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使劲搓了搓发烫的脸颊,师父的腰身劲瘦,身上的衣料也柔软单薄,抱起来便不想撒手,周围仿佛还萦绕着江顾身上那股浅淡又熟悉的冷香……他是很想亲江顾一下的,可惜上次他勾引师父失败,他怕再用力过猛又惹人生气。
挨揍是小事,万一师父生气不肯让他靠近了就坏了。
他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沾沾自喜。
起码师父没推开他,自从师父答应与他结为道侣,就很少拒绝他靠近了,化成雾气之后更是随便贴,若不是他现在元神伤得太重,师父肯定愿意和他神交。
“卫风,你来同大家说一说生死楼的构造。”江向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卫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生死楼坐落在汲舜城,汲舜古神殿是望月东南方向最大的一座神殿,以神殿为中心,生死楼南生北死,东生西死,楼内共有十八层密牢,层层镶嵌互通,其内犹如迷宫,生门十八死门一百一十八,也就是说每一层只有一个生门,一旦错过,便会被永远困在那一层……”
卫风讲解得十分详细,便是萧清焰对生死楼也知之甚少,他忍不住多看了卫风一眼。
出乎意料地,卫风并没有敌意满满地瞪回来,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有一瞬间萧清焰以为看到了江顾。
灵舟在高空疾速飞行。
萧清焰是在船后面的甲板上找到的卫风。
平心而论,卫风在萧清焰见过的人当中算是生得不错的,虽然远不如江顾那般惊为天人,但也算丰神俊朗,只是他那暴躁恶劣的脾气总让人想要敬而远之。
卫风比他高出许多,居高临下看他眼神总让人觉得欠揍。
“我这具躯体是你千年前修炼出的鬼躯。”萧清焰道:“上面还有你的记忆封印,我找过江顾想还给你,他却没要。”
“一具鬼躯而已,我师父不喜欢鬼修。”卫风语气冷淡道:“这躯壳对我也无用,何况你能保证萧澹没在这具躯壳中动手脚?”
萧清焰微微诧异,像是没料到他能考虑如此周全,“这是江顾告诉你的?”
“不用他说也能想明白。”卫风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么上赶着,很难让人不会怀疑你的目的啊,莫不是萧澹派你卧底进来的?”
他打量着萧清焰,似乎想随时将人生吞活剥了。
萧清焰警惕地退后了半步,抿了抿唇道:“我没那么大本事,若我是卧底,江顾不会把我放在你身边。”
卫风冷嗤了一声。
“你那位被关在生死楼的朋友……”萧清焰欲言又止,停顿了许久才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卫风目光不善地盯着他,“关你什么事?”
萧清焰被他呛了一口,毕竟从前也是个众星捧月的尊贵公子,脸上多少有些管不住,他强忍下升腾起来的怒意,温声道:“我通过法器,也与你们看了浮泉神殿那红衣少年的记忆幻境,你与那位阿浊的友情让我十分动容,虽然我不是他,但多少沾了他些许残魂,倘若他还——”
“他是死是活和你都没有关系。”卫风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冷声笑道:“少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你们望月这些人什么德行我再清楚不过,阿浊早就魂飞魄散,就算没有,也轮不到你觊觎。你不过是个被萧澹捏造出来的不人不鬼的东西,别痴心妄想了。”
萧清焰被他说得脸色发白,他咬牙盯着卫风,险些没忍住动手,但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沉下声音道:“你误会了,我并无他意。”
他手腕一翻,掌心多出来了个玲珑剔透的灵力球,“这是你从上界下来前被封印的记忆,还给你。”
他说完,不再看卫风,转身便离开。
卫风垂眸看着那灵力球,漫不经心地嗤了一声。
乌拓悄悄从他背后冒出头来,“这人在乱七八糟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之衍和他有关系?”
“没关系。”卫风冷声道:“他俩八竿子都打不着。”
就算玄之衍真的是阿浊转世,萧清焰这种凭靠阿浊残魂捏出来的东西,也没资格跟玄之衍扯上关系。
更何况,他现在和玄之衍连朋友不是了。
乌拓还是摆脱不了猫类灵兽的本性,它好奇地盯着那闪闪发光的灵力球,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想去够,结果被卫风提前捞走。
“这东西很重要,不能玩。”卫风捏了捏它粉色的小肉垫。
乌拓在他怀里忍不住翻肚皮让他摸,卫风笑了笑,将它从头摸到了尾巴,“师父没这样抱过你吗?”
乌拓瞬间炸了毛,翻过身来警惕地瞪着他。
“你恢复记忆是在解开主仆契之前,你忘了?”卫风却不以为意,继续摸它的小脑袋。
乌拓将信将疑,却还是本能地凑了上去,不解道:“你竟然沉得住气?”
“这有什么。”卫风抱着它坐了下来,靠着栏杆看两边飞速掠过的流云,“师父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我说说。”
乌拓苦恼地皱起了眉,“打架特别厉害,我同他下秘境或者斗法,不管遇到比他强的还是弱的,他鲜少有输的时候。”
卫风诧异道:“他还有输的时候?”
“自然,他的资质又不好,修得再刻苦脑子再聪明也又力不能及的时候。”乌拓道:“他之前有个朋友,就是那只红毛狐狸,你记得吧?”
“江林?”卫风道。
“对。这红毛狐狸生性风流,有段时间天天在外面惹事,但江顾总是护着他,帮他打了不少架,不过他俩也十分有默契,是可以交付后背的生死朋友。”乌拓回忆道:“有一次这狐狸惹了魔修,江顾为了救他只身一人挑了森北魔窟三十三堂,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就这样还把他从魔窟里拎了出来,俩人被森北魔教追杀了三个月,跳进闫火山才躲过一截,闫火山你知道吧,那地方进去出来能剩副骨头架子就不错了……不过说起来,那狐狸也算仗义,好几次为了救江顾也险些丢了性命……”
“但江林最后背叛了他。”卫风皱眉道。
“人和人之间的事情哪里能说得清。”乌拓叹了口气,“哪怕曾经能交付生死,也可能走着走着就散了,江林能在他手底下留一命便算不错了。”
卫风猛地直起身子,“江林没死!?”
“啊?”乌拓被他吓了个激灵,磕巴道:“你、你不知道啊?”
“他不是被江顾扔进炼器大阵炼化了吗?”卫风不解道。
“是炼化了啊,但江顾的炼器大阵只会炼修为和丹元,从来不炼人元神的。”乌拓说:“江林没了修为和丹元,又被封印了记忆,最后变回了只小狐狸被江顾扔到深山老林里去了,你……不知道?”
卫风脸色漆黑道:“那为何我每次被扔进炼器大阵,元神都疼得要命?江顾口口声声说回炼化我的元神——”
“他惯会吓唬人。”乌拓绷着张小猫脸道:“估计是看你害怕好玩吧,他也经常这样吓唬我和黑豹他们几只常打架的灵兽,身边认了主的东西他是不会轻易杀的,除非是像我在朝龙秘境那种活下去也没用的情况……你是他徒弟,肯定更不会了。”
卫风脸上精彩纷呈,“你那时候不是都被封印记忆了吗?”
“我化形历练时都碰到了江林还能有假?江顾的手段我再熟悉不过了,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乌拓叹了口气。
“你别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唬住了,我还记得他刚分到灵兽园的时候,还带门口那俩小石狮子去掏灵兽蛋。”乌拓毫无负担地秃噜出江顾的旧事,“他年少时还喜欢和江林去挖本家天池,结果当时俩人都不会水,险些被淹死,我和赤雪一人一个给叼上来的。”
卫风脸上的表情凝固又裂开,他将信将疑地看着乌拓,“你说的是江顾?”
乌拓舔了舔自己的小爪子,“自然是他,他偏心得厉害,只喜欢赤雪,将赤雪抱在怀里擦毛,看都不看我一眼。”
“……”卫风一言难尽,但还是下意识地替江顾找补,“肯定是因为你不如赤雪听话。”
“他就是单纯觉得赤雪好看偏心。”乌拓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道:“这么一想我跟他解除主仆契也很好,我才不稀罕他这种一碗水端不平的主人。”
卫风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不管是江林那只红狐狸还是赤雪这只白狐狸,他没好气地戳了戳乌拓的脑袋,“不许说他坏话。”
“反正你们都不是我的主人了。”乌拓哼哼了两声,碰了碰那悬浮在半空的灵力球,“你看不看?”
“师父说我不必看。”卫风盯着那灵力球许久,没动。
乌拓将两只小前爪揣在身下,歪着脑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看吧,我还挺好奇的。”
“那就……看看吧。”
卫风缓缓伸出手指,点在了那灵力球表面,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侵袭进眉心,嘈杂纷乱的声音顿时涌入了他耳中,一阵黑暗过后,眼前浮现了一抹火红的背影,少年人冷如冰霜的声音响起:
“此等污浊不堪之物,死不足惜。”
第208章 生死无咎(五)
周围有大片的雾气, 许多人影聚拢在周围,五官轮廓模糊不清,对着卫风窃窃私语,而从他的视角看, 这些人仿佛些庞然大物, 身上散发着纯净耀眼的光芒。
身上的光芒最干净最漂亮的是背对着他的红衣少年,是极为纯粹的、灿烂的金色。
乐声和人声交织在一起, 卫风从心底生出股浓烈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想贴着地面逃跑, 但却有什么东西将他钉在了原地, 让他动弹不能。
“小仙君,今日是您百岁诞辰,这小东西可能是被仙乐吸引,这才误闯进来,我观此物虽污秽浑浊, 但灵智已开, 也是造化,不如放它一条生路, 随它去吧。”一团散发着蓝色光芒的人影开口替他求情。
那红衣少年转过身来, 尽管卫风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从心中传出来的震惊和欢喜,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矜贵的仙人,虽然这位小仙君刚才开口要杀他。
那红衣小仙君冷淡开口:“扔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环境变得阴冷又潮湿。
周围狂风怒号, 电闪雷鸣, 卫风身上裹满了泥巴,瑟瑟发抖将自己团成一团, 困到极点却不敢睡去。
一团雪白的影子朝它跑了过来,卫风顿时精神大震,张口便咬住了那团柔软雪白的小东西,他熟练地绞断对方的脖颈,大口地喝血,又将那讨厌的毛发撕扯地到处都是,一道震惊带着心痛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白瑕!”
卫风不知道白瑕是谁,他茫然地抬起头,便又看见了一团耀眼的金色光芒,金光之下,小仙君穿着身华丽的红衣,袖子上用金线绣着漂亮的花纹,袖下露出的半截手腕清瘦白皙,修长有力的手僵在半空,就像他想抢卫风口中的尸体,却又嫌弃这血污和泥泞。
卫风吓得要命,他可还记得这小仙君高高在上下令杀自己时的情形,他万般不舍地将到嘴的食物吐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脑袋将拔了毛剖了肚的尸体拱到了小仙君手边。
被泥巴和鲜血染成绺的白色绒毛碰到手指的瞬间,小仙君猛地收回了手,他好听的声音中带着愤怒和质问:“混账东西!你可知你吃的是何物?”
卫风吓得抖了两抖,迟疑地摇了摇头,周围已经被小仙君用法阵封死了退路,他只好将自己埋进泥巴里,学着那些仙人开口:“小仙君……息、息怒。”
这是卫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在向人讨饶,这似乎已经预示了他接下来的命运。
那声音极细,如孩童般稚嫩,那小仙君愣了一下,“你这秽物开智多久了?”
卫风茫然地看着他,冥思苦想许久后才讷讷道:“那边的花……开了……六回。”
小仙君回头看向那棵参天大树,沉默片刻才出声,“念在你尚且年幼,这回便饶过你。”
他转身便走,法阵也撤去,卫风缩在泥巴里战战兢兢,见人走远了才钻进了石头缝里,许久之后又从缝隙里冒出头去看,那团金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白毛食物也被一并带走了,卫风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子,没想到小仙君喜欢吃这种不好吃的带毛的东西。
那棵大树上的花又开了六七回,自从上回被抢走食物,卫风就没敢再从泥巴堆里出来捕猎了,每天只能吞些青苔和草叶充饥,这天他实在饿得要命,大着胆子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他满心恐惧地等了许久,都没有仙人来,这才放下心来,大着胆子开始在附近游走,但周围的环境与洞穴中差不多,并没有什么活物,他纠结许久,才循着上次的记忆,大着胆子闯进了仙人的领地。
他依稀记得里面有很多好吃的,上次他进来便吃得肚皮滚圆。
但这回他好像迷路了。
在吃了颗味道苦涩的小圆果子之后,他肚子里面疼得厉害,动作也迟缓了许多,被一位小仙女发现,尖叫声顿时引来了许多人,那些人身披甲胄浑身煞气,卫风吓得胆都破了,慌不择路开始四处乱窜,周围全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
“它在那里!”
“都别出声,小仙君正在午睡。”
“收起法术,用网子……”
“脚步轻些!”
“快,它跑到那边去了,别让它靠近寝殿……”
这些仙人身上的光团比上一次的要淡很多,但人数众多,卫风吓得肝胆俱裂,好在他身体柔软,什么缝隙都能挤进去,最后逃进了一处偏僻的宫殿,里面几乎没有人。
几乎没有,只有一个。
卫风藏在床帘的缝隙里,探出头来看,床上是一团金灿灿的光,小仙君只穿着身里衣,睡得规矩又端正。
卫风肚子疼得厉害,浑身都在发抖,那团金光看起来暖和又明亮,散发着融融暖意,他很想凑上去咬一口,但本能告诉他这位脾气不好的小仙君很危险。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仙人,他们窃窃私语,焦急万分,却不敢贸然进来。
卫风吓得肚子更疼了,寝殿周围站满了人,眼看就要有厉害的仙人进来,情急之下他就像钻泥巴堆一样钻进了小仙君的里衣。
正在安睡的小仙君猛然惊醒,同自己领口里冒出来的脏东西看了个正着,震惊之余刚要开口,就被卫风一把捂住了嘴。
漆黑黏腻的东西堵在嘴上,小仙君呼吸急促了几分。
“求求你……救、救我。”卫风不太熟练地说话,他吓得发抖,小仙君也在抖,不过后者显然是被气得。
卫风被毫不留情地扔开,他看见小仙君在疯狂地清洗自己,凌乱的衣衫下露出了大片胸膛,白白净净地好看极了。
看起来就很好吃。
卫风又饿了,但肚子依旧疼得要命,他将自己藏在了堆叠的被褥里,他想忍住,但是肚子里一阵翻滚,他呕出来了颗黑漆漆的果子,上面还沾着他昨天啃的泥巴和草叶,绿色的涎液黏在了小仙君刚洗干净的衣袖上。
卫风瑟瑟发抖道:“小仙君、息怒。”
小仙君息不了怒,小仙君看上去像是要杀人。
卫风见状,只好忍着疼又将那颗果子吞了回去。
雷霆四起,金光大作,坍塌的寝殿化作了漫天齑粉,卫风被旋涡卷携着快要撕碎的时候,看见了一双气得发红却极为漂亮的眼睛。
他被一道金光虚虚拎起,扔出了八千丈远。
在高空中,他看见了无数衣着华丽的光团涌向了小仙君所在的地方,阵势之浩大比那日宴会有过之无不及。
“卫风?卫风!醒醒!”
卫风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恐怖地盯着面前的记忆光团。
乌拓吓得一个激灵,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心虚地看着他脸颊上的爪印,道:“江向云说快到生死楼了,我就把你叫醒了,你看完了吗?”
卫风像是才回过神来,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乌拓顿时松了口气,好奇道:“记忆里都有什么?”
卫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没什么。”
乌拓觉得他这幅模样不太对劲,“是……不太好吗?”
卫风摇了摇头。
他只来得及看完这两段记忆,虽然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害怕和饿肚子,自己在上界貌似也不是什么仙人,但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让他介意的是记忆中的那位红衣小仙君。
他的记忆全都是围绕着这位小仙君来的,显然对方在他下界前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但对方……应该不是江顾。
师父隐约提及过自己在上界的身份,应当地位比较低微,而且师父喜淡雅,从未穿红衣,更别说戴那些华丽繁复的首饰,可这位小仙君显然地位极高备受宠爱,极喜红色,连寝殿中都是大片的红,虽然师父的元神也是金色,但与对方比起来则浅淡非常,毕竟他在其他仙人身上也看见了许多金色的光芒……而且他师父性格极为沉稳,他这么多年就没见江顾红过眼睛,而那小仙君——他只是在床上吐了颗毛球,就险些被气哭,还发脾气毁了宫殿将他扔了那么远……
此人骄纵高傲还有洁癖,同江顾简直是云泥之别。
卫风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将那个封印着记忆的灵力球抓起来往飞舟外面狠狠一扔。
乌拓大惊,后腿一蹬眼疾嘴快给叼了回来,“你干什么?”
卫风神色冰冷,“师父不让我看是对的,上界那些仙人也都是些面目可憎高傲自大之人,前尘往事与我无关,这记忆不看也罢。”
他甚至有些庆幸乌拓叫醒了自己,若是在继续看下去,倘若他与这红衣小仙君纠缠颇深,再想起些什么事情来……卫风简直不敢想江顾会作何反应。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喜欢上除了江顾之外的任何人。
师父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他对此深有体会,倘若知道他下界前与别人有牵扯,怕不是要杀了他再杀那人。
卫风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就不该好奇。”
他话音刚落,耳坠上的通音符便亮了,卫风一个激灵,江顾的声音便贴着他的耳朵响了起来:“可到生死楼了?”
“快、快到了。”卫风没来由地心虚,下意识地挺直腰背坐得板板正正,“师父,你那边如何了?”
“还有两日才到。”江顾冷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哦,哦。”卫风攥紧了拳头,“那师父你注意安全。”
“嗯。”
耳坠陷入了一片寂静,若不是那红光还在亮着,卫风都快以为通音符被切断了,若放在以往,他定然要兴高采烈啰里啰嗦同江顾说上一大堆,但现在他刚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心虚得要命,竟半个字都憋不出来。
“发生何事了?”江顾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没什么。”卫风咽了咽唾沫,眼眶微微泛红,“师父,我很想你。”
耳坠中迟迟没有传来声音,过了许久,江顾才开口。
“知道了。”
通音符的红光缓缓熄灭。
乌拓变成了人形, 小孩儿堪堪到卫风的腰,他蹲在栏杆上,火红的小辫子被风吹得扬起,手中的灵力球被他顺手塞进了卫风的储物袋里。
“等你想看的时候再看吧。”他老气横秋地叹道:“别到时候想看又找不到后悔。”
卫风笑了一声, 抬手掐住他软乎乎的腮帮子, “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反正我想起江顾来总是有点难过。”乌拓拍开他的手,有些沮丧地垂下脑袋, “你见过玄之衍了吗?”
卫风笑意微敛, 不知道怎么开口。
乌拓见状有些急道:“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放心, 还活着。”卫风失笑, “你这么关心他怎么不早问?”
乌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本来就很麻烦你们了,我再问怕惹你心烦。”
“不麻烦,我们本来也打算去生死楼。”卫风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顺路的事情。”
乌拓笑了笑, 有些紧张道:“那之衍他……伤得厉害吗?”
卫风捏住他因为紧张冒出来的两只毛茸茸的猫耳朵, “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因为他这句话,乌拓提心吊胆了许久。
直到他在第三层密牢里看见了玄之衍——
那张俊雅温和的脸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一半覆满了兽皮一半白骨嶙峋, 丹元也变得残破不堪, 双腿的腿骨被抽走,只剩下……乌拓愣在了原地。
“是他吗?”和卫风一起进来探路的姚立开口问道。
这实在不怪他,从第一层下来,所见所闻皆是惨不忍睹, 真比较起来, 面前的玄之衍还算有些人样在。
“是。”卫风沉声应道,将自己还在不停溃散的分神融合回了本体。
“之衍!”乌拓冲上去扑到了玄之衍身上, 将人直接撞到了墙上。
玄之衍后背吃痛,却还是伸手将他抱住,乌拓闻着他身上尸体腐臭的气息,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我没事。”玄之衍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结果乌拓哭得更厉害了,剧烈的心神震荡下,尾巴和猫耳朵都哭了出来。
卫风干脆利落地往他身上贴了张安魂符,乌拓哭声渐歇,最后化作了只巴掌大的红色小奶猫,安静地趴在了玄之衍怀里睡了过去,却还是在下意识地抽噎。
“多谢。”玄之衍动作轻缓又熟练地将它揣进了怀里,还不忘将它耷拉出来的小尾巴塞进去。
“我和师父要了几张速行符。”卫风蹲下来,将手中的符纸贴在了玄之衍的双膝上,“两张符纸可以维持十二个时辰,剩下的你拿好,待我们出了生死楼,我帮你重塑腿骨。”
玄之衍知道他口中的师父是江顾,神情复杂道:“不必如此麻烦。”
卫风看了一眼他怀里的乌拓,“乌拓之前也是江顾的灵宠,你若真的如此介意,那就把它还回来。”
玄之衍愣了一下,旋即下意识地抱紧了乌拓,眼神带上了几分戒备,“它早与江顾解了主仆契。”
卫风哼笑了一声:“是,它不仅早就和江顾解除了主仆契,在我和他解除主仆契之前,有人还在它的丹田里动了手脚,若非它自己催动,我根本联系不上它,而且主仆契里还设置了许多反向的契约来保它性命,就算我真死了也能让它多活段时间,害得我解契时费了许多功夫,你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吗?”
“……”玄之衍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转头看向了一旁,语气生硬道:“不知道。”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才是他和玄之衍第一次正式地面对面交流,没有一方失忆,也不存在任何虚与委蛇,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矛盾被毫不留情地挑明,他们有了各自更加在乎的人和事,却依旧记挂着彼此的安危,他们可以没有任何犹豫地去救对方,却再也回不到之前亲密无间的时候。
他们做不回朋友,却还能有机会并肩作战,对卫风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忽然明白了江顾为什么偏要留江林一命——那大概是对少年时候的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丝仁慈。
“不知道就算了,江顾偏心,我对它也不怎么负责,起码现在能有人真心爱护它,总比待在我们身边来得好。”卫风起身,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走吧,我们闯完这十八层地狱,还得抓紧时间去救曲丰羽。”
玄之衍没有再问为什么,他盯着卫风朝自己伸出来的那只手,就像许多年前那样,紧紧抓住后借力站了起来。
“走这边。”卫风带着他们绕到了第三层的生门前。
姚立在给江向云传送定位符,忽然目光一凛,“有人来了。”
卫风立马结起了隐匿阵,姚立见状也立马躲了进去,毕竟卫风的隐匿阵法深得江顾真传,隐匿气息效果奇佳,这一路上姚立已经见识到了这阵法的厉害之处,对卫风也勉强有些改观——毕竟在他印象里,卫风是个除了躲在江顾身后哭就是被江顾抽得哭爹喊娘的废物草包一个,比当年混日子的江向云有过之无不及。
没想到离了江顾竟也说得过去。
卫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非得吃人充饥,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来人身上,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穿了身黑衣,五官锐利深邃,脖子上却缠着条色彩斑斓的蛇,伏在他肩头嘶嘶地吐着信子。
“谢池春?”旁边的姚立出声。
“你认识他?”卫风道。
姚立点了点头,“之前在试炼之境一重境考核赛时见过,此人排名第十,手段毒辣阴险,他那条灵宠当时吃了不少修士,十分出名……他怎么会来生死楼?”
“他是生死楼副楼主谢成莲的弟弟。”很快就有人解答了他的疑惑。
“公子。”姚立本能地转身行礼,被江向云一把托住了胳膊。
卫风对他随意进入自己的隐匿阵很不爽,尤其是看到他身后跟着的萧清焰陆离雨和金盈袖几人。
“望月虽然名义上有十楼八阁烟雨台,但本质上和平泽没什么区别,都是以家族为中心抱团分权。”江向云道:“烟雨台被萧澹为首的萧家掌控,八阁是他们培养出来用以消耗的死士,十楼则被谢、宋、阎等几大家族掌控着,八阁是他们往上爬的通道,萧澹也想利用八阁将十楼的权力收回来,天地阁阁主楚观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一开始站在萧澹这边对付十楼,后来又倒戈策划了五年前的八阁叛乱,所以萧澹不再留他……望月十楼八阁一台的制度刚开始还好,但时间一久,亲族抱团党同伐异,现在望月本身就已经出了问题。”
“倘若我们抛出个由头,十楼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时机,所以诸位大胆行事无妨。”他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定心丸,“界乡一开,望月必乱。”
陆离雨靠着墙笑吟吟道:“江大公子放心,我们既然跟着你来了,便绝对不会中途反悔,何况还有焚台殿的人在生死楼外接应。”
江向云看了他一眼,却将目光落在了卫风身上,笑眯眯道:“没什么,我只是看见谢池春,忽然想起来七弟对我说的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