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脸色一黑,怒意陡然暴涨,却在冲出去的瞬间被江顾一把揽住腰身勾了回来。
“师父!”卫风又急又怒,“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有多恶心!”
“嗯。”江顾应了一声,揽在他腰间的手却没有松开,目光落在了那女子身上,“道友既然能在此等候,想必不是为斗法而来。”
女人闻声掩面笑得花枝乱颤,“都说江家人聪颖,果真名不虚传,我此来确实不为斗法,否则就凭你们二人,于我手中逃不出半个时辰。”
“道友请讲。”江顾难得和颜悦色。
“我本名金七六,叛出金阁后改名为金盈袖,今年已有二百岁整。”金盈袖撑着伞不疾不徐道:“与我一道追杀你们的另一人今年也是二百岁,我们都是金仙境大圆满的修为,你们的确侥幸杀了风无九一,但凭你们一个大乘期,一个半真半假的真仙大圆满,能活着出去风月秘境么?更何况你们二人现在都已身受重伤。”
江顾闻言,在快要沉不住气的卫风腰侧使劲按了一下,卫风忍不住浑身一颤,用力地攥紧了他的手腕。
“如此说来,我们能杀风无九一还另有缘由?”江顾笑道。
他丝毫没有慌乱,金盈袖便愈发满意起来,“没错,他本来也活不长了,带他出来不过是处理掉个废物罢了,而你们能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江顾点头,“金前辈有何要求,但讲无妨。”
他这声前辈喊得恰到好处,金盈袖满意他的识时务,“五年前八阁叛乱,叛逃出去的人员组建了焚台殿,专门对抗十楼八阁烟雨台,你可有兴趣加入?”
卫风闻言脸色一变,抓紧了江顾的手,看着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余地。”江顾无视了他的示意,越过他看向金盈袖,“前辈要我做什么?”
“我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金盈袖转了一下手中的黑伞,压下眼底的怨毒,“我要你成功通过阴阳楼的试炼,进入金阁,取一样东西回来。”
“好。”江顾一口答应了下来。
“哈哈哈哈,真可惜,要是你抵死不从,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扒下你这张美人皮来了。”金盈袖笑得很开心,扔给了江顾一支短笛,上面漂浮着本曲谱,“这是件极品法器,可以通过阴阳楼和金阁的查验,你带着它,我会通过此物与你联系。”
那短笛上有一抹血色,江顾平静地看着那抹血色没入了自己手腕。
金盈袖一转伞,伞下坠着的一圈骷髅头发出了叮咚的作响声,她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声音却仿佛贴着江顾的耳朵响起:“元神上的解药我会每个月通过这笛子给你,至于你身边这头畜生,我想你有办法让它闭嘴,江小友,再会。”
良久,那声音才消散不见。
“师父,你怎么能答应她加入焚台殿!那地方还不如八阁!”卫风神色焦急,“她动你的元神了?!为何我没有察觉?”
“恐怕是在我们将元神收拢回身之时被动的手脚。”江顾收起了那支短笛,脸色也不好看,他以为自己这招拖延时间聪明,却不想有人比他更胜一筹,不过成王败寇,他没什么不甘心,“今日若是不答应她,我们恐怕出不了这秘境。”
卫风虽然焦急,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要怪也只能怪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够,只能任人宰割,而连他自己能来到江顾身边都是费劲千辛万苦争来的,行差踏错一步都会带着江顾万劫不复,他——
“活下来就会有办法。”江顾神色平静,“走吧。”
卫风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鼻子一酸,他快步追了上去,哑声道:“我知道的师父,我就是心疼。”
江顾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抬手拍了拍他的心口,语气淡淡道:“没心脏怎么疼?”
卫风神色呆滞地望着他,张了张嘴,又合上,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半个字来。
江顾缓缓地皱起眉,“不好笑?”
卫风脸上呆滞茫然的表情缓缓裂开,不可置信地试探道:“师父你这是在……开玩笑?”
江顾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卫风猛地反应过来,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语气坚定地仿佛在向天道发誓,“好笑!”
但也只是仿佛。
江顾瘫着脸震开他的手,径自出了风月秘境。
“师父,师父!你等等我啊!外面很危险的!”卫风追在他身后大声喊。
风月秘境的入口缓缓合上,显露出来了两道隐约的人影。
“方才金七六同江顾说了什么?”
“没听见,这女人防备心极重。”
“那你看出他对卫风的态度如何?是喜是恶?”
“嘶,不好说。”
“不好说?”
“不好说,他应该很厌恶扈惊尘这个替身,但对卫风这畜生时而厌恶时而喜爱——我编不下去了,这姓江的根本就没有正常人的情绪我怎么看!”
“算了,就这样回去交差吧,等人进了阴阳楼自见分晓,此番你我只要确保他没让焚台殿的人带走便可。”
“那这畜生——”
“主子那边自有安排,撤吧。”
两个影子悉悉索索地决定好,刚要转身离开,便被一柄黑色的骨伞陡然拢了进去,发出了两声沉闷的惨叫。
伞柄深深地插进了泥土里,伞身倾斜,上面坠着的骷髅头在风中叮咚作响。
而早已远去的青年若有所感,忽然回头冷冷看了一眼。
“跟上。”
“来啦!”卫风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莹润的小虎牙,快步追了上去。
合灌城白骨阙依旧是人来人往。
白羿百无聊赖地扫视着大堂中来来往往的修士, 在瞥到抹熟悉的身影后精神顿时一震,笑着冲他招手,“顾大哥!”
卫风本来故意想拽着江顾去别的柜台,结果江顾闻声便走了过去, 让他的小算盘瞬间就落了空。
也不知道他之前睡着的一个月这女人和江顾到底怎么攀上的交情, 竟然能让江顾认准了和她交易。
“几天不见,你怎么伤得这般厉害?”白羿生了双能看透元神的骨眼, 自是一眼便看出江顾元神上的伤。
“碰上了些意外。”江顾将两个储物袋交给她。
白羿见他冷淡, 也不好多问, 打开那储物袋清点, “三只比翼灵音鸟,三颗须弥心,这须弥心在风月秘境的万佛冢,可是出了名的难得,顾大哥, 你莫不是碰上那菩提树精了?”
“嗯。”江顾倒没有遮掩, 听白羿的口吻,这似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也不应该伤得这般重啊, 后问心是出了名的慈悲道, 虽然从他手里通常拿不到须弥心和舍利子, 但也不至于伤了性命。”白羿拿出枚玉牌来,一边说话一边往上面画了两道符,“啊,查到了, 三只比翼灵音鸟可换对碧落护腕, 须弥心……有了,一枚勾陈簪, 这两样都是天阶的法宝,顾大哥,可打算换别的?”
“原本的便好。”江顾道。
于是白羿便将两样东西从身后的柜子中取了出来,交给了江顾。
那对碧落护腕通体银色,手腕处各自镶嵌着枚通透的翠绿宝石,腕带也做得精致漂亮,右手甚至还以银链连接了枚雕刻着古朴花纹的戒指,华贵耀眼非常,照亮了半边柜子。
“这碧落护腕是有名的漂亮华丽,顾大哥是准备送哪位女修呀?”白羿笑着打探,心里却难免有些泛酸。
“给徒弟的。”江顾把那对浮夸的护腕扔给了卫风。
卫风早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了,立马就接了过来给自己装备上,那戒指能自己调节大小,严丝合缝卡在了他右手中指上,他扯了扯那带子,“师父,一只手不太好系。”
江顾也不是第一次给他系腕带,当年卫风刚拜师,两人还不是很熟时便死皮赖脸央着江顾给他系,这回江顾自然系得顺手。
卫风的腕骨清瘦白皙,比那护腕还要漂亮上几分,淡青色的血管透过薄薄的皮肤散发着温热,江顾的指腹在上面停顿片刻,又离开。
卫风喜滋滋地欣赏着自己的新护腕,他生得俊朗白净,穿了身华贵奢靡的红衣,身上又镶金缀玉,活脱脱像哪个大家族养出来的矜贵公子,他笑起来张扬又热烈,露出了两颗锋利的小虎牙,“师父,好看吗?”
“嗯。”江顾垂下眼睛。
的确好看。
就是得再治一治这破锣嗓子。
他花了大价钱将人买回来,结果发现这混账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江顾很难形容自己的愤怒,而如今卫风终于被收拾出了点人样,他竟难得生出丝欣慰来。
徒弟果然还是自己养起来最顺心。
旁边的白羿看着师徒两个旁若无人地说话,故意咳嗽了几声引起注意,“顾大哥,你对你这徒弟可真好。”
“嗯。”江顾心情难得愉悦,接受了对方的夸赞。
他的确很会养徒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师父。
“……”白羿生生被噎了一下,她百般挑剔地看向卫风,被他那脏污的元神刺痛了眼睛,继而又转头看向江顾,“顾大哥,你之前托我打听的人有消息了,只是这散修脾气古怪不好相与,而且你现在又受了重伤……”
“无妨。”江顾又递给了她一个储物袋。
这回白羿没有打开,而是小心地放进了袖子里,给了他枚玉佩,“待你见到他,说我的名字便好。”
“多谢。”江顾拿了玉佩,带着卫风离开了白骨阙。
“师父,她说的什么人?你又给了她什么东西?”卫风追在他身后问。
江顾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提着他上了飞剑,几个时辰后,他们已然到了离合灌城万里之外的深山。
而此处早已被开辟了间洞府,上面的禁制一看就是江顾的手笔,显然这里是江顾早就准备好的地方,而一进洞府,里面修炼所需的草药兽丹灵石符篆等都一应俱全,最中央立着个巨大的三足鼎,底下的真火在阵法的加持之下一刻不停地在烘烤着鼎身。
卫风眼底流露出震惊。
也就是说江顾在风月秘境斗法切元神逃命时,在万里之外还以灵力维持着这么多阵法的运行,这哪里是大乘期的修士能做到的——师父他简直不是人!
“师父,你也太——”他夸赞的话还没说完,走在他前面的江顾忽然喷了口污血出来。
“师父!”卫风赶忙将人接住。
江顾一脸淡定地抹掉脸上的血迹,推开他搀扶的胳膊,在蒲团上盘腿而坐,哑声道:“无事,你此番也受了重伤,先自行疗伤吧。”
他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不过硬撑着来到此地,元神切口处的剧痛让他变得有些意识模糊,以致于他竟还放纵自己去摸卫风的腰和手……简直胡闹。
他阖上眼睛,将元神的伤和丹田道心仔细检查了一番,好在金盈袖给他下的毒只在元神层面,尚未涉及道心和丹田识海,他取出墨玉镯,开始给元神疗伤,很快意识便沉入了识海之中。
卫风察觉到他入定,欲言又止,最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我帮你可比那破镯子快多了。”
可惜江顾不会同意跟他神交。
他又不能来硬的。
卫风自顾自惋惜了半晌,潦草地给自己的元神补了补,留了灵力给江顾护法。
他元神的自愈能力还在,只是变得慢了许多,而且一给自己疗伤,不管是体内的灵力还是邪气立马都会消耗一空,积蓄起来却要以巨量的灵石和法器供养,到现在为止供应的灵石法器和他的疗愈能力已经无法成正比,虽然也是他有意为之,但实际上他在阁里的灵宠中已经属于是边缘的一批,否则也不会能争到外放的这个机会。
那些杂碎从来都没有将他当人看,栓他用铁链喂他用生肉,当成把手里杀戮的工具,只有师父当他是人,还固执地要将他养回阳华宗那个娇气矜贵的小公子……
卫风目光温柔又专注地望着江顾,勾起嘴角笑了笑。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半个月后,疗伤结束的江顾睁眼第一句话便是:“将修为都废了吧。”
“什么?”卫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怀疑自己不小心走火入魔了,“师父,你说废谁的修为?”
“你。”江顾目光冷淡地看向他。
这个眼神卫风无比熟悉,很久之前,江顾掏他离火丹,断他鸢翅,几次险些要了他的命时都是这个冷酷的眼神,饶是他现在知道江顾不会害自己,但这话从江顾嘴里说出来也多了几分惊骇。
因为他知道江顾这样说肯定已经有所打算,不管他答不答应,都不会让江顾改变想法。
他干笑了两声:“师父,没必要吧,虽然我修为比你高,但也不至于全废了,你多少给我留些。”
大不了他就保持在跟师父一样的大乘期嘛。
江顾看着他嬉皮笑脸,眼底却满是茫然不知所措,甚至隐隐有些害怕,按理说这实在不应该,如果卫风不想,以他的修为完全可以反抗或是逃走,但卫风看起来压根就没有这些打算,似乎无论江顾对他做什么他都会全盘接受,只是看起来有些……难过。
以为自己又要被伤害,但又可以安慰自己,因为是师父,所以没有关系。
江顾难得有耐心琢磨出了他的心思,嫌弃道:“蠢货。”
就不会动一动那生了锈的脑子。
卫风眼眶泛红,问他,“疼吗?”
“自然是疼的。”江顾心口隐隐有些发闷,难得开口解释道:“你如今心脏被挖,元丹被掏,体内灵根丹田全无,现如今不过全凭借鬼面白目的识海运行些驳杂的灵力,你当为何你灵力消耗如此之快?没有丹田和灵根,你就无法吸收天地间的灵气,而法器和灵石中那些杂乱无章的灵力被吸收之后,会全都涌入你的经脉,你每次运功催动灵力邪气,消耗的都是自身的血肉和寿命,长此以往,你怕是连十年都活不了。”
“只有十年?”卫风愣了愣,他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路数不对,但对此也只是一知半解,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毕竟只是个畜生的寿命,难怪金盈袖那些人总是嘲讽他是半真半假的真仙境……
他低头看向腹部被江顾补好的窟窿,抿了抿唇,低声道:“师父,我不想这么快死。”
“那便废了修为,从头来过。”江顾冷声道。
卫风却皱起眉,“不行,现在到处都有人盯着你,如果我也没了修为,师父你——”
“死不了。”江顾淡淡道:“没有你我这些年也活得好好的,谁给你的自信能保护我?”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卫风定然要骂他狂妄自大,但江顾说出来却只能让他心服口服,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放心,他试图说服江顾,“不,我要留着修为在你身边,而且我的元丹肯定早就被人炼化了不知在何处,现在就废了修为为时尚早,等我找到元丹在说吧师父。”
“所以得等你这具身体病骨支离回天无力时再废?”江顾冷嗤一声。
虽然江顾平日里寡言少语,但说出来的话总能精准地戳中人痛处,卫风说又说不过,打又不敢打,急得眼眶泛红,抬高了声音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不就是十年么,大不了我护你十年陨落了再当个鬼修陪着你!”
江顾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不急不缓道:“鬼修?就凭你这破破烂烂的元神,怕是死后都聚拢不起来。”
卫风被他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又气又急,竟急得直接掉出眼泪来,声音嘶哑地发怒,“江顾!”
“……”江顾原本只想逗逗他,没想到竟将人给急哭了,淡定地移开目光,“为师自有办法。”
卫风咬牙憋着眼泪,粗喘着气瞪他,下垂的眼尾却泛着可怜的红色,声音哽咽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没有元丹,一切都是枉然。
江顾手腕一翻,掌心多出了枚通体莹润透亮泛着些红的元丹,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卫风,声音冷淡:“喊声师父就给你,如何?”
卫风呆住。
憋在眼眶里的泪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132章 阴阳白骨(二)
“你从哪里……”卫风看着他手中的元丹, 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冲上来便要解他的衣裳。
江顾脸色瞬间一黑,攥住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你该不会挖了自己的元丹——”卫风眼泪顿时掉得更凶, 六神无主地望着他, “我不要你的。”
江顾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有病?”
“……”卫风看着他, 发热的脑袋终于冷静了下来。
江顾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万事都会以己为先, 莫说他是江顾的师承弟子,就算他是江顾的道侣,江顾也不会为了他挖自己的元丹。
他想到这里并未觉得难过,反倒放下了心来,使劲吸了吸鼻子, 哑声道:“那你从哪里找到的这元丹?”
单看这形状和色泽, 便知道元丹资质上乘,而且正正好是符合他原本资质的火灵根, 江顾能炼制到如此程度定然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此丹由路真仪的大半元丹为依托, 融炼了你体内原本一半的离火丹, 如今你体内的离火绳内有另一半的离火丹,那半个离火丹这段时间已经融入你的经脉,此丹一入你体内便可与经脉连结,自成识海事半功倍。”因为事关修士根本, 江顾便给他解释得给外详细, “我之前已经探查过,你体内神鸢鲛的识海已废, 鬼面白目的识海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那条银链可以将你体内驳杂的灵力清空,所以废弃全部修为从头再来,以人修的法子重新开始修炼是最好的选择。”
卫风愣愣地望着他,“所以你用那离火绳和银链不是为了……困住我?”
江顾没回答,只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是为了困住他,而且这元丹由他一手炼制而成,朱雀神印记早已深入丹内,那些什么三叶竹镣铐和以后任何想要卫风认主的印记都会形同虚设,一旦卫风用了这元丹,里里外外便全都由他操控,他就可以重新、彻底将卫风的命攥在手里。
不过这话他不会与卫风说,世上没有人喜欢被别人掌控,卫风自然也不会例外,而且以他这脾性恐怕反抗得会格外厉害。
江顾不提,便不算骗他。
他难得多给自己留了条退路,江顾压下了眼底的算计和冷漠,将元丹扔给了他,“用不用你自己决定。”
卫风感受着手中元丹的温热,忍了许久还是没能忍住,猛地扑上去一把将江顾抱进了怀里,哭嚎出声:“师父——”
江顾的耳朵被他震了一下,他嫌弃地歪了歪头,冷漠道:“起来。”
“我不!”卫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像是决了堤,他搂着江顾的腰,将脸埋到了他肩膀上,很快就将他的衣裳濡湿了大片。
温热的液体洇透布料接触到皮肤,江顾不太自在地僵了僵,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有些迟疑地落在了卫风的后背上,动作生疏又试探地拍了一下。
卫风愕然抬起头来,红着眼睛望向他。
江顾冷着脸皱眉,“怎么?”
卫风吸了吸鼻子,委屈地瘪嘴,低头用湿漉漉的脸颊蹭了蹭他的侧脸,小声道:“要再拍拍。”
江顾抵开他的脸将人推开,“滚。”
卫风没能再要到拍拍,但满心满眼都已经被江顾给填满了,他一边擦泪一边看着手中的元丹,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然是想要强悍实打实的修为,也想安安稳稳地活着陪在江顾身边,但世上难有两全的事情,一旦他从头再来,在望月大陆这种地方没有修为根本活不下去。
到头来还是要靠江顾护着他,但师父现在自身尚且难保,到时候再带着他这么个累赘……
“师父,你还记得当初我最后一次渡雷劫吗?”卫风问。
江顾正在收拾那些草药和三足鼎,考虑要不要让卫风将这鼎啃了吃,闻言道:“自然记得。”
挨了那么多劈,结果只劈成了个炼二,当时他都想换个徒弟教了。
“我体质特殊,倘若从头再来,修到真仙境怕是遥遥无期。”他担忧,也难免沮丧,“可能一辈子都修不到了。”
“无妨。”江顾不走心地安慰他,将那三足鼎缩小了几倍,方便卫风啃着吃,他又将那些草药和剩余的法宝全都扔进了鼎中,灵石也都扔了进去,直到全身家当只剩了本命赤雪剑、神器墨玉镯、放卫风的灵境和联系金盈袖的短笛。
卫风还在旁边啰嗦了许多,江顾左耳进右耳出,偶尔也应一声,等他做完这些准备,那边卫风已经感动到眼泪汪汪,“师父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绝对不让你失望。”
江顾一脸淡定地看着他,“过来。”
卫风眼睛一亮,凑上前去就想抱他,结果却抱住了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三足鼎,一口亲了上去。
“……你干什么?”江顾不解地看着他。
想抱住人狠狠亲一口的卫风:“我尝尝、好不好吃。”
这破鼎,硌牙。
几个时辰后,卫风抱着还剩大半的鼎打了个饱嗝,欲哭无泪道:“师父,我真吃不下了,这里面东西实在太多。”
“继续吃。”江顾冷酷道:“废弃修为重炼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将你身上的法宝和灵石也全放进去。”
卫风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真废啊?”
“不然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江顾面无表情地扣住他的下巴,“吃不下我帮你。”
卫风顿时面如土色。
最后他还是吃得肚皮溜圆,瘫在地上打饱嗝,还有空跟江顾开玩笑,“师父,你看我像不像怀胎八月了?”
江顾在他肚子上的目光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冷声道:“谁的?”
“当然是师父你的啊。”卫风拍了拍肚皮,一边疼得面色扭曲一边又嬉皮笑脸道:“不行师父,我怕是要生了。”
“……”江顾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开玩笑,这话他接不下去。
他将卫风从地上拽起来,抵住中焦,灵力没入了他的经脉之中,引导着他消化吸收那些驳杂的灵力。
卫风见状也不再嬉笑,他盘坐在蒲团之上开始运行灵力,很快头顶上方便出现了个灵力旋涡,洞府之外已经隐约响起了渡劫的雷声。
“压制住修为,此时不能渡劫。”江顾在他耳边沉声道。
卫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他竭尽全力将修为压住,全都集中在了鬼面白目的识海之中,任由江顾引导着自己灵力在经脉中游走。
完全没有要对江顾设防的意思。
江顾很满意,将自己的灵力遍布在卫风经脉的各个角落,最后将他废弃的神鸢鲛识海、人修识海和尚存的鬼面白目的识海全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识海一碎,修为全废,待放入新的元丹,全身的经脉和元神就要重塑一遍,疼痛不啻于熔化神魂躯体,你若是怕疼——”江顾话未说完,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他睁眼,便对上了卫风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里面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始吧,师父。”
江顾并非瞻前顾后之人,闻言便将留在他体内的灵力倏然一收。
即便卫风周身早已被布置好了上千个止痛聚神的阵法,他还是痛得眼前漆黑,世界仿佛变得寂静一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痛和折磨,比他在恶鬼司受刑时还要痛上百倍,他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江顾看着面前快要昏死过去的卫风,眉头皱得死紧,他一边护着卫风的元神,一边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识海经脉尽数碾碎,卫风脸色煞白,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满是汗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子,往前一倒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顾抬手覆在了他的后颈上,沉声唤他:“卫风,保持清醒。”
“……嗯。”卫风的声音抖得厉害,“师父,你陪我……说说话。”
重塑经脉和元丹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江顾按着他滚烫的脖颈,从自己枯燥无味的记忆中试图搜寻些事情,却只有杀人和修炼,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你还记得乌拓吗?”
“当然记得。”卫风笑了笑,“我当初以为它死了,结果你只是将它换了个毛色……还封印了记忆,又给了我。”
“你知道?”江顾有些诧异。
“我能闻到味道,我的乌拓跟朝龙秘境的……一个味道。”卫风有些沾沾自喜,“稍一想就能明白,我随你进松绥幻境时将它留在了外面,也不知道它有没有活下来。”
“活着。”江顾说:“后来还化作人形了。”
卫风开心道:“真的?他长什么样?”
江顾极少这样没有目的地同人闲聊,还有些不太习惯,“七八岁的小童,红发,我将他赶走了。”
“啊?”卫风费力地抬起头来,只剩了气声:“师父你怎么……将他赶走?”
江顾冷酷道:“我与它已无灵宠契约。”
他不会留多余的东西在身边。
卫风对他的行事再了解不过,闻言叹了口气,“也好……它独自留在江家也活不成。”
周围又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卫风疼得浑身都在抖,他又控制不住地将头靠在江顾肩上,“师父,疼。”
其实他应该忍着,不必说出来,也知道江顾并不会在意他有多疼,他在生死楼阴阳楼天地阁恶鬼司摸爬滚打了五年,受尽折磨也没掉滴眼泪喊声疼,但在江顾面前他却偏要喊出来,好像这样就能让这些苦楚减轻几分似的。
江顾的神识不知何时铺散开来,灿金色的元神明亮又温暖,薄薄一层覆在了他将散未散脏污的元神外。
确实减轻了几分。
卫风抽了口凉气,掀起汗津津的眼皮,搂住了江顾的腰,偏过头来凑近了江顾。