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来人卸掉,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齐汶迟将匕首插回腰间,手里抓着的那只手腕被大力折断。
腕骨被人硬生生折断,庄燃仿佛感觉不到疼,翻涌的精神力朝齐汶迟的精神网袭去,却在即将触碰到触梢时,被另一层更强大的向导精神力建立的屏障挡下。
那股精神力带着主人的意识,反将庄燃的精神力吞噬掉。
“呃!”
远超肉体的疼痛传到触梢,庄燃痛呼出声,一阵天旋地转间,他脸朝下被哨兵钳制在地。
齐汶迟的膝盖抵住庄燃的后腰,将他摁在地上。
一小时前。
河州塔营地,霍临深正在进行部署。
“余霭清负责狙击,齐汶迟、袁晴亮,”耳朵上别着黑色通讯器,霍临深转着匕首,“你们俩负责正面交战。剩下的负责绕后,与他们配合,对D组织进行包抄围剿。”
手里的匕首回到了齐汶迟腰间,他望着远处的山林,一只无忧无虑的棕色小鹿好奇地凑上前,对着他的腹部闻来闻去。
“霍临深。”他扭头,注视着那对浅棕色的双眸,“秦肃的精神体是什么?”
“鹿。”
“你说,一个没有精神体的假秦肃,会被河州塔那位精神体的同物种吸引吗?”
霍临深猜到了他的意图。
“去吧,做你想要做的。”
懵懂的小鹿被齐汶迟哄骗,冒失地闯入了散兵的地盘。
他很幸运,庄燃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借着霍临深的精神力做屏障,袁晴亮带着黑狼钻入帐篷,齐汶迟则隐了身形矮身在一颗树后。
黑暗向导的精神力在霍临深面前不堪一击,齐汶迟按住他,低声喝道:“别动!”
庄燃才不会听他的。
手被钳制,他不死心地继续调动精神力,同时借力,翻身,腰腹力量撑着他重新跃起。
他的精神力对齐汶迟不起作用,但频率高,惹得哨兵烦躁,不得已松开手,再次和他正面对上。
被折断的一只手没了用,庄燃沉着脸,勉强躲过齐汶迟的攻击。
他很聪明,几招下来就已猜到,面前的人似乎不擅长近身格斗,也不擅长使用力量,更多的是巧劲跟速度。
真是奇怪的哨兵。
庄燃耐下性子,准备和齐汶迟慢慢耗,企图将他的速度耗下来,再趁机逃跑。
他的想法是很好的,以至于漏掉了一个不确定因素。
齐汶迟的速度可能会被庄燃耗下来,但加上一个雪豹,未必会如他愿。
灰白色绒毛的猛兽撞上庄燃的后腰,前爪扑上他的双肩,低吼着将人扑倒在地。
来不及惊讶,齐汶迟动作飞快地将他的手铐起来丢给雪豹,飞身踹开一个偷袭的散兵。
雪豹踩住庄燃的腹部,不让他挣脱。
袁晴亮比齐汶迟想的要靠谱一些。
等他拷完庄燃,袁晴亮那边已经解决了一大半的散兵,有几个漏网之鱼试图往后山逃跑,被绕后包抄的另一支队伍堵住,缴了全部武器。
最后一个散兵是被霍临深擒住扔回了营地。
刚才那一场战斗,他担任指挥位,没怎么动手,此刻,在一堆头发凌乱,衣衫脏污的同伴中,浅绿色的身影分外显眼。
齐汶迟看看他,又看看自己,默默拉下袖子遮住小臂上的泥巴。
袁晴亮凑过来和他说悄悄话:“齐哥,别遮了。别说手上有泥巴,就算你脱光了在泥潭里滚一圈,霍长官也不会嫌弃你。”
“袁晴亮,”齐汶迟黑着脸,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袁晴亮还真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呢,捂着后脑勺兴致勃勃的和他哥分享:“旧时代的那些故事书啊!什么‘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我都会爱着他,直至死亡’。”
“……谁给你看的?”
“没有谁啊,我自己在后勤部找到的。”
“那你一定不知道,这话还有另一层含义。”
袁晴亮来兴趣了:“什么含义啊?”
结婚致辞。
齐汶迟不准备和小屁孩做多解释,丢下一句“你去和莫存说就知道了”,转身去看被绑起来的庄燃。
庄燃倒是安分,被抓住后也不再挣扎,温顺地靠在树上,抬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哨兵。
他看看齐汶迟,又看看一旁的雪豹:“你的精神体?”
齐汶迟点头。
“真难看。”
齐汶迟:……
雪豹起身,大尾巴狠狠抽在庄燃脸上,看着那张脸起了红痕,抬起后爪刨了几把土丢到庄燃身上,迈着优雅的小碎步奔向齐汶迟。
吃了一嘴土的庄燃显然没料到这精神体会对他动手。
吐出嘴里的土渣渣,舌头顶起一边腮帮,他认真地又说了一遍:“一点都不好看。”
雪豹回头,凉凉看他一眼。
齐汶迟不跟他计较,反而蹲下身,问他:“你说雪豹难看?”
庄燃看着他。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精神体才好看?”齐汶迟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先前那只鹿离开的方向,“鹿好看吗?”
他话里有话,庄燃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扬起一个有些惊悚的笑,轻声说:“你知道?”
“只是猜测而已。”齐汶迟笑眯眯地起身,脚下踩上他的膝盖,碾了碾。
他一字一句道:“秦肃的鹿,才最难看。”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收了笑容,厌恶地盯着他,吐出一口血水,开口:“你的雪豹才难看。”
“鹿难看。”
“雪豹难看。”
二人跟小孩一样来回拌嘴了几句,最后还是霍临深看他站在一颗树前半天没挪地,起了疑心。
雪狼早在解决完散兵后就被他给放了出来,一落地就兴冲冲地跑向齐汶迟和雪豹。
霍临深跟着来了齐汶迟身边:“汶……”
“这只狼也难看。”
霍临深:?
准备帮雪豹舔毛的雪狼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舔毛还是先咬人。
霍临深微笑,笑得让齐汶迟后背发凉。
他语气柔和不带一丝温度:“你说什么?”
庄燃很勇:“我说你的狼难看。”
霍临深毫不客气:“秦肃的鹿才难看。”
庄燃炸了:“狼难看!”
“鹿。”
“狼!”
“鹿。”
“狼!”
雪豹蹭着齐汶迟的小腿,打了个哈欠。
莫名其妙的人类。
也不知道那孩子在圣所怎么样了。
被骂丑的两只精神体从一开始的震惊愤怒到后来的鄙夷平静,一狼一豹各自踹了一脚庄燃,尾巴贴在一起黏黏糊糊地在营地里打闹。
二十五人,一个都不少。
被堵上嘴的黑暗向导仍不放弃对其他精神体的外貌攻击,往那一坐,眼神轻蔑,惹毛了好几只精神体。
除了某一只。
黑狼是嗷嗷哭着去找袁晴亮的。
袁晴亮心疼地抱住大黑狼,怒斥一旁一脸“不关我事”的庄燃:“孩子还小!你这么攻击它的外貌太过分了!”
庄燃瞥他,转头吐掉嘴里的布:“果然精神体随主人。”
“你说什么!”
“我说你和你的精神体一样!又傻又难看!”
“你说谁傻呢!”
“你。”
“我操?”
“袁哥!袁哥!”
场面一下混乱起来,河州塔的几个成员拦住袁晴亮,七嘴八舌地劝他,余霭清捂着额头选择背过身眼不见心不烦。
庄燃挑衅地看向被拦住的袁晴亮,正准备继续,被霍临深伸手卡住下颚。
庄燃皱眉:“做什……!”
剧痛传来,霍临深卸掉了他的下巴。
“再多嘴,我就把你腿也打断。”霍临深俯身,附在庄燃耳边,“几个月前,我也是这么对你的同伴的。”
头皮传来撕扯感,庄燃被迫仰起头,面前是霍临深放大的脸。
五官精致,没有多余的表情,浅色的眼底沉着冷意,抓住他的头发轻点几下,泛着白光的精神力钻入庄燃的精神网。
白光缠绕在他的触梢上。
“你确实不蠢,”霍临深放开他的头发,修长的手指移到庄燃的下巴处,“至少会耍点小聪明。”
他将错位的骨头安回去。
“但故意激怒哨兵,可不是一个好决定。”
另一边,齐汶迟按住袁晴亮,小声说了几句话。
袁晴亮冷静下来,瞪了一眼庄燃,冲他做了个口型:你才丑。
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缠绕住触梢的精神力收紧,一点点向两边撕扯。
即便这样,庄燃依旧是那副欠揍的语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勾唇:“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毕竟,一座没有价值的废物塔,能培养出什么呢?”
“你他妈!”
袁晴亮彻底被激怒,上前踹在庄燃的肚子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揍翻在地。
“袁晴亮!”齐汶迟拦住他,压低声音,“冷静点!”
袁晴亮踹他那一脚没留力气,庄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嘴里充斥着铁锈味,庄燃咽下喉咙里那口血,嘴唇被虎牙划破,肿起一块。
他笑得一抽一抽的,刘海下的双眼阴恻恻地望着袁晴亮,故意道:“这就生气了?”
他大笑:“可你们就是废物塔啊!一座连监狱都守不住,基本秩序还要靠卧底维护的,一个被联盟抛弃的废物!”
袁晴亮强忍着怒气,胸口不断起伏,同为哨兵,齐汶迟察觉到他逐渐失控的情绪。
身为高级向导的余霭清自然也发现不对,她上前拉过袁晴亮,将人带到一边,释放精神力开始帮他疏导。
庄燃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看得齐汶迟有些冒火,将人拽起后狠狠掼在树上。
“没有礼貌的家伙。”他逼近庄燃,几乎是对着他的脸,“你该去联盟法庭里学学,怎么好好说话。”
庄燃高高挑起一边眉:“这是威胁啊,长官。”
齐汶迟倒是坦然:“对,我在威胁你。”
他松开庄燃的领口,失去支撑力的向导靠着树勉强维持站姿。
“怎么?要去揭发我吗?”
“揭发?”庄燃眼神古怪,“长官,你觉得我能揭发你吗?”
他转了转脖子,倏地凑到齐汶迟脸前,眼睛瞪大,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语气仍是吊儿郎当的:“我怎么敢、怎么能去揭发渝州塔的人啊!到时候被判刑的,不还是我吗?长官,渝州塔怎么样啊?有没有我们的人啊?啊?啧,早知道渝州塔待遇这么好,我就该和我哥一起在渝州塔卧底才对,每天拿着钱瞎转悠,到点下班吃饭,还有人撑腰,哈!”
他换了口气:“多完美的卧底生活。”
庄燃的脸上露出近乎痴迷的神情,连带着精神力也开始波动。
“小心!”黑暗向导特殊的精神力蔓延开来,霍临深眼神一凛,拎着齐汶迟向后退,“保护好触梢!”
说着,他释放出更多的精神力,为齐汶迟的精神网叠上厚厚一层屏障。
河州塔的向导在察觉情况不对后第一时间调动精神力,为自己的队友叠上屏障,同时远离庄燃。
最先发出惨叫的是D组织的散兵。
他们的图景被霍临深封闭,没有足够精神力做支撑,庄燃的精神力轻而易举地入侵精神网,层层缠绕住触梢,轻微断裂声后,触梢掉落,立刻化为灰烬。
触梢断裂的瞬间,散兵两眼翻白,发出凄厉的叫声。
紧接着,是越来越多被切断的触梢,散兵的叫声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用头撞地,试图将精神网内的向导精神力驱逐出去。
散兵的惨叫被无限放大,齐汶迟皱眉,向后退了一步。
他不是没有见过触梢被切断的哨兵,尚在圣所学习的时候,偶有哨兵从圣所门口经过,大多是陷入昏迷状态后被担架送往医院。
沈知忱告诉他,那是执行任务时被敌方向导入侵精神网的哨兵,触梢被迫进入休眠状态,需要进行抢救。
但那些哨兵的情况远没有这群散兵严重。
触梢完全断裂,没有一点修复的可能。
之后,他们会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庄燃的状态不对。
陷入癫狂的庄燃根本不在乎断裂的腕骨,反剪在身后的双手摩擦着,脚下发力,扑向另一旁的余霭清和袁晴亮。
袁晴亮瞳孔收缩,将余霭清推开,身体被庄燃撞到地上,骂了一声。
庄燃挣脱开手上的绳子,夺过袁晴亮腰间别着的腰,上膛,枪口抵住他的眉心,声音很轻:“晚安,河州塔哨兵。”
子弹没有打中袁晴亮,庄燃按下扳机的前一秒,齐汶迟踹开了他。
不敢有任何停顿,齐汶迟迅速扯起袁晴亮:“退后!”
“齐汶迟!!!”
手里的人逃离他的保护,霍临深心跳漏了一拍,目眦尽裂冲那人吼道:“回来!”
庄燃被踹飞,手上死死握着那把枪,猛地抬手,枪口瞄准齐汶迟。
子弹擦着齐汶迟的脸钉入身后的树干,接着,他便被河州塔的几人制伏在地,枪也摔在了一边。
伤口处渗出血,齐汶迟反应很快,那枚子弹只是擦破了脸上的皮。
庄燃被按在地上,双眼通红,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后颈落入别人手里,下一刻,他被霍临深拽起,像刚才被卸掉下巴一样,抓住头发砸向地面。
一下,两下……
霍临深手上的力度只增不减,带着怒气,手里的庄燃被他丢在地上,起身,踩住了庄燃的另一只手腕。
腕骨碎裂的声音。
庄燃的两只手腕骨均已断裂。
“你的确需要去联盟法庭好好上一课。”
霍临深语气平静,庄燃终于从癫狂状态中回过神来,正要开口。
霍临深没给他这个机会。
触梢被霍临深的精神力包裹,泛着白光的精神力再次收紧,这次没有留情,生生拧断一半。
大脑嗡嗡作响,庄燃半张着嘴,血从嘴角,鼻下流出,糊了满脸。
“霍临深!”齐汶迟冲过来,将他从庄燃身上拽起。
一旁被吓住的河州塔成员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查看地上昏死过去的人。
余霭清探查了庄燃的精神网,松了口气,还好,还留了一口气。
她侧头,心情复杂地看向那两道绿色的身影。
齐汶迟按住霍临深的两只手:“你疯了吗!当着河州塔那么多人的面对他下手,被人上报给联盟怎么办?”
法律条令里规定,无准许,高级长官不得对下级人员动手。
霍临深刚才分明就是想杀了那个黑暗向导。
血糊了齐汶迟半张脸,霍临深的状态看上去比他还要恐怖。
“你也知道这是冲动的行为。”霍临深攥住齐汶迟的手腕,努力平复着呼吸,“明知周围情况危险,还擅自上前救人,齐汶迟,你觉得你的行为不冲动吗?袁晴亮是你的谁,值得你脱离我的保护也要去救他?!就因为他是河州塔的人?听着,齐汶迟,不管他是谁,哪怕是联盟会长,你都没有义务抛下自己的安全,去救一个和你无关的人。”
“任何时候,自己的安危才最重要。”
他的情绪很不稳,攥着齐汶迟手腕的力气有些大,脱力般向前靠去,双手抬起,禁锢住眼前人。
“你不能,为了别人,”他声音干涩,“而放弃你自己。”
这是霍临深第一次对齐汶迟发火。
这人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门甩的咣当响,差点砸到齐汶迟鼻子。
门又开了,瞅准机会跟着溜进去的雪豹被霍临深抱在手里,后者木着一张脸,动作轻柔地把大猫放到地上。
“管好你的精神体。”
门啪一下重新关上。
一人一豹杵在门口大眼瞪小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和无措。
一路跟着齐汶迟过来的袁晴亮缩着脑袋,无比愧疚地看向他:“对不起啊齐哥,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齐汶迟叹了口气,安慰着身旁的小孩,“你先回去吧,好好做个疏导,我待会儿再来找你。”
回程路上,霍临深难得不和他一块,联系了河州塔公会处理好那些散兵后,冷着脸,独自一人回了河州塔。
他想留下和霍临深一起,那人没说话,推他上车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哨兵对情绪波动十分敏感,齐汶迟肯定,如果他现在强行破门而入,霍临深一定会连人带豹一起打包丢给莫存。
那就换个办法。
霍临深的房间有外阳台,齐汶迟甩着手里的铁丝,身后是被撬开的,通往顶楼天台的铁门。
天台空无一人,堆满了杂物,地上是散开的废纸,踩上去沙沙响。
一二三四五……
他眯着眼,确定好霍临深的房间位置后,转身在天台翻找,还真让他找出一捆没用过的绳索。
齐汶迟将绳索一头绑在栏杆上,剩下的顺着墙壁丢下去,固定好以后一手抓着绳子,两只脚踩着墙,一点一点往下滑。
不让我进门,没说不让我翻阳台吧?
绳索的长度刚好够他爬到霍临深的阳台上。
齐汶迟加快速度,几个呼吸间,脚便已踩到了阳台上的护栏。
他心中一喜,整个人松开绳索,跳下去,稳稳落在地上。
齐汶迟拍拍手,满意点头,转身僵在了原地。
霍临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阳台,双手抱臂,头发散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启唇:“你在干什么?”
慌乱只是一瞬间的事,齐汶迟甩了甩头发,凑上去。
霍临深躲开他的靠近,皱眉:“不要碰我。”
这是真生气了。
在一起生活多年,齐汶迟早就将他的脾性摸清,觍着脸又往前几步,不顾他的躲避直接抱住这人的腰。
微微抬头,亲了亲霍临深的下巴,声音也软了下来,他学着小时候的样子,讨好似地开口:“别生气了,霍临深。”
霍临深紧绷着那张好看的脸,没有任何表态,身体却比脑子诚实,搭在齐汶迟背后,将人从阳台边缘拖进里屋。
齐汶迟干脆将大半个身子都压在霍临深身上,闭着眼装不舒服:“我头晕。”
“真的。”霍临深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齐汶迟心虚地埋下头,偷偷在他颈侧嗅了两下,没闻见想要的味道。
他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墨绿色作战服,脸上的血迹处理干净了,留下一道疤,格外突兀。
这么一瞧倒是有点可怜的样子。
霍临深看穿他的伪装,不吭声,橙花香的向导素释放出来,安抚着怀里的人。
香气有些浓郁,齐汶迟贪婪地嗅着,黏黏糊糊地蹭着人往屋里走。
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好饿,有吃的吗?”
齐汶迟没说谎,从东区回来到现在,他还没有吃东西,和雪豹守在霍临深门口等人回来。
“食堂还没关门。”
“好远。”
“那就饿着。”
霍临深扭过头,不去看齐汶迟故作可怜的表情。
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只要做错了事,就摆出这样的表情。
嘴角一撇,眼眶一红,小孩仰着张肉肉的脸看他,委屈地喊他:“霍临深,不要生气。”
每每这时,想要训诫的话都会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为一句无奈的“下次不许这样”,认命地收拾齐汶迟弄出来的狼藉。
自那以后,齐汶迟就拿捏住了他。
“小孩才撒娇,”霍临深抬手,齐汶迟的脸颊肉在分化后就彻底消失,捏起来的手感也不如小时候那样舒服,“齐汶迟,你是小孩吗?”
浅浅一点肉被挤起来,齐汶迟眨了下眼,看着霍临深的脸凑到自己跟前。
渝州塔前几年出了一个评选,日子过得实在无聊的成员们在周重行和沈知忱的怂恿下,举了一个名为“渝州塔最美教官”的评选活动。
字面意义上的美。
霍临深以断层票数当选第一,本人并不知情。
最美教官和他挨得极近,语气不善地盯着他:“要哄人,至少得喊两句好听的吧?”
好听的?
齐汶迟干脆利落:“哥哥。”
掐着自己脸的手指骤然收紧,齐汶迟吃痛,继续喊他:“哥哥。”
“哥。”
“临深哥哥。”
他笑得狡黠:“临,深,哥,哥。”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吻。
霍临深的唇落下来之前,齐汶迟想,霍临深真的很喜欢逮着他亲。
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就只是单纯地贴了贴。
吻里带着淡淡的橙花香。
齐汶迟追上去,主动亲了亲他的唇角:“想让我换一个吗?”
“不许叫那个。”在他开口前,霍临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掌心蹭过柔软的唇瓣。
霍临深早就不生气了。
齐汶迟被他捂住嘴,只能眨巴眼睛。
霍临深看得心痒,最终还是没忍住,在齐汶迟的眼皮上落下一个极轻柔的吻。
他轻叹一声,抬手搂紧齐汶迟,将主动权拿回自己手里。
“你还生气吗?”
“嗯。”
“那怎么办呢?”齐汶迟装作苦恼地贴着他耳畔,热气喷洒在耳垂,“你知道怎么哄霍临深吗?”
霍临深抱着他:“他说,你再亲一下他,他就不生气了。”
“靠谱吗?”
“不靠谱。”喉咙里泄出一声笑,霍临深认输一般,说,“但有用。”
后来的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很长。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喘,霍临深将人带到床边坐下,头埋在齐汶迟腹部,齐汶迟一只膝盖跪在床上,低头,看着霍临深动作。
“齐汶迟。”他掀开腹部的衣物,手伸进去覆在腹肌上,“对你而言,我是什么。”
“长辈,上级,监护人,我不喜欢这些回答。周重行和沈知忱他们也是你的长辈,你也会和他们接吻吗?”
手下的皮肤光滑,隐隐能摸到执行任务留下的伤疤。
“我想换一个身份。”
齐汶迟抓着他的长发:“痒。”
霍临深抚摸过的地方泛起痒意,以及微不可察的颤栗。
太要命了,齐汶迟试图往后退,也太危险了。
霍临深眼眸幽暗,禁锢着他的后腰,不让他有逃离的机会:“你说过,你不会再躲我。”
“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听见了。”
手里乱动的身子因他这一句话而僵硬,开口带着齐汶迟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意:“你知道?”
“我知道,”腹部一凉,霍临深将腹部的大片衣物掀开,流畅的肌肉线条暴露在空气中,他凑上去,落下一个虔诚的吻,“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你的名字,你的喜好,你对我的心思,我全都了解。
霍临深是旧时代的遗物。
诞生于旧时代,经过漫长的岁月又来到新时代,无比留恋着过去又割舍不下现在。
直到齐汶迟的出现。
十四年里,霍临深始终扮演着一个引导者的角色,面对齐汶迟他总是温柔的,即使这个孩子在知晓他的心思后与他疏远,在外人看来,他仍是一副关怀的模样。
只有齐汶迟得以窥见他完美伪装下的一角。
自私、冷漠、对身边的人或事有着莫名的掌控欲。
他对自己养大的孩子有难以启齿的心思。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十九岁刚入塔的时候,或许是经过十六岁刚分化的齐汶迟房间时,偶然入耳的那一两声带着他姓名的喘息,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十四年前的那场大雪,捡到齐汶迟的那天起,他便是霍临深的专有。
控制喜欢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霍临深像一个优秀的猎手,沉着,耐心,不紧不慢地为猎物布下天罗地网,引诱着警惕的雪豹放下戒备,露出柔软的肚皮,心甘情愿被他猎捕。
齐汶迟对他的心思也并非那么单纯。
没有孩子会用那种露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监护人,偏偏他自己还不知道,只当是所谓的雏鸟情结。
如果你真的对我无意,又为什么自愿接受我越界的行为?
像故事书里引诱水手前来的海妖,霍临深用爱引来了齐汶迟。
“你也喜欢我,对吗?”
他抬头,抬手拂过齐汶迟的眉眼。
“齐汶迟,承认吧,你爱上我,远比我爱上你要早。”
“真好,”他满足地喟叹,“好像旧时代那些故事书里两情相悦的爱人。”
齐汶迟的大脑完全空白。
他没想到霍临深会直接将他的心思点出。
他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霍临深会愤怒,会震惊,再过分一点会直接走人。
眼下的结果出乎意料,却并不让他感到惶恐。
或许真的像霍临深说的那样,两情相悦。
“我喜欢你。”
浅色的眼睛对上他的,霍临深语气坚定。
“承认爱意,不是一件难堪的事。”
“非要说的话,我希望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你能一直陪在我身旁。就像很久以前,人们结婚时说的结婚致辞: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我都会爱着你,直至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齐汶迟完全说不出话了,眼泪从眼角流下,淌过脸颊,滴落在霍临深扬起的鼻尖。
“我……”他无措,只能抱紧霍临深,将头更深地埋进霍临深的颈窝,半天只说出一句话,“我们会和旧时代的人一样,流着泪接吻,戴上印有对方姓名的钻戒吗?”
“那也太丢人了。”齐汶迟红着眼,“和相爱的人结婚应该笑才对。”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橙花香萦绕在鼻尖,齐汶迟闭眼:“很喜欢。”
那些深藏于心底的幻想,终于得以拨云见日,从高空坠落,炸开一地火花,以燎原之势,灼烧他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