特殊的舞台,以作水上表演。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节,宣县一年一度的中秋灯会即将拉开序幕。
贡水河的舞台早已搭建完成,数十米宽的河面上伫立着一座巨型奔月明灯,与垂悬在河道上空的水母样彩色灯带为节日增添了不少氛围。
郁楚在民族风情街附近的一家客栈落脚,此处临河,推开窗便能眺望整条河段的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