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没有考虑到这种行为有多么地亲昵越界。
卫风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任由江顾肆无忌惮地动作——他完全抵抗不了江顾的亲近,师父让他收敛起心思, 他即便万般不同意, 装也要装得像样;师父不让他太过疏离, 他即便克制到几近崩溃也要竭力忍耐,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分毫。
可明明让他收起心思的是江顾,主动靠近凑上来的也是江顾。
这未免太不公平。
卫风小心地抓住江顾的手,低声问道:“师父, 当年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如果当时江顾抓住了他的手, 他就不会被带到望月,更不会遭受这些非人的折磨, 被迫与江顾分开五年,他会一直待在江顾身边,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比现在要亲密单纯许多。
他不应该问,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然而回应他的是江顾良久的沉默。
“没关系。”卫风笑得有些勉强,“那师父你现在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因为愧疚想要补偿我吧?”
他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只会让师父生气,让自己难堪,但一直被他刻意压制的情绪在看到江顾抓住白羿的那只手时达到了顶峰,他胸腔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憋闷,催促着怂恿着他一连串地问出了口。
他几乎可以预料到江顾的冷漠和应付。
然而江顾却缓缓皱起眉,“我何时对你好了?”
卫风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不要自作多情。”江顾冷声警告,“凭你也配?”
他喜欢东西原本的模样,只不过想将卫风养回从前一般,他自觉没对卫风多好,不过是见他可怜稍有纵容,至于愧疚——
江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被人掳走是卫风自己没本事,他当时的确力有不逮,但还远没到愧疚的程度,此前卫风不过是他养在身边准备用来渡劫的工具,他做这些不过是想要卫风,仅此而已。
这和他看上件稀奇的法宝或者灵兽想要拥有什么区别。
江顾这样想着,周身的气息却越发冷冽,他对上卫风愕然又受伤的目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竟下意识想要去安抚卫风。
但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
卫风脸上挤出了个笑,隐匿阵法是不断陨落的修士,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被发现,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但他眼前好像被层朦胧的水雾覆盖,眼睛鼻子都酸疼得厉害,他大概笑得很难看,声音微微颤抖,“我知道了,师父。”
江顾不再管他,将心思放到了萧清焰和白栾的斗法上面。
萧清焰虽然只有大乘大圆满的修为,但阵法与法宝却用得格外娴熟,甚至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之下,对付白栾还能游刃有余,白栾的修为比他要高上两个境界,竟然也没捞到半分好处。
江顾估计了一下,如果是他和萧清焰对战,胜算极低。
但白栾带来的人多,很快实际个紫袍修士便将萧清焰团团围住,白栾冷声笑道:“烟雨台的小公子,将你带回去也不算亏本。”
萧清焰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出条漆黑的长鞭,“那也要看你们这群叛徒有没有这个本事!”
虽然他话说得满,但他对付这么多人肯定会有些吃力,就算他完全能应付,江顾也不会让他继续打下去了——他需要逐步取得萧清焰的信任。
在萧清焰带着白羿被围攻从半空坠落时,江顾双手结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将二人笼罩进了隐匿法阵,而后整个隐匿法阵盾入他早就暗中布置好的传送阵法。
饶是萧清焰对他的灵力有些熟悉,但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曜琰,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大约是江顾这张脸,又或者江顾故意展露出来的温和表象给了他错觉,他从心底里还是认为江顾是需要被保护的一方。
江顾淡淡道:“无妨。”
“顾大哥,这次真是多谢你,还有这位萧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白羿看向二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江顾身上,红了眼眶,“顾大哥,你实在不必为我惹上这些麻烦,就算没有你们,白栾也不会放过我的。”
“你是白骨阙阙主的骨灵?”萧清焰这才有机会看到她身下的丛丛白骨,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白骨阙同拍卖场一样分布万千,白阙主将自身白骨分布于各阙,极少数能生出灵识,但却会被囿于柜台之内终生不得出,一旦离开太久便会失去养分枯竭而亡,你——”
“萧公子所言正是。”白羿笑了笑,“但如果不是顾大哥相救,我恐怕当时便死在了白栾阵法之下。”
萧清焰惋惜地叹了口气,“曜琰,我已经查探到向云的位置,我们先去同他汇合,如何?”
“好。”江顾点了点头,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灵境书卷。
方才卫风便无声无息地钻进了灵境中,江顾心中罕见地烦乱无措,不同于以往不合心意的烦躁和不耐,他难得陷入了某种无法决断的境地,他想去哄一哄卫风,又觉得实在不必要,可一想到卫风刚才受伤的眼神,他便心中憋闷。
他不喜欢卫风这样。
他应该采取些果断的做法,干脆利落地斩断卫风的心思,总比这样别扭又尴尬地相处来得通过。
“……曜琰?”旁边的萧清焰喊了他一声。
江顾抬眼看向他。
萧清焰笑道:“难得看你走神,可曾受伤?”
“未曾。”江顾看他如同看一个死物,这人虽然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很适合做道侣,但江顾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他分了缕元神进了灵境,最后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卫风,他正在打坐修炼。
江顾看了他片刻,没有打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卫风缓缓睁开了眼睛。
面前出现了个朦胧模糊的水镜,缭绕的雾气弥漫开来,卫风化作原型,掩藏在了雾气之中。
水镜中传来了道慵懒的声音:“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是去干什么的。”
“我没忘。”卫风声音沙哑道:“只是我与江顾五年未见,他防备心极强,我总要先取得他的信任。”
“你解了一次镣铐。”对方声音带上了丝不虞。
“我得确保江顾活着,否则将尸体带回去也没什么用,不是吗?”卫风哑声道。
那人哼笑了一声:“江顾对你态度如何?”
卫风闻言沉默了片刻,冷声道:“不过将我当成他随身的一个物件,我虽不知道他留我到底有什么用,但可以确定,他对我绝无半分男女之情。”
“啧,这就有点让人失望了。”对方顿了顿,“也罢,就算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以他这幅皮相养在身边也是好的,待他进入阴阳楼,想办法将人带回天地阁,如果你能把江顾带回来给我,我便依言,彻底解开镣铐,放你自由。”
卫风闻言缓缓抬起了头,冷声道:“主人放心。”
那人愉悦地笑出了声:“对了,别忘了去沿途白骨阙取元神的解药,别任务没完成元神就烂了。”
“虽然你这怪物不管是元神还是外壳都丑得恶心。”
卫风下颌紧绷,“是。”
面前的水镜缓缓消失,卫风抹掉了镣铐上三叶竹散发出来的外来气息,眼底一片暴戾阴郁。
太慢了。
如果以现在修为的速度提升,他不知何时才能杀了楚观山,更不要说在望月大陆护住江顾。
他必须想些其他办法。
“你方才在和谁说话?”冰冷的声音兀得在他身后响起。
卫风猛地转身,隔着雾气对上了双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平日里都极为冷淡,现在里面却仿佛压抑着森然的怒意。
卫风的声音因为过分紧张变得嘶哑,他挤出了丝笑,“师父,你……没走?”
江顾眉峰压得极低,周身寒气四溢,“我走了,你好再多喊几声主人?”
卫风后背的冷汗唰得一声就下来了。
第142章 阴阳白骨(十二)
灵境中的环境受主人影响, 连风都静止,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江顾全都听见了。
卫风大脑一片混乱,大概是这段时间江顾对他太好,又或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 以致于对江顾几乎没有防备, 他险些忘记了江顾是如何聪明谨慎的一个人。
就算已经将他的性命攥在了手中,江顾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而现在被抓了个现行, 便印证了江顾所做是完全正确的。
师父会不会以为他之前的亲昵和表白是故意为之?
师父如此聪明, 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楚观山他们的意图?
师父会不会以为他会为了自由背叛?
师父……如果不要了他怎么办?
如果江顾不要他了, 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师父, 他不是我主人。”他冲上去一把攥住江顾的手,将人牢牢攥紧在掌心,眼底满是紧张和惊慌,“我只是因为镣铐才这样喊。”
江顾眼底一片冰冷,“没用的东西。”
他早便猜到卫风会因为镣铐不得已做些事情, 自然也料到了这些, 但他高估了自己,亲耳听到卫风喊别人主人, 同别人合谋算计他——就算大概率是逢场作戏, 他也无法容忍。
有那么一瞬间, 他不想要这个徒弟了。
他已经在卫风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和心力,尽管事到如今他已经很难理清对卫风的具体感情,但毫无疑问,卫风对他造成的影响太多太大, 无情道有了牵绊, 便是死穴,倒不如趁早斩断。
追求大道, 他江顾从来不需要任何人作陪。
他震开了卫风的手,起阵便要解除烙印在卫风元神上的朱雀神印记和卫风身上一切关于他的禁锢。
断绝师徒关系,放卫风自由,从此他们再无任何瓜葛,也算全了这场师徒缘分。
“师父,你在干什么!?”察觉到元神烙印在逐渐消失,卫风猛地反应过来他的意图。
“我不需要有二心的徒弟,你自去寻你的道。”江顾神情淡漠,仿佛他们从未相识。
“我不!”卫风忽然一把攥住了他起阵结印的那只手,哪怕血肉被法阵冲击得血肉斑驳,他死死扣住江顾的五指阻止他结印,眼泪汹涌而下,“师父,你不能这样,你明知道我只是在逢场作戏!”
江顾淡淡道:“我知道,只是你已妨碍了我的道心,留你在身边,于我无益。”
他冷静地剖析着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作为旁观者审视着自己的欲望,单单想要卫风留在身边这一条,便犯了无情道大忌,而他并不需要。
他冷酷又苛刻地逼迫自己斩断欲望,哪怕他现在望着泪如雨下的卫风,有了瞬间的不舍和不忍,想抬手给他擦掉眼泪,想将人抱进怀里安抚一番,想封住他那些有关楚观山的记忆,想让卫风的一切都只有关自己,想将人护在身后看他无忧无虑嬉笑打闹,想……让他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从来都是坚不可摧的无情道道心,有一瞬间的晃动。
却又被江顾硬生生压制住。
但他不需要,如此种种,皆是累赘。
“江顾!你不能这样做!”眼睁睁地感受着元神中江顾越来越淡薄的气息,卫风情急之下直接封闭了元神识海,哪怕这样做的后果险些让自己魂飞魄散,他呕出了几口殷红的血,忍受着剧痛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江顾立马收了手,拢住了他岌岌可危的元神,脸色漆黑道:“你找死?”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卫风太熟悉江顾的秉性,知道无法动摇他的决心,一旦真被解除了所有的联系,他就会像乌拓一样,被封住关于江顾的记忆随意丢出去,从此之后两个人再无任何瓜葛。
他恶狠狠地瞪着江顾,只剩白骨的手掌抓着他的手扣到了自己的脖颈上,眼泪混着血淌了满脸,哑声道:“江顾,你就是这样修你的无情道吗……喜欢的在意的不肯承认……稍有不合心意便借口斩断丢掉……我说了,我要在望月活下去,我不在乎我是人是畜生,我也不在乎我喊谁主人……我就只想活着见到你。”
江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
“你分明在意我,对我好,你不承认……便也罢了。”卫风紧紧扣住他的手腕逼近他,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绝望又难过,“但你不能借此缘由不要我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二心,你是我师父,是这世上唯一能支撑我活下去的人……我是对你隐瞒了很多事情,但是师父,我也是个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就算我没了心脏,师父,你总是这样,我也会疼。”
他抓着江顾的手,覆在了自己的空洞的心口上,红着眼眶一字一句道:“江顾,我跟你一样,是个活生生的人,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江顾皱起眉,冷声道:“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卫风不顾那些尚未完全收起的法阵,哪怕身上的衣裳和血肉都被熔炼烧毁,伸出胳膊紧紧把江顾拥进了怀里,声音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那你至少应该给我个机会。”
江顾没有将他推开,只是黑着脸停了那些法阵。
卫风低头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看着殷红的血浸染了江顾身上的白衣,软声道:“师父,封了我来望月之后的记忆吧……我是来望月后……因为太过想念你所以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封印了记忆,别赶我走,好不好?”
江顾冷声道:“封印了记忆,你元神的毒该如何解?”
卫风低声笑了起来,震动透过胸腔传到了江顾耳朵里,哪怕他现在因为强行斩断阵法元神溃散血肉模糊,但他还是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你看,你明明就对我很好。”
江顾试图将人推开,但卫风像是血肉都长在了他身上,若他强行动用灵力,这混账怕不是当场就要陨落。
卫风抬起头对上了他冷淡的视线,“我会将需要做的事情都记下来给你,师父,你权当可怜可怜我,你若将我赶走,我真的会死,离了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他这话说得可怜又暧昧,江顾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他并不习惯轻易更改自己的决定,更不喜欢被人说服,而且——
“师父。”卫风红着眼睛,扣住他的手,反向催动灵力,硬是将自己元神上快要消失的朱雀纹印记又结结实实地烙印了回去,哪怕疼得额头冒汗,他也没有停下来,低声道:“你若悄悄封印了我的记忆,然后收回印记丢了我,哪怕我不记得了我也能有所察觉,我在望月大陆这么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到时候我就自爆而亡,他们杀不了我,我自己想死总是有办法的,到时候我魂飞魄散,连个鬼修都当不了,师父你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找不到我的踪迹……我死得干干净净,师父你也好修你的无情道。”
江顾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你威胁我?”
“你在意我才威胁得了。”卫风吸了吸鼻子,“师父,你封印了我在望月的记忆,我就能乖乖待在你身边只当你的小徒弟,绝无半点逾越的心思,而且我原形状态下战斗力很强,哪怕修为很低也不亚于大乘修士,待在你身边会是一大助力,好不好?”
这已经是他能退让的极限。
他会不择手段留在江顾身边,偏偏江顾这般聪明狠辣,那他就直白地提出自己的条件,他不在乎江顾算计什么,他只在乎自己能留下来。
江顾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考量他所说的话。
“倒是有些长进。”他扫了卫风一眼。
这厮竟也没他想象中的蠢,已经知道以退为进了,偏偏江顾还对他提出的条件……有些动心。
他想丢了卫风是因为对方的心思已经对自己造成了干扰,但倘若封印了卫风的记忆,对方便单纯是他的徒弟,只要江顾自己坚守本心,留人在身边也无妨,而且正如卫风所说,原形怪物的确是一大助力,还能顺藤摸瓜追查到天地阁楚观山的线索……可谓两全其美。
是走是留,皆在他一念之间。
卫风紧紧搂着他的腰,眼泪顺着下巴滴在了他的前襟上,哑声道:“师父,求求你了,我不想再过那种担惊受怕任人欺凌的日子了。”
江顾最终还是抬起手,抹掉了他脸上的血和眼泪,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安心当我的徒弟。”
话出口,江顾便知道自己选了条错路,来日必将酿成大祸。
他还是没舍得将人放走。
卫风含着泪冲他笑,笑得难过又庆幸,“我知道了,师父。”
江顾心情糟糕至极,抬手便准备封印他的记忆,却又被卫风打断,江顾瞬间冷下脸,“后悔了?”
卫风摇了摇头,哑声道:“封印记忆前,师父,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江顾不耐道。
卫风喉结微动,哑声道:“师父,我能再亲你一下吗?”
“……”江顾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以后可能就再也亲不到了。”卫风的神情看起来比方才还要难过,“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师父,你的无情道如此坚固,想来也不会被这些外物所累,我只是想在被封印之前能有个圆满,师父若不愿意……也没什么。”
只是他嘴上说着没什么,眼泪却掉得更凶,看着江顾仿佛要同他生离死别,元神哭得也要马上溃散,他伤痕累累站在那里,一边哭一边对江顾露出了个惨淡又勉强的微笑。
江顾被他哭得心烦,抬手便扣住他的后颈将唇贴了上去,顺带渡了口巩固元神的灵气给他,干脆利落地正准备离开,卫风却忽然抬手覆在了他的脑后,将人压向了自己,舌尖扫过唇缝,粗暴又急切地抵开唇齿扫荡一圈,将那口灵力给江顾渡了回来。
卫风边哭边亲,黏黏糊糊不肯结束这个吻,江顾耐心耗尽,直接扣住他的下巴将人推开,干脆利落地封了他的记忆。
身形修长挺拔的青年浑身是伤地站在他勉强,俊朗的脸上满是眼泪,嘴唇红肿湿润,嘴角也被人咬破了皮,眼睫上的泪要掉不掉,他神情茫然地望着江顾,似乎对现在的情形一无所知,“你是何人?”
这混账东西精明得很,说什么只封印望月之后的记忆,大抵早在平泽时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径直将卫风的记忆封印在了朝龙秘境初遇之前。
江顾看着他清澈又愚蠢的目光,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我名江顾。”
“是你师父。”
第143章 阴阳白骨(十三)
卫风茫然的眼神在对上他眼睛的瞬间化作了惊艳, 最直接的表现便是那双微微下垂的清亮眼眸瞬间睁圆。
他迟疑地往后退了两步,“我哪里来的师父?!”
就算对方生得俊美卓绝,如仙似神,那也不能上来就是他师父,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刚刚下山准备寻找神鸢鲛鳞, 昨日他还和玄之衍侃大山说此生绝对不会拜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顾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纯正的蠢货, 意外地挑了挑眉, 长袖一挥, 两人面前便出现了一面水镜, 映照出了卫风的模样。
水镜中的青年宽肩窄腰,身形挺拔,一身红衣却伤痕累累,半只手臂都露出了白骨,脸上也有多处斑驳露骨的伤口, 卫风被镜子里惨状吓得大叫了一声, 几乎径直从地上蹦了起来,脸色煞白道:“这是谁!这绝对不是我!我这么好看怎么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吵得江顾耳朵嗡嗡作响。
江顾皱着眉给他覆上了许多疗愈法阵, 又要给他喂丹药, 但这厮却死活不肯张嘴, 用那骨爪捂着漏风的嘴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毒死我?我不吃,打死都不吃!”
“……”江顾眯了眯眼睛。
然而卫风没撑过半刻,便鬼哭狼嚎起来,捂着身上的伤口在地上痛得直打滚, “你到底给我用了什么东西, 疼死了啊啊啊啊——”
江顾皱着眉看向地上直打滚的青年,他记得卫风极怕疼, 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他到底有没有这么脆弱过,连叠加了止痛法阵的疗愈法阵都能疼得哭嚎打滚。
“不准哭,起来。”他用灵力将人从地上托了起来。
卫风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红肿着眼睛惊惧地望着他,仿佛他是什么能夺人性命的大魔头。
一口气堵在江顾胸口不上不下,他以为从头开始至少卫风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我在给你疗伤。”江顾神色冷淡地给这个蠢货解释,“已经加了止痛的法阵。”
卫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带着哭腔道:“我才不信,你究竟对我干了什么?我的身体呢?你不会夺舍或者炼药了吧?我告诉你,我可是阳华宗的人,我有很多宝物和灵石,只要你将我的身体还给我,我可以拿灵石和天阶法宝跟你交换。”
“……呵。”江顾直接被他蠢笑了,眉梢眼角都沾染上了浅淡的笑意,“那我何不直接杀了你再夺宝?”
“藏宝阁只有我身上的血契能打开,若我死了,你一样东西都得不到。”卫风眼睛转得溜圆,闪烁着几分天真的狡黠。
江顾强行压平了嘴角,抬手抹掉了他眼睫上的泪珠,“我对你的法宝和灵石不感兴趣,你此次下山是为了寻找神鸢鲛鳞,借此根治体内无端的燥热奇痒,可对?”
卫风愣住,这件事情他只有自己知道,连玄之衍都没有仔细提过,对方竟然知道得如此详细。
“你的魂魄元神皆无损耗,足以证明我未曾对你搜魂。”江顾引导着他的灵力在周身游走一遍,顺手帮他治好了方才经脉受损的暗伤,又带着他去扩大了无数倍的识海和丹田紫府中游走一遭,“如今你虽然只是炼气一层,但经脉识海紫府都与大乘期修士无异,而且如今你已洗髓伐经,成了半天火灵根。”
卫风听得一脸懵,脑子里不知道在转什么,憋了半晌才问:“什么是半天火灵根?”
“……介于单灵根与天灵根之间的资质。”江顾耐着性子道:“此事牵涉颇多,我以后再同你详说,你只需要记住,现在距你下山已经七年之久,我们现在在望月大陆举步维艰,你要做的只有活着和修炼这两件事情,明白了吗?”
他口吻严肃神情冷凝,像极了阳华宗那些爱说教的长老,卫风的思路不自觉就被他带着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先点了头。
而且对方身上的气息实在太过温暖好闻,他下意识地就放松了下来,甚至想靠得再近一些。
但最终还是警惕心占据了上风,他将信将疑地望着江顾,疼得手还在发抖,试探道:“师父?”
“嗯。”江顾应了一声。
“那能不能再加几个止痛的法阵?”卫风可怜巴巴地去抓他的袖子,“真的好疼啊。”
“……好。”江顾又给他加了数个止痛的法阵,比疗愈的法阵都要厚上几层,他才不哼哼唧唧地要哭。
实在娇气到离谱。
卫风吸了吸鼻子,低头扯了扯身上大了许多的衣裳,又盯着水镜中的人看了许久,几乎整个人都趴到了水镜上,待脸上的皮肉长好后,的确依稀看出了自己从前的样貌,只是成熟俊朗了许多,确定自己更好看之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好奇地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江顾刚调息完,便看见这混账东西爬到了树梢上,他刚要开口,结果对方脚下的树枝便咔嚓断成了两截。
卫风大叫了一声,还没叫完,就被一股强横的灵力卷住了腰,稳稳当当放到了地面上。
卫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冲他笑了笑,“我看你在调息,就没敢打扰你,师……父?”
他喊得小心又试探,江顾只淡淡应了一声:“你已会御剑,不必爬树。”
卫风眼睛里顿时迸发出惊喜,“那我岂不是可以飞了?对了师父,我是不是也已经有了本命法宝了?”
“嗯。”江顾一挥手,长柄陌刀便出现在了卫风掌心。
卫风看到陌刀瞬间惊呼出声,“好威武的长刀!我的吗?我的本命法宝竟然这么厉害!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江顾在旁边冷静地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注意着他的灵力流动和引用的方向,在确定最基本的御剑术他都用得磕磕绊绊时,才勉强相信卫风应当是真的被他封印住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眼前的卫风天真无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活泼和朝气,当然也有特有的聒噪和愚蠢,同长大后暴躁阴郁满身戾气的卫风截然不同。
卫风被那柄陌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江顾冷眼旁观,不自觉地抬手摸到了方才被卫风咬破的嘴唇,神色微顿,又将胸腔中所有涌起的情绪粗暴地斩断压制了下去。
这样便很好。
不过是从头再教一遍,所有事情都能回到正轨,卫风只能是他的师承弟子,仅此而已。
“过来。”他喊了卫风一声。
“来啦师父!”卫风扛着刀兴高采烈地朝着他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打量着他,“师父,你方才说我虽然是炼气一层但修为已经到了大乘是什么意思?我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嗯。”江顾道:“待出了城找个秘境可一试。”
“城?师父,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合灌城,有焚台殿的人在追杀我们。”
“合灌城是什么地方?焚台殿又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江顾偏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想解释太多,啰嗦至极。
但卫风显然不这样想,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少年人旺盛的好奇心,“师父,你是不是很厉害?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是阳华宗派我们来的吗?阳华宗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在平泽都经历了什么?
是不是跟话本子里一样跌宕起伏?我们师徒二人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打败天下无敌手,然后来到望月大陆寻找新的机缘?师父咱们现在是不是得了许多机缘和法宝?修为在不断地进阶?师父你有尊号了吗?比如说圣武尊者?师父,望月大陆是不是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