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师舟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胡说八道。”
梦柯仍旧满脸疑惑,自言自语:“我真觉得他有些熟悉......总不能是梦里见过吧?”
此话一处,他自己先愣了下,微微露出思索的表情,别说,还真有可能。
交谈间,门开了。
所有人看向门口,齐齐顿住。
披散着一头长发的男子比前日更阴郁了。
之前在他肚子里还只是若隐若现的魔气,一夜之间浓得吓人。属于某位魔君的魔气把他从头笼罩到了脚,连头发丝里都在往外飘着熟悉的威压。
看着眼前面色红润,神色却阴沉吓人的姜偃,不知谁咕嘟咽了下口水。
“姜......姜公子......你昨晚和魔君陛下的尸体睡得......还好?”
姜偃冷冷看了过来,对面噤声了。
他扶着腰,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来,看着一双双目光灼灼,写满求知欲的眼睛,喉咙哽了下。
面色几经变换,最终停留在羞恼上:“不许问!”
聂朝栖说有办法让人看不出他腹中魔气消失,结果他的办法就是由他手再灌些魔气进去!
现在他们是看不出他丹田处胎像不见了,可是他们做了什么,不也被瞧出来了吗?
早上醒来他想办法遮了半天都遮不住身上的魔气,聂朝栖倒是力量耗尽陷入了沉睡。
姜偃这才发现对方当时兜了那么大个圈子,敢情是在这等着他。
他低着眼,额头跳着,心说,想做那事就直说,他......又不是不许他,哪次他累了,不也只口头推拒下就顺了他的意,偏要转着弯试探他,哄骗他。
呼出口气,他勉强收拾好心情,恢复镇定。
对周围的魔将吩咐道:“现在不是放心的时候,不想成为下一个云上仙都,重蹈覆辙,我们就得早做准备。”
众人收敛笑意,互相看了看彼此。
还是道声先开口:“你想怎么做?”
姜偃接过画姬手中衣服穿上,斩钉截铁道:“先下手为强。”
“这场‘除魔卫道’的过家家游戏玩了八百年了,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顺便……重启黄泉之门,让阴阳各行其道,世间生死轮回重回正轨。
此时太玄宗内,早已乱成一团。
听闻聂如稷被逆徒姜偃打伤,宗门上下皆是不敢相信,可向来战无不胜,别说受伤,连点灰尘都不沾的仙尊,却又真的顶着一身血染白衣的模样回到了宗门,一回宗门便闭门不出,也不许人叨扰。
四师兄白蔹更是凄惨,只剩下一口气,全靠丹药吊着命。
宗门上下皆是惊疑不定,“那逆徒,当真这么强?”
连号称当世最强,半步飞升的聂如稷都败在他手上,此人实力得强到何种地步?
有些后入门的小弟子只知道大师兄天赋不行,修为到了一个境界之后停滞好多年,早早被断言飞升无望,也就渐渐在心里轻视起了大师兄,大师兄叛出宗门,他们也从没真对此产生多少危机感,反正有师尊在,有一干师兄师姐在,他们的废物大师兄还能反了天了不成?
仙尊亲自出手抓人,那不得是手到擒来?
结果现在他们从没想过会败的人败了,师兄师姐们面如死灰地回到宗门,导致所有人都跟着惶然起来。
小弟子们担忧地找到二师兄慕玄——眼下太玄宗的管事人,想打听到底出了何事,才会让他们昂首挺胸出门,灰头土脸回来。
慕玄面露苦涩,没正面作答,而是摇着头道:“情之一字最伤人,若为刀,伤人伤己,天下最强的功法也抵挡不住。”
师尊是,师兄也是。
小弟子们懵懵懂懂,不理解他的意思。
慕玄望向清冷寂静的峰顶,想着一言不发把自己关起来的师尊,心说师尊大概也没想到师兄会这么决绝的离开,完全不给他挽留的机会,还把他们曾经的过往全都抹黑成了有是对方心利用接近,师尊怎能不伤神。
那一身伤,哪里是师兄打的,伤在内腑,分明是师尊自己伤的自己。
大概是做久了世人眼中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仙尊,师尊自己不信、也不敢承认自己对师兄有情。
找了许多借口,又是算命又是问卜,嘴上说着自己和师兄结契乃是天命所归,好像是为了顺应天道安排,为了渡劫飞升才和师兄成亲,慕玄在一旁却看得明白,师尊以前何时在乎过这些?
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师兄是喜欢师尊的,师兄对他们虽然关怀入微,却不会过分亲近,只有师尊......
慕玄想起一日早训,师尊路过,师兄大老远看见就弯起了眼睛。
等师尊落到他身边,他就趁人不注意偷偷在袖子底下够师尊的小指,眼里含笑,不住拿余光偷瞄师尊跟尊冰雕似的的脸。见师尊没抽回手由着他拉他的手指,眼底笑意更深,晃得底下的人都睁不开眼。
看着下训后,两人并排离去的背影,闻燕行更是咬着牙掰断了手里的木剑。
已经是独一份的偏爱了,偏偏这样师尊还是觉得不够,还要步步紧逼。
许是师兄给出的太轻易,对师尊又一副予取予求的样子,养得师尊贪念越重,越不知足......
慕玄打了一个激灵。
不对不对,他怎么能这么想师尊?
他赶紧止住了这个念头。
只是有一点却不用怀疑,师兄当初肯定是爱过师尊的,才不像他嘴里说得那样全是假的,他看师尊时眼里的欢喜绝对做不得假。
他这么说,只是彻底断了念想,他不要他们了,师尊......也定是明白了这一点。
“唉,师尊糊涂啊,先把人哄到手再说啊,但凡他态度软化些,多笑笑,抱着人哄一哄,师兄那个性子,不早被他吃得死死的?”
非觉得作一作也无妨,反正师兄总会先来哄他先跟他服软认错,再由着他漫天要价地开些苛刻条件,这下好了,人作没了,开心了吧?
慕玄想到师兄当时的那个眼神,心头泛起苦水。
师兄他,真不会再回头了。他走得决绝,断得决绝,对他们,再没有一丝留恋了。
......
姜琤趴在白蔹房门口观察,经过一番折腾,算是保下了白蔹的命,他也松了口气。平时白蔹很照顾他,虽说是他家祖宗要人命,可他还是希望对方不要真死了。
只是白蔹醒来,看他的目光却变了。
周围其他人还是像之前一样待他好,只有白蔹,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冷意:“你对我做了什么?”
姜琤不解:“什么做了什么?”
白蔹抓住他的手腕,牙齿咬着:“不是你做了什么,我怎会把对师兄的感情,移到你身上?”
“四师兄,你在说什么?”陈月皱眉问,“什么叫把对师兄的感情移到小姜公子身上?”
白蔹嘶哑的嗓音大声道:“我虽喜欢惹恼师兄,在师尊面前抢夺关注,可我也不至于那么混账!
当初所有人都说师兄杀了人,师兄曾故意在背地里暗害我们,师尊更是对师兄下了死手,就这我还能无动于衷,你、你们就不觉得不对吗!”
就算师兄真做下这些事,他们至少也该求下情,为师兄争取下缓刑,不至于非要当场要人性命。
怎么会,怎么会无人替他声辩两句!
白蔹想起当时自己的漠然,甚至还有些畅快,可面对姜琤时,却好似早就认识般亲切,百般回护,现在想来,当时他对姜琤的熟悉,分明是因为他模糊之中,把他和师兄这么些年的情谊都嫁接到了姜琤身上!
他简直就跟被下了蛊一样!
当时其他人也跟他一样,对多年朝夕相处的大师兄一点都不心软,如今生死里走过一遭,他隐约感觉一直被蒙上一层雾般糊里糊涂的大脑清醒了,这才惊觉不对。
就是他,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师尊当时太过武断残酷,可当时怎么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心扑在姜琤身上呢?
还有......还有原本也是大师兄和师尊拥有命定的红线,也在姜琤到来之后改了人。
种种疑点,白蔹不得不考虑一个可能。
他定定看着眼前和他大师兄长得极为相似,自称姜偃弟弟的人,逐条清算:“有人蒙蔽了天道的眼睛,遮掩了真正的天机,在那之上篡改了原有的一切,换到自己身上......”
姜琤:“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其他人迷茫看着两人,不明白白蔹在说什么,只是感觉脑袋有些痛。
慕玄停在门口,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白蔹床边,让他背过身去,在他后心处探查了一番,猛闭上了眼。
“牵丝蛊。”
只见白蔹背后心口处,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红点,若不仔细看,就要被忽略过去了。
蛊已经不见了,人死一刻,气机断绝,蛊在那时死了,白蔹才能挣脱蛊的影响。
“什么是牵丝蛊?”姜琤问。
慕玄:“中蛊之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篡改一部分记忆,与那部分记忆相关联的感情,也会相应发生变化,且难以察觉。
日久之下,人们共同记忆里的某个人会变得面目全非,你们完全记不起他最初的样子。因为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篡改,命运自然也会偏离原本的轨道,很多年前有人把这东西当情蛊使用,把爱人心中思慕的对象嫁接到自己身上,可后来,人们发现这东西有更大的用处。”
“把一个好人变成杀性极强的坏人,把一个坏人,变成佛骨圣心的好人.......”
只要记忆和情感能被修改,就能轻易操纵一个人的人生,是操控人心,将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可怕之物。
稍作细想,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就、就像我们对大师兄那样吗?”陈月无错道。
因为他们对师兄的感情被改到了才出现不久的姜琤身上,他们对师兄便格外冷酷无情,就能无动于衷的看着对方去死,甚至成为推对方掉落深渊的推手。
被身边至亲之人背叛,无人和他站在一边,或是在他被千夫所指之时对他伸出援手,他们的大师兄因此堕魔,叛逃师门......
如过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自己无知无觉地被操纵着爱憎,陈月顿时如坠冰窟,冷得牙齿发抖。
“怎会如此......师兄,你怎么知道这种东西?”
慕玄沉默片刻,道:“此物最初出自十二家魏家之手,只是因为这东西用着太阴损,很早之前就被销毁个一干二净。没想到,竟然还能在我太玄宗之人的身上,发现使用痕迹。”
之后他又检查了其他弟子,发现下手之人十分巧妙,只有少数几个核心弟子,和大师兄接触较多的人身上被种了这东西。
慕玄自己身上没有,想来以师尊的实力,幕后之人也不敢动手脚。
他在脑中梳理当时的情况。
当初那件事,师尊其实早有安排。
当时因为师尊和师兄的红线断了,师尊非要装作不在乎师兄,在长老们发问时轻描淡写的答应同意换人结契,却又私下要他在师兄回来时,将师兄束缚在他寝殿内,把人关起来。
他知道,师兄发现他要换人成亲会离开,也怕他们两人之间红线断了后,他留不住师兄,师兄真会头也不回走了。
师兄秘境后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迟迟不回宗门,师尊到底还是慌了,才出此下策,哪怕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要将师兄彻底困在宗门内,囚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闻燕行率先发难怀疑师兄杀了木傀宗满门,师尊顺水推舟,起了彻底断了师兄再踏出宗门可能的念头,要逼师兄认罪,从此只能求他庇护,中了牵丝蛊的人随声附和,没人替师兄说一句话......
这是真要把师兄逼入死路啊!
如今细想,慕玄喉咙发紧。他意识到动手之人,不只是经常往来太玄宗之人,还相当了解师尊和他们的脾性,可以说是对他们了若指掌。
又下得了牵丝蛊,又对他们这么熟悉......
几道身影出现在脑海里,这会连他自己都觉得浑身发凉,直冒冷汗。
“下手之人......在十二家之中。”
姜琤咬牙瞪着白蔹:“我就说与我无关!”
他哪里用得着做这么大的局。
平白无故冤枉了人,白蔹被他瞪得心虚,只能装作虚弱倒在床上哎呦哼唧起来。
他哪知道那么多,直接看来,只有姜琤是既得利益者,他就理所当然以为是姜琤干的。
明白他在想什么,慕玄却道:“姜琤只是刚好出现,被用来顺水推舟做了个局,不是他,那时也会有其他人出现成为他这个角色,对方真正的目标,是大师兄。”
“有人选中了大师兄,想逼他入魔。”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心中沉重。
“为何?”
“不知,但此事我们必须尽快通知师兄。”
姜琤:“我去我去!我去通知陛——哥哥!”
......
姜偃在魔宫里和魔将们商量对付十二家的战术,有人来报,说万卷城城主封不言求见。
他有点意外,不过考虑到对方不是直接杀过来,而是老老实实通报说要见他,有话告知,姜偃思虑片刻,还是决定会一会封不言。
封不言也确实不是来杀他的。
他只身来到他面前,是为了给他看一样东西,一粒早已破了壳的种子。
姜偃看到那枚种子的壳子,就认出,那是千梦的种子。
封不言:“我义父当初藏下了这一枚种子,按照他和魔君陛下的约定,在魔君死后,将种子种在了他的尸首之中,以他残存的血肉和灵魂作为养料,供养出千株梦境,分散在世间各处。”
“你既然得到了他的尸首,可曾梦到过什么,比如,那个一直在等你的人?”
姜偃猛地一颤,想到了之前观察魔头眼睛时,在里面看到的微小的枝叶纹路。
嗓子发干,“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魔君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待他很好的人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就想让这个梦做得再长一些,再远一些,就让我义父在十二家商议中,提议在他死后将他的尸首分割数千块。”
姜偃震惊抬头,“他自己提的?!!”
“没错,”封不言摸着那枚只剩下一层外壳的种子,“他说他活不久了,恐怕等不到想要等的人,但他不甘心,就和义父谋划了一计。”
“在他死后,把扎根着千梦的尸身碎片散落在世间各处,只要某个时刻那个人从他其中一个碎片身旁走过,就会被拖进他的梦里。我不太清楚是什么样的梦,但既是千梦所制造的梦境,又是以他的血肉养起来的,想必......多半是一场场情梦吧。”
“我见你对那位魔君情深意重,就想来问问......你收敛那位的尸身碎片时,可曾做过与他相遇的梦。”
“他以身为法,在这世间布下了天罗地网,去捉一个人,”封不言轻声问,“那个落入网中之人,是你吗?”
姜偃张了张嘴,心中震动,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封不言倒是平静多了,仿佛自己说得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真相,他以一种寻常口吻告诉姜偃:“如你所想,你被算计了。”
在魔头布下这局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世界对姜偃来说遍地是坑,情况堪比扫雷。
这么说来,连太玄宗也封着一片碎片,就算姜偃待在太玄宗不出门,也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那他就迟早有一天要被罩进聂朝栖的网里,无非时间早晚罢了。
姜偃也确如设局人所想,就这么一无所觉,欢欢喜喜地一脚踩了进去。
这一世,他不像聂朝栖梦里那样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他晚来了三百年,他来时他已死,按理说两人是遇不上了,可竟硬是被聂朝栖靠着这种邪魔外道的办法,强行把他们之间的缘分给续上了。
还是用得这么惨痛的手段,让知道真相的姜偃心疼得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只能咬牙认了栽。
于是命运轮转,他开始陷入一次次的梦境,不停和他一片片神魂碎片度过一段段时光。
姜偃一直以为自己是假借名分上门骗人钱财家产的那个,殊不知他自己才是被人骗身骗心的那个。
想清楚其中种种,姜偃拍了下大腿,唉,这就是骗人者人恒骗之吗?偏偏他又生不出多少不悦不愿的心思。
“他真是......疯了。”良久,他喉头发紧地说。
他伸手接过封不言手里的种子壳,一拿到手里就倍感亲切。
能不亲切吗?在梦里,这玩意是他本体。
“我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他就不怕他知道了被吓跑么?
“怎么有人......怎么有人这样啊......”他语无伦次地道。
封不言:“我来就是想告诉你,那位魔君心里早就有人了,要是他不惜代价设套要抓的那人真是你,倒无所谓,要那人不是你,你趁早断了念想吧。”
“所以,是你吗?”
姜偃迟疑着说:“大概,是我吧。”
封不言点点头:“那好。”
他起身作势要离开,被姜偃叫住:“你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事?”
“这是我义父的遗愿,他没法亲眼看见,我代他来完成。”
他义父?封绪流?
看着当年那个狼似的小孩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姜偃忍不住问:“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封绪流他......”
他这个稔熟的语气,再次让封不言转回身,碰了碰遮眼的白布。
“当年仙都之战后,我义父受那位魔君所托培育千梦,只是千梦原本是长在黄泉边缘的花,要将种子种在魔君身上,需要黄泉土壤唤醒。义父只身前往黄泉,那附近周围死气太重,他的身体支撑不住,我的眼睛,是在去救他的时候瞎的,从黄泉回来后不久,义父就病逝了。”
姜偃心下愧疚:“原来是这样......抱歉。”
他代聂朝栖道歉。
封不言摇头:“不必,这本来也是义父要完成的心愿。归根结底是十二家造的孽,义父拒绝不了家族里父母长辈一片爱护之心,不得不违背本心,跟随十二家成为杀死聂二公子的加害者之一,他是自己想做些什么弥补聂二公子,事情是他自己要做的,他想让自己好过些,与你们无关。”
他将魔君的称呼换成了聂二公子,算是当着姜偃的面,揭穿了一件被尘封的往事。
见姜偃没有太过惊讶,心知他了解这段秘辛,他才继续道:“要是当初封家长辈肯重视义父的意愿,不强逼他参与屠魔飞升的计划,他也不会在最后这几年这么痛苦,至少能快活得过上几年。”
至于他因此和封家闹翻的事,那就不必再多说了。
反正封不言不会怪他义父性子软弱,他义父生性温和多情,要不是封家的期望山一样压在他身上,他虽然身体孱弱,却也不至于死得这么早。总之,在封不言看来全都是封家的错。
人总是无条件偏护自己在意的人的。
封家的期望要是封绪流成才,能带领封家倒还好,偏偏是期望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这样阎王在世也做不到的事。
义父一直很自责,觉得错在他,可命长命短这种事,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负家里人的期望?他早就要被压垮了。
“他要是知道二公子心愿能成,想必黄泉之下也是会高兴的。”封不言微微低下头,语气里含着数不清的纷乱情绪。
“我只可惜,你要是早点出现就好了。”他轻轻道。
封不言知晓的只有姜偃编造出的那段故事,以为姜偃早在云上仙都时期就在他们周围,只是不敢光明正大走到聂朝栖面前。
要是姜偃不要那么胆小,早点跑到聂二公子面前把心意说清,义父那时说不定会倾力帮他们逃跑,活着就能弥补自己伙同十二家犯下的罪,解了心结,兴许能多活几年。
姜偃只能讪讪摸脸。
封不言呼出口气,不再纠结这事,“你要小心,他们下一个目标是你,十二家之中,恐怕有人还不死心妄想飞升,若你需要,万卷城,可助你一臂之力。”
封不言和十二家不是一伙的,他和魔道也不算是同伙,他最在乎的唯有封续流,虽然之前就猜出了十二家要干什么,却也无所谓他们怎么折腾。但姜偃不同,他们要推上断头台的,是死去魔君的未亡人,那他高低得管一管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姜偃也大概猜到了十二家要做什么。
他起身,走到封不言面前,诚恳道:“多谢。”
......
封不言走后,姜偃又开始着手加紧营救出被困在各处的魔将。
心知他们这边正面对上十二家所有人胜算不大,就想着逐个击破,主打的就是快准狠,捞了人就跑,再趁着十二家注意力在这边,自己带着闻师舟去其他几处偷家,把薛雾酒的另几块碎片给偷了回来。
剩下的,就是散落在山河之中的数千块小碎片。
想把薛雾酒拼起来,可是个大工程,谁叫他当初被碎得太狠?
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碎片,远比被封印在三宗五城之中的要难找多了。可再难找姜偃也要去找,顺便还得抽时间去把各地漂泊的幽魂收进判官诀里,
近日,他能感觉自己的力量在增强。
这么日夜不休地四处奔波着,憔悴得让脑海里的邪魔忍不住劝说:“姜偃,你别管我了。”
邪魔的力量也在恢复,时不时就要睡上一阵子,醒来再看姜偃,还在山沟沟里。
彼时姜偃打着油纸伞,一个懂法术的修士,愣是吭哧吭哧狼狈地爬山,聚精会神搜寻着:“哎,你别打扰我,我感觉就在这附近。”
他穿过群山,穿过溪流,用两条腿丈量着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土地,只为把一个早已碎成无数块的人重新拼凑起来。
在无人的荒野里举起一块晶莹的碎捧到怀里,喜悦道:“找到了!”
再陪他度过一场场甜梦,填补他当年的全部遗憾。
聂朝栖当初设下的所有陷阱,如今姜偃一一跳进去,踩了个遍。
邪魔低落呢喃:“姜偃......”
彼时姜偃刚从梦中醒来,他枕着手臂,躺在树枝上躲雨,懒懒拖长着嗓音:“夫君好绝情,不想我管你想让谁管你?难不成是成日里见我这张脸,厌烦了?”
邪魔哽咽:“不是,我、你......姜偃,我怕......”
“莫怕,我在呢。”姜偃喃喃着又睡着了。
随着判官诀上的名字越来越多,姜偃脑海深处一些朦胧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是他在幽冥深处扎根的记忆,没什么奇特的,一朵花的日常无聊死了,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实在耐不住孤寂,想让家里热闹起来,才踏上了人间的土地。
醒来重新背上棺材,在接下来的的日子里,他靠着双脚,翻过七百一十二座山峰,淌过一千一百条河,将魔头薛雾酒残破的尸身拼拼凑凑,最终走到了一处角堇盛放的山谷,终于停下脚步。
随着尸身越来越完整,能跟他说话的残魂越来越少,一个接一个陷入沉睡。
姜偃把棺材放下来,靠着棺材眯了一宿,醒来伸个懒腰,看了看四周,觉得这地方当真不错。
日光明媚,到处都是小花,真漂亮。
“就这吧。”
开棺,魔头小聂的尸身静静躺在里面,俯身在他嘴角落下一吻,不舍地合上棺材板。
他在角堇烂漫的花丛刻下一碑。
上书:亡夫薛雾酒,吾一生所爱——姜偃留。
他在碑前枯坐一夜,第二日起身,拍了拍刻着歪七扭八丑字的石碑:“你就在此处睡着吧,我要去找他们清算旧账了。”
......
他走后不久。
石碑旁出现一道身影。
男子抚摸着石碑上的刻痕,眉头扬了扬:“竟有人会为我敛尸?”
他可是知道的,想要收敛他的全部尸身有多不容易,这相当于要与全天下为敌,世间竟有人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和肉身正在慢慢修复。
“姜偃......”他念着墓碑上的名字,光是念着这两个字,心口处就忍不住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
脑海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做了很长的梦,梦醒之后,却记不太清自己梦见了什么。
估摸着不是什么重要的梦。
他没太放在心上,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墓碑。
饶是薛雾酒记忆里,从不曾记得有这么个人,摸着碑上深深浅浅的刻痕,心中也不由为之颤抖。
“看来我得尽快恢复好力量,去会会.....”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他低低笑起来,“会会我这小寡夫。”
......
谁都没想到魔道会率先发难。
因为魔道接二连三的偷袭,刑宗掌门祁均尧昭告天下要抓如今得魔道之主姜偃受刑,却不想对方施施然出现在他面前,更不想站在祁均尧身后最近的万卷城弟子之中,有人反手就是一刀,对着他的后心扎了进去。紧跟着掏腹,捏碎丹田一条龙。
姜偃打开判官诀,第一时间将祁均尧的名字收记在上面,人们骇然发现,前脚被己方偷袭死去的刑宗掌门,后脚就又出现在姜偃身侧,并且还在对方的驱使之下,攻向了刑宗之人。
所杀之人,全都出现在了他的判官诀上,又立马化为不死的亡魂转头成为攻杀正道的利器。
魔道之人紧随其后,一一现身,混乱自此而始。
“姜偃,你这是逆天而行,你这么做,绝对不会有好报的!!”正道修士们四处窜逃,指着他的鼻子怒骂。
彼时姜偃一身邪气四溢,满身从聂朝栖身上吸收过来的诅咒刺青,笑出了声。
“何为天?何为逆天?”
他缓缓收敛笑意,伸手隔空掐住那人的脖子扭断,轻描淡写地丢到一旁。
“谁赢谁是天,逆我心者,就是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