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慢的喘息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之间,拇指压在他的命门之上慢慢摩挲。
姜偃一动,两只手就都落入了对方手中。
“你......”挣了下挣不动,这会他倒有些忐忑起来。
尾椎骨忆起某些经历,立马腌了酸醋似的蔓延至全身。这人仗着鲛人身份,光明正大干着干那,还堵得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小花之言虽是调侃,但他在鲛人凶悍的肉身面前,跟小花也差不了多远了。
察觉到姜偃开始有些坐立难安,闭眼埋在他颈间的聂朝栖低沉出声:“别动。”
他又深深吸了口气,姜偃离他这么近,随他靠着,摸着,搂着,怎么都行,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他梦呓般呢喃:“我自然要照顾好我的小花。且放心吧,我什么都不做。”
但这么着着实有些磨人。
姜偃在心中道。
他用高挺的鼻梁沿着他的脖子向下寻着,最终落在肩头,张嘴叼住了他的衣襟,看起来蠢蠢欲动,十分想就这么褪去他的衣衫,牙齿磨得衣衫簌簌响着。
姜偃默默偏头,干咳了声,掐住他不安分的手:“你那个预知梦,到底什么情况?”
说是预知梦,但完全不准;说是不准,他又能看见三百年后的他。
“你在梦里到底梦见什么了?原本,我该何时出现在你身边?”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聂家,然后是在一座凡人王城,然后......”
有些耳熟,这不就是他之前经历的秘境吗?
姜偃来了精神。
难道是他之前的经历,全都被聂朝栖梦见了?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然而听着听着,却觉得有那么些不大对劲。
“起初是我被母亲逼着亲手杀死了自己养的猫,动手之后,趁着猫还有最后一口气,我去找大夫救治,家里的大夫不会帮我,我只能去外面求别的郎中,时间很长,猫儿怕是熬不到我回来。这一路上,我心中早已有了准备。”
“可等我回来,那猫竟还喘着气等着我。”说到这里,聂朝栖不禁笑了起来,“姜姜,我这一去一回,可就是足足一个时辰。”
他一笑起来格外舒朗,甚是好听。
姜偃:“那是有点,神奇了。”
啥猫最后一口气能撑俩小时,这是也被地府列入拒绝往来客户名单了?
“我自己动的手,下手轻重我心里自然一清二楚,那猫,是绝对活不下来的。”聂朝栖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个小笨蛋,装成了我的猫儿,还给自己弄了一身伤,傻乎乎躺在地上干巴巴等了我一个时辰,等着我带人来给他‘治伤’......”
他对着他耳朵笑道:“你是不知道,那模样,任谁瞧了,心里都要动上十分。”
姜偃真是越听越不对了。
这么蠢,说的不会是他吧??
“不可能。”他绝不可能干这种蠢事。
“你不认也没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聂朝栖继续道:“我起初以为你是妖兽,替了我的猫儿是觊觎我的肉身。不过这么笨,一眼就暴露了,也威胁不了我什么,又实在有趣,我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将你养在身边。可时间长了,却发现你不是为吃我而来,你只是,喜欢待在我身边。”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得婉转缱绻,弄得姜偃都有些受不了,头又偏了偏,好悬没掉下去,被聂朝栖一手给捞了回来。
夜已深,他将大衣围紧在他身上,一并抱紧。
“你的遮掩并不高明,还总是动不动就化作人身活动筋骨,要不是我替你遮掩,怕是很早就要被聂家的人发现捉走了吧。”
转瞬间,他的声音就冷下来:“可你有一天忽然不见了。我去了所有你喜欢的地方,找遍了聂家的范围都没找到你。”
“姜姜,你跑了。”
姜偃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手顺着脊背攀上了他脖子,指腹立时陷进了肉里。
“阿栖!”姜偃被他吓了一跳。
聂朝栖身上的气息转温,他有些歉疚:“对不起,想到你会跑,就没控制住。”
姜偃:“......我没跑。”
聂朝栖:“那……谢谢?”
姜偃扶额:“不用。然后呢?”
“你一走,就是几十年,我只能四处游历,希望能在某处再遇见你这只不着家的猫儿,好将你逮回来。再然后......我在一村中遇见了你,可你只短短出现了一下,就又离开,不顾我绞尽脑汁挽留。”
他使劲作死,倒是惹来救他的猫儿心疼了一阵,围着他打转了一阵子。可惜一个招数用多了就留不住人,猫儿还是走了。
聂朝栖叹气。
“再然后,便是王城倾覆之时,城中之人尽数死去,唯余我一人,半死不活地倒在城门,你又出现了。”
“再出现时,你送了我花。”
他斟酌片刻,笃定道:“你说收了你的花,我们就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姜偃诧异:“我这么说的?”
聂朝栖肯定点头:“没错,一字不差。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要生生世世走到哪都追随你的。”
姜偃满头问号,听起来他好像那个四处招蜂引蝶的登徒浪子一样,总归不是个正经人。
这是他吗?
“好......好吧。之后呢?”
聂朝栖沉默了。
这沉默来得很不寻常,引得姜偃频频看向他。
许久,聂朝栖闷声:“后来,我离开了你,将你独自丢下。这是我干过的最后悔的事。”
......
那日前去买酿酒材料的路上,聂朝栖满脑子都是等在家里的那个人。
青年酒量不好,喝些酒许是要醉。醉后更为乖觉,让干什么干什么,还离不得人。
有回对方醉熏熏回来,聂朝栖生着闷气去给他煮醒酒汤,就分开这么会功夫,一转头,就看见醉鬼倚靠在门边,沉沉盯着他,看着看着,就开始默默掉泪。
那会聂朝栖身子还没恢复好,像个骷髅,出不去门,还以为他在外面受了委屈,谁欺负他了,都做好顶着这副尊荣出门给他出气的准备。
手忙脚乱哄了一阵,对方才怒声问他为什么将他一个人丢在那。
聂朝栖愣了几许,心里那股火顿时就散了个干净,还有些好笑。
敛骨人看着鬼气森森,干的也是和死人打交道的事,实则有些像初化形的小妖,懵懂好骗,喜欢人气。以往别人对他都避而远之,如今总算有个聂朝栖大骷髅可以让他黏着,他就更不想一个人待着了。
他平日端着那副威严架子,要不是醉得神志不清,聂朝栖也不会发现这一点。
想着想着,脑子里就冒出了些旖旎画面。
聂朝栖脸上微红,重重喘了口气,抿起的唇扬了起来,又加快了脚步。
他眯着眼想,天天到处讨酒喝,也该让敛骨人知道,他这样是要被趁人之危做些他不情愿的事的,吃点苦头以后就不敢再外面乱喝别人的酒了。除非有他看着。
他分明已经看见那座小院里透出的暖黄烛光了。
却在几步之遥停下了脚步,遥遥望着一群融入夜色的死士将院落团团围住。
手中的酒材掉在了地上。
魏凝走了出来,对着他喜悦地笑:“朝栖,我就知道让你留在这里不会错,你之前伤得那样重,我都快以为你要死了,没想到敛骨人竟真将你从地府送了回来,如此,为娘也就放心了。既然你伤好了,还想在这里躲懒到什么时候?”
“是不是我不来,你就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了?”
魏凝今年一百一十三岁,在修士中也不算年轻了,却仍是二八少女的模样,清丽妩媚,姿容绝色,眉眼间隐约可见和聂朝栖相似之处。
她说话向来如此,待谁都一副怜爱慈悲的菩萨样,连声都不曾大过几回,仿佛是世间最温柔的女子。可那双颠倒众生的眼睛里,却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川,最温柔的时候,也不见笑意;最惨淡失败的时候,也不曾动摇和哀戚。
聂朝栖曾亲眼见魏凝被废去修为,狼狈跌在地上,那时她也如现在这般,平常地拍拍裙子爬起来,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
他兄长聂如稷就在边上看着,淡漠的表情和魏凝如出一辙,只有聂朝栖不忍地撇开目光。
看到魏凝出现在这里,聂朝栖就知道,他想跟敛骨人就此相伴一生的愿望破灭了。
他不顺从,以魏凝如今的权势实力,有得是办法逼他顺从。
她知道他心中有了牵挂,就成了拿捏他的利器。
最好下手的,就是院内等着他的那个人。
敛骨人独自行走世间,不通修士这些弯弯绕绕,魏凝甚至不需要多费心思,就可以轻易驱使对方自己去送死。
聂朝栖想到了自己的猫。
脑海中倒在血泊里的猫,变成了敛骨人的模样。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要窒息了。
他双手发麻,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很久没有出声。
魏凝歪了歪脑袋,微笑着轻唤:“朝栖?”
聂朝栖捏紧的双手松开了,身上被院落染上的软和气质褪去,整个人沉入了黑暗里。
他睁开紧闭的双眼,扬起嘴角,露出和魏凝近似的笑脸:“是,夫人。我们这就走吧。”
魏凝笑意加深,“我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夫人,别动敛骨人。”
魏凝将兜帽戴上,“自然。你的心上人,还对你有救命之恩,娘亲一定托人对他多关照着。”
聂朝栖停下脚步,眸光深沉:“夫人,你没听懂。我是说,让你和你的人离他远点。”
身后死士上前,不悦训斥:“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魏凝浅笑:“无妨。儿大不由娘,你放心,我不动他就是了。”
聂朝栖:“你要我做的,我都会办到。”
魏凝从他身旁,带着一群死士呼啦啦过去,“如此,最好不过了。”
走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身后院落一眼。
......
聂朝栖以为自己远离就是最好的。
可魏凝根本不可能放过敛骨人这么好的一个工具,实力强悍,可以利用他替朝栖做许多事。敛骨人的存在本身,也是做低朝栖名声的一环。
“好男风,和男人拉拉扯扯,放在一般人身上倒是无所谓,可放在魔头身上,可不就成了他心有疾的佐证之一,更叫人厌恶。”
喜欢的,还是敛骨人这样的阴森之辈。更坐实了两人蛇鼠一窝,一丘之貉的事实。
只要找个好时机,让他二人纠缠在一起的画面被公之于众就好了。
以后谁看了他们,都觉得恶心,打心眼里厌恶。
如此,敛骨人也更要被绑定在朝栖身边了。
只是往后,他走到哪都要跟着朝栖一起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
魏凝轻描淡写地想到。
这对魏凝来说轻而易举。
敛骨人自己没意识到,他一颗心扑在她儿子身上,不需要费心算计,只要找个机会“偶遇”对方,哭诉下她儿子如今过得有多不好,有多牵挂他。那世人敬畏惧怕,来路不明的敛骨人,就会自己上赶着往局里走了。
“我那个傻儿子,错估了真心的分量。不告而别算什么,还不如做得绝些,真想把人推远,就该让他看见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最好再捅上对方一刀,总要将人伤个彻底,才能断得干净。”
彼时魏凝注视着敛骨人匆匆远去的身影,摇头笑道。
“可惜,朝栖还是心软,不肯伤他的心肝宝贝,换成如稷,肯定要做得更好些。”
死士为她送上狐裘:“尊上恐怕会比你说得更狠绝。”
“那孩子......倒真是。”魏凝站起身,任由珍贵的狐裘落在地上,被她踩在脚下,“可惜,如稷无心,永远也不会有人走进他心里。无人可以接近,呵,自然也就不会有面临这一抉择的时候。”
......
敛骨人被魏夫人抹着泪哭诉说动,前去见聂朝栖,却屡次吃了闭门羹。
他眼看着聂朝栖累下杀孽越来越多,光明璀璨的云上仙都鬼气缭绕,在他眼中铸成高塔。
若有朝一日,聂朝栖身死,他怕是都来不及去勾他的魂带他进冥府,就会被成千上万的冤魂给生生撕碎。
他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想着抵足而眠的日日夜夜,最终还是想要拉他一把。
敛骨人本不该干涉人间事,他是死国的君主,不该与人间结下太多因果缘由,可聂朝栖......他到底是放不下。
想着能挽救点是一点,头一回干了将已死之人送还人世的事。
违背生死轮回之道,便要付出代价。
敛骨人原本是朵漂亮的重瓣夜合,几次下来,他捧着自己光秃秃剩个杆的本体心碎垂泪。
那原本是朵分外漂亮的小花,他一直十分爱惜。
就算如此,聂如稷都没有见他。
心碎上加碎。
真正见到聂朝栖,是他身上刺青之蚀再次加重。
敛骨人犹豫着要不要去见聂朝栖的时候,魏宁脸色苍白地找上他。
“你去看看他吧,他......他病得很重,却又不让人靠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只有你,只有你能救他了。”
在魏凝的帮助下,敛骨人终于进了云上仙都,见到了聂朝栖。
他真的不怎么好,魏凝没有骗他。
刺青遍布了他的皮肤,看见敛骨人出现,他勃然大怒,拽着他就要将他送出仙都,让他不要来见他。
敛骨人更生气,干脆将人捆了扔到床上,就要上手为他将刺青引到自己身上来。
聂朝栖不顾自己受伤,也要挣开他的束缚,将他反压制在身下不许他动。
“你保证过不会再这么做!”
“可你就要死了。我又不会死。”
“那也不行!”聂朝栖吼他了。
敛骨人不听,打算再把他绑起来,结果就是,被聂朝栖手脚并用的锁在自己怀里。
他低下头,吻了他。
敛骨人老实了。
准确的说,是傻了。
聂朝栖威胁他:“你再乱动一个试试?”
见青年低垂下眼睛,不出声,但也没有太多抗拒,他试探着问:“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吗?”
对方抬眼,清凌凌的眸光望着他:“你想跟我交合。”
见聂朝栖一下愣住,他又更正道:“你想跟我生小花。”
顿了下,他很认真的告诫他:“但我想生小花,不用别人帮忙。我可以自己生。”
他一朵花上就有雄蕊和雌蕊,可以自体授粉,结种。
而且不授粉也行,他还可以分株芽,分小鳞茎,或者截根扦插。只不过他很少用最后一种,对他的本体损伤太大,前者就像薅两根头发,后者属于要掰他腿插地里,他可舍不得。
敛骨人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是收过我的花吗?那就是我生的啊。”
他一套说辞,把聂朝栖说没声了。
对方上下打量着他,“花妖?”
“花中皇帝。”他重点强调:“绝世珍惜品种。随便薅片叶子都够你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那种。”
他没事就自己生两朵插着当摆件,也就是他不在乎钱财,不然他就是这天下第一富有的人。
聂朝栖肩膀抖动了下,忽然埋头在他胸前,憋笑。
敛骨人:?
哪好笑了?
他难道不是珍贵品种吗?!
活人不入黄泉,千百年来就他这么一株长腿自己跑出来的,能让他们看两眼,他们就偷着乐去吧!
敛骨人生气。
但看着聂朝栖笑意盈盈的样子,想着他刚走进来时,对方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又随他了。
他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真没骗你,你喜欢金碧辉煌的宫殿,我可以给你造,我多生几朵小花就什么都有了,你跟我走吧。”
聂朝栖却摇了摇头。
他描摹着他的眉眼,依依不舍:“我的小花,你回家吧。别在人间待着了,这里不适合你。”
“那你跟我一起走吗?”
聂朝栖深深望着他,是敛骨人看不懂的眼神。
他忽觉困倦,眼皮沉重,却坚持扯着聂朝栖的袖子,想要他个答案。
“睡吧。”
......
他睡着了。
再次醒来,他在人间一辆马车上。他又被赶出了云上仙都。
来不及生气,就听见人说上万修士打上了云上仙都,敛骨人跳下马车,紧赶慢赶,最终只来得及阻止他们分尸泄恨,聂朝栖的神魂却被等待多时的厉鬼分食啃咬去了大半。
哪怕保下剩下大半神魂,也只是等待消亡的命,入不了轮回。
他带走了聂朝栖的尸体,用花蜜日夜不休地滋养着他的神魂。
神魂倒是好解决,敛骨人在肉身上犯了难。
他以往只养过死人,死得透透的那种,不知道怎么把人往活了养。聂朝栖的肉身腐烂严重,他不知道怎么办好,只想出了一个办法——
哪坏补哪。
聂朝栖眼睛坏了,他就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补给他。他是小花,就像光秃秃的花杆,养养还能再长,可聂朝栖不能自己长,等他神魂养好,可不能有个破破烂烂的肉身装进去。
敛骨人喜欢他的模样。
为了养聂朝栖,他越来越虚弱,偏偏此时,冥府又出了岔子。
之前死者没那么多,他一一送回冥府,倒也没有察觉。如今聂朝栖已死,一众徘徊不去的厉鬼蜂拥涌至轮回道,却发现轮回道残缺,成千上万的死魂滞留在人世无处可去,逐渐将周遭环境同化成鬼蜮,不久,人间将不复存在。
敛骨人这才明白,为何过去幽冥只有他一人,没有其余鬼魂的存在。
原来是他们都进不来,也轮回不了。
世间将逢大乱,天空变色,屠魔成仙之大局已成,众修士还没等到飞升降临,鬼蜮入侵之日就先一步降临,所有人大祸临头。
敛骨人身为幽冥之主,统管冥府的君主,无法坐视不理。
修复轮回道,他仍是老办法,缺哪补哪。
“只是这次一补,怕是没有机会再长回来了。”敛骨人摸索着,对着冰棺里的人说。
他看不见,他的眼睛还没长好。现在,大概永远也长不好了。
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到聂朝栖睁开眼,再跟他说一句话。
告别之后,他在脚下无数人的仰望中,出现在了阴云密布的穹顶之下。
在万千厉鬼的啼哭鸣泣中起手。
“在下掌御冥府之君王,世间众鬼之主,幽冥之子。天道为证,吾愿——以身殉道,成就世间万载轮回!”
......
时间刹那停止,誓言震彻寰宇。
飘荡在世间的无数幽魂顷刻消散,阳光穿破阴云。
不待众人劫后余生抱头庆祝,忽然地动山摇。
冥府幽冥殿上,一道红衣身影在怨气缭绕中苏醒。
聂朝栖说的事情,姜偃都不知道,不由露出茫然的神色。
魔头小聂圈住他的腰,不知不觉间,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姜偃脑袋信息量过大,正运转过载,也没发现他的靠近,聂朝栖趁机拿唇摩挲着身侧人蜿蜒在肩上的乌发:“那些都不重要了。”
姜偃能听得出他那股满足,当下吞了吞口水,不忍说自己大概不能一直留在他身边陪他,只好尽自己所能对他好些。
因为愧疚,和说不出口的关于这里可能是幻境的真相,姜偃这段时间对聂朝栖好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他本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格外吃软不吃硬,这些时日,聂朝栖拿准了他的脾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强硬逼迫他什么,托着下巴,脸上浮着浅浅笑意,看着他,不做声,多盯一会,姜偃就忍不住自己先脸热起来,加之心疼又愧疚,晕头晕脑什么混账要求都被哄着应了下来。
缓过神来,姜偃心里直锤大腿,心说这还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他上辈子的情债,他人就已经先陷进去了。
谁让聂朝栖模样俊俏,乐意哄人的时候,更是能把人哄得找不着北,什么动听情话都说得出口,听得人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对方又格外照顾他,体贴他,衣食住行一应大包大揽,姜偃过了好几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聂朝栖这都快被养成个懒散废人了。
他长这么大都没得过几人好脸色,何况是聂朝栖这样的。
要是谁有心骗他,柔情蜜意他最抵挡不住,可惜,以往连愿意假装哄骗他的人,都是没有的。
在镇上待了几日,瞧着治好了荒废的田地,百姓欢天喜地,贴公告悬赏寻找之前的治田方士,不想引起太多关注,两人也收拾收拾准备去下一处遭难的镇子。
临行前,姜偃特意让聂朝栖等在远处,自己拿着揣在怀里的一卷宣纸,跑向田边的镇民。
和对方交流了一阵,请镇民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才又跑回来。
聂朝栖问起他去做什么,姜偃只神秘笑笑并不作答。
两人相携走过了百十个村镇,日子一天天过去,姜偃每过一处,都会拿着宣纸请人在上面写写画画。
聂朝栖只要有小姜公子在身边,其余事情都可以不在乎,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姜偃不想说,他也没有多过问。
就这样,快到重阳节的时候,姜偃特意把格外黏他的聂朝栖支出去了一天,在他们临时落脚的地方布置了一番。
待聂朝栖按照他的使唤,带了他想要的酒菜回来,家里已是一片喜庆大红。
他推门,就见院中树下站着一朗朗青年,大红衣裳迎风扬起,青丝如瀑,格外惹眼,烙进他眼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红衣青年仰着头,看着挂满了红绸的大杨树,轮廓分明的秀丽脸庞上,眉眼弯弯带笑,很是好看。
听到动静,他讶然回头,一阵风吹过,树叶落了一脑袋,等他放下挡风的袖摆,身前多了一个人。
聂朝栖站在他面前,不声不响的看着他。
姜偃难得紧张得喉咙发紧,但有些话还是要说。
他手忙脚乱从身上翻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不好意思地递出去:“这是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
不大的玉佩,系着条红剑穗。剑穗是姜偃编的,他外表看着冷漠不近人情,妥妥一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剑修,但那都是为了不砸太玄宗招牌立的人设,实际上身为太玄宗大师兄,私底下他还挺精通针线活的。
也是没办法,宗门那些小萝卜头交到他手上时,修为还不够自己修补衣裳,年纪又小,除了家里特别有钱的,十二家出身的弟子,还有些普通弟子,修行之中,衣裳破了烂了那是常有的事,他们又不敢为这点小事找师尊,找长老,只好来找年纪相仿些,为人又比看着老成稳重,很是可靠,让人信得过的姜偃。
姜偃对着一群可怜巴巴拿着衣裳,跑过来怯生生看着他的小豆丁,能怎么办?
他也不敢拿这点小事去找师尊和长老,想着缝缝补补也不会多难,废不了什么功夫,就干脆自己纫了线给他们补衣裳。
愣是靠着这个,把自己的缝纫刺技能绣练到了满级,打个穗子自然不在话下。
兜里没钱,又赶上要嘉奖师弟师妹功课做得好的时候,他就会打个剑穗给他们,年纪小,好糊弄,送个新剑穗也开心。
难在打什么样式的,他常打的那种是太玄宗专用的纹样,送给聂大魔头就不太合适了,想来想去,只想到曾在王城丰庆节见过的那种稻穗样的穗子,寓意倒是也不错。
聂朝栖接过玉佩,指腹摸到了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
这玉佩做得委实精巧,不似寻常之物。
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在里面注入灵气,玉佩上方就亮起一卷书简,上面写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姜偃之前在各处百姓那收集来的福字。
最上方则是他亲手题上的一句话。
“天保定尔,受天百禄,降尔长乐,遐寿安康......”
聂朝栖缓缓念出那句话。
身上倏然一轻,他能感觉到玉佩上源源不断传出的暖意,正消解着他身上纠缠的怨气。
“这是,赠我的吗?”他轻声问。
他也配受这般沉甸甸的情谊吗?他受得起吗?
希望上天护佑他,希望他长乐安康......
这样的人他没见过。
希望他快去死的,倒是一堆。他父母兄长都是如此,别人更是。
“嗯。”姜偃撇开眼,不忍直视自己的字迹。
外界鲜有人知道他字丑,但凡有人能替他写,他自己也不写了。
穿过来之后他练过字,只是练到最后宗门已经没人对他的字有指望,只能让他在外面没事别写,省得砸修士招牌。
平时写写判官诀,他自己看看也就罢了,现在还要给聂朝栖看,唉......
发现聂朝栖还在盯着那短短一句话,姜偃耳根越来越烫,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我跟他们说,往后日子都会好的,他们头顶有乐安仙人庇护着,我想着,如果你有朝一日得以飞升成仙,就以乐安为名,到时候,这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可以算是你的功德。”
也算是了却过去的因果。
加上聂朝栖本名被聂家剥夺了,薛雾酒这名字又人人喊打,谁提起都要唾两句,姜偃就想着给他起个寓意更好些的名号。
“总之,是好东西,修仙界没有飞升之人,你就当作是个祝福收着就是了。”
聂朝栖垂着眼,看不清眼里神色,只知道他握着玉佩的手,紧得发颤。
片刻,他小心翼翼,神色珍重地将玉佩收进怀里,抬眼,温柔得要滴出水来:“谢谢你,姜姜。你的心意,我知晓了。”
“不过......这身衣服是?”
“咳咳,”姜偃说,“你不是一直惦记着结契的事。”
姜偃软下嗓子,去拉聂朝栖的袖子,“没有天道认可也没关系,凡间成婚,不也没有在天道之下立誓吗?”
在聂朝栖灼灼的目光下,姜偃红着一张烧着的老脸,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虽然心里有些羞涩,但还是尽所能目视着对方的眼睛:“眼下潦草了些,但若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