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今天还没开花吗—— by关尼尼
关尼尼  发于:2024年05月28日

关灯
护眼

三岁那年,年幼的裴曜穿着小西装,坐在红丝绒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儒雅从容的父亲单膝下跪,目光温柔地朝着邓欣女士伸出手。
邓欣女士穿着藕粉色长裙,坐在椅子上笑,左手白皙纤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戒。她望着单膝下跪的裴父,同她说着求婚那日的话,一次不错,最后她伸出手,将手搭在裴父手上。
大厅空旷,包了场的餐厅流淌着轻快浪漫的音乐,璀璨灯光下,三岁的裴曜目不转睛,看着邓欣女士同裴父随着音乐跳了一支舞,在纷飞的藕粉色裙摆中,爱情是圣洁不可侵犯的这一观点如同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埋在了心底。
二十四岁这年,他遇到了一见钟情的对象。
他将他带来最初理解爱的地方,对他赤诚又小心翼翼提出同居的请求,并且问出了二十一年自己的父亲对母亲问的那句:“能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吗?”
裴曜:“我重新布置了一下市里面房子,找人设计了一个阳关房,等冬天到了,我们可以一起晒太阳。露台的排水系统也安排了一遍,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在露台养一些花花草草。”
他似乎有些紧张:“如果你愿意搬过来的话。”
幽采吃掉一整个甜品,又喝了手旁高脚水晶杯里的红色液体,精神抖擞道:“愿意的。”
他回答完,又喝了一口高脚水晶杯里的红色液体,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觉得怪好喝的,两三口就将水晶杯里的红酒喝个精光。
半个小时后。
地下车库,精神抖擞的幽采坐在副驾驶:“我们要出发了吗?”
一旁的裴曜给他系上安全带:“要出发了。”
幽采很高兴道:“哦,那你记得开快点。”
裴曜给他系上安全带后,看似沉稳地在导航输入酒店位置,听着即将驶向酒店的语音播报,幽采更加精神了。
入了秋的夜风很凉,车窗敞开了一条缝,幽采坐在副驾驶上,聚精会神地盯着车内显示屏的地图导航,看着他们离酒店越来越近。
今晚的酒店套间位于顶层,是裴曜包了年居住的套间,用于前几年出通告就近歇脚,舒适性和隐私性都很好。办理入住时,酒店前台很熟练微笑地叫出他的名字。
裴曜一脸沉稳地点了点头,领着幽采走向电梯,最后被前台叫住,说他还没拿房卡。
幽采伸手接过房卡,用房卡戳了戳身旁的裴曜,发现有点戳不动,身旁的裴曜浑身上下肌肉硬得像石头,几乎从踏进酒店开始就紧绷着肌肉。
酒店顶层很安静,电梯厅两侧立着两尊洁白的天师雕像,长廊墙面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画像,弧形的射灯柔和投在墙面
长廊尽头的套房门被拧开,插入房卡,暖色的灯光投在大床上,柔软的白色床单上落满玫瑰花瓣,褐红色的地毯将细碎的脚步声吸收得一干二净,只有一声清脆地关门声。
一路从玄关吻到大床。
裴曜单膝跪在床上,捧着幽采的脸亲得很煽情,两人都发热得厉害,浑身出了汗,双手交缠着没放开,静谧的套房听得到点搅动的水声。
幽采出了点汗,本来就白的双臂显得更莹润,攀着面前人的胳膊,很听话地张开唇,又被从耳廓一路亲下去,密密麻麻地从背脊处发着麻,四肢都软了,舒服得不行,脸庞发着红。
裴曜换成双膝跪在床上,呼吸发沉,两手交叉,反手就将衣服丢在一旁,俯身虔诚又迷恋地亲着自己的爱人。
大床的床单发皱被蹬乱,不少花瓣被扫落地毯,气氛炽热得仿佛融化的焦糖,甜腻得让人无法呼吸。
幽采被亲得发了热,双颊红得厉害,双手环着裴曜的颈脖,微微喘了口气期待道:“我们现在可以授粉了吗?”
亲得已然动了情的裴曜脑袋发热,只当是爱人的甜言蜜语,俯身虔诚地亲了亲他的唇,郑重地点了点头。
幽采脑袋上慢慢冒出了一朵精致的小黄花,被裴曜眼神发直地盯着。因为紧张,小黄花害羞地抖了两下。
幽采捂着脑袋上的那朵小花,望着浑身僵硬的裴曜,红着耳根子,害羞道:“你怎么还不开花啊?”
跪在床上的裴曜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眼神发直地盯着幽采脑袋上抖了两下的小黄花。
幽采以为是面前人还不好意思开花,凑近一些,捧着裴曜的脸亲,很有点浪漫的害羞道:“你开花吧,不管是少一片花瓣还是少两片,我都最最最喜欢你开的花。”
裴曜依旧是僵硬得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
幽采半跪在床上,眼神亮晶晶地去蹭着他,既开心又害羞道:“我昨晚还偷偷把我的叶子都洗干净了,每一片都洗得亮亮的,你要摸一摸吗?”
几片翠绿的小叶子“咻”地一下冒了出来,托着小小一朵的小黄花。
幽采继续蹭着他开心道:“不过今年是我刚化成人形的第一年,冒出的叶子可能不太稳定,要快点摸摸我的叶子,不然等到后面我就变不出来了。”
“你化成人形应该好多年了,你的叶片是不是能维持好久?我等会能摸一摸吗?”
裴曜大脑空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刚化成人形?”
幽采脑袋上的小黄花抖了抖,很害羞道:“是啊,我今年春天刚化成人形,我化成人形后第一时间就跑来找你了。”
“鲤哥说世间成精的油菜花精很少很少的,怪志里都是荷花、梅花成精,像我们油菜花成精他只见过我和你。”
他又去亲裴曜的鼻尖,很开心道:“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裴曜大脑活生生像是被劈成两半,一半混沌得快要发了疯,另一半火光电石间闪过无数先前忽略的片段。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幽采会给他带植物营养液,怪不得幽采那么喜欢晒太阳喝水,那么喜欢各种花盆。
怪不得幽采从来不在外面吃东西,哪怕忙了一天也不会觉得饿,成了精的植物哪里会吃得下人类的植物。
怪不得在停电的那个晚上,幽采对他说的是最最喜欢的花而不是最最喜欢的人。
怪不得自己当初一碰到幽采就出现过敏的症状。
——“我叫幽采,我的名字是自己起的……”
幽采,谐音油菜。
这是幽采给自己起的名字。
怪不得幽采会说自己从山里出来就是为了找他。怪不得他喷了跟幽采一样的香水,幽采会说很喜欢他的味道。
怪不得幽采会说这个世间最喜欢的就是他。
裴曜看着自己爱人脑袋上那朵精致的小黄花,依旧不死心,蠕动了几下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魂魄,声音发颤道:“你怎么觉得我也是油菜花精?”
幽采环着他,眼睛亮晶晶地软声道:“鲤鱼精告诉我的呀。”
他像是讲故事一样,贴着他开心道:“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山里,山野里只有我一个油菜花精,我问鲤鱼精世间还有没有第二个油菜花精,他见多识广,在人间认识很多很多精怪。鲤鱼精说帮我出去打听。”
“过了几天,他跟我说活你就是世间另一个油菜花精,因为外头的人都叫你油菜花,鲤鱼精说外面的人一提起你就说油菜花啊油菜花。”
裴曜五雷轰顶,耳边轰然响起巨大的嗡鸣声,一阵头晕目眩——前几年网络上极其流行谐音梗,他刚出道那会因为连续爆了好几首歌,被大众熟知并称赞极其有才华,粉丝乐得其见,每每提到他都会兴高采烈夸赞他油菜花。
开着花的幽采红着耳根子,左等右等也等不来眼前的人开花,软软催促他道:“你怎么还不开花啊?”
他脸庞红扑扑,眼睛也亮亮的,亲着他承诺道:“你不要害羞呀,不管你的花开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哪怕是只有一片花瓣,我都会喜欢它的。”
可裴曜开不出花。
别说一片花瓣了。
就是把他脑袋劈开,也冒不出一片叶子。
裴曜浑身倏然出了一身冷汗,僵硬地半跪在大床上,薄唇有点抖,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浅灰发色青年僵硬沉默的时间太长,幽采开始有点愣,望着裴曜,又小声道:“裴曜,你开花呀。”
裴曜薄唇抖了两下,还是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幽采有点急,小声地重复道:“裴曜,怎么不开花啊?还是说你只有在春天的时候才能开花吗?”
眼前人迟迟不开花的举动让幽采眼圈有点红,脑袋上原本精神抖擞的小花也跟着有点低落下来,他吸着鼻子道:“还是说你觉得我的花太小,一点都不好看,所以不想跟我授粉?”
裴曜哪里看得了他这个样子,幽采眼眶一红,他心比谁都难受,整个人跟被摁在水下喘不过气来一样。
他半跪在床上,抖着薄唇,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幽采,我开不了花。”
幽采一愣。
裴曜神情狼狈道:“我是人,开不出花。”
“幽采,我不是油菜花精,你朋友可能认错人了。前几年流行过一个梗,把有才华说成油菜花。那时我出道不久,每首歌都爆了,不管媒体还是粉丝都在宣扬我有才华,当时有不少人用当时流行的梗说过我油菜花。”
幽采神色茫然地望着他,半晌后,才喃喃道:“你不是油菜花精?”
裴曜喉结剧烈地滚动几下:“对,我是人类,所以当初在医院,我吸收不了你给我的植物营养液。”
幽采喃喃道:“不可能……你身上的味道跟我的味道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油菜花精?”
裴曜难堪地低声道:“那是因为我喷了香水,我对你一见钟情,希望能够跟你拥有同一个味道。刚好有一款草木味的香水跟你身上的味道很相似,每次见你前我都会喷上那款香水。”
幽采盯着眼前人,喃喃道:“所以你不能开花?我跟一个人类谈了三个月的恋爱?”
裴曜神色狼狈地点了点头,看着幽采的神色,心中不太好的预感越来越明显。他薄唇有点抖,跪在床上慌张道:“但我们这三个月不是谈得好好的吗?”
幽采喃喃道:“谈得好好的?谈得好好你大早上给我送一大捧玫瑰花的生、殖、器?”
裴曜听到幽采说的花,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笨拙地要去牵他的手:“我不送了,宝宝以后我都不送了……”
幽采没给他牵,很有些难过道:“我以前说你是我最喜欢的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是人?还是说你是故意瞒着不说?”
裴曜跪着小心翼翼要去抱他,面红耳赤解释道:“我没故意不说,我当时以为你夸我像花一样……”
幽采难过地将脑袋上的花都收了回去:“你长那么高那么壮,像不像花你自己不知道吗?”
裴曜眼睁睁地看着幽采将脑袋上那朵小花收了回去,越来越慌,五脏六腑跟火烧一样煎熬得很,又想去牵一牵他的手。
幽采没有给他牵,而是坐在床上,吸了吸鼻子喃喃道:“裴曜,我们物种不一样,有生殖隔离的。”
裴曜知道幽采没上过学,火急火燎道:“谁说的?他们乱讲,哪有什么生殖隔离。”
幽采更加难过了:“你连花都开不了,怎么可能没有生殖隔离。”
裴曜二十多年来顺风顺水,众星捧月地过了那么多年,头一次那么慌——别的都好说,他是真开不了花。
当初幽采明显是因为他是油菜花精才愿意同他聊天,若是当初知道他是人类,理不理会他还不一定。
可他不一样。
当初不管幽采是人还是油菜花精,他该一见钟情的还是会一见钟情。
哪怕当初知道了幽采是油菜花精,他看到幽采还是一样走不动道。
果不其然,幽采下床,要去穿鞋。
裴曜慌得不行地问他要去干什么。
幽采说他要回家联系鲤鱼精,问真正油菜花精的下落。
裴曜红着眼睛:“那我呢?到时候你找到了他,你还要我吗?”
幽采心乱如麻,薄唇抿得紧紧的,好一会才喃喃说不知道。他从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跟人类谈恋爱,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同类才能谈授粉谈恋爱。
半个小时后。
穿好衣服和裤子的裴曜站在酒店玄关门口,眼睛还发着红,拎着车钥匙送幽采回家找鲤鱼精。
一路上,裴曜眼眶红越来越红,幽采坐在副驾驶,好久才吸了吸鼻子道:“你开错了,回我家不是这条道。”
二十分钟后。
幽采拉开车门,闷头朝着楼上走去。
裴曜在幽采楼下蹲了半个小时,抽了三根烟。
半个小时后。
半夜十二点,他将车开到一家便利店门口,红着眼睛打电话给黎暨,问他要被甩了十几次还能追回对象的表弟电话。
电话那头的黎暨诧异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今天不是跟你对象过三个月的纪念日吗?”
裴曜不说话,只是说让他给号码,又问黎暨现在在哪里。
黎暨报了个酒吧的位置,是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开的酒吧,平常人很少。没过多久,挂断电话的黎暨就看到了裴曜的身影
裴曜来了也不说话,只喝酒,眼睛发红地喝了好几瓶。黎暨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裴曜喃喃说自己不是幽采要找的人,眼眶越来越红道:“他说这段时间他要去问他朋友,找那个人。”
黎暨嘴里一叠声卧槽,瞠目结舌脱口道:“你要被甩了?”
红着眼睛的裴曜终于忍不住,趴在吧台哽咽道:“妈的……”
“到时候他让那个花做大的,让我做小的怎么办?”
“我他妈开不了花,怎么跟那个花争?”

“他以前从来都不这样的……”
酒吧吧台上,浅灰发色的青年满是酒气,脑袋埋在胳膊上,嗓音发哑地颓然哽咽道:“他以前下车都会亲我,上楼前还要回头看看我的……”
吧台前的黎暨一边喝酒一边叹了口气:“哥,这段可以过了,这段你已经说了七遍了。”
喝醉的裴曜一下就抬起头,眼眶发红道:“过什么过?谁他妈说能过?不能过——”
黎暨:“……”
裴曜又趴下来,红着眼睛喃喃道:“到时候他找到那什么花,跟那什么花一起过怎么办?”
黎暨劝他:“哪能啊,谈恋爱哪有不吵架的。我表弟三天两头跟他对象吵架闹着份上。也就是一时赌气,说了几句气话,哪能真去跟其他人一起过。”
“再说了,你不是说他之前从山里出来就是为了找你吗?他那么喜欢你,哪能说找别人就找别人。”
黎暨不说这茬还好,一说这茬,裴曜心更加碎了——那找的是他吗?
那找的是另一个油菜花精!
他就是个因为乌龙弄出来的赝品,假得别说开花了,还对花粉过敏。
亲个嘴都要嘴巴疼两天。
一想到这里,裴曜埋头喃喃:“你不懂……他找的根本就不是我……”
黎暨眼皮一跳,睁着眼说瞎话道:“怎么就不是你了?他找的人照片有没有?拿来给我看看,不对,我都不用看,那肯定就是你。”
“两眼睛一鼻子,半个华国也找不出来你这样的,他怎么找的就不是你了?”
裴曜都不想说话。
一个是人一个是花
像个屁像。
幽采那么盼着他开花,到时候那油菜花精一开花,还不得把幽采的魂给勾走啊。
裴曜更加难受,一句话都不说。
黎暨:“嗨,你就是想太多,他都跟你在一起三个月,怎么可能说不要你就不要你。”
裴曜趴在吧台说他不懂。
黎暨是不懂,但他有个被甩了十几次每次被甩都要来跟他嚎啕大哭的表弟。
他熟练地拍了拍身边裴曜的肩膀,高深莫测道:“吵个架而已,听我的,三天之内必和好。”
裴曜愣了一下,抬头,迟疑道:“真的?”
黎暨淡定道:“我表弟都被他对象甩了十几次,现在不还是跟他对象好好的。”
“你刚才就不应该送他回家,吵架就应该说清楚,你把他送回家,后面要怎么跟他说清楚?听我的,你现在去找他,他肯定在家里等着你。”
裴曜听到那句话,眼睛有点发直,有些意动,愣怔地磕巴喃喃道:“真、真的?他现在在家等着我?”
十多分钟后。
被灌了好几杯酒的裴曜脸发红,有些站不稳,满身酒气。
黎暨又扒了他外套,让他看上去更加颓废落魄,满意地点了点头,沉稳:“很好,就这样,走破碎风。”
————
凌晨两点二十八。
背着行囊的幽采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很凝重,好一会才问他现在方不方便,还告诉他裴曜喝醉了,蹲在他家楼下死活不走。说罢,电话那头的人又带着点叹息,希望幽采能下楼来看看。
已经走到郊区的幽采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月亮,迟疑片刻老实道:“可是我现在不在家。”
车里的黎暨朝着车后座的裴曜做个手势,高深莫测地沉稳道:“没事,你是在你朋友家吗?方便给个位置吗?裴曜不知道发的是什么酒疯,说心慌得厉害,非要看你一眼才安心。”
“你看现在入了秋,半夜冷得很,风又大,他一直蹲在你家楼下,你给个地址,我们过去,让他看你一眼就好。”
背着行囊的幽采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黎暨立马就精神起来——电话那头的人现在还能关心裴曜身体怎么样,指定是吵架闹了变扭但心底还有着裴曜。两人估计是头一次谈恋爱,傻乎乎地闹变扭不懂怎么给对方台阶下。
他煞有其事道:“他啊,他现在不太好,喝了不少酒,一会说头疼一会又不说话,我也没办法。不过这个点,你要是睡了也没事,等到了早上,估计他也没什么力气折腾了。”
幽采带着几分踌躇,最后还是报了现在的位置。
黎暨听着电话那头青年报的位置,眼皮猛地跳了两下,有点懵——这个点,裴曜的小男朋友跑去郊区的山里干什么?
他懵然地朝着电话那头的人确认,得到的回答是确定地址没有什么问题后才神情恍惚地挂断电话。
一旁满身酒气的裴曜带着点憧憬地磕巴问他怎么样,自己是不是可以上楼找对象了。
黎暨咽了咽口水,脑子发麻地扭头看了一眼裴曜,欲言又止地小声道:“那什么……”
“你对象好像跑到山里了……”
喝得有点醉的裴曜愣了一下。
两分钟后。
车后座传来一道的哽咽声:“我就知道,他就是不要我了……”
“你他妈还说他在家等我,等个屁等,他都要回山里面找别的花了,怎么可能等我……”
还做大做小,幽采连要都不要他,直接跑了。
黎暨头皮发麻,他哪里知道短短几个小时,裴曜的对象已经把自己干到山里面了。
凌晨两点半。
幽采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囊,挑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借着月光,低头打开行囊,把包里装的几盆小盆栽拿出来透气。
几盆小盆栽睡眼朦胧,其中一盆小盆栽醒得早,懵然地望着荒无人烟的荒凉公路,结结巴巴道:“哥、哥,你要去干什么?”
幽采还穿着白天穿的连帽卫衣,蹲在地上,小声道:“我要回山里找我朋友。”
几盆小盆栽迷茫看了一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又看了看挂在天边的一弯冷月:“哥,你很急吗?”
幽采坐在大石头上,好一会低头用球鞋踢了踢地上的石块,闷声道:“不知道,我就是想回到我之前睡觉的地方。”
自从得知裴曜不是油菜花精,他的脑袋很乱,一会想裴曜怎么不是油菜花精呢,他那么好闻,抱起来暖暖的像是晒太阳一样,还会跟小盆栽讲话,怎么就不是油菜花精呢?
可脑海里又有另外一道声音冒出来,告诉他裴曜确实是个人类,他喝肥料会进医院,不能吃泥巴,一天也不能晒太久的太阳,他跟世间无数的人类一样,并不是世界上另一个独一无二的油菜花精。
幽采觉得自己脑袋好乱,乱得他想要把自己埋在土里,什么都不用想,只用晒太阳喝水就好了。
于是在裴曜离开后,他就收拾东西,装好行囊,吭哧吭哧就往自己的那座山头走去。夜里没什么人,他狂走得快要飞起来也没人觉得不对劲。
凌晨三点五十五。
一辆奔驰七拐八转,一路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开了大半个小时,才开到了山里。沿着废弃的荒凉公路,车灯的光束沿路寻找,终于找到了路边坐在石块上的男生。
黎暨一开始以为幽采是开了车来,结果灯光一照,发现不远处的黑发青年背着行囊,坐在石头上喝着矿泉水。
没有车,也没有任何代步工具,似乎是背着书包狂走到山里面。
黎暨眼皮又开始跳了起来——这他妈看上去不太像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让代驾把车停在路边,借着车灯,谨慎地慢慢靠坐在石头上的黑发青年,穿着白色的连帽卫衣,背着灰色的双肩包,面前摆着一排小盆栽。
见到有人靠近,黑发青年抬头,在车灯光束照射下,眼睛睁着很大,也很圆,很漂亮的一个男生,但看上去没什么心眼,总给人慢半拍的乖巧感,瞧上去很让人舒服。
黎暨心想怪不得能把车上的人迷成那个样。
熬了大半夜又狂走了几十公里,折腾成这样脸还那么能打。
幽采把摆在地上透气的盆栽都收起来,放进包里,听到了一道哑哑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他动作一顿,抬头,看到不远处的裴曜站在车灯旁,穿得很单薄,慢慢地走向他。
五分钟后。
奔驰车旁,黎暨和代驾蹲在路边,一边抽着烟,一边面面相觑瞧着远处的两人。
代驾时常接黎暨的单子,平日里也接过阔少的单子,但从来没见过大半夜跑到荒无人烟的山旮旯里接人的阔少。
代驾抽了一口烟,神色复杂道:“黎总,我弟可崇拜你朋友了,房间墙上全是你朋友专辑的海报。前阵子还剃了一个寸头,说要跟你朋友一样搞音乐。”
黎暨嘴角抽了抽,果不其然,代驾又抽了一口烟,愁眉苦脸道:“但我弟也没说他崇拜的人是这个样子啊。还是说搞音乐的都是那么特立独行?”
黎暨也抽了口烟,没说话,好一会才默默道:“今晚的事,别往外头说。”
代驾掐了烟,神情沧桑地点点头。他嘴要是不牢,也不能给黎暨干那么久代驾。
黎暨吐出一口烟,也有点沧桑。前阵子裴曜把自己的对象藏得严严实实,他们一圈人好奇得不行,但裴曜愣是一点风声都不往外透。
以后要是再有人问裴曜的对象什么样,他倒是能讲上两句——长相乖巧又单纯但是吵架会半夜会狂走两个山头的超级博尔特。
那长腿,还真不是摆设。
四个轮都要开上一小时的路程,裴曜对象愣是背着个大书包大半夜走完了。
远处的两人坐在石头上,挨在一块。
裴曜看着背着鼓鼓囊囊书包的幽采,抬头一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地方,喃喃道:“是不是今晚我不打电话给你,你明天就在山里了?”
幽采小声道:“也不是,我有……”
他想说他有跟黄胜请假,也有准备告诉裴曜,但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裴曜偏头,掉了眼泪。
幽采呆了。
半晌后,他背着书包,同裴曜膝盖挨着膝盖,想伸手去摸裴曜的脸,有点无措地小声道:“怎么啦?”
裴曜喉咙动了动,抹了几下眼睛,哑着声音说:“喝多了酒,头疼。”
幽采又去摸他的头,有点笨拙,像是在摸一个没有成熟的西瓜。
幽采一直都是这样——裴曜想。
你看,他连人类的头疼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怎么会知道不告而别对人类意味着什么。
裴曜发颤的呼吸渐渐平息了下来。
幽采确实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在那一刻产生了想要回到生长地方的念头,于是他就回去了。
哪怕在社会中他表现得再像人类,但他依旧不是人类,而是一株在山野间独自生存了很长时间的植物。
幽采笨拙地摸了好一会裴曜的脑袋,也没摸出裴曜疼痛的缘由。他只好带着点忧虑道:“你的头还疼吗?怎么办?要去医院吗?”
但裴曜说不去医院。
半个小时后。
平稳行驶的黑色奔驰车内寂静无声。
黎暨坐在副驾驶,抱着手,不断地抬头瞥着车内视镜,看着车后座的两人。
浅灰发色的青年偏着头,闭着眼,浑身酒气,眉头紧紧蹙起,似乎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将半边身子挨着一旁的青年。
背着书包的青年微微低头,带着点忧虑,时不时小声地问裴曜几句,例如头疼不疼,难不难受。
裴曜时不时地嗓音很低应一声,说头疼,难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黎暨嘴角抽了抽,将目光收了回去。
这还用他担心?
不是挺会的吗?
三两下就把跑了的老婆给哄了回来。
比他只会蹲在路边打着电话嚎啕大哭的表弟有用多了。
凌晨四点多,车子驶入市区,代驾问了一句,说接下来要去哪里。
黎暨朝着代驾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
代驾恍然大悟,油门一踩,往城中村那片筒子楼开去,没一会就停在了幽采家楼下。
幽采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景色,有点茫然:“不去医院吗?”
挨着他的裴曜动了动,声音闷闷低低地道:“太困了,想先睡一觉。我没带钥匙,能去你家睡一晚吗?”
幽采还没说话,裴曜就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低低道:“不能的话也没事,我回裴宅睡一晚。”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