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江顾之前那个满是侵略性的眼神,冷却下去的血液又悄然沸腾。
就好像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艰难地剥开了江顾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从缝隙中窥见了这个人真实的一角,藏在冷酷和强悍之下的,是仅为他知晓的恶劣和欲望,是极为难得时才能得以展露的有限的温柔。
只这一星半点,却足以让他如痴如狂,欲罢不能。
“师父……”他在唇齿间碾磨着自己对江顾的称呼,黏腻沙哑的声音里是扭曲的濡慕和爱敬。
神交怎么够呢?
神交还远远不够。
欲望疯狂滋生缠绕,扎根进他的骨血肌肤,卫风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那道经年累月被江顾亲手堆砌起来的名为敬畏的墙壁,被他诚惶诚恐却又带着兴奋的战栗轰然推翻。
他终于在无尽地惶恐不安和猜疑否定中,毅然决然背叛了自己对江顾习惯性的服从与敬畏。
卫风一晚上都格外安静。
江顾清晨来寻人,见他在床上盘腿打坐,难得生出了一丝欣慰。
“师父。”卫风察觉到他来,睁开了眼睛,对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仿佛昨日的难堪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绝,应当不会太过在意。
江顾见他身上的灵力又充沛几分,点了点头,“做得不错。”
卫风从床上下来,走到了江顾身边,他衣襟松垮,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胸膛,腰腹间蔓延着黑色的纹路,漂亮的银蓝色鲛鳞在小腹处若隐若现,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情欲的味道,江顾猝不及防被他熏了一脸。
“……”他方才的注意力都在灵力上,后知后觉发现了卫风这身放荡的扮相,目光微顿后蹙眉,“衣服穿好。”
卫风疑惑道:“师父不喜欢吗?”
江顾没有回答,只道:“鳞片收回去,木偶躯壳承受不住。”
“师父摸一摸再收。”卫风忽然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滑腻冰凉的鳞片让江顾脸色更沉,却听卫风笑道:“师父要摸一下后腰吗?那里的鳞片最漂亮了。”
他紧紧盯着江顾,抓着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后腰处,呼吸骤然滚烫了几分,却依旧平稳,“你看师父,我能控制得住。”
“尚可。”江顾冷淡地应了一声,想将手抽回来。
卫风一把攥住他的手,咬牙笑得更深,身上的气息愈发浓郁,“那你能回来住吗?”
“今日就会离开此处。”江顾不耐烦地抬起眼来,却被卫风抓着手覆在了他自己的肩胛骨上,掌心指腹之下是一片柔软毛茸的触感。
卫风声音沙哑道:“那就等下一个城池。”
江顾感觉手指被翅膀根部温热的绒毛包裹,他不解地看向卫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风忽然凑上来舔了舔他的唇角。
“勾引你啊,师父。”
第203章 烟雨八阁(完)
一声惨叫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等在门外的萧清焰和吴仁吴义兄弟两个面面相觑,却又不好分出神识探听。
房间内,卫风冷汗津津跪在地上,一张俊脸疼得发白。
江顾居高临下看着他, “少将你从望月学的那套用在我身上。”
“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卫风咬牙, 他已经拿出了看家的本领,不止用翅根血催情, 连望月那些幻境魅香都用上了, 结果对江顾半点效果都没起。
他还不肯善罢甘休, 猛地扑向江顾, 身后的鬼纹张牙舞爪,结果不等碰到江顾的衣角,令人眼花缭乱的法阵便挡在了他面前,他周身灵力骤然一空,紧接着就被一脚踩趴在了地上。
江顾的靴子踩着他的肩胛骨, “连翅膀都没长硬, 少瞎折腾。”
卫风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见江顾出来, 萧清焰顿时松了口气, “方才怎么了?”
“无事。”江顾道:“出发吧。”
萧清焰去看他身后的卫风。
卫风嚣张地扬起了眉, 恶意满满地嗤笑一声:“看什么看?眼珠子给你扣出来。”
因为看过那残灵的记忆幻境,萧清焰原本对卫风是有几分同情在的,但现在看他这幅嚣张跋扈的做派,那点同情顿时烟消云散。
吴仁和吴义兄弟两个倒没多想, 他们能活到现在纯属捡了两条命回来, 吴仁对江顾道:“江公子,昨晚和我吴义出去探查, 这永安城原本是阴阳楼管辖的地界,因为之前温自衡陨落,这又是座小城池,暂时还无人管辖,不过按照惯例,既然城内有神像,应该是有神器的。”
吴仁的意思非常明了,他在告诉江顾可以抢神器。
“你该去和江向云说。”江顾道。
吴仁那粗粝的脸上扯了个笑出来,“我们到底与大公子隔了一层,当初在浮泉古神殿,若不是你,我和吴义就都死了,我们兄弟二人从不欠别人人情。”
“当初没想救你们。”江顾说得毫不留情面,转身下了楼,卫风紧随其后。
“这个江顾真是不——”吴义话说到一半,又生生咽了下去,他看向吴仁,“你何必卖他这个脸?”
“这个人情他不要,我们却是要还的。”吴仁低声道:“你还没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吴义不解道。
“平泽来的这些人和我们不一样。”吴仁说:“尤其是江向云和林飞白他们两个,格外重情义,你设想一下,倘若之前我们重伤遇到的是天地阁的其他人,他们会出手相救吗?”
“自然不会,送我们一程倒是有可能,”吴义道:“不过也许是江向云看我们还有用。”
“救我们带来的麻烦要远比好处多,这才是根本的问题。”吴仁摇头道:“既然我们下定决心要跟着江向云他们,就必须学会用他们那套处事,你要是不喜欢,这些事情就由我来做。”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有点别扭。”吴义皱眉道:“前两天那个叫扈惊尘的小子还给了我好几瓶丹药,姚立还给我们疗伤,这群人真是……不过这个江顾就正常多了。”
“他之前为了他那个小徒弟,只身跳进了浮泉大阵,后面又为了争取时间对上了聂老那群人。”吴仁说:“他正常?”
“嘶。”吴义一脸牙疼,“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人,别说徒弟,就算你死我面前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吴仁抽了抽嘴角,“还是你死吧。”
江顾从客栈出来,走了不多久便到了那神像面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卫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师父,这神像有问题?”
江顾脚步未停,“这座神像左手微蜷,上面原本应该有东西。”
卫风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猝不及防看清了那神像的脸,几乎从心底蔓延出一股厌恶来,却又找不到任何印象,“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江顾刚要开口,却听卫风道:“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萧清焰听见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道:“这位神仙名为永安,据说是上界掌管姻缘的月君座下的弟子,据说上古时期他经常神降下界,这才也有了座小神殿,不过他大多时候都是被供奉在月君殿下的,他左手上托着的原本是张姻缘谱,一件中品神器,不过这东西只有结道侣契会用到,鸡肋得很,便被放在了城南的传送阵底下。”
修士们对道侣契这种东西心知肚明,别的好处倒是其次,一旦绑定便要与对方同生共死,除了像陆离雨那种不择手借此牟利的神经病,没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江顾闻言点了点头,对这件神器没多少兴趣。
卫风倒是多听了一耳朵。
他的腰忽然被只毛茸茸的爪子悄悄戳了戳。
卫风低头看去,便看见乌拓从灵宠袋中冒出小脑袋来,它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卫风还是不是投喂给它一些灵力,伤势很快恢复了七八,但它到底沉不住气,传音给卫风,“哥,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生死楼呀?”
卫风看了一眼江顾,他正在和江向云说话,这群人虽然确定了要去生死楼,但一来他们还要躲避追杀,二来玄之衍曲丰羽的生死他们也都不会放在心上,故而并不会急着赶路。
江顾虽然答应他救人,但实际上一直牢牢掌控着他,卫风直觉他师父其实并不在意。
“我已撕了小半分神先赶了过去,现在应该已经进去了,别担心,玄之衍他们不会有事的。”卫风悄悄传音给它,捏了捏它的小耳朵。
乌拓顿时松了口,但很快心又悬了起来,“江顾知道吗?”
“师父自然不知道。”卫风勾了勾嘴角,他元神溃散得这般厉害,也不全然是为了救江顾急的,在他看到江顾劫持了萧清焰全身而退时心里便有了盘算,果断撕了元神脱离了这具躯壳赶往生死楼,拜楚观山所赐,他缝合起来的元神散得厉害,他本就元神有缺,江顾并没有发现他的小伎俩。
虽然这样做让他的元神险些直接散了,但生死楼是什么地方没人比他更清楚,等江向云他们带人过去,怕是连玄之衍的骨灰都捞不着了。
乌拓苦恼地动了动胡子,“你该告诉江顾,不然被他发现,肯定饶不了你。”
江顾此人掌控欲极强,乌拓深有体会,要不是园子里的灵兽们只会和江顾一起打架杀人,若天天同主人在一起,没兽能忍受得了这种毫无半点自由的感觉,好在江顾平日里压根也不搭理它们。
卫风眯起眼睛笑道:“被发现了再说。”
大不了他就跪下痛哭,再不济脱光了再色诱,反正江顾踩他的那一脚根本没用多少力气,可见师父是喜欢的。
乌拓敬佩地望着他,“之衍果然没看错你。”
卫风之前只在被封印记忆的分神连接中看到过玄之衍,自己并未真正同他说过话,他想起了几年前两人在阳华宗绝交的情形,眼底微暗。
他笑得灿烂,“当然了,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乌拓诧异地抬头,却只看到青年线条冷厉的下颌。
“曾经的。”卫风补了一句,好像在逗他,笑着将它按回了灵宠袋里,“安心养伤。”
乌拓忽然觉得他和江顾越来越像了。
一行人很快便进了传送阵。
“传送阵的出口在都渊城,到了都渊,便算是进了生死楼管辖的区域。”江向云道:“生死楼现任楼主名为阎淮安,手段极为狠辣,不过他已经卡在太乙大圆满两百年之久,最近一直在忙着接手阴阳楼,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我已经联系了金盈袖,她已经带着焚台殿的人在都渊接应。”陆离雨道:“传过来的消息说阎淮安三日前刚离开生死楼,目前楼内只有副楼主谢成莲在,此人不足为惧。”
萧清焰攥紧了手中的镜花卷,“大公子,我们出发吧。”
于他而言,成败便在此一举了,萧澹现在的重心全都在沉曜大陆那边,这对他而言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忍不住看向江顾。
江顾正在给卫风的元神加防护阵法,有墨玉镯不够,他甚至还催动了冥阴骨,两件神器在手,只是为了护他的元神,一群人中就属他最显眼。
旁雷九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旁边的吴义传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么娇弱的金贵人呢,平泽的脑子是不是都有病?江顾这么厉害的人结果养个小白脸玩。”
吴义刚被吴仁说服,闻言肃然道:“不,吴仁说了,他们平泽人重情重义,师徒间自然更亲密,别乱猜。”
“什么小白脸,那分明是个怪物。”吴仁道:“小心把你俩都给活吃了。”
见过卫风那恐怖原形的两人顿时都闭了嘴。
小白脸本人却对这种细致的照顾甘之如饴,穿戴着身艳丽的红衣和耀眼的神器,抓着江顾的手便进了传送阵。
传送阵中灵力旋涡颇多,江顾一直牢牢将卫风护在身边,其间有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他直接将卫风收进了墨玉镯空间里。
“师父,你同我说说话,我自己一个人在里面害怕。”卫风在墨玉镯中喊他。
“说什么?”江顾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却还是垂眸看向了镯子应了声。
在他垂眼的瞬间,一股黑雾悄无声息地冲入了旁边的灵力旋涡中。
“我的心脏不见了,我在镯子里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卫风其实对心脏并不关心,毕竟那是一千年前的心脏,纯属无话找话。
“等时机合适再给你。”江顾道:“萧清焰手臂上的记忆封印解开了,你要看吗?”
“我的记忆?”卫风道。
“可能是你下界渡劫前的一部分记忆。”江顾声音微顿,不知为何,他并不希望卫风接收这些所谓的“记忆”,那意味着卫风在上界有其他身份,必然也有与之联系紧密的人,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甚至可能有师父或者道侣——
想到这里江顾眼神愈发冰冷,看卫风这般模样和凄惨的遭遇,不知是哪位矜贵的小仙君转世,他依稀记得有人说过,天道对这些出身极好的小仙君格外严苛。
倘若卫风在上界还有师父和道侣,他反倒不急着炼化萧清焰的这具鬼躯了,甚至有些诡异地理解了萧澹的想法。
若真如此,他也不介意杀神弑仙。
“不看。”卫风躺在洞府床榻的金丝被里,翘着二郎腿道:“师父,前尘往事,不必放在心上。”
江顾听他装模作样用自己教他的话来反驳,轻笑了一声。
“师父,你刚才是不是笑了?”卫风一下坐起来。
“没有。”江顾淡淡道。
卫风道:“你就是笑了,我都听见了。”
墨玉镯外没了动静,卫风却心情大好,“师父,你别不理我,你跟我说话,我都要吓哭了。”
“师父,我们快到了吗?”
“师父,我在洞府里添置了好些东西,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师父,师父……”
他喋喋不休念叨了好久,江顾才终于又出声:“到了,出来吧。”
卫风迫不及待便从镯子里钻了出去,出去的一瞬间,一小片黑雾同他一起回到了躯壳内,手中多了张木色的书谱。
众人刚落地,背后的传送阵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骤然搅乱成了一团,旁边负责维护阵法的人顿时慌了,大声喊叫着召人来维持阵法。
江顾意味不明地看了旁边的卫风一眼。
卫风捏了捏掌心的姻缘谱,冲他露出了个十分无辜的笑容。
一行人趁乱离开了传送点,来到了都渊城前。
天色灰沉,凉风席卷起地上枯黄的纸皮,森冷血腥的气息迎面扑来。
清脆的铃音响起,黑色的油纸伞上坠着的骷髅头随风摇晃,伞面微抬,露出了张昳丽姣好的面容,她微微一笑。
“你们终于来了。”
第204章 生死无咎(一)
“介绍一下, 这位是焚台殿的暂代殿主,金盈袖。”陆离雨主动充当起了中间人,又为金盈袖介绍起身后的人,“这位是江向云江大公子。”
金盈袖眼波流转, 笑盈盈地看着江向云, “大公子,久仰大名。”
“金殿主。”江向云客气地颔首。
“担不得这声殿主, 焚台殿众人随心所欲惯了, 本也没什么正经殿主, 大公子此来算是为我们解了燃眉之急。”金盈袖很会说话, 哪怕江向云的年纪对她而言过分年轻,但也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
“殿主客气了。”江向云微微一笑,“中间离雨出了大力,都是一家人,应该做的。”
金盈袖脸上的笑容险些裂开, 她笑着看向陆离雨。
陆离雨掩在乱发后的脸精彩纷呈, 咬牙笑道:“的确都是一家人。”
在场的望月众人脸上的表情都仿佛吞了苍蝇,修士之间能不你死我活就不错了, 还相亲相爱一家人, 世上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吗!?
待陆离雨介绍一圈, 最后才看向江顾,皮笑肉不笑道:“你们应该认识,我就不多说了。”
“认识是认识的。”金盈袖笑道:“看来江道友很有些本事,下在元神里的毒都能解开。”
江顾淡淡道:“下毒之人手段了了, 自然解得容易。”
金盈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好了, 我们还是赶紧进城吧,再待下去怕是会被注意到。”陆离雨拍了拍手, 打了个圆场。
都渊城内比城外还要阴冷许多。
街道上的修士寥寥无几,皆是行色匆匆,比修士更多的是形容枯槁的纸皮人,他们大都背着沉重的储物袋,有些纸皮人脸上烙印着骷髅的印记或是生死二字,也有的没有烙印,脚踝上却有四叶竹的印痕。
而街边的建筑透着灰扑扑的暗色,不时便有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然而街上的人却都无动于衷,只有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在昭示着此地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骷髅印记的纸皮人隶属白骨阙,脸上有生死字样的则是生死楼,四叶竹是拍卖场的纸皮人。”萧清焰低声给扈惊尘等人解释,“这些纸皮人是魂魄元神炼制而成,还保留着生前的意识,性格各异,若非必要,别轻易招惹他们,尤其是生死楼的那些,被带进白骨阙和拍卖场可能破些财,要是被生死楼的这些东西带走,就不好说了。”
在场的望月修士对这些事情非常熟悉,但没谁会多此一举给别人解释,唯独萧清焰非要操这份闲心,大约是看扈惊尘年纪小又无人庇护,便多解释了两句。
扈惊尘点头,“多谢萧道友解惑。”
萧清焰摇摇头,又转头看落在后面的江顾和卫风。
卫风耷拉着眼皮,对周围毫无生气的景色兴致缺缺,算上一千年前发生的事情,他在生死楼内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千年前的事情他可以忘记,但他被掳来望月最开始的那两年的记忆却是无比清晰。
所以也不能怪他大开杀戒。
一只微凉的手掌忽然覆在了他的后颈上,卫风抬眼,只觉得温和醇厚的灵力缓慢地覆盖住了他全身,将他蠢蠢欲动的鬼纹拢了进去。
江顾收回手,“若不舒服,便进墨玉镯里待着。”
卫风摇头道:“师父,你的神器我说进就进,说不定哪天我就给你抢走了。”
江顾沉默了片刻,“无妨。”
卫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咧嘴笑了笑,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不舒服,师父放心。”
他只是……杀得太过瘾了。
生死楼第三层密牢。
庞大的神鸢鲛法相化作黑雾从狭窄的甬道间席卷而过,前来阻拦的修士全都被悄无声息地吞噬进了黑雾中,血色炸开,碎裂的白骨和淋漓的血肉溅到了厚重的法阵屏障上,黏腻地缓慢往下滑落,留下道道血痕。
卫风操控着分神不急不缓地走在法相之后,黑色的靴子踩过脚下泥泞的血肉,白皙的指间红绳缠绕,将还在试图逃窜的元神毫不留情地刺穿捏碎,满足着自己的口腹之欲。
他停在了第三层牢狱中间的法阵面前。
法阵之中,血污满身的青年缓缓抬起头来,他半张脸上覆着张丑陋狰狞的兽皮,令半张脸已经只剩了白骨,而在他怀里,还死死抱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已然生了蝇虫,恶臭的气息透过法阵散发出来,熏得人头昏脑胀。
他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嘶哑,“你们……还想干什么?我师父已经死了。”
卫风沉默了良久,“玄之衍,是我。”
玄之衍那空洞麻木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似乎在辨认他的模样,他看着面前血腥气冲天鬼纹缭绕的怪物,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卫风?”
卫风抬起手来,锋利的指甲粗暴地撕碎了面前的法阵,阵法反噬的剧痛让他分出来的元神又开始溃散,然而他的力度丝毫不减,一条胳膊被阵法生生绞碎,但很快又有新的鬼纹填充上来。
在玄之衍眼中,面前只是一个由鬼纹凝聚出来的人形,但他却好像看见了卫风暴躁发狠的那张脸,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卫风蛮横地撕开了阵法,却没有贸然上前,只道:“你还能起来吗?”
玄之衍摇了摇头,“腿骨被抽走了。”
卫风呼吸骤然一顿,他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他抱着的那具腐烂的尸体,“这是谁?”
玄之衍抬起手,给那具尸体理了理头发,“我师父……沈庾信。”
卫风从那些被他吞了的尸块中翻了一会儿,抓出来了个储物袋递给他,“装进这里面吧。”
玄之衍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多谢。”
玄之衍将装着沈庾信尸体的储物袋郑重地放进了怀里,就见卫风背对着他蹲了下去,“上来,我背你走。”
玄之衍没动,“你可以把我也放进储物袋。”
“没了。”卫风说。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玄之衍终于慢吞吞地动了,他有些艰难地拖着失去腿骨支撑的双腿,趴在了那团人形鬼纹的后背上。
卫风背着他站起身来,收起了法相往外走。
“羽长老三天前被拍卖场的纸皮人带走了。”玄之衍沉默了良久才又开口。
卫风没说话。
玄之衍声音干涩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你可以不用来蹚这浑水。”
“我在这里面待了两年,他们折磨人的那些手段我都见过。”卫风没理会他的道歉,自顾自道:“能进拍卖场还能有活命的机会,我们会找到她的。”
玄之衍紧紧攥起了拳头,压下声音里的种种情绪,“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失忆了捏通音符,你也来救我了。”卫风声音平静道:“我欠你一个人情,现在就当还上了。”
背后的人呼吸声变得极为压抑,卫风大步往前走,这块分神溃散得越来越厉害,没有墨玉镯和冥阴骨,他只能硬撑着化作雾气,带着玄之衍藏进了下一层密牢的某处法阵中。
“你没事吧?”玄之衍被他放下来,扶住他快要凝聚不成型的胳膊。
卫风摇了摇头,轻嗤一声道:“不过是吞了太多元神,我休息片刻将他们炼化就行,放心,肯定能救你出去。”
玄之衍忍不住道:“你少逞能,你这元神明明快要散了。”
“放心,散不了,这和界乡外那具躯壳一样都是分神,我本体元神有神器护着。”卫风混不在意道。
玄之衍于是不再说话了。
见他沉默,卫风忍不住开口问道:“沈庾信……他怎么死的?”
玄之衍眼眶骤然一红,眼底迸发出了浓烈的恨意和愤怒,咬牙道:“生死楼这群畜生!师父生前跟邬和致不对付,他们得了邬和致的授意便故意折磨他……因为他和邬和致互换过元神,他们便……”
玄之衍死死咬住牙根,“他们便生生将他的元神剥离碎开,剖开元丹,一遍一遍地……后来他们想让我的元神和灵兽的元神炼化融合,师父拼死阻拦,说愿意代我……被生生折磨得元神散尽。”
“那你这脸呢?”卫风又问。
“有些人……恶心至极,看中了我这张脸想收做炉鼎,师父便先一步将我这脸毁了种上兽皮,这半边没融合好,便烂了。”玄之衍自嘲道:“就这样才逃过一劫。”
卫风强压下心中怒意,沉声道:“待你元神恢复,脸也会一并恢复,你的腿我会帮你想办法。”
玄之衍抬起眼来,“你能来救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不必再如此费心。”
“你我之间还——”卫风被自己噎了一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乌拓,他为了你差点将腿跑断才找到我,我是他主人,总不能让他失望。”
玄之衍看着他,显然不信他这鬼扯的理由。
卫风被他看得有些恼,“玄之衍,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玄之衍猝不及防被他一吼,皱眉道:“我怎么不是了?”
“是个男人就别啰嗦什么恩什么情的,赶紧好起来给你师父报仇,找到曲丰羽。”卫风没好气地捶了他肩膀一下。
玄之衍险些被他捶得背过气去,捂着肩膀咬牙道:“我肩膀、有伤。”
“哦。”卫风不尴不尬地收了手,“对不住。”
玄之衍笑了一声。
卫风紧绷的后背骤然一松,也跟着他笑,“你这张脸真丑。”
“你先照照镜子再说这话。”
“我这叫威武。”
“哈。”
“……”
“……谢了。”
“客气。”
房间内, 只有一男一女。
“一听说能解生死契,焚台殿的兄弟们大多都愿意追随我前来。”金盈袖手中把玩着两个拳头大小的骷髅头,“不过许多都被拦在了界乡外,按照你说的办法, 能被带进来的也就百余人, 修为都在金仙往上,安全起见, 被我分散安排到了附近的城池。”
陆离雨点了点头, “百余人也足够了。”
“陆离雨, 我这回可是拼上了身家性命来的。”金盈袖斜着眼睛看他, “你若是敢联合这些人骗我,有你好果子吃。”
陆离雨懒洋洋笑道:“你大可放心,那姓江的虽说是毛头小子,但做事还算沉稳可靠,他需要人, 我们需要解契, 各取所需的合作不会有错。”
“你跟江向云假戏真做了?”金盈袖戏谑地看着他
“呵。”陆离雨轻笑了一声:“你我都是从八阁里出来的,你愿意找个人结道侣?”
金盈袖闻言脸都绿了三分, “你不如咒我去死。”
“咱们这种人, 跟情字无缘。”陆离雨嘿嘿笑了两声:“他手上有十重境, 给谁卖命不是卖?从他手里起码能拿回自由。”
金盈袖沉默了片刻。
“没事别去招惹那个江顾,此人心狠手辣不比我们少半分,眼里只有他那个怪物徒弟,最好也别碰。”陆离雨忠告她, “这两个人如出一辙的睚眦必报, 你小心一点。”
金盈袖看着他,忽然问道:“洛小园和白栾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