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宋时峻的模样, 他显然两个都想要。
“兄长,不用管我。”宋崇时出声道, “杀了他们!”
邬和致却笑了起来:“宋小公子,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若这回也死了,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活过来,你兄长舍得吗?”
宋时峻冷漠地望着他:“这里布满了失灵阵,你就算杀了他也逃不出去。”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邬和致的纸皮已经没入了宋崇时的皮肉, “让曲丰羽过来。”
宋时峻看了他一眼, 让开了路,道:“曲姑娘, 过去吧。”
曲丰羽朝着邬和致与江顾慢慢走了过来,她皱了皱眉,站在了江顾旁边,低声道:“不太对劲。”
邬和致一把扣住了曲丰羽的肩膀,而后拽着宋崇时往后退到了传送阵的边缘,就在他马上就要触碰到法阵边缘时,宋时峻忽然笑了一下。
被邬和致控制住的宋崇时陡然暴起,邬和致一把将曲丰羽推开,反手便去挡他的攻击,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宋崇时像是不怕疼痛,任由他的手掌穿透了自己的脖颈,竟在没有动用灵力的情况下直接将那纸皮人撕成了两半。
邬和致操控着分神立刻逃窜,岂料宋崇时比他还要快,五指成爪掌心亮起了微光,竟和天机盒上的光芒一模一样。
曲丰羽上去一脚踢开了他的手腕,“宋崇时!”
宋崇时却毫无反应,脖子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硬是用蛮力将她撞开,锲而不舍地追逐邬和致的分神而去。
邬和致的本体和江顾几乎同时冲向了宋时峻。
宋时峻却游刃有余地挡住了他们的攻击,不急不缓道:“别白费力气了,在失灵阵中,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这些年来,觊觎金灵塔的人数不胜数,你们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修为最强悍的,何必自讨苦吃?”
“若是你们现在认输,我可以让你们少受些为难。”他道。
邬和致一拳砸向了他,宋时峻抬手挡住,顺势一拧,邬和致整条手臂的骨头便应声而断,往后踉跄了数步。
江顾一脚踹向了他的脖颈,宋时峻扣住了他的脚腕,江顾顺着他的力道猛地一翻,一脚踹中了他的肩膀,挣开了他的桎梏。
宋时峻往后退了半步,饶有趣味道:“你竟也炼过体?”
江顾冷冷扫了他一眼,手中多了根长锏,正游走在盒子中间的卫风愣了一下,往鬼纹里一摸,他竟然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拿走的金灵锏。
“金灵锏?”宋时峻笑道,“楚观山的东西竟然会在你手上,看来台主所言不假,的确是你杀了楚观山,可惜没有灵力,它只是块废铁罢了。”
江顾没有打架废话的习惯,他直接无视了对方的啰嗦,单手持锏直冲他太阳穴而去,虽然没有灵力,但金灵锏重量极大,宋时峻被迫闪身躲开,锏身落地,地板上被砸出了个一人多宽的深坑,碎石飞扬。
江顾没有丝毫停滞,继续攻向宋时峻,邬和致飞身而上截断了他的退路,三人缠斗至一处,而另一处,曲丰羽和邬和致的分神正在对付被控制的宋崇时,大殿上方,卫风一边操控着鬼纹飞快地打开那些被封印的木盒,一边时刻关注着江顾的动向。
被暴力打开的天机盒淡去光芒,许多灰扑扑的分神缓缓地飘了出来。
宋时峻察觉到了上方的异状,目光一凛,竟是扣住江顾和邬和致两人狠狠往后一掼,墙壁上无数尖锐的骨刺应声而出,眼看便要穿透两人的头颅,千钧一发之际,卫风操控着鬼纹一把将江顾包裹了进去,自己撞上了那骨头,眼看骨头穿透他的身体要刺到江顾,他又将鬼纹凝聚了几分。
“师父,没事吧?”他有些慌乱地问道。
卫风化不出人形,只有一团鬼纹,但江顾还是准确无误地扶住了他受伤的地方,冷声道:“你下来做什么?”
卫风心有余悸道:“我怕——”
“你师父的身手好得很,完全能躲开。”邬和致咬牙将自己从骨刺上拔了下来,“你还不如来救我。”
卫风直接无视了他。
“雕虫小技。”宋时峻见天机盒上的分神飘出来,手中飞快结印,邬和致见状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立刻去阻止他。
“这两个姓宋的根本就不会受伤!”曲丰羽一边逃窜一边喊道,“江顾!快想想办法!”
江顾将金灵锏扔给了卫风:“拖住他们。”
卫风没有丝毫迟疑,化作雾气一分为二,朝着宋时峻和宋崇时而去。
江顾低头看向自己附着的朱砂人皮纸,按邬和致所说,这人皮纸本来就是有宋氏血脉的人制成,所以他们才能顺利进入金灵塔,金灵锏则是专门用来处理叛徒的神器,失灵阵中虽然无法动用灵力,但失灵阵本身是需要灵力支撑的……思及此,他冲向了邬和致,将他的储物袋一把薅了下来:“里面有多少人皮纸?”
“你——”邬和致险些被宋时峻一脚踹断肋骨,“百余张!”
江顾将储物袋中的人皮纸全部取出,将自己附着的这张朱砂人皮纸撕了下来,碎成百份,以血为引飞快地画上了血符。
邬和致大惊:“你不要命了!”
他们不是姓宋的带进来的,没了朱砂人皮纸,很快就会被金灵塔绞杀。
江顾只在身上留了一块,而后便将这些碎的朱砂纸全都贴在了人皮纸上,洒向了空中,空中飘荡着的分神还尚未清醒过来,便全都被吸附进了人皮纸里,这些巴掌大的人皮纸倏然膨胀,化作了不论不类的人形。
此时邬和致跟曲丰羽都受了重伤,宋时峻刚将邬和致的分神碾碎,转身便看到了这一幕,瞳孔骤缩,直冲江顾而来。
卫风立马缠住了他的脚步,金灵锏直取他的命门,宋崇时虽然躲开,却被他往后拖拽了数丈,这团黑漆漆的东西时而化作鬼纹时而变成黑雾,偏偏又杀不死,一分为二挡着宋时峻和宋崇时的脚步,极为难缠。
纸皮人中的元神正在缓缓苏醒,江顾拿出了张黄符,贴在了邬和致开辟的那道无须灵力的传送阵法上,将邬和致跟曲丰羽拎起来扔了进去,两人却未被传送走。
邬和致身上的朱砂纸皮人正在飞快地剥落,他怒喝道:“江顾!你想害死我吗?!”
曲丰羽闻言眯起了眼睛。
而大殿内,宋时峻抬手抓住了宋崇时,将他歪折的脖颈狠狠一扯,里面的元神顿时四分五裂,却光芒大涨,在宋崇时肉身湮灭的同时,元神化作了无数流光,从四面八方制住了卫风无处不在的鬼纹。
“师父小心!”卫风吼了一声,想去拦他,却被那元神流光死死扯住。
宋时峻的脸上溅满了血,他走出了卫风的鬼纹,对着江顾微微一笑:“用人皮纸唤醒这些分神的确很聪明,可惜这个办法早就有人试过了,他还是我亲自带进来的,你猜他的下场是什么?”
江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被永远镇压在了塔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亲眼看着生下他的女人被折磨得体无完肤魂飞魄散。”宋时峻不解道,“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不过是生下了他,何必做到这个份上?值得吗?”
江顾无动于衷,看着那些纸皮人都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刚要强行催动离火绳,宋时峻脸上的笑容忽然加深,他一挥手,江顾面前便出现了面水镜。
水镜中,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正安静地躺在天机盒中,江顾的目光掠过,倏然一定。
卫风从来没有在江顾脸上看过这种表情——他师父从来都是沉着淡定游刃有余,便是被逼至绝境也不曾显露出如此澎湃的杀意和愤怒。
宋时峻很满意他的表现,道:“这是许多年前金灵塔中的一个分神,这女人天资卓绝,留在塔中实在可惜,我便推荐她去了八阁,后来她也争气,一路晋升到了烟雨台,可惜后来失踪,应当是陨落了,不过只要我愿意,她就能再次活过来。”
“当然,也能让她当着你的面,灰飞烟灭。”
江顾攥紧了拳头,离火绳却停滞在了半途。
水镜中的女人,是顾清晖。
第216章 生死无咎(十三)
江顾对顾清晖的印象很少, 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那个逼仄狭窄的坟塚里,顾清晖抱着他,五官模糊不清,声音虚弱又温柔地喊他阿尸, 幽石做成的风铃在他头顶摇晃, 上面被顾清晖附着上了些灵力,散发出暖色的黄光。
像黄昏日落时的晚霞。
比起顾清晖, 江顾记忆更深刻的是温热的血肉从喉咙里滑过带着的那股腥气又苦涩的味道, 和从坟塚裂隙外刮进来的刺骨冷风。
他没想到自己能认出顾清晖, 也没预料到从心底涌上来的无法扼制的愤怒。
宋时峻毫不设防地摊开手, 笑得温和亲人:“我想想,你们这些人应该是喊她们叫……母亲?”
“呵呵。”他目光怜悯地笑着,指尖凝聚着宋崇时散落的元神凝聚出的光芒,“多可笑啊,照你们的说法, 我给予了塔内所有人生命, 那他们是不是也该尊称我一声母亲?”
“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你怎么不上天呢?!”卫风在他背后破口大骂,“师父!你千万别被他迷惑了!小心有诈!”
江顾的目光落在了宋崇时脸上, 声音平静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师父!”卫风一惊, 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宋崇时的元神顿时消散地更厉害了。
宋时峻脸上的笑容加深:“你是玉阶,我自然不会杀你,你的事情我有所耳闻,也知道你聪明至极, 但是聪明归聪明, 你一个人是抵抗不了整个望月的,老老实实跟我去烟雨台见萧台主, 我便留你母亲一命。”
江顾沉默良久,看着水镜中的女人迟迟没有动作。
卫风心里忽然没了底,他有些焦急道:“师父,你千万别信他的话,一旦你被他们控制住,就会彻底变成他们的傀儡!”
宋时峻收拢五指,面前的水镜开始出现波动,天机盒里躺着的元神缓缓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垂眸望向了江顾,她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却还是迟疑地喊出了声:“……阿尸?”
江顾冷淡地和她对上了视线。
“你竟然认识他?”宋时峻有些诧异道。
顾清晖回头看向他,声音淡淡道:“如宋楼主这般无心无肺之人,是到死都不会理解的。”
一句话,既骂他没心没肺,还不忘咒他去死。
宋时峻不怒反笑,却抬手强行关闭了水镜,手中多了个巴掌大的天机盒,他看向江顾,意思不言而喻。
对江顾来说,天机盒中的顾清晖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只看他赌不赌得起这个万一。
卫风终于挣开了宋崇时的元神,冲向了江顾,鬼纹凝聚出手掌抓紧了他紧攥的拳头,“师父!”
离火绳还悬停在半空,苏醒了一半的分神附着在纸皮人上僵立在原地,邬和致与曲丰羽在停留在传送阵阵眼,只要江顾动手,就能强行破开失灵阵,他们拼尽全力一搏,未必不能拿下金灵塔。
但那是江顾的母亲——卫风不知道在江顾心里顾清晖的分量有多重,但当时他在云海中看见曲清时,见她要杀自己,心中的滋味十分复杂,倘若让他设身处地去想……他无法设身处地。
他不是江顾,他大多数时候都猜不透江顾的想法,不能用常人的感情去衡量江顾,也无法揣测出顾清晖在江顾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但他会支持江顾的任何决定。
只要江顾没有危险。
“好。”江顾沉声道。
卫风攥着他的手骤然收紧。
宋时峻脸上露出了个和蔼的微笑:“顾清晖真是生了个好孩子。”
卫风觉得不对,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中不是江顾的行事风格,他拽住江顾:“师父,你——”
江顾看了他一眼,对宋时峻道:“将他们放走。”
宋时峻道:“我只答应保全你母亲,可没有包括这些人。”
“他是我的道侣和徒弟,曲丰羽是我的朋友,他们对我而言很重要。”江顾神情不变道,“倘若你连这些都办不到,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卫风在听到“朋友”这两个字从江顾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师父没有朋友,更不会将曲丰羽当成朋友,他不杀了她就不错了。
当然,卫风对自己的道侣身份没有丝毫怀疑,笃定江顾前半句是真心话,后面那个重要肯定也是说的他。
宋时峻审视着他,嗤笑道:“你们平泽的无情道也不过如此。”
江顾任由他嘲讽,随手将半块朱砂人皮纸塞给了卫风,“自己逃命去。”
“他可是劫玉。”宋时峻提醒道,“你放走他,可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只要他能活着,我做什么甘愿。”江顾面无表情道。
这话已经离谱到卫风都觉得过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江顾嘴里说出这种话来,而且还如此平淡毫无感情,他一边心碎一边却又忍不住蹦出一丝喜悦的小火苗来,虽然只是为了糊弄人,但起码师父说了。
更离谱的是,宋时峻竟然信了。
“好,我放他们离开。”宋时峻长臂一挥。
大殿中的几人顿时消失不见,卫风早有准备,试图钻入江顾的识海,却被先一步推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再睁眼已经回到了顺城城门口。
没了失灵阵,卫风顺利化作了人形,只是脸色比鬼纹还要难看。
曲丰羽几乎第一时间便将剑横在了邬和致脖颈上。
邬和致恢复真身,脸色苍白身体羸弱,见状笑道:“我被宋时峻捏碎了分神,这具身体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你想杀便杀吧。”
“阿和早就死了,我杀具尸体做什么?”曲丰羽冷笑道:“你放心,我迟早要你灰飞烟灭。”
邬和致道:“我也有我的苦衷——”
“这世上谁没有苦衷!”曲丰羽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再啰嗦我就先割了你的舌头。”
邬和致苦涩一笑,只是还没苦涩完,就被曲丰羽一道缚魂绳穿透了丹田,捆了起来。
邬和致虽然伤重,却也有一战之力,只是不知为何根本没有反抗,他对曲丰羽道:“我的确没打算让沈庾信和玄之衍活,但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杀你。”
曲丰羽神色微滞,她讽刺一笑:“你看,这就是你们望月修士的恶心之处,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么说,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啊?邬和致,我不管你到底是谁,原本是个什么东西,人修也好鬼修也罢,你先是占据了阿和的身体,且不论是阿和死后还是你强行夺舍,你又镇压看管了卫风几百年,这几百年来,不说其他,最起码我和沈庾信都是真心将你当成朋友,玄之衍也对你尊敬有加……你欺骗在先,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收起你那点可笑的仁慈,你这么说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
邬和致叹了口气:“也罢。”
“罢不罢不是你说了算的。”曲丰羽收紧缚魂绳,断了他的灵力,将人塞进了灵宠袋中,她转身去看格外安静的卫风,“你师父到底什么打算?”
江顾把她当朋友,鬼都不信。
更稀奇地是卫风这个性子竟然没有急吼吼地回金灵塔救人。
卫风看着手中的那片朱砂纸皮,上面附着一丝极淡的绯色残灵,他拧紧了眉,试图理清杂乱的思绪,就在曲丰羽以为他已经急疯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曲丰羽问。
“我知道师父他想干什么了!”卫风攥紧了那片纸皮,眼睛亮得可怕,全身的血液都开始躁动起来,“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他立刻就给玄之衍传信,曲丰羽拦住他:“等等,你先说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跟你说不清楚。”卫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姨,你和之衍一定跟好我。”
他这声小姨喊得曲丰羽一愣,她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问:“……好。”
与此同时,界乡附近。
“向云,我们还要继续等江顾吗?不派人去帮忙吗?”萧清焰有些不安地问。
“别急,七弟做事向来稳妥。”江向云老神在在道,“况且金盈袖也在,保准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个屁。”陆离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阎淮安跟谢成莲知道我们拿走了十八笼,已经追杀我们到了界乡边缘,不等江顾回来炼化三件神器,恐怕我们就先被炼化了,你们还信誓旦旦地说放出那些纸皮人和灵兽残修有用,结果呢?一开生死楼全都跑得无影无踪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兄弟俩一个比一个能忽悠,都是些黑心烂肺的狗东西!”
萧清焰尴尬地劝道:“陆公子,向云肯定有他的打算。”
“他有打算?他也就在床上有打算。”陆离雨抱着胳膊往后一靠,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全都不怀好意,“我说大公子,你可能不知道宋时峻是个什么人,若说我歹毒一分,那他得有十分,我们用谢池春起码还能威胁到谢成莲,若是用宋崇时去威胁宋时峻,他能眼睛都不眨将他亲弟弟的元神撕碎,而且人一旦在那金灵塔中待久了,意志也会随之改变,我们都是这样出来的,若非后来修炼到了一定程度,现在还忠心耿耿替望月卖命……”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向云问。
陆离雨笑道:“不如咱们到此为止就地散伙,你回你的平泽,十重境交出来,我带着焚台殿的兄弟们逃命去,如何?”
江向云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也笑了起来:“陆道友,稍安勿躁,我说江顾能带金灵塔来,他就一定能来。”
一旁的萧清焰垂下眼,看向了识海中的镜花卷。
金阁主殿。
金恨蝶看着突然现身的金盈袖,愣在了原地,旋即怒道:“你来做什么!”
金盈袖将黑色的骨伞扛在了肩膀上,笑道:“好姐姐,我自然是来取回自己的东西的。”
血雾瞬间弥漫,骷髅叮咚作响。
黑压压的界乡如同不可战胜的巨兽笼罩在望月的边缘,隔绝了月光,合灌城与倒海城内热闹依旧,只是近来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白羿和后问心走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我联系上了阙主,她已经闭关多年了。”白羿低声道,“我不确定能不能说服她。”
“阿弥陀佛。”后问心笑了笑,“白道友身为阙主的一抹分灵都如此慈悲,想来阙主也并非不识善恶之人。”
白羿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了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
海上烟波浩渺,大大小小的飞舟如过江之鲫,穿梭在各式各样的法阵之中。
“父亲。”江篆走到了江殷重身边,不安地看向迷雾尽头,企图看清对面的模样,“我还是觉得此举太过冒进。”
“向云看得不错,平泽如果再继续坐以待毙,最后只能任人鱼肉。”江殷重道,“篆儿,时不待人,平泽等了几万年才等到了这么一次机会,一旦赢了,我们往后便再也不用仰人鼻息,江家子弟也无需再为了平泽这些少得可怜的资源拼尽全力。”
江篆道:“儿子明白,您筹谋多年,便是为了今日。”
江殷重负手,目光悠远。
而另一边的飞舟上,灵龙宗的长老宋屏正与宗主景苍议事。
“宗主,还是没有联系上路自明,但他的魂灯还亮着。”宋屏道,“我推演一番,他应该不在望月了。”
“不在望月?”景苍手中掐算,半晌后才长叹一口气,“罢了,他们兄弟二人有自己的机缘,我们灵龙宗留不住。”
“兄弟……二人?可是真仪不是已经——”宋屏怔住。
景苍摇了摇头,不欲多谈,只道:“林、周几家也都来了?”
“都来了。”宋屏低声道,“自从灵龙宗和江家将望月神殿的数量公之于众后,没人甘心继续守着那几座可怜的神殿了,数之不尽的神器,就算拿命填条过海的路他们也愿意。”
景苍起身出了舱门,抬头看见了迷雾后显露出来的望月大陆边缘。
一条布满了尖刺的锁链悬浮在江顾周身, 对他的血肉蠢蠢欲动。
宋时峻将手中残留着的元神碾碎,让人难以想象半个时辰前,他还对着自己的弟弟温柔地喊崇儿,他看向江顾, 发现对方眼底微微流露出来的愕然。
像是难以接受他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同胞兄弟。
宋时峻对他流露出来的这一丝不忍非常满意, 他笑道:“我一直都听人说,江顾修习无情道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可惜你也不过一介俗人, 为了自己的母亲放弃全盘谋算, 甚至心甘情愿放走劫玉, 明面上满不在乎,实则对他情根深种,台主说你能渡劫成功还真是看走了眼。”
江顾像被戳到了痛处,垂下眼睛淡淡道:“无情道并非要断情绝爱,而是不受牵绊, 该放则放。”
宋时峻笑了笑:“这不是巧了吗?我修习的也是无情道, 若真如你所说,我还能活到现在?”
江顾闻言沉默了下来。
宋时峻对他这种无声地认输取悦, 随手扯了个分神出来碾碎, 充当灵力附着在了那根绳索上, 封住了江顾周身的大穴,“知道我为何不惧怕失灵阵吗?因为我根本不需要灵力,只要我面前有活人,我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元神可以使用, 比起天地间那些不可控的灵力, 还是元神更好掌控,你说呢?”
血从白衣下洇了出来, 江顾没有理会他的自卖自夸,只冷声道:“将我母亲从天机盒内放出来。”
宋时峻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倏然笑道:“好啊,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
他扔出了手中的天机盒,盒身碎裂,顾清晖的分神现身,她从地上起身的瞬间,下意识地背对着江顾,将他护在了身后。
“不过我需要提醒你,她现在只有元神没有肉身,能不能让她元神不散,就看你的本事了。”宋时峻已经胜券在握,他离开前还“好心”提醒:“哦,对了,这木盒是用来保护元神的,可惜你非要我将她放出来,现在已经摔碎了,只能劳烦你自己想办法了。”
顾清晖闻言身形一动,却被身后的江顾扣住了手腕。
宋时峻见状古怪地笑了一声:“不管你是不是在演戏,但我信你说的话。知道我为何相信吗?因为你能为了救出卫风,设计杀死楚观山和温自衡。你确实有些本事,不过楚观山很早之前就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能杀得了他,是我这么长时间唯一的疏漏。”
“所以我很期待你还可以给我什么惊喜,江顾。”
殿门在江顾眼前缓缓合上,唯一的一点亮光也悄然熄灭。
黑暗中,江顾缓缓地皱起了眉,之前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终于串联了起来:五年前八阁为何会出现那场声势浩大又猝不及防的叛乱、楚观山为何会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杀死、邬和致为什么不惜毁掉分神也要亲自进来带走曲丰羽……
假设他能控制或者影响金灵塔内的所有分神,那么这些就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焚台殿的那些叛徒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会更好控制;因为从一开始楚观山谋划的叛乱都是宋时峻在背后影响元神,所以萧澹通过八台叛乱顺藤摸瓜只找到了楚观山,却没有查到宋崇时;因为邬和致知道自己的分神不会受自己控制,所以他要亲自来才能放心。
如果以上推论成立,那么宋时峻在八阁和十楼中隐藏的势力已经远超过众人的想象。
卫风曾经被楚观山碎开过元神,倘若背后有宋时峻的手笔,他又会被影响多少?
这个结论让江顾心底一沉,只是宋时峻既然能当这幕后的黑手,为何又如此轻易地将这一点暴露给他?
江顾脑思绪纷杂,掌心却倏然一凉。
他抬头,对上了顾清晖平静的视线,长久被关押在天机盒中,让她的元神看上去浑浊又苍白,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见江顾看向自己,她对江顾笑了一下:“阿尸,我接收到元神本体的记忆里,她是叫你这个名字的吧?”
她没说我,而是称呼自己为“她”,聪明又委婉地告诫江顾,不要将她们混淆,尽管她们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
江顾问:“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几百年了吧,记不清楚了。”顾清晖笑道,“顾清晖在金灵塔中出生,她十六岁出的塔,分神就会被关进天机盒陷入沉睡,她死后我就会醒过来,接受她的记忆。”
“你与宋时峻熟悉吗?”江顾又问。
顾清晖道:“我同他打过许多交道,宋时峻此人缜密聪敏,但又天生喜欢刺激,许多行为都不合常理,他有时候为了寻求刺激,甚至会主动将弱点暴露给对方,不计后果,对他不能用常人的想法来猜测。”
她顿了顿,又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和他很像。”
江顾说:“我不会为了寻求刺激暴露自己的弱点,刺激感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顾清晖道:“那你为何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放在那孩子的眉心?只要他捏碎那颗心脏,你就会性命不保。”
江顾目光微顿。
“你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他。”顾清晖说,“你却将心脏给他,甚至放他出去代替你去完成一些事情,又是为了什么呢?”
“宋时峻也许会误判你的仁慈,我不会。不过他有一点是对的,无情道就是要断情绝爱,不会在乎任何人。”顾清晖说,“阿尸,你的道心还稳固吗?”
顾清晖的话让江顾脸色冷得更厉害了。
“顾清晖与你父亲江渊曾讨论过,世间道万数,人间法千条,我说拯救苍生犹如蚍蜉撼树,是人世最难走的路,他却说无情和六欲最难,无情关最难过,六欲病最难消。”顾清晖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忍。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江顾说,“你也不必在意。”
“我无法不在意。”顾清晖道。
江顾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因为宋时峻在影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