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止一时无法适应突然黑暗的环境,眼前还是一片黑朦,但能感觉到陈穆想做什么,两手伸到空气中乱抓一通拉住了陈穆的衣袖。
接触的同时他手蓦地停下,说:“不用了。”
陈穆不在工作场所穿的还是衬衫,气温太高的缘故,衣袖被卷起到小臂增大散热面积。
此刻那节温热的小臂也落入林殊止手中。
两个月前那晚的记忆瞬时回笼,林殊止只暗自庆幸陈穆已经把灯熄灭。
庆幸的同时又暗自唾弃自己是个满脑子黄色肥料的人。
陈穆:“别急着拒绝,未来我们可能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又是合作,陈穆真的很想与他合作。
其实林殊止更乐意他用另一个词,而不是“合作”这么冷冰冰的词汇。
但陈穆已经很自然地将他也带入了“合作的怪圈”,他也不可能主动地再次表明想法与心意。
林殊止再次道:“不麻烦了。”
“别拒绝我。”陈穆也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穆说完便说完了,可在林殊止这里就变了味道。
林殊止擅长换位思考,这种思考模式只针对陈穆一人。
这是很心累的做法,可他已经做了很多年了,怎么也戒不掉,陈穆是否满意是否高兴,是否觉得他拒绝了他的请求就是拂了面子。
他只能靠一个猜字。
林殊止放弃内心斗争,卸下力气:“好吧。”
微凉的指尖撤去,留下些许汗液在依旧温热的小臂上,水汽蒸发了带走一些热量,陈穆觉得那块被林殊止碰过的皮肤存在感异常强烈。
从他的视角看,只能看到林殊止手脚端正地坐在后座靠里的位置,上半张脸都被车顶挡着,只有半个光洁的下巴能被他看到。
只看下巴都会让人忍不住想象这下巴的主人有多么可爱。
陈穆承认自己觉得林殊止很可爱。
晚高峰已经过去,路上并不算拥堵,陈穆的车很快到达了酒店。
“注意安全。”道闸杆缓缓升起,陈穆将车开进停车场的暂停点嘱咐道。
“好。”林殊止将方才上车时摘下的鸭舌帽戴起。
他没什么名气,微博关注粉丝都没过千,因此不会有私生或粉丝在酒店门口蹲他。
换个层面讲,糊也有糊的好处,起码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障。
这顶鸭舌帽不是为了躲避偷拍,也不是为了摆谱耍大牌,而是他一个习惯,还是源自于林正安。
林殊止有些记不清楚,大概是上高中那会儿,他犯了点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惹得林正安勃然大怒,没给他什么好果子吃。
林正安请来了林家的“家法”——一根拇指粗的鞭子,他用那鞭子抽了他一顿,连带着无辜的头皮也在混乱中被蹭破了一块。
后来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头皮破损的地方也愈合了,但愈合的地方由于有疤痕存在,头发无法汲取营养掉了一些。
新陈代谢需要一段时间,林殊止那段时间嫌丑便总戴帽子出门。
这个习惯便是从那时一直延续到现在。无论天冷天热,大风还是无风,他都习惯带上顶帽子出门,作为他的保护伞。
戴与不戴都没关系,他就想拿在手边安心。
就与掩耳盗铃一样,捂住耳朵可以听不到铃铛的响声,他被人打了伤了,躲进保护壳里,就可以假装从未被伤害过。
这些陈穆当然不知道,陈穆只是在停好车后绕到后座车门旁边,为林殊止打开车门后又极其贴心有风度地用手垫在他头上以防磕碰。
林殊止出来的时候帽檐不慎蹭到了陈穆的手肘,那顶鸭舌帽歪到一边去。
他下意识去扶,却有人动作比他更快。
“我以为它要掉了。”这是陈穆当下的解释,听起来像是无心之失后的一点补救。他松开帽檐,自觉将手背到背后去。
林殊止没听进去多少,只“嗯”了声就快步朝酒店里走。
连句道别或感谢的话都没有对陈穆说,事后林殊止想起来才觉得很不礼貌。
但当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是一个小时前没有擦掉的草莓汁液还是被扶正的黑色鸭舌帽,都显得过于暧昧了。
陈穆是个经常无心之失的人吗?
他真的不可以肖想一些别的吗?
应该还是不可以的。
恶劣些想,陈穆若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那么那些暧昧举动都是为了让他进一步沉沦的产物。
他只看到陈穆想让他看到的样子,而别的都一无所知。
究极陈穆不了解他,他也无法更了解陈穆。
陈穆与他约定了一周的时间考虑那个冒失又合理的提议,一周又快过去,陈穆却又和人间蒸发了没什么两样。
行星和游戏NPC都很适于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行星都有各自的运行轨道,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会有共轨现象发生。而磁场与斥力作用下他们也不会碰撞,只是擦边经过。
NPC也只会在某些特定的时间点才会出现,其他时候都杳无音讯,像不存在于这个时空一样。
但他们切切实实不是平行时空永不相交的人。
林殊止总喜欢复盘后后悔,为什么那天没想起来加个微信呢?陈穆给他的名片也被他弄不见,这就使他时刻处于被动地位,只有陈穆来找他的份。
但陈穆真来了,这场交易做不做他还是没考虑好,也依旧给不了答案。
还是迟点再来比较好。
而换个思路,万一陈穆回去想想,觉得这件事还是不妥当,或者找到了更好的别人呢?
这就更不能多想了,一想心脏就隐隐闷痛。
他就像危桥上的人,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不得。
真是没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眼看期限将到,当天晚上林殊止便梦见陈穆反悔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从梦中惊醒,满身都是冷汗,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酒店的房间,他还在秦阳的剧组拍戏。
墙上的时针已经经过零点很久,今天是第七天。
八点后排了他的通告,满打满算七点也该起床,他还有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明早那场是雨戏,秦阳为了画面感更加逼真不愿意采用人工喷水降雨的方式,于是将整部剧的雨戏一推再推。
夏季的暴雨可遇不可求,一整个夏天或许只有一场,天气预报从半个月前开始就预示明天有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不可以迟到。
现在再睡过去总有种无法准时醒来的危机感。
林殊止决定不睡。
酒店老板养了条中华土狗,一到点就开始叫,比闹钟报点还准时。
狗叫声响起的时候,林殊止出了门。
天气预报诚不欺人,在前几次预告雨天变晴天后终于准了一回。
林殊止出门时已经起了风,下公交到剧组时早晨八点的太阳已经被层叠乌云遮挡。
今天任务繁重,前一天秦阳交代过所有人不许迟到,工作人员一个到得比一个早。
但排了戏的演员里,他算是早的那个。
抢时间谁早谁先上,林殊止被拉进了化妆间。
第23章 他是最孤独的成功者。
化妆间里人员还未就位,林殊止只是被人半拖半催地拽了进来,进来了也只是干坐着等。
他最常用的化妆师还在啃面包当早餐,让他稍候片刻。
几乎一夜未眠的副作用在此时显了效,林殊止坐在椅子上,面前补光灯很亮,依然抵挡不住他睡意在酝酿。
半梦半醒间,他不知怎么就联想到自己是坐在审讯室里不愿招供的犯人。
他努力想去看清用大灯照他脸的警官,马上就要看清之际——
“我靠。”
背后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林殊止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那点睡意也顷刻间烟消云散。
眼前哪还有什么警官,只有镜子里站在他背后的李安。
李安是他最常用的化妆师,几乎负责他整部戏的所有妆容,两人共同配合着工作了近一个月,关系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李安年纪比林殊止稍大些,所以林殊止一般都叫她“安姐”。
平常化妆时间如果漫长些,李安会主动找他闲聊。大多数时候是某一路小明星的八卦传闻,也有一些相当私人的东西。
比如李安是家里倒数第二个女孩,原名叫李招娣。
再比如李安家里最后一个孩子是男孩。
还比如李安年满十八那年就改了名,鲜少有人知道她的曾用名。
林殊止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里无光地注视着镜子里的李安。
李安看起来早餐吃得仓促,嘴里鼓鼓囊囊地还在嚼动着,手里也拿着盒草莓酸奶,嘬了最后一口后将塑料盒扔进了化妆台旁的垃圾桶。
“你昨晚做贼去了?”李安扯了张纸边擦嘴边问他。
林殊止打了个盹思维还很迟钝:“安姐早上好。”
“醒了吗你?”李安抓着他肩膀狠摇了摇。
“醒了醒了,别摇了安姐。”李安人小力气不小,林殊止被晃得晕头转向,在椅子上软趴趴的东倒西歪。
他徐徐睁开眼睛,视线对上镜子里他那张似鬼非鬼的脸时再次被惊了一跳。补光灯一点也不柔和,直直地射过来更映得他脸色死白。
李安将他头从前往后掰,仔细观察过他眼底那两团乌青后又夸张地叫了一声:“怎么弄成这样?今天都不用给你上厚粉底了。”
林殊止:“角色需要嘛,我昨晚没怎么睡,弄得更逼真点。”
今天需要拍的雨戏妆容比较高难度,要求的还原度也很高,要体现出角色的苍白无力感。
林殊止抓着这个不容易让人起疑的点随口就开始胡诌。
李安果然没生疑:“那再逼真的姐也能给你化出来,熬夜多不好,会把身体熬坏的。”
她思维反倒逐渐往另一个方向跑偏,开玩笑地质问林殊止:“还是说你觉得我的技术不能达到足够逼真的效果?”
林殊止忙找补:“那不能,妆容是其中一部分,更大部分在于我要演技精湛。”
李安又笑,似乎觉得林殊止这股异常认真的倔劲儿很有意思,“你说我的岗位不够重要?”
“重要,重要,”林殊止简直要被逼疯,“很重要。”
“好好,不逗你了,”李安咽下最后一点面包,又从化妆间角落的纸皮箱里掏出个红豆面包扔到林殊止腿上,“不吃了早餐再来?”
林殊止看着上面“红豆”两字皱了眉,他不吃红豆。
“不吃了,待会儿吃饱了犯困。”他说着,同时把那面包放回桌上。
李安:“秦导没那么快能把你叫走,你再眯会儿起来都不迟。”
林殊止还是摇头:“不了。”
李安见林殊止执拗,也不再劝,只觉得他对于工作过于小心谨慎了。
今天开工时间比往常都要早,早起容易精神困乏,稍微安静下来瞌睡虫就要上身。
李安找到了晨起时看到的最新上热搜的话题,问林殊止:“早上那微博热搜看了没?”
“没呢。”林殊止一动不动地任李安摆弄,李安问什么他答什么。
“刘习畅,就最近还挺火那位,热搜第五去了。”
林殊止听见这个名字心脏轻抽了抽:“他怎么了?”
“好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传闻被曝光了吧,”李安啧了声,“我这不是赶时间没来得及看才来问你么,这下好了,两个人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瓜。”
李安又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林殊止没听清楚。
他想起上次听到刘习畅的名字还是在万黎的电话里,那次电话里万黎还提到了陈穆。
转头只过了一周刘习畅便出了事,其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端倪,林殊止找不到理由去解释。
他也不敢过多解读。
或许是恶人有恶报吧。
只是这报应来得挺早,林殊止足够幸运得以见证。
李安还是预估失败,事实上别提再眯一会儿的时间,林殊止甚至连造型都没做完就被催促着上场。
林殊止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剧本台词已经在今天之前熟悉好,他所饰演的邱宇为了保护女主季澄,要与曾经要好的街头混混反目成仇,在酒吧的后巷子里打斗。
这场戏的最后以一行人全被抓进派出所作为结局。不过这是邱宇打斗的结局,却并不是季澄的结局,季澄并未参与打斗很快就被人接走,邱宇则涉嫌打斗滋事在派出所蹲了半个月。
林殊止手上拿着厚厚的剧本,脑子里不断回忆着具体的细节,想不起来的时候再看一眼剧本作为提醒作用。
他走出化妆间,剧本被降落的水滴洇湿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外面是在下雨。
整个剧组期盼已久的大雨终于降临。
雨滴恰好落在当页的最后一句话。
【他是最孤独的成功者。】
拍摄顺序并不等同于最后的播出顺序,其实这场戏基本也是邱宇的最后一场戏了,林殊止已经提前知晓邱宇的结局,不是什么开放式欧亨利式结尾,就是一如当初说好的那样,板上钉钉的bad ending。
很轰烈的一部暗恋史,最后暗恋转明走向衰亡。
林殊止清楚邱宇所为何物。他并不孤独,林殊止理解并共情他。
他们都是很合格的暗恋者。
作者有话说:
又到周三放饭的时候了(bushi),这里本周第一更,后面还有二三四五不知道多少更,马上来,别漏了
第24章 【第七天。】
很早以前林殊止就意识到他与邱宇的共同点所在,所以告诫自己代入感要恰到好处,不能太过投入,否则那些还未拍摄的与女主互动的戏份会失真。
但真正跳过前面的所有提前走到结局时,他还是不可避免有些神伤。
不好的天气,就和邱宇不好的人生一样。
临时搭起来的棚子上铺了防水布,雨水滴滴答答顺着布的边缘滑落下来,天边比方才更暗,时候正好。
林殊止没有打伞,将剧本放到棚下能遮挡住的地方便只身走到了雨中。
施意饰演的季澄也已经就位,场记打了板,拍摄正式开始。
邱宇与季澄走到酒吧巷子的转角,曾经在酒吧里找过季澄麻烦的一行人突然从酒吧后厨窜出,五个人四面八方地将二人包围起来。
邱宇将季澄拦在身后,让她不要乱动。
有人从后方拉住了季澄的包,邱宇反应过来当即给了那人一记右勾拳,自己又只身冲上去给了那领头的腹部一记重击。
领头的倒在地上,邱宇趁其不备拉着季澄要逃离现场,却突然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季澄被他用尽全力甩出去,自己被拖着脚踝带到了刚挣扎着站起来的领头面前。
人多势众,纵使邱宇从前是一行人中最抗打的也抵不过群众的力量。领头扬言要让邱宇这位曾经的老大哥吃不了兜着走,号令手下所有人都开始对邱宇拳打脚踢。
雨水与鲜血混合,邱宇逐渐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视线被雨水模糊,他只看到季澄消失在转角处。
这样很好,他想。他保护了想要保护的人。
即便那人对他弃之不顾也没关系。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邱宇听到警车鸣笛的声音,终于有警察到来阻止了这一场闹剧。
是季澄报的警。
季澄并没有他于不顾,他又想。
由于时间有限,后续的剧情都在室内,并不会在今天就拍摄完毕,后续剧情中邱宇被送进了医院,又因为混混从中找关系搅浑水动了手脚成了寻衅滋事的第一人,被迫在局子里蹲了半个月。
林殊止只需要演到被人打趴在地口吐鲜血就可以。
但这种群戏往往对演员之间的默契度和随机应变能力要求较高,片场的不确定因素又太多,秦阳要求严格,一个人没做好就是大家从头再来。
第一次NG是有人踩到了林殊止的衣角脚底打了惊呼一声,第二次是有人抓林殊止后衣领时手滑了。
第三次第四次,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意外。
每次NG完就收拾妆造,收拾好就再次上场,没有一点休息时间。
乌云密布的天气衬得秦阳脸色愈发不好,剧组的气压也越来越低,没人敢主动提出休息,大部分都在努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第五次拍摄,这回总算进行得还算顺利,没有谁踩掉谁的鞋,也没有谁不慎嘴瓢了。
雨在此刻也下到最大。
林殊止已经成了落汤鸡很久,身上的衣服完全被雨水浸透,还差最后一个镜头,秦阳无论如何都不满意,已经补拍多次。
那也是整场戏最高难度的部分,邱宇躺在雨里挨打。
冷水里泡得太久,林殊止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脸上神情也变得有些麻木。
“大家打起精神来,争取一遍过!”这是秦阳惯用的打气词。
林殊止狠闭了闭眼睛,甩掉头发上积蓄的雨水,再次躺回了地上。
身体隔着衣物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是觉得冰凉的,随之而来是一阵不小的寒战。
秦阳发现他的动静,“别抖!这遍过了就收工休息!”
林殊止不敢动了。
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不是他一个人在淋雨,大家能忍受的他同样可以,他不觉得自己需要搞什么特殊。
地上有好几处水洼,林殊止身下就有两处,地面凹凸不平有些硌人。
他的衣服被其中一人攥着,领头从墙边过来,朝着他的大腿猛踢了踢。
为了效果逼真但同时又不真的伤到人,那一脚设计得很巧妙,看似很重实则没用多少力气。
按照剧本,随即其他的跟班也要跟着围过来,朝着邱宇你一拳我一脚。
人乌泱泱地围到邱宇身边,按照事先设计好的部位精准落脚。
虽然是力度不大,但也不能说一点力气没用,林殊止还是会有感觉,但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邱宇平躺在被雨水染成深色的水泥地面上,向右转身去扯右边施暴者的脚踝时,混乱中又被踢了力道不轻的一脚,这脚的落点是个意外,恰好就是林殊止上回受过伤的胸口。
这绝不是最初设计好的部位。
剧痛在那一刻袭来,林殊止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嘴边没忍住泄出一声呜咽。
那瞬间他都在想是否以后拍打戏洗都穿上一件防弹衣,他的胸口太容易被误伤。
本以为秦阳会因为他的失误喊停,可是并没有,镜头并没有捕捉到。
这种情况只要林殊止不喊停,就能继续下去。
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这一段要从头再来。
思及于此邱宇像条脱力的鱼一般倒下,一言不发地承受着这场暴行。
结果终于如林殊止所愿。
这遍的效果很好,至少秦阳是比之前要满意的。
有工作人员为雨中的众人送上毛巾保暖,林殊止从地上起来,颤巍巍接过那条毛巾,却没什么力气围到身上。手掌面的皮肤已经被泡得浮肿发白,乍一看不像活人的手。
他觉得浑身发热,那毛巾实在太大,几次三番展不开围不上他也就放弃了。
秦阳还在一遍遍倒放录像,所有人都等着最后的通知来决定今天是否能够收工。
有人走到林殊止面前。是刚才饰演跟班的人员之一。
戏里角色并不等同于戏外人格,这染着一头红毛的跟班戏外还是个腼腆的性子。
林殊止记得他叫王祺。
王祺似乎有些支吾,又不敢直视人的眼睛,林殊止不知他是太过腼腆还是有说不出口的事,便主动问他:“怎么了?”
“林老师对不起!”
林殊止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尊称加道歉弄得一头雾水。
王祺一脸歉意和担忧:“我刚才不小心踢了您一脚,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原来是你啊,你小子力气够大的,”林殊止哭笑不得,一笑胸口那处便牵拉着疼,他脸上的笑敛了敛,“我没什么事。”
“要不我跟您上医院检查一下?这里虽然偏但是打车二十分钟也能到了,”王祺脸上的表情像能哭出来,越说越小声,“……不过是镇医院。”
林殊止弓着背摆摆手:“不用了。”
王祺又问:“还是说您想去市里的?”
林殊止无奈笑笑:“真不用。”
“那我……那你……”王祺语无伦次,他不懂林殊止需要他赔偿些什么。
“别又我又你了,”林殊止坐直身体,又因为胸口那点不重不轻的痛状似伸懒腰过后不动声色地缩回去,“去等导演通知,下班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又笑着对王祺道:“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林老师你人真好。”王祺终于冷静下来。
林殊止短促地笑了声:“我人好吗?”
“好,真的很好。”王祺就差手脚头并用了。
林殊止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王祺也是新人,他或许比他只多上那么一点点资历,根本称不上什么老师。
他也看得出王祺是真的害怕。
还是算了。
他没什么必要为难人。
王祺终于走了,林殊止身上也回了温,后知后觉觉得身上开始发冷。
秦阳喊了集合,刚才那一遍正式通关,所有人今天提早下班。
耳边充斥着提早下班的欢呼声,林殊止没休息好没什么力气,沉默地收好东西与人打过招呼后就打算返回酒店补觉。
雨还没停,他没有伞,有好心的工作人员借给他一把剧组准备的透明伞,伞骨断了两根,撑在头顶有些滑稽,但聊胜于无。
来到站台等公交时他才发觉出自己的不对劲。
身上忽冷忽热,头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压得脖子酸痛感很强烈。
其实早就有所预感,他自小身体免疫力不强,淋场雨或剧烈运动后生病是常有的事,今天这场雨淋下来会感冒他不是没想过的。
只是他太懒。懒得将毛巾撑开裹在身上,也因为讨厌姜的味道不去领剧组特地准备的属于自己的那一杯热姜茶。
既然迟早都是要生病的,那做得再多也是无用功的。
还不如放任自流,先爽一会儿。
回回抱有侥幸心理报应总来得太快,林殊止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终于在头痛欲裂之前回到酒店。
跟着酒店大堂的送餐机器人一齐坐电梯上楼时他才记起自己没吃午饭。
送餐机器人肚子里不知装的什么,气味散发出来电梯里都是一股油腻腻的味道,他只觉得反胃难忍,仅剩不多的食欲也被逼得一扫而空。
林殊止在酒店房间里准备了方便面和压缩饼干,但他今天没有任何闲情吃饭,脑子深处像有根尖锐的线时不时挑动着神经,头突突跳着疼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到了让人无法思考的地步。
他简单洗漱一轮躺到床上,预设了三个从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的闹钟起床。
此时恰好整点,手机日历设定的日程在每天的十四时都会发推送提醒他。
【第七天。】
今天是陈穆给他时间考虑的第七天。
陈穆还是没来找他。
工作能麻痹人的思想与情绪,忙起来了很多事情便顾不上,他已经几乎一整天没有想起这件事,清醒时还好,可现在带病的状态下这就像一根带毒的针,毒素无法麻痹他的神经,反倒侵入五脏六腑让他痛苦不堪。
可能性有很多,林殊止数不过来,陈穆也许工作太忙将他忘记,也许找到了更好的人将他代替,也许正在来找他的路上,也许在等着他做好决定亲自送上门去。
最后一种林殊止做不到,他天生是只只适合躲在壳里面的蜗牛,不能近触,只能遥望。
可近触伤己,遥望还是伤己。
作者有话说:
本周第二更,前面有一章别漏了哦
第25章 恨。
林殊止睡得并不好,头痛欲裂的感觉像要将人撕扯成两半,他头痛着睡去,又在头痛中迷迷糊糊醒来。
如此反复多次,三个提前设定好的闹钟没有一个实际发挥效用,嘈杂的铃声响彻整个房间,不足半分钟后尽数被他摁断。
与被子接触的皮肤敏感到发痛,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发烧,温度也不低。
烧水吃药是最正确的选择,可他手边没有药,下楼买又费时费力。
算了吧,他总烧不死在床上。
高烧的人总容易做些光怪陆离不切实际的梦,往往能记起些已经淡忘许久的记忆。
林殊止没梦见太奶太爷,反倒梦见了他最不想梦见却时常入梦的人。
他又梦到了夏兰琴。
小时候的人生际遇渗透到成长的方方面面,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他和夏兰琴就是那九等之一。
五岁前他与夏兰琴生活在一栋筒子楼里,筒子楼位于整座一线城市的平民聚居地,包租婆是个浓妆艳抹的凶恶妇人,出租屋常年弥漫着一股阴暗潮湿味,林殊止常常能看到夏兰琴与包租婆对骂。
但骂归骂,总归租金便宜,包租婆也没真赶人走,他还是和夏兰琴在那生活了五年。
一层有好多户,夏兰琴脾气不好,不仅与包租婆对着骂,与邻居也相处不来。
比如出租屋面积小,家里没有称之为玄关的地方,夏兰琴便把鞋架子摆在了写满“猪狗畜生八代短命”的石灰墙下。公共区域归属于谁说不清楚,那鞋架子便三天两头被邻居挪位置。
夏兰琴总因为这个和邻居吵起来。
每当这种时候林殊止就躲在敞开的掉漆的木门后面,小孩身材娇小不易被发现,这是个偷听的绝佳位置。
夏兰琴的鞋架子最上方总摆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并排的还有一双黑色的中跟,下排是一双掉皮的白色小皮鞋。
上面没有林殊止的鞋子,夏兰琴觉得小孩不需要这么多鞋子,一双街边的买的五块九胶拖鞋坏了还能换。小林殊止就穿着这个走街串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