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 by九奉曲
九奉曲  发于:2024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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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意烧得齐汶迟心里发慌,迫切的需要实际行动来证实。
哨兵和向导的生命太长,他太年轻,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然也不会轻易就被霍临深给看穿。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爱意给你造成了困扰。”霍临深自言自语道,“你才会想着躲我。”
爱意也会逼退人吗?
他活了太久,身边的同伴来了又走,只剩他一个人独自前行。
感情一事对他来说过于陌生,公式化的登记结合,匆忙见一面又分开,不像是相爱的伴侣,更像是迫于无奈在一起的陌生人。
在齐汶迟的童年时期,他将旧时代的产物放置于他面前,新时代诞生的孩子在他的刻意引导下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
同时拥有新旧时代的两种思想,造就出一个鲜活的人。
直到这时,霍临深才有了活在世上的感觉。
他将齐汶迟置于漩涡中心,沉默地看着他做的每一个选择,看着他长大,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秘密,最后回身,满眼爱意无法藏匿。
滚烫炙热。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拥有齐汶迟全部的爱。
拥有一个完整的,真正的,与他步调一致的人。
这就足够了。
“你年轻,有活力。我抚养你,教导你,你与我共享思想,却又不完全属于我。你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在乎周边的所有,我却希望你不要对每个人都付出真心。你是独立的,终有一天你会脱离我的怀抱,去追寻你想要的一切。”
指针走过一圈又一圈。
互通心意的两人相拥躺在床上,齐汶迟换上他房间里的睡袍,抬眼看着眼前人。
霍临深揽着他,一手搭在齐汶迟的脑后,掌心下是柔软的黑发。
他喃喃道:“我该让你走的,但我舍不得。于是我挤进了你的人生,干扰你的每一个选择,这样,你就会停下脚步,像小时候那样等在原地,直到我上前拉住你的手,你将又一次记住我。”
人生有很多个瞬间,我自私的希望你的每一个瞬间都有我的参与,你将永远染上我的气息。
“我需要你。”
说话时的尾音不自觉的带上颤音,齐汶迟伸手,搂紧霍临深,感受到他的情绪渐渐平静,开口:“是我需要你。”
他有些好笑地撑起脑袋,和霍临深额头相抵:“需要你的疏导,也需要你的爱,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霍临深,”眼底倒映着霍临深的身影,“你已经在我的人生里彻底扎根了。”
十四年前,他在墓地里为父母刻碑。
六岁的孩子冻的瑟瑟发抖,手里的刻刀都跟着颤抖,仍然固执地扶着石碑,学着远处那些大人的模样,将父母的名字刻下。
齐汶迟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本该在温暖被窝里的他被妈妈塞进了衣柜里,为什么爸爸要给他平日里不能多吃的糖果,为什么房间外格外吵闹。
他只知道,当他吃完那袋糖果,睁眼闭眼三次后,有人冲进家门,将他从衣柜里抱出。
他以为他会冻死在墓园。
霍临深是个怪人。
明明和齐汶迟是第一次见面,却执意要收养他。
回程路上,他跟在霍临深身后,看着这人垂在身侧的手。
霍临深回头,对他伸出手。
他将齐汶迟抱起来,哄他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太远,霍临深有意逗他:“够得到吗?”
霍临深的眼睛很亮,比天边的月亮和星星还要亮。
他“嗯”了声,抬手轻轻勾住了霍临深耳后的碎发。
抓到了。
审讯室亮着灯。
庄燃此刻很狼狈,两只手的腕骨都被折断,精神网被霍临深的精神力碾碎大半,头发凌乱,被按在审讯椅上,气若游丝。
耳畔嗡嗡作响,是过度消耗精神力的后果。
面前的人影重叠又分开,庄燃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几点了?
他努力让视线集中在面前坐着的那人身上。
莫存的脸逐渐模糊,另一个人的脸庞渐渐清晰。
秦肃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面前,表情严肃,胸前的徽章在白炽灯下闪着刺眼的白光。
“啪!”
金属撞击的声音让他回过神,眼前蒙着的那层白雾散去,庄燃茫然地睁着眼,看着莫存。
“名字。”
“……庄燃。”
“年龄。”
“二十三。”
“你和秦肃是什么关系?”
庄燃笑了声,嘲讽道:“长官,你都猜到了还问我?”
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触梢断裂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咬着牙,靠在审讯椅椅背上,放轻了呼吸。
那向导下手有够狠的。
他咧着嘴,并不在意眼前人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们河州塔的人都这样吗?揣着结果提问,脾气还不好,一点就炸。”
庄燃意有所指地看向隐藏在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尤其是哨兵。”
摄像头后,十多个人围在屏幕前,袁晴亮敛了笑意,面色不善地盯着画面上的两人。
“秦肃在哪?”
“在房间里。”手下心领神会,“放心吧袁副官,我们的人就守在门口,秦肃房间的阳台也已封起来,短时间内他逃不出来的。”
袁晴亮没回话,又去看莫存。
莫存掀起眼皮看了庄燃一眼,没去在意他话里的挑衅,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资料,甩到他面前。
庄燃瞥了一眼,移开目光。
资料上贴着一寸证件照,秦肃嘴角噙着笑意,看着庄燃。
“你们兄弟俩有几分本事。”
白炽灯下,莫存脸上的表情不变。
“一个混进河州塔当了监管者,一个进了D组织为他们卖命。”
庄燃纠正他的说话:“是合作,我可不喜欢和D组织的人一起共事。”
他耸肩:“本质上,我只是个没有归属塔的普通向导罢了。”
“你的名字不在河州塔已登记的散兵名单上。”
“是吗?”庄燃故作惊讶,“长官,你再找找呢,说不准是你们的人大意疏忽,把我的名字登记在了别的地方?”
莫存冷笑:“疏忽倒不至于,我想,是你哥还没来得及把你的名字写上去吧。”
“哦,我哥啊,那你把我的名字登记在他旁边好了。”
庄燃笑嘻嘻的:“这样我就有归属了。”
两人有来有回的拉扯试探,莫存没套到有用的信息,庄燃也没听到有关秦肃的消息。
莫存收拾好东西,正欲起身。
“这就走啦?”庄燃在他身后幽幽开口,“不多聊会吗长官?你脾气可比那个谁好多了。”
回应他的是关闭的门。
莫存一出来,袁晴亮快步上前,与他并肩:“老大。”
“找人看好他。”
“是。”
莫存揉着眉心,手里的文件袋被抓住一道道褶皱,他垂下眼帘,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霍临深呢?”
袁晴亮抬头望天花板。
“说话。”
在莫存的注视下,袁晴亮咳了两声,含糊道:“霍长官和,和齐哥一起,应该在食堂。”
莫存皱眉:“你这什么表情?抓人的时候出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儿啊。”
袁晴亮打着哈哈,声音小下去。
两个人相对而立。
身前的人明显不对劲,情绪低落,平日总絮絮叨叨的嘴今天也闭上了,安静的让莫存有些不习惯。
过了一会儿,袁晴亮说:“老大,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
副官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散发着低气压。
“不是。”
袁晴亮眼前一亮。
“但确实很弱。”
袁晴亮又低下头。
“被骂了?”
看他这样子,莫存心下有了几分猜测,没安慰他,拿起手里的资料拍在袁晴亮头上。
袁晴亮被这一下砸得有些懵。
他捂着头,龇牙咧嘴:“你干嘛啊老大?”
“知道自己弱就多跑几次训练场。”莫存迈开腿离开,袁晴亮手忙脚乱地接住文件袋,赶紧跟上。
他听着莫存的话:“要承担更重的责任,就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坏人不会等你变强了才开始做坏事。不想辜负你爷爷的期望就给我好好练,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知道,你就算是个关系户,也是个有本事的关系户。”
“老大你这话说的太直接了。”
“不想听就滚出去。”莫存轻哼,“指望我对你说好话,还不如指望霍临深亲自指导你训练。”
袁晴亮试着想了一下霍临深指导自己训练的画面,浑身起鸡皮疙瘩,往莫存身边贴了贴,讨好地笑了两声:“我跟你,老大,我跟你练。”
这还差不多。
两人快走到食堂门口了,袁晴亮突然停下:“老大,我还有个问题。”
莫存头也不回:“说。”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我都会爱着你,直至死亡。”
莫存一个趔趄:“……这话你是和谁学的?”
“我自己看的啊。”
莫存的表情不对劲,袁晴亮思考是不是自己记错了,还是说老大也不知道这话的另一层含义。
不对啊,齐哥明明说,只要和老大说这句话,老大就会给他解释。
莫存反应过来,收拾好脸上的表情,一脸严肃地转头:“袁晴亮,再让我发现你和那些新人一起,偷看旧时代那些莫名其妙的故事书,我就把你调到北部海峡去抓鱼。”
“为什么啊!”袁晴亮不解,“老大你先告诉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
“哦。”
袁晴亮闭上嘴,心中郁闷不已。
果然,老大也不知道。

霍临深和齐汶迟在靠窗的位置。
“霍临深。”齐汶迟勾了勾霍临深的手心,示意他看门口的两个人。
霍临深看过去。
齐汶迟小声说:“没头脑和不高兴。”
没头脑看见他后眼前一亮,拨开不高兴就扑了过来,不顾一旁霍临深刀子似的目光,嗷一嗓子:“齐哥!”
莫存拉开霍临深对面的椅子坐下,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移开目光。
袁晴亮挂在齐汶迟身上,手拢在嘴边,用平生最小的音量问他:“齐哥,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那样啊。”
“哪样?”
齐汶迟看着他,眼中的疑惑不假。
袁晴亮悄咪咪瞄了一眼霍临深,见人没反应,放下心,壮着胆子:“霍长官没打你吧?”
齐汶迟乐了:“他为什么要打我?”
“长辈生气不都是会教训小辈吗?”袁晴亮下意识摸了摸屁股,“我以前惹我爷爷生气他就拿拖鞋打我屁股,可疼了。你没被打过?”
齐汶迟想了下,然后在袁晴亮期待的目光下摇头:“没有。”
袁晴亮撇嘴:“霍长官对你可真好。”
齐汶迟逗他:“你的意思是莫长官对你不好?”
“怎么可能!”袁晴亮挺直腰杆,字正腔圆道,“老大对我可好了!”
手下切面包的动作不停,霍临深没抬头,话却是对莫存说的:“想笑就笑,一句夸奖还给你听爽了。”
他抹了点黄油在面包片上,递到齐汶迟嘴边,后者自然地张嘴咬住面包边,撕下小半块塞进嘴里。
莫存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打量一番,心下了然。
他咽下一口粥,半是认真半是打趣道:“祝贺你啊,霍长官。”
霍临深轻笑:“谢谢。”
他放下刀,抽过一旁的餐巾纸擦手,等着齐汶迟把嘴里的面包吃完,适时推过去一杯牛奶。这才转头,看向对面的二人。
“审讯结果怎么样?”
“那小子问什么都说,就是不回答和D组织、秦肃有关的问题,跟我们兜圈子。”
齐汶迟的胳膊被人碰了碰。
霍临深侧头:“要去看看吗?”
他在齐汶迟手背上点了点。
连点三下,停顿,再次点一下。
“不了,这本来就是河州塔的事,渝州塔插手怕是会节外生枝。”
他飞快地在霍临深手背上也点了几下,起身。
“我肚子不舒服,先回去了。”他礼貌地对莫存笑笑,“你们慢慢聊。”
他绕过莫存时,抬手拉了拉袖口的衣物,指尖垂下,一块半圆形透明物体滑进莫存外套口袋里。
正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做的莫存捕捉到一丝精神力波动,下意识回头去找齐汶迟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走的稳当,看上去和之前别无二致。
“看什么呢?”霍临深掀起眼皮,语气平淡。
“没什么。”莫存定定看着齐汶迟,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那股精神力消失了。
齐汶迟在经过顶楼那条走廊时停下脚步。
前面是几个全副武装的河州塔成员,守在一间房间的两侧,表情严肃,在听见齐汶迟的脚步声后扭头,齐刷刷地看着他。
齐汶迟只停顿了几秒,继续往前走。
几个哨兵目光警惕,直到他进入自己的房间。
门锁合上。
河州塔那件墨绿色的作战服被他扔进床尾的脏衣篓里,黑色高领拉起来挡住口鼻,齐汶迟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抓开,只露出一双眼。
雪豹在阳台踱步,懒懒打了个哈欠。
大猫的头搭上来一只手,抚顺脑袋上的毛。
“准备好了吗?”
雪豹那条尾巴在身后竖起,低低吼了一声。
齐汶迟夸赞地挠挠它的下巴,抬脚踩上阳台的护栏。
“走吧。”
又一次被门口看守的人拦下,秦肃有些恼怒,压抑着火气问:“约定的三天已经到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抱歉秦监管,我们并未接到让您离开的通知。”
门口的人说话客客气气的,不容拒绝地把他拦在门内:“等莫长官收回禁足令,您就可以走,现在,请您回房间。”
“他什么时候……”
“请您回去。”
门被人从外面锁上。
秦肃靠着衣柜,深吸一口气,手里是河州塔统一发放的通讯设备。
庄燃还被关在审讯室,听报告的那人说,状态很不好。
尽管早有准备,得到消息的时候,秦肃还是失控了。
精神力在精神网里横冲直撞,他努力平复着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点秦肃。
脚边的椅子被他踹坏,“当啷”撞在墙上。
他忍了又忍,手指紧紧抓着通讯器,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关节咯咯作响,啪擦一声,秦肃松开手。
通讯器被他弄坏,一堆碎片中,方形芯片完好无损地冒出头,被人小心从碎片中拈起,放入胸口的口袋里。
秦肃脸色阴沉,起身拉开窗帘。
河州塔外是居民区,因为大雪的原因,屋顶覆上厚厚一层雪,远远看去,像一座座小型雪山。
冬天到了。
不知看了多久,半边身子都被吹得冰凉,秦肃仍盯着居民区的一处角落,抬手,芯片抛出,随后关上窗。
芯片从顶楼坠下,在插入雪堆前,被另一只手接住。
带着凉意的指尖架起那张薄薄的芯片,翻过来,复杂的纹路落在齐汶迟眼底。
他看了几秒,松开手,芯片落到雪地里。
风卷着雪花,不多时便将他留下的脚印掩埋,芯片被整个盖住,堪堪露出一个角。
来人格外谨慎,围着塔转了四五圈,确认没有人跟着后,这才急急忙忙地趴下去,睁大眼在雪地里寻找着。
他没费多大力气就看见了芯片,将它从雪里刨出,掸去表面的雪水,放进口袋里。
他起身,特意将雪层踢开露出底下的地面,鞋尖浅浅画下一个“一”,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他离开后,齐汶迟从塔后转出,眯着眼看着这人出了河州塔大门。
雪豹抬起前爪,刨了几下土,本就不显眼的“一”字被泥土遮去。
雪豹动动耳朵,嗅着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冲了出去,灰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
齐汶迟选择与雪豹分开行动。
昨晚,他和霍临深交换了信息。
除了已知的那些,齐汶迟还提出了一个猜测:“河州塔的卧底,不止潜伏了一年。”
他攀上外墙,身形矫健,几下翻进就近一间房。
更早的时候,河州塔就已经被D组织和“自由人”撬开一个角,悄无声息地灌进一阵冷风。
齐汶迟落地,扯了屋里衣架上挂着的浅紫色训练服披上,整理好头发,从正门离开。
监狱失守前半小时,信号与电源被切断,当天负责看守的人员被一位高层以“保护晚会安全”为由调离。
河州塔失守后的第二个星期,他主动辞职,调往另一处不起眼的塔。
河州塔的卧底绝不是在一年前被安插进来。
齐汶迟低下头,从人群中穿过,来到电梯前。
它衰败的速度是联盟都没想到的快,人才大量流失,综合实力下降,河州塔在短短半年内跌至山腰,要不是还有老本,早就被联盟从双塔除名,守着一堆新人埋入灰尘。
电梯停下。
走廊尽头是档案室。
“齐汶迟是不是受伤了?”
莫存挡住霍临深的路,眼里带着担心与怀疑。
“他没受伤。”
霍临深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他只是不习惯人多的地方。”
感应卡嘀嘀响,房门打开,霍临深进门前瞥了一眼莫存,他还站在门口,没有要走的意思。
“私自进入向导房间违反法庭法律,莫存,这是你说的。”
莫存看着他:“我又没说要进去。”
“那你站在这儿做什么?”霍临深侧头,“等我给你那位副官做特训?”
袁晴亮哭爹喊娘的样子太过难看,霍临深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答应莫存给这小子进行特训,接下来这几天河州塔将不得安宁。
莫存靠着墙:“只是想问问你,对河州塔卧底的看法。”
“蠢。”霍临深甚至没有思考,“我说的不只是卧底。”
“莫存,是你主动提出和渝州塔合作,对合作方没有信任可怎么行呢?”
触梢又开始疼痛,霍临深的精神力似乎并未清理干净。
莫存起身:“是我多想了。”他正要离开。
霍临深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喊了一声。
“之前忘了说了,”他开口,带着满满的戏谑与嘲讽,“合作愉快。”

“要让他……注射……精神体……秦肃……不行……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昏暗的房间,庄燃被束缚带绑住,躺在手术台上。
他意识模糊,对周围人的话反应不过来,只能努力睁大眼试图看清现在所处的环境。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戴着口罩的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逆着光,庄燃看不太清他的脸。
身旁的手术台骤然爆发出一阵动物的嘶鸣,落进庄燃的耳朵里,让他瞬间清醒大半,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放开……”一说话,喉咙里那股腥甜就往上涌,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被人用布擦去。
男人仍按着他的肩,声音沙哑低沉:“别乱动。”
挣扎间,庄燃的手打翻一旁的盘子,玻璃瓶落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他趁机扭头,寻找着那只惨叫的精神体。
一只鹿,一只被禁锢在手术台上的鹿,雪亮的手术刀扎进它的脖子,将它钉死在台上。
鹿的眼膜蒙上一层灰,整个世界褪去色彩。
那是庄燃的鹿,一只漂亮矫健的精神体。
有人扼住了他的声带,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大滴大滴挤出,顺着侧脸滑下,无声掉在手术台冰冷的台面上。
他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不再挣扎,眼神麻木地看着精神体被剖开,再被人装在口袋里带走。
男人见他平静下来,按着肩膀那只手也松开,转头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不料手术台上那人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束缚带很紧,男人冷眼瞧着庄燃动作。
他挣扎了很久,最后停了下来,茫然无措地看着头上那顶昏暗的灯。
半晌,他泄出一声呜咽。
与那只鹿一样,绝望而又怨恨。
耳边再次吵闹起来,庄燃睁眼,正对上天花板。
身下的床铺很干净,被子盖到腹部,双手折断的腕骨也已重新接上,缠了厚厚几圈绷带,搭在床沿。
铁门外是交班的哨兵,他听了一会儿,翻身下床,拉开那扇极小的方窗。
窗外安着铁网,庄燃伸手碰了碰。
还挺结实。
“醒了?”
霍临深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他今日没穿作战服,换了一件米白色的大衣,内里搭了一件纯白高领,长发在后脑扎起,整个人精致的仿佛要去参加晚会。
他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拂去大衣沾上的长毛。
庄燃一开始还很警惕,见他只是低头专心在摘衣服上的动物毛,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回床上,缠着绷带的手动了动。
“这位长官。”
霍临深抬起眼。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他语气懒散,丝毫没有即将被处置的恐惧,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提出建议:“直接剥离精神力还是先让我交代完?唉,你干脆现在就把我放出去得了,说不定还能把他们引出来,或者你让人带我……”
庄燃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霍临深始终没做任何反应,等他说累了,霍临深才放下手,一句话就堵住了他。
“或者让你和秦肃一起,怎么样?”
他看着庄燃,扯起袖口,活动下手腕。
“恢复的不错,我还以为你至少要昏迷一周,”霍临深指尖夹着一块芯片,继续说下去,“倒是在秦肃被押往联盟的前一天醒了。”
“该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吗?还是心有灵犀?触梢都断了一半,为了哥哥又醒了过来。”
庄燃盯住他手上那枚小小的芯片,闻言,虎牙咬住半边腮帮,嗤笑一声,反唇相讥道:“比不过您和那位哨兵的感情。你当时是想杀了我吧?就因为我朝他开了一枪。那么紧张做什么啊,长官,是不相信他有自保的能力,还是关心则乱啊?”
他露出一个恶劣的,带着暧昧意味的笑:“一个毛头小子,也值得你这么上心,不过看他那样子,似乎并不领情,还要搬出联盟。啧啧,该说他蠢还是天真,居然相信联盟那一套,我要是他,就先弄死我,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说的不错。”
芯片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入庄燃左边肩膀,牢牢卡在两片骨头之间,鲜血浸湿半边衣物。
指尖垂下,霍临深换了个姿势,两腿分开,手搭在膝盖上,上半身前倾,瞟过芯片刺入的半边肩膀,语气很轻:“我要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肩膀传来的疼痛让庄燃呼吸都乱了几分,但更让他惊讶的是霍临深的态度。
“先解决眼前的麻烦,至于以后,那没那么重要。”霍临深歪头,“毕竟联盟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行使权利的过渡区罢了。”
他慢慢坐回去。
“但能让以后的麻烦少一些,现在谨慎点也未必是件坏事。记住了吗?庄燃向导。”
那枚芯片扎得极深,庄燃颤抖着手,两指扒开皮肉,试着将芯片取出。
霍临深讥讽出声:“带着吧,这不是你们一直想要的吗?”
指尖探到芯片,庄燃放轻呼吸,顺着霍临深说下去:“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终于将那枚芯片取出,粘腻湿润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庄燃收紧五指,将芯片拢在手心。
霍临深好像真的只是来送芯片,顺便和庄燃互相嘲讽。
他起身,大衣衣摆自然下垂。
霍临深离开前,回过头,眼神晦暗地扫过庄燃还在往外冒血的肩膀。
铁门重重关上。
庄燃仍呆愣着。
芯片上面凸起的纹路硌着他的手心,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一眼芯片,又看一眼手上的绷带。
这就给他了?
庄燃愣了一阵,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裹紧外套,只当是风从没关紧的窗户吹了进来。
门外守着的哨兵见他出来后,对他敬了个礼,霍临深点头算是回应,跟着带路的人出了监狱。
莫存和袁晴亮在训练场。
自从前几天莫存提了一嘴帮袁晴亮特训的事,原以为霍临深会拒绝,没想到后者答应的很痛快,第二天就制订了一套相当详细的训练方案发给莫存,还嘱咐了一句“不行的话就降低难度”。
莫存看完后脸都黑了。
原因无他,这份方案与他做交换生时期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难度往上提了好几个度,恐怖程度直接爆表。
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具体事件表现为被霍临深丢去水里被三个人围攻还被扒了裤子,以及精神体被雪狼吓得到处乱窜。
袁晴亮不知道他这些丢脸事,不过在听到霍临深同意对他进行特训后,当场扶着墙,脚步虚浮地回了自己房间。
自那天后,霍临深的名声就在河州塔传开了:冷面无情霸道蛮横心狠手辣惨无人道喜欢折磨入塔新人的吃人教官。
传播过程中添加了很多夸张描述。
霍临深知道后,对其进行纠正:还有好看。
回去前,他特意去训练场看了一眼,刚好看见袁晴亮被莫存撂在地上,眼神空洞且麻木,参杂着悲愤与羞愧。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忽略了满天飞的狼毛,霍临深风度翩翩的离开了训练场,顺便带走莫存文件夹对黑暗向导的研究数据。
房间的暖气打得很足,霍临深靠在床头,翻看着河州塔这些年的研究报告。
二十年前,河州塔意外诞生一位黑暗向导,当时的首领姓张,也是个向导。
按照规定,黑暗向导需要上报给联盟,并转交归属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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