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顾盯着他看了片刻,松开了手。
卫风有些不自在地拽了拽身上的衣裳,耳根红得要滴血,抓着江顾的手借力站起身来。
江顾恍然明白过来,这混账东西应当是长大了生出了自尊心,知道要脸了。
卫风虽然要脸了,但还是紧紧扣着他的手,“师父,先找个地方疗伤。”
从方才他便闻到了江顾身上浓郁的血腥味,那血的味道全是江顾自己的,卫风不知道江顾在这偏僻的低阶秘境里究竟遇到了什么让他受这么严重的伤。
半个时辰后,临时开辟出的洞府。
卫风小心翼翼地脱下江顾的外裳,呼吸微顿,一只狰狞恐怖的利爪径直穿透了江顾的腰腹部,而那爪子被拦腰斩断,锋利的指甲堪堪从腰腹后透出,上面被潦草粗暴地贴了几张止血的符,便再无任何处理。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江顾方才还在外帮他护法起阵,一刻不停地祭出了几十件天阶法宝,最后甚至试图将他抱回来……
卫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抿紧了嘴唇,但还是没能控制住红了眼眶。
已经伤成了这样,方才若不是他死皮赖脸缠住江顾要看伤,恐怕江顾就已经将他塞进灵境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去疗伤,然后继续下秘境。
江顾被他看得有些不耐烦,“外伤而已,不睡觉就去修炼。”
“我帮你。”卫风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手中积蓄起一层灵力,覆在了那只利爪凸起的地方,却迟迟没能下手去拔。
江顾直接抓住了他的手,猛地一下将那爪子从腹部连血带肉拽了出来,另一只手单手起了个疗伤的阵法,认真教导道:“遇到这种情况先不要贸然疗伤,先止血,斗法结束后祛除其间邪气,若没有伤到丹田便起疗愈小阵运转丹元,如果伤到了丹田便以元神运气愈丹,丹元痊愈后再治外伤,记住了吗?”
卫风攥着那只满是血肉的爪子,绷紧了下颌点头,“记住了,师父。”
江顾让他看伤也只是为了教他如何应对,见他记住便将衣裳拢起,刚要开口让他滚蛋便听他开口问道:“疼吗?”
“尚可。”说不疼是假的,江顾并不隐瞒,尽管他神色冷淡又平静,完全没有将这些伤放在心上。
他话音刚落,卫风忽然欺身捂住了他的眼睛,巨大的羽翼从他身后倏然合拢,将两人一起笼罩在了片温热的黑暗中。
“做什——”江顾话未问完,身上的衣裳忽然被什么东西扯开,腹部的伤口传来了潮湿温热的触感。
他应该将人踹开,然而微凉的灵力灌注至他被洞穿的腰腹,一层黑漆漆的元神虚虚地拢住了他的元神,谨慎又克制地同他贴在一处,伤口开始飞快地生出血肉,待江顾回过神来,卫风的元神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卫风呼吸却离他极近,带着微微的颤抖,“师父,我回灵境了。”
眼前的黑暗骤然消散,简陋的洞府只剩下江顾一人,周围弥漫着温热的淡香。
一根羽毛晃晃悠悠地从半空飘下,落在了衣衫凌乱的褶皱间。
江顾看着腰腹间已然愈合的伤口,缓缓皱起了眉。
白羿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任务单, “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江顾没有提及卫风,后面几次的任务有些难,伤到了元神,他正抓紧时间在灵境中补觉。
这些任务有难有易, 江顾只从中挑选了几件入眼的法宝, 其余全都换做了灵石。
卫风现在已经不需要通过啃食法宝获取灵力,但是需要各式丹药符篆锻体养元, 从头再来, 江顾打算将人养得精细一些。
最后得了五件天阶法器和两件极品法宝, 外加上一万极品灵石。
江顾拿了东西便要走, 却被白羿喊住,“顾大哥,前两日城内来了几个乾坤楼的弟子,像是在找什么人。”
江顾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系。”白羿顿了顿, 又道:“或者躲开他们的追查。”
她那双骨眼能观元神, 自然看出江顾与望月修士的不同,对他的身份也早有猜测, 心知他应该是被烟雨台从平泽大陆点来的哪位宗门或者世家的公子, 她出手相助, 除了观江顾元神明朗清澈心生喜爱外,也存了些结交的心思。
“多谢。”江顾点了点头,离开了白骨阙。
白羿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掌柜的, 来换钱啦。”一道熟悉的女声从柜台前响起, 白羿顿时眼前一亮。
来人是个妍丽又不失英气的女修,她大大咧咧地交上了一沓任务单, 双手托腮望着她笑道:“许久不见,你又漂亮了许多。”
白羿笑得脸颊泛红,“曲姐姐,你的朋友们呢?”
曲丰羽指了指门外。
之间外面或坐或站着三个青年,一个神情阴郁沉默,一个脸色苍白看上去病怏怏的,还有一个倒是模样俊雅,身边一个红发小童想抓他的手,被他冷漠地躲开。
白羿看见顿时松了口气。
幸好,都还活着。
这几个人同方才的顾大哥还不一样,他们是通过非常手段“偷渡”到望月大陆的,白羿第一次见他们是在半年之前,他们结伴下了个中阶秘境,全都受了重伤,她于心不忍帮他们付钱治了伤,此后曲丰羽他们便认准了她,回回都来她这里交任务单。
他们的元神都很干净,白羿很喜欢,故而也提醒道:“前几日有乾坤楼的人进城,你们平日里活动要小心一些,一旦发现顺逆楼的人赶紧逃。”
顺逆流专门对付偷渡者,像曲丰羽一行人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多谢。”曲丰羽全都换成了灵石,出了白骨阙。
邬和致跟沈庾信几乎同上迎了上去,曲丰羽却没有理会二人,而是将灵石袋扔给了玄之衍,“只有三千极品灵石,还是不够。”
玄之衍看着邬和致跟沈庾信,神色愈发凝重,“再不赶紧将他们的元神还回来,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五年前,曲丰羽从江顾手中拿到了松绥息救回了邬和致,但救人中途出了差错,邬和致跟沈庾信的元神替换,刚开始他们除了不适之外并无其他危险,只能慢慢寻找解决办法,然而随着时间渐长,他们的元神与躯壳的不合愈发严重,一年前已有溃散之势,倘若不及时换回来,只怕两个人都逃不开魂飞魄散的结局。
一年前曲丰羽多方打听之下,打听到了望月大陆的拍卖场有能置换元神的法宝,所以一行人便用尽手段偷渡到了望月。
沈庾信是玄之衍的师父,邬和致是阳华宗前任宗主,曲丰羽是他的救命恩人,最终玄之衍也跟着来了望月,至于那红发小童……玄之衍看了一眼抓着自己衣摆的孩童,他没想到乌拓能幻化成人形,更没想到他竟然找到了自己,怎么都赶不走。
‘我的主人卫风在望月大陆,我跟着你找他。’
这是乌拓的原话。
至于这红毛上来就喊冲他喊小爹爹的事情,玄之衍面色扭曲,决定不去回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曲丰羽摸了摸下巴,“合灌城有阴阳楼的人,此地不能再待了,我们继续往西。”
她主意多修为又高,几人自是都没有异议,很快便结伴出了合灌城。
卫风从灵境中出来时,江顾正拿着几片碎块在拼凑。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卫风关上了窗户,鼻子轻微的耸动了一下,脸色顿变,“烟雨令?”
“嗯。”江顾手中只剩最后一块碎片,他没有急着拼好,而是抬眼看向卫风,“你对此物很熟悉。”
卫风皱着眉头坐了下来,冲江顾伸手,江顾十分自然地将快拼凑好的烟雨令递给了他。
卫风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摸到了上面凹凸不平的花纹,“是一次性的烟雨令,界乡只进不出。”
江顾闻言若有所思,自从卫风重新筑起元丹,他们一直在下秘境做任务,并没有时间坐下来谈论过关于望月大陆的事情,元丹一筑就能连接神魂,三叶竹禁制便只剩了个空壳,不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江顾没有将镣铐解下来,不过对卫风的禁制已经极大地削弱。
“烟雨台这次点人声势浩大,我作为天地阁快要废弃的灵兽都有所耳闻,听说是萧澹亲自下的令。”卫风道。
“萧澹?”江顾问。
“烟雨台台主,那个萧清焰的父亲。”卫风提起萧清焰一脸地厌恶,“我虽然没有见过萧澹,但观烟雨台和八阁的行事便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师父,这萧清焰是他众多儿子里最没用的一个,往常在天地阁混吃等死,犯了错又被踢到了乾坤楼,是个十足的废物。”
“……”江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卫风见状稍微放下了点心,虽然他知道江顾绝对不可能对那个萧清焰有什么心思,但他还是要小心提防,“十楼和八阁都听命于烟雨台,其中阴阳楼是专门试炼修士的地方,师父,一旦进入阴阳楼,修士元神便会被打上烙印,而且他们有特殊的手段掌控元神,以确保修士绝对听从他们的命令,一进阴阳楼,生死不由己,师父,这阴阳楼绝对不能进。”
“那你觉得该如何?”江顾倒没有急着反驳他。
卫风下颌紧绷,“师父,不如我们回平泽。”
回到平泽,不管是他还是江顾,修为都不算低,日子要比现在好过千百倍。
江顾并未开口,撩起眼皮来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卫风有些烦躁地抹了把脸,“我知道不现实。”
当然不现实,江顾是被点过来的,只要还活着就会被找到,而他现在效力天地阁,楚观山也绝对不会轻易放他走,哪怕他只是个快要废弃的灵宠。
“江家让我来望月,不止是因为被点名,我的元神恐怕早就被江殷重动了手脚,若江向云陨落,估计我会替他一命。”江顾不急不缓道:“金盈袖亦在我元神中下了毒,一月一解,我要进阴阳楼替她拿东西。”
“而且若我回平泽,恐怕此生修为都会停留在大乘大圆满。”
卫风怔愣地望着他。
师父这是在跟他……解释?
“所以你拼起烟雨令,是想让乾坤楼的人找到你。”卫风道。
“没错。”江顾道:“来的人极有可能是萧清焰。”
他将最后一块碎片拼到了烟雨令上,神色冷淡又平静,“不要贸然对他动手,我打算同他结为道侣。”
卫风手中的烟雨令哐啷掉在了桌子上。
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望着江顾,“你说什么?”
“我打算同萧清焰结为道侣,为了后续随我进阴阳楼,你暂且扮作我的灵宠。”江顾将计划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叮嘱他道:“对他客气些,方便我行事,记住了么?”
“不行!”卫风腾得一下从座位上起身,神情惶急,“你为什么要和他结为道侣!?”
江顾微微蹙眉,“坐下。”
“我不同意!”卫风压着升腾而起的怒火和妒意,攥紧了拳头,面容控制不住地扭曲,“为什么是他?师父你疯了吗!!”
江顾沉下语气,“只是道侣而已,你依旧是我唯一的师承弟子。”
“那我——”卫风刚要开口,就被外面的敲门声打断。
门外的法阵微微波动,江顾起身准备去开门,却被卫风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回头看向卫风。
“不准去。”卫风眼眶通红,委屈和愤怒填满了胸腔。
江顾用灵力震开他的手,抬手抹掉了他眼睫上挂着的泪,“别胡闹。”
他说完便转身去开门,然而他的手刚碰到门框,周围的法阵忽然剧烈地扭曲了,半透明的鬼纹铺天盖地布满了整个房间,巨大的羽翼倏然展开将他笼罩在内,卫风强行催动了他体内的翅根血,整个人欺身便将他压到了门板上,半透明的鬼纹如同数不清的触手缠绕了住了江顾的衣服和手脚,紧紧贴在了他温热的肌肤上。
江顾脸色一冷,出声警告:“卫风。”
卫风却在盛怒之下扣住了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体内的翅根血汹涌滚烫,身上的鬼纹却冰冷黏腻,江顾不虞地抬手,想要将人推开,却被卫风攥住手腕按在了门板上,被鬼纹死死缠绕住。
卫风咬破了他的唇,尝到了腥甜的血,他强硬地抵开江顾的唇齿,贪婪地汲取扫荡着属于江顾的气息,另一只手却已经伸进了被鬼纹扯开的衣襟,抓住江顾的腰狠狠箍住将人往怀里带,心中的怒意更盛,“师父,你不反抗,是怕门外的人察觉到吗?”
江顾冷淡地掀起眼皮,灵力已经顺着卫风的经脉抵达元丹,他手中的印正好完成,二指并拢抵在了卫风的小腹上,干脆利落地封住了他的道心。
卫风垂眸,盯着他泛红的唇,听他冷静地说出让人发狂的话,“我已封住你的六欲道心,不要再胡闹。”
门外的声音适时透过法阵传了进来,“江七公子可在?我是萧清焰。”
江顾自觉已经对这厮纵容到了极点,抬手挣开便要强行将鬼纹收拢,谁知下一瞬卫风却径直抓住了他的手覆到了下方缠绕的鬼纹之中。
其间诡异的触感江顾愕然抬眼。
卫风生生被他气笑,咬牙切齿道:“师父,这和六欲道心有什么关系?”
江顾脸色瞬间铁青一片。
已经被气疯的卫风毫无理智可言。
“混账东西。”江顾周身杀意弥漫, 澎湃锋利的灵力直冲卫风而去,却在快要碰到人时生生止住,他压着怒意冷冷盯着卫风,“松手。”
卫风被他养得这般仔细, 他不想将人弄伤, 因为翅根血升腾而起的燥热被他死死压在了丹田之中,却被卫风催动得越发灼热。
“松手看着你去和那个姓萧的恩爱缠绵吗?”卫风咬牙道:“凭什么他能当你的道侣我就不行?”
江顾算是摸透了这厮的秉性, 他身边有灵宠他要争着当唯一的灵宠, 收徒弟他要抢着当唯一的徒弟, 有道侣他也要争抢着当, 表面上看着乖巧无辜,实则是个最霸道善妒的烂脾气。
师徒两人在黑暗中对视,谁都不肯退让半分。
“近来真是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江顾别住他的胳膊,准备将人塞回灵境。
谁知卫风却整个人化作雾气贴到了他身上,死活不肯往灵境中去, 咬牙道:“你要和那姓萧的结为道侣, 要让他这样亲你摸你,还要同他神交吗?”
江顾一把将那雾气攥在了掌心, 掩饰不住眼底的厌恶, “自然不会。”
他不喜生人挨得自己太近, 除了卫风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账,还没人对他如此放肆,敢这样做的早就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但他对卫风这些过分亲昵的举动并无过多的喜恶,只当他是被六欲道影响而稍显放纵, 毕竟卫风从一开始便喜欢亲近他, 渡气也是他阴差阳错教的,作为养在他身边的小徒弟, 他偶尔逗弄几下也是理所当然,何况他警告过卫风之后,这混账一直表现得很克制懂事——在今天之前,江顾是这样想的。
但卫风现在这个举动显然已经超越了亲近的范围。
“那我要当你的道侣。”卫风斩钉截铁道。
江顾听完忍无可忍,冷着脸将人揍了一顿。
萧清焰进来时,便看见江顾拿着帕子在擦手,而他身后则站着个修为平平模样俊朗的青年,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萧公子。”江顾将那帕子一扔,示意他坐。
“这是怎么了?”萧清焰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笑着望向江顾。
江顾微微一笑,“手底下的灵宠不懂事,教训了一顿。”
萧清焰扫了他身后的卫风一眼,笑道:“早便听向云说过你喜欢养灵宠,在江家养了一整个园子,正巧我家中也养了些漂亮的,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七公子去一赏?”
卫风闻言顿时气得头顶要冒烟,透明的鬼纹悄无声息地缠在了江顾的脚踝上狠狠一攥。
“……”江顾额头青筋直跳,笑道:“有机会自然。”
想起方才卫风死活不肯进灵境,他就又想将人抽一顿。
寒暄结束,萧清焰终于进入了正题,“之前八阁叛徒劫船导致众人走散,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在搜寻散落各处的平泽修士,七公子可碰上了叛徒?”
“碰上了。”江顾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萧清焰眼底划过一丝紧张,“不过侥幸逃脱。”
“幸好,我一直在寻你身上这块烟雨令,结果迟迟没能找到人,若是你出事,我真是难辞其咎。”萧清焰对着他温柔又愧疚地笑了笑。
“劳烦萧公子忧心。”江顾客气道。
“何必喊得如此生疏,你叫我清焰就好,或者喊我字冰浊,”萧清焰道:“不知阿顾可有字?”
听他喊阿顾,卫风缠在江顾脚踝上的鬼纹险些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江顾用偏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冷淡道:“曜琰。”
萧清焰这声“阿顾”喊得他实在恶心,顺口胡诌了个字应付他。
“你我二人的名与字倒是相配。”萧清焰笑了笑,显然没有将江顾背后的卫风当成个“人”来看待,说话颇为随意,“对了,你可有向云和路自明的消息?林家小公子和周圣女已经被阴阳楼的人接走了,他们二人还下落不明。”
江顾眉梢微动,“并未见过。”
虽然他亲手掏了路自明大半元丹,但扯起谎来依旧面不改色。
萧清焰看起来也只是随口一问,闻言点了点头,将江顾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人无事后才道:“阿顾,阴阳楼试炼颇为艰难,你真的不愿同我回家么?”
江顾眯了眯眼睛,淡淡道:“我听人说望月与平泽从不联姻,我该以何种身份同你回去?”
“我会想办法奏明父亲,若你也愿意,我们二人便结为道侣。”萧清焰语气无比坚定。
卫风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但他被江顾的阵法牢牢捆缚在原地,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鬼纹用力地缠紧江顾的脚踝,一路拧缠至他腿根,箍在了江顾腰腹间。
江顾咬了一下牙根,对萧清焰微笑道:“多谢清焰好意,只是大哥要进阴阳楼,我自然也是要进去的,否则便有负族中师长重望,还望清焰能体谅。”
“无妨,我会等你出来。”萧清焰温柔地看向他。
江顾对此不置可否。
“你在此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启程赶路,我亲自护你到阴阳楼。”因为他态度软化,萧清焰心情大好,“阿顾,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
江顾冷淡地看着他出了门。
黏腻湿滑的鬼纹已经紧贴着他的后脊缠到了他的脖颈上,江顾抬手解了卫风身上的束缚法阵,他整个人就直接扑了上来,化出身形庞大的原形将他紧紧束缚在怀中,呲着獠牙冲他低吼,“江顾!”
他原形极大,鲛尾紧紧贴在江顾身上,腹部的鳞片滚烫,他愤怒道:“你对他笑!你还告诉他你的字!你都没告诉过我!他还喊你阿顾!我都没喊过!”
江顾面无表情道:“你敢喊一声试试。”
卫风气得呼哧冒烟,两只大爪子搭在他肩膀上划破了衣裳薄薄的布料,他在江顾冷静的注视之下逐渐平息了怒意,变幻回人形,眼泪汪汪道:“师父,我喜欢你。”
江顾脸上波澜不惊,“嗯。”
“是想当你道侣的那种喜欢。”卫风抓住他的肩膀,急得眼泪簌簌而落,“想亲你,想摸你,想跟你神交,你懂不懂?”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别哭。”
卫风吸了吸鼻子,“我要当你的道侣。”
“不行。”江顾冷酷地拒绝了他,皱着眉给他擦掉脸颊上的眼泪。
“凭什么萧清焰行我就不行?你根本就不喜欢他!”卫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江顾不欲同他解释太多,只道:“此事关系牵扯极多,你不必掺和,稳定道心专心修炼便是。”
“你废我修为也是为了让我不能插手。”卫风红着眼睛盯着他,“你算准了我不会愿意,所以才这么早就废了我的修为,对不对?”
江顾没有否认。
“你怎么能这样。”卫风哽咽了一声,咬牙道:“你这么聪明,我就不信你一点都察觉不到我喜欢你,就算你之前不知道,方才你都摸到了,总不能再说是因为鬼面白目和六欲道的原因,我就是想当你的道侣。”
他一挥手,周围的环境霎时一变,变成了无数旖旎香艳的幻境碎片,碎片中都是同样的两个人,他们或在亲吻或在交欢,喘息声夹杂在红纱帐里,铺天盖地都是欢梦香的气息。
许久之前,他偶然进入卫风梦境中看到的那个模糊的人影终于有了具体的五官。
那是无数张属于江顾自己的脸。
“师父,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撑下来的吗?”卫风抬手,将那些幻境碎片拉近,他的声音和幻境中卫风的喘息和一声声师父交织在一起,不言而喻。
江顾冷眼看着他,心念一动,周围的幻境倏然消散。
空荡的房间安静到落针可闻。
江顾并不诧异卫风对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思,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是想将人当成道侣来培养的,只是他养得不是很成功,反而将人彻底养成了徒弟,如今将人找到,他打算将人好好当成徒弟来养了,结果这混账又起了想当道侣的心思……
江顾沉默了半晌,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失败。
他想要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徒弟,那卫风就只能是他徒弟,他的东西当然是他说了算。
他冷漠地看着卫风,强势不容拒绝地开口:“如果你不收起这些心思,我可以帮你封印记忆。”
卫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徒弟。”江顾道:“你从何时起的心思?”
卫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鼻腔酸涩到发疼,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揪住拧了一把,他知道江顾说得出口就能做出来,乌拓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含着泪瞪着江顾,咬牙道:“师父,我……会收起心思,不会再继续喜欢你了。”
他听话,江顾应该感到满意,但这次却没有。
卫风脸上伤心又无助的表情让他胸口发闷,他皱着眉抬起手要给卫风擦眼泪,谁知卫风却往后一退,躲开了他的手。
卫风狠狠抹了把眼泪,低声道:“师父,我回灵境修炼了。”
说完便逃也似的钻进了灵境。
江顾僵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在袖子中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神色晦暗不明。
卫风这一进去便十多天都没有出来。
萧清焰沿途还在不停地搜寻其他平泽修士, 他们赶路的速度很慢,江顾大多时间都是在房间中修炼,偶尔萧清焰会带些东西来看他。
“这是北海鲲鹏的鱼鳍,可制铠甲类的法器护身。”萧清焰将一方盒子放在了桌上, “阴阳楼内危机四伏, 你带着我也放心些。”
这回江顾没有拒绝,“多谢。”
“你同我还客气什么。”萧清焰望着他的脸失神了一瞬, 这张脸实在生得俊美, 皮相骨相都极好, 但凡性子柔和些, 定能将人哄得身家性命都掏出来,偏生江顾此人又生性冷清,如寒山凛雪不易与人亲近,反倒让人愈发想要一探究竟。
更何况他们疤痕印记都相同,更该是天生一对。
如此美人, 当入君怀。
萧清焰眼中的欣赏与喜爱愈发不加掩饰, 但多少顾忌礼数,又有重任在身, 他只坐了片刻, 便欺身告辞。
江顾送他到门口, 又将门外的法阵加了数层。
待他回到桌前,发现那放着鲲鹏鱼鳍的木盒竟缺损了大半,看那缺口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咬烂,而剩下的鱼鳍也被撕得粉碎, 凄惨地同破损的木头散落在桌面。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灵境书卷紧闭, 江顾盯着书卷沉默了片刻,挥袖进了灵境。
灵境里的奇珍异草早被席卷一空, 连里面最高的山峰都被生生削断,偌大的灵境除了那方灵泉之外,惨不忍睹。
江顾站在水岸边,垂眸去望,对上了水中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卫风吐了个泡泡,鲛尾摆动,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便要往灵泉深处游去,结果被人从身后一把揽住了腰,径直从水中捞了出来。
他是鲛人形态,赤裸的脊背紧贴在江顾怀中,将他单薄的衣裳打湿了大半,江顾却不在意,催动他体内的元丹让他变回了人形,声音冷淡道:“你打算在里面躲多久?”
“我没躲。”卫风语气生硬,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地面洇出了一滩小小的水渍。
虽然江顾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但他认为并不算什么难事,不过是哄人而已。
“既然你不愿意,我不会封印你的记忆。”江顾看着他被灵泉泡得愈发白嫩的脸颊,目光微顿。
“真的?”卫风狐疑地看着他。
“嗯。”江顾抬起手来。
卫风这回没躲,任由他擦掉了脸颊上水渍,江顾的指腹温热,不轻不重地托住了他的下巴,将他方才啃咬鱼鳍时划破的伤口覆盖上了疗愈法阵。
“情爱之事乃人之常情,你又修习六欲道,爱欲自然也比寻常人更重一些。”江顾擦净他的脸,又给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前襟,看着人又变得白净整齐,心情才舒畅起来,“一时情切也无妨,只是不可沉沦欲海,耽溺其中。”
卫风是真心喜欢他,还是因为六欲道和鬼面白目的影响喜欢他,这对江顾而言并没有太多差别,念起欲生,情深爱重,他修习无情道是要斩断心念,但卫风修习六欲道却不能如此粗暴,六欲道堵不如疏,自情爱欲海中亦可窥见真道,最后明心见性得个真我,只是其间诱惑太多,而诸般心性多经不起考验。
不管是强迫也好疏导也罢,江顾都不会让他沉溺其中。
对此他有足够的把握。
有那么一瞬间,卫风恍惚感觉自己被他说动了——他应该摒弃情爱,一心寻求大道,岂能耽于一时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